至少郭敏是痛的,沈江沅就在后面车上,江南的这种心情,其实她最是体会不过,有的时候就像是在水中的,一颗救命稻草,倘若他肯低头伸手,不知有多欢喜?

他眼中有泪,只是骄傲得不能掉落。

她到底是对他笑了笑,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好!那就和你一起去!”

少女这一笑,可是甜进了心里去,沈江南欣喜得不能自已,又怕她欺骗自己,只又不敢轻易相信。

“这回说的是真的了?”

“当然。”

他心喜,千万叮嘱道:“那你先去城前等我,我回去请二哥帮我换下通行文书,去去就来。”

郭敏点头:“好。”

沈江南下车,犹自回头:“千万等我!”

她笑:“好!”

第二十九章

少女笑靥如花,犹如初见。

只得了她的再三承诺,他这才回还,车上还坐着哥哥沈江沅,正好把这件事与他说了,这沈家的老小儿,其实并不怎受宠,在沈家,嫡子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从小母亲也与他说了厉害,总也是叫他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犹如困鱼。

反之,哥哥江沅与他从来不一样。

他看着那些个争斗的,就像看着街上的行人那样淡漠,一上车,江南就迫不及待央了他,叫他帮忙。

可惜沈江沅看着他的目光,和往常一样。

他难得坚持:“只帮我这一次,行么?”

男人的目光略有些微妙:“你和郭敏一起去?去哪里?”

已经答应了郭敏不与别人说,沈江南为难地低了头:“只是陪她出京去散心,哥哥放心。”

沈江沅目光复杂:“我放心有什么用,你怕是去不了。”

他立即抬眸:“怎么了?我怎么不能去?”

男人淡淡道:“一大早你就出来了,所以没有看见媒人进门,父亲要给你说亲事,听说是郭家的二姑娘。”

如遭雷击,沈江南靠在车璧上面,紧紧盯着他的眼:“不,除了敏敏我谁也不要!”

也不是个孩子了,还能这样任由他的性子来,江沅微微皱眉:“这恐怕也由不得你,沈家与郭家联姻,是父亲一直所想。”

马车车轮不知轧了什么东西,颠簸了一下,沈江南刚才在郭敏那得到的笑容,似乎还在脑海,可人已远去,他只不甘心,这就毛躁起来。

“我上头还有哥哥未有婚事,怎就到我了!”

“昨晚二皇子提议,你与郭家二姑娘,亦或是我与郭敏,你以为呢!”

“我…”

出身,能选择吗?

他不能选择,所以注定悲哀,再无言语,沈江南入怀拿出自己的帕子,伸手慢慢地擦脸,他脑子里乱乱的,一会想起郭敏哭来,一会想起郭敏笑。

“哥哥,”他呐呐出声:“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

沈江沅干脆回绝,对于他的心思不是不知,不过沈家与郭家做亲,的确是好事。

却不说他愿不愿意成亲,昨晚上二皇子提及郭敏婚事,郭守义可是一口回绝,那个带回京的孩子,虽然无足轻重,但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沈江南伸手挑开车帘,仰脸看着街边的行人,多少衣衫褴褛的人,羡慕他锦衣华服。

可惜他生来不能和他们一样,轻易展颜。

还不如平头百姓。

唯有叹息,再无别话。

一路平稳到达,沈江沅先一步下了马车,也不知吩咐了什么,外面站了他的小厮,这就来接他,沈江南站在沈家大门前面,只觉高墙深府,犹如牢笼。

小厮又催促着他,他低头走进。

沈江南还抱着一丝丝的希望,他先去见了自己母亲,又到后院见了大哥,因为陆映真又在屋里发脾气,后院热闹得很。

沈江沅对这一切仿若不知,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就再未出来过。

江南犹豫片刻,并未去寻父亲通告,这就回去自己屋里收拾了从前的通行文书,连同自己的随身换洗衣物都装进了自己的竹箱子里面。

他一路也并未表露决心,等的就是这一刻。

东西收拾妥当,沈江南换了衣衫,擦了把脸这就从后院的后门跑了出来。

外面天气大好,他站在街上,只暗下决心,倘若沈家逼他娶那个什么二姑娘,他以后真就不回了,只当沈家没有这个儿!

也怕有人看着他,若是叫人发现了,定要追他回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想到能和郭敏一起,只觉得若有风,整个人都能飞起来了…

却不说他归心似箭,盼着与郭敏回合,她叫车夫赶车到城门前,这就停在了一处茶楼门口,人来人往的,她拿着本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翻着书页,玲花偶尔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不时东张西望,看看热闹。

左等江南也不来,是右等也不来。

玲花等得心焦,这就趴了车窗在那到处乱看,说也巧,看着看着,竟然看见了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她连忙回手拽着郭敏叫她看:“小姐快看,那不是那个武姑娘么?她不说举目无亲吗?你看那两个人!”

郭敏过去看了眼,却是只瞧见个红曳的背影,至于那两个陪同在她身边的那两个人,她并没有看见。

这个人,表哥也不全知是底细,只知道是个能人。

她探出头去,多看了两眼,不想人回头,往这边一瞥就看见了她,丝毫没有任何的不妥,甚至还对她挥了挥手。

玲花在后面看不到了,急着说道:“刚才我看见那两个男人对着她直行礼,小姐你快看看,那两个人穿着都好奇怪,也不像是京城人,腰上还都带着那样的长剑,像蛇一样缠着,冷不丁一看吓人一跳!”

她看不到,这就往那边方向胡乱指了下,可人潮当中,哪还有那两个人的踪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郭敏不以为意,回身坐好。

玲花急忙趴了车窗看,可惜这一次不仅仅是那两个奇怪的男人看不见了,就连武红曳也消失了踪迹。

她啪嗒放下车帘来,靠在车璧上喃喃自语:“我总觉得武姑娘有些奇怪,说不上哪里怪,今天早上起来我见着她时候,似乎是长高了点?小姐你觉得呢?她很邪门啊!”

玲花声音不大,托腮乱想。

郭敏不由失笑:“她不奇怪才奇怪好吧?表哥都说这人是个怪才了,我就想借她的手,整治整治李芙蓉,最好闹得郭家上下不宁才好呢,也对得起我死去的郭爷爷…”

玲花闻言低头叹气:“我爷爷死得太突然了,我到现在还不愿意回郭家,因为一开大门都不是他在,感觉没有家的感觉了。”

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强颜欢笑:“小姐你说那个武姑娘用的什么办法,叫二夫人自己说出自己的秘密?其实她这人吧,我总觉得不是好人…”

“谁不是好人啊,小花花你在说谁?”

话音未落,车厢前面帘子一掀,这就露出了武红曳的那张脸来。

本来就背着人后讲她的坏话,玲花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额…你你你怎么在这!”

郭敏也是抬眸,红曳动作利落这就上了车来,她一提手中的药包,对二人笑道:“给二夫人抓药啊,作为我试炼的药引,得准备不少东西呢!”

谈笑间都是那样自然,仿佛刚才是她的错觉,玲花怔住。

当然,这个话唠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张口说话的机会,武红曳提着自己的几包药,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个人:“你们在这干什么?还准备了包袱?莫不是想今日就去往小河沿吧?早上来客人的时候,将军说你进宫陪玉贵妃礼佛去了,我发现敏敏你真可爱,说谎话都不眨眼睛诶!”

郭敏完全没有想理会她的意思,不过她向来不知冷场是何物,一股脑地就爱自言自语:“早上你走了是不知道,沈家请了媒人过来,想要和你家结亲呢!”

她心中一动,这才分了点注意力给她:“怎么说的?”

红曳笑,似无意地靠近了她一些坐下,因为双眸直勾勾盯着郭敏了,也没注意,裙摆的一角正刮在了药包的吊绳上,她放下药包,伸手轻轻抚了下耳上的配饰。

“沈家幼子江南,说是想要婚配你家二姑娘。”

“…”

“那就是说郭柔喽,对吧大小姐?”

“住口,”郭敏微恼,总觉得这红曳叫她大小姐,竟有调侃的味道:“我们家没有二姑娘。”

“咦?没有?”

这位总爱唠唠叨叨的老姑娘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可你爹已经答应了呀。”

她的声音当中,自带着隐隐的笑意。

说不清道不明,

的确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她也的确似乎高了一点?怎地还能忽高忽低?

郭敏心中起疑,可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念及江南这就低下头去,平日武红曳这个人总爱穿着长裙,长得需得拖地的那种,这会坐了车上因裙角挂在吊绳上,下面竟露出一双缎子鞋来,她皱眉盯着,看着看着不由得心惊。

那双鞋,本也是黑色的底,偏偏脚尖上面一点猩红,配着个奇怪的鸟类绣边,颜色妖冶不说,这分明是一双男人的脚。

偏偏她的声调还是那样的轻柔妩媚:“怎么办?你的小伙伴来不了了哦。”

郭敏移开目光,淡淡盯着她颈上的衣高领:“我从未与你说过要和谁同行,你怎么知道我的小伙伴来不了了?”

红曳语塞,暗呼自己太得意忘形了,只挑眉笑笑,这就转身要走。

不想前一刻还毫无动作的郭敏,直向她扑过来,一手已到颈边,她急急躲开,就像手中鱼一样,身轻如燕,车上那分明是一人不能过的小窗,这人竟然缩了骨似地,一下从中穿过去了!

郭敏伸手去抓,也不知下意识抓住了什么东西,趴到窗口去看,武红曳已然立在了车下,刚才似抓到了她的发绳,这会她大股子长发散落开来都披在身后,更显媚色。

“啊呀大小姐真坏!还想打我!”

“…”

“动不动就打人的姑娘我可不喜欢,不和你玩了!”

她掂了掂手中一个莹白物件,是转身就走,郭敏大惊失色,伸手一摸颈间,她娘留给她的玉佩,那块被李刃退婚退回来的白貂玉,不见了。

第三十章

马车依旧停在城门前,郭敏的手心,抓着那跟发绳。

母亲留给她的白貂玉原本是一对,订婚的时候都给了李刃,那时候她还小没有印象,这回提及退婚,玉贵妃这就送回来了一块,她思念母亲,这就戴在了身上。

徐留白不可能害她,也不可能给她身边放置一个未知的危险人物,也因此信任武红曳,从不怀疑,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件事也许并非那样简单。

玲花趴着窗看着那人身影消失在了人群当中,嘴巴已经合不上了:“那是什么鬼!小姐你也看见了吧,她不是人啊这么小的车窗都能钻出去!”

郭敏捏紧发绳,在手里揉了揉:“管她什么鬼,去问问表哥不就知道了?”

才刚从徐家出来,表哥似乎病了,总是咳嗽不停,见他一副恹恹地模样,她也不好多说,只说想出去转转,他给了她一块玉牌,可调度徐家外军,有什么危险大可保障安全。

玲花这就急了:“那咱们这就去问问表少爷吧!”

郭敏看了她一眼,却是不动:“不,在这等沈江南。”

玲花回头:“呀,这不是红曳的药包嘛!小姐咱们要不要打开看看!”

她瞥了一眼,刚才武红曳仓促从窗中跳出,这几包药都落在车上了。

玲花好奇地伸手戳了戳:“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说着又按了按,软软的…

郭敏也有点好奇:“打开看看。”

她回手从车凳下面拿出剪刀,这就剪开了上面的那个,玲花正是凝神看着,纸包一开,两个人四只眼睛,又对上一双小小的眼睛!

一只小杂鼠原本是老老实实趴在里面,这会猛地跳了起来,饶是郭敏胆子再大也吓了一跳,车内顿时乱成一团!

玲花站起身来直抱着她跳脚,那小杂鼠四处乱窜,郭敏也跳,不停扔着手边能抓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好一会儿,这小家伙儿才从车帘处钻出去了。

郭敏也赶紧拖着玲花下了马车,用剪刀挑着那药包全都扔了外面去。

车上的软褥本来就是新换的,此时竟不想上车去。

玲花胆子小,更是抱了她的胳膊,眼泪都吓出来了。

“小姐,怎么办啊,我们回去吧。”

“现在不行,”郭敏四下看了看:“我等江南。”

她动手整理好裙摆,叫玲花从外面放下窗帘。

从前,沈江南等了她太多次,每一次,不管她去了哪里,他只要说等,就一直会等。

有的时候她不在意,如今心情微妙。

沈家为他去郭家提亲,她爹若是答应了,这算个什么样的关系?

他会喜欢郭柔吗?

他能喜欢郭柔吗?

她不知道,原来等人是这样的心情,猜测着那人的一切可能,并且有些忐忑,担心着能否按时等到,亦或等不到。

已经过去那马久了人还未到,玲花奓着胆子上车收拾了一通,给她的大斗篷铺在车上面,叫郭敏上车歇着。已近晌午,桌下有带着吃的糕点,她拿出水囊来倒了一点。

“小姐洗洗手吗?饿不饿,这里有糕点。”

郭敏没有心情吃东西,靠在车壁上面,伸臂遮住了双眸。

玲花纠结地想,一会沈江南来了,是回去换换坐褥,还是上路以后再换,一想到刚才那个小东西,浑身都麻麻地,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沈江南始终没有来。

夜色沉沉,天空当中莹莹点点的星光,若隐若现,一弯新月挂在当空,弯弯地好似小船。

沈家后院里的一个小园,不时传来女人的哭泣声音,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她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面,身边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在了地上。

新换的小丫头桂女已经吓得哭了,旁边的嬷嬷见了赶紧叫她看着,这就出去寻沈江流。

陆映真手里还拿着一个铜镜,她一边哭一边用铜镜照着窗口,能从中看见月牙儿,只有一点银边,初一的月色,竟如此的凄美。

眼泪就落在铜镜上面,她拿着镜子用力砸向桌子,到处都是狼藉。

也不知是什么地方被她摔坏了,露出一点尖尖的铜角,她怔怔地拿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这就对着自己恍惚不知所谓。

桂女年纪还小,吓得直哭:“夫人快放下,快来人啊来人啊!”

不消片刻,沈江流匆匆而至,陆映真泪花还在脸上,见了他眼里蓄满的那些泪水又涌流而出,她双手紧紧抓着那铜镜子,似乎已有血迹流下。

“江流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映真别动,”男人一步步慢慢走近:“你把镜子放下,听话,什么事我都依着你,别伤着自己,好么?”

“不,”她眼睛紧紧盯着他,一手又捂着头,头痛难忍:“你别过来!”

“好好好,”沈江流站定,更是放柔了声音:“我不过去我不去,你想干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不要!”

映真从镜面上还能看见那弯月亮,直嚷道:“你骗我,留白也骗我,当初我就说,我就说流白,不要对着月亮起誓,你看它今天圆明天不圆总是变,誓言也跟着会变的,他就不信!”

少年的影像似乎还在眼前,她似哭似笑,嘴里不知发着什么声音,眼看着她又要抽搐,沈江流大急,两步冲过来这就抱住了她,一把夺过铜镜扔了出去。

“映真!映真你看着我,我是江流!”

“…”

得不到她的回答,沈江流急忙按住她的双手,牢牢困在怀里:“别想,映真你别想那些,你现在没有病了,都好了,全都好了…”

她果然抽了,不过好在他按住了,慢慢地双眼又恢复了那样的恍惚模样。

女子娇美的容颜并未改变,只双眼浮肿,她的神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看着他目光呆滞。

沈江流贴近她的脸,这才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身后的嬷嬷已经习惯了这样,赶紧叫了桂女过来收拾东西。

也不知是谁又开的窗,她伸手关严,夜色全都隔绝在外,沈江流也不知她伤到哪里没有,先把人抱置了外面的榻上。

叫人去请了府内的大夫,他让她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就像往常一样,刚刚恢复神智的映真会忘记一点东西,也会想起一点,她任由他拥着自己,依旧望着那扇窗。

“江流?”

“嗯?”

真好,至少她还记得他,他温柔地轻轻按着她的手,上面还有血迹,也不敢掉以轻心,偶尔疯起来还会接二连三的伤害自己。

“留白呢?”映真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你把他叫来,叫我看看他。”

“…”

“我怕有一天,我一睁眼就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