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已经不知疼痛,只听见外面那人渐行渐远:“长得俊着呢,听说是京城来的什么沈家的小公子,小姐可在意得紧呢!”

沈江南来了,她去见他了?

徐三杰忙把镜子拿起了:“殿下没事吧,砸到哪了?”

外面帘子一掀,军医也到了:“快让开我看看。”

脸上的伤都是小伤,他扯开李刃的衣裳,先给他伤处简单上了止血的药粉,然后伸手按在他两侧的肋骨上面,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殿下,这疼么?我看看有没有断裂…”

“…”

“殿下?”

“…”

这老军医按着他的肋骨处,又按了他锁骨,分明都没有问题的,可是,一行泪水却从他的眼角落下,徐三杰慌了:“肋骨不能断啊,回来时候我都看了,这是怎么了殿下啊,你说话啊!”

少年闭上双眼,声音是几不可闻:“三叔,我疼…”

徐三杰恨不能替他:“殿下,哪疼哪疼快叫大夫给看看!”

李刃一手捶着心口,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却说郭敏一路疾驰,这就到了江边,她下马,远远地就瞧见约定的地点站站着个人。

沈江南果然先到,她牵马而行,慢慢走了过去,树下他还提着个灯笼,红红的火光,柔和地包围着他。她对他招手,这就加快了脚步。

他提着灯笼迎上前来,彼此面对,都上下打量着彼此。

郭敏也仔细看着他的眉眼,第一次觉得江南是这样的熟悉,又这样的陌生。

她扑了粉,在灯火的映衬下,他眼中全是一个美字。

沈江南静静地看着她:“真不敢相信这是真地,都说是女为悦已者容,敏敏,这是真的吗?”

她不回答,也只挑眉看着他:“不敢相信什么?”

他笑:“什么都不敢相信。”

从来,他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没有一点真实感。

原本才定了婚事,她就头也不回口信也没留一个就走了,还瞒了他那么久,他甚至以为她是后悔了,这才躲开了他。

不过,幸亏他来了,不是么。

江南向前倾身,微微低了头与她相视:“谢谢你,敏敏。”

她噗嗤笑了:“谢我什么?”

他抵住她的额头,薄唇微动:“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可以。”

可以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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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闹市当中,二人并肩而行。

这么深的夜里,街上还能听见嬉笑怒骂,暗巷当中,青楼之上,小河沿名不虚传,就像江南说的那样,当真是个鱼蛇混杂的地方。两边还有许多小摊贩,郭敏把马儿拴在一处酒铺的门口,扔了碎银叫伙计看着。

她和沈江南走在街上,微风吹过脸庞,所有的喧闹嘈杂之声都似是听不见,郭敏自从来时也没真正的在街上闲逛过,此时一看卖什么的都有,也觉得稀奇。

这里不像京城,街边兜售的多半都是少数民族的些小玩意。有的就简单摆在地上,她不时低头看着,垂下的眼帘侧地看像是两排密密的小扇子,二人一路从江边走到镇内,时候已经不早了,江南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恨不得刻在脑子里面。

她做什么都好,她做什么都是郭敏。

他陪伴在侧,她问什么也都说好,一脸的笑意。

真是无趣,她就知道他在她面前,完全没有主见,什么东西就是好,一个劲的好,无奈地看着他,眼看着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了,郭敏问他,住在哪家客栈。

沈小公子想了想,伸手在袖下牵了她的手:“我住得远,得走好一会儿。”

他目视前方,好似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不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而且这动作是犹豫了好久了的。路上人少,尤其他以袖遮掩,更是没谁能看见,郭敏笑,竟然也感觉暖暖的。从前不是没有少年牵过她的手,李刃那个混蛋东西,但凡能占到她便宜的时候,他都不会放过。他曾握住她的手,但握住也不老实,在掌心里使劲的揉,江南也是轻轻牵着的,更像是小心对待,生怕弄疼了她一样。

再远的路,也总能走到头,郭敏与他走到客栈的大门口,看着摇曳在屋檐下的两个红灯笼,竟然想起刚才在街上挥着手帕的红衣窑姐来。她笑笑,想抽出自己的手来:“好啦,你进去吧,我也得回营地了。”

沈江南却是并未松手:“都这么晚了,给你也叫一间客房部成吗?”

叫她夜不归宿?

郭敏摇头:“不行,能出来已经破例了,你快进去吧。”

他低眸想了下,又是转身拉着她就走:“这么晚了,那我得送你回去。”

他怎么送?

她绊绊磕磕地跟着他走:“不用,我走回酒铺旁边骑马就行了,你一介白衣,却是不能乱走。”

话一落音,他双眉顿时拧了起来,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你是怕我不能保护你吗?”

这话大抵是不能说的,不过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见她沉默下来,沈江南脸色稍缓,也就放慢了脚步:“我送你回去,这么晚了是我欠考虑。”

说着有紧了紧手,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也就随了他了。

再往回走,脚步就快了些。

也不知怎的,来的时候满心欢喜,走了这么一路被夜风一吹,吹走了不少那些暧-不明的情绪,她心里冷静了许多,竟然有种想要急于逃离的感觉。

越是怕有事,越有事。

昏暗的灯笼下面,勉强能看见人影,白日喧闹的街头如今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不知哪里传过来的笑声,有男有女,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夜深了,许多店铺人家都没有了光亮,沈江南拉着她的手,对她笑笑:“没事,多半是在酒铺喝多了,咱们避开些。”

郭敏点头,与他侧立在旁,果不其然,在街头转角处,走出三男一女来。

他们还高谈阔论着,不知说的谁家小娘子,满口的荤话。

听着脚步声是越走越近,江南下意识遮住了她些,郭敏微微皱眉,她马鞭还别在身后,有什么好躲的。

也是沈江南怕有人故意拦路,当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郭敏在他身后,透过他的肩头能看见一个猥琐的笑脸,那男人撇下怀里的女人,踉踉跄跄站了二人的面前:“诶老五你们快过来看,这有对野鸳鸯诶!”

说着,后面那两个男人也上了前来,旁边女人咯咯笑着,又趴在了他的身上:“我看像是私奔出来的一对呢,长得还怪好看的。”

男人们哈哈大笑,也不知是哪个上了前,惹得江南后退了些。

他是文人,自然理争:“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显而易见,一人笑道:“我看你后面这姑娘长得也算俊俏,是你从哪里拐出来的啊,都这么晚了也不送回家去,不如哥几个帮你一帮呀哈哈!”

沈江南只知道晚上危险,却不知如何应对。

在他的世界当中,都是纯净的,即使这样的坏人,也只愿报官。

他坚持站在郭敏身前:“诸位莫要向前,若有偏差就只能去府衙一趟,到时候有什么话就去牢里再说。”

听闻他说要报官了,几人更是大笑。

那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似乎能挤出水来:“诶哟喂这谁家的小公子啊,怎能这么招人疼!”

男人们一身的酒气越发的近了。

“一听他口音就不是当地的,该是外来的雏儿吧?”

“我看像是,这么晚了也不知勾搭地谁家姑娘,在这准没干好事哈哈!”

“老三你让开些,他怕是什么也不会我来教教他。”

“你放屁,教也是大哥教!”

几个人满口的荤话,那年长一些的,被他们称之为大哥的男人也是哈哈大笑:“你们这两个混账东西,大哥刚才都说什么了,你们看是不是吓到了人家姑娘…”

沈江南死死护着她,郭敏却是推着他的胳膊,要上前去。

他抓着她的手,更是心急如焚,一时间忘记了她是有自保能力的了。

或许是在他的心目当中,一个好姑娘是不应该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不过他这副模样她不大喜欢,这就大力扯了他来。

一时间竟有些安静,她站了他的身前,扬起脸来:“让开!”

男人们倒是突然迸发出笑意来,上前的年纪大些的更是猥琐至极,拍着□□的肚皮,掐腰大笑:“你们瞧见咯,这丫丫够辣啊!”

他回头对其他二人大笑,可这笑声才起,猛地一鞭子就抽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一把捂住脸来,若不是疼得抽心的疼还不敢相信,在小河沿这半年多也不是白呆的,郭敏手执马鞭,又一鞭子狠狠抽在地上,她一撩裙角,脚下穿着的正是军靴,上面还别着两把匕首。

“瞎了你们的狗眼!一起过来试试!”

“大哥!”

“奶奶的…”

那女人捂着脸嗷嗷直叫,血从男人的捂着脸的指缝当中流了出来,郭敏也不等他再有反应,一个腾空脚就将他踹翻在地,鞭子就毫不留情地抽了他身上,那两个还愣着神,听着惨叫声音,才又齐齐扑身过来,她一鞭子一个,也不能近身。

江南想要上前,可又不能。

意识到她没有表面上看着这么柔弱,三个人相互看了眼,又再次一起扑身过来。可惜郭敏早就瞥见了动作,她拿鞭如枪,一身枪法舞得是虎虎生威,不小片刻三人又都挂彩,她不着人命,可也不给留脸面,竟往脸上招呼,又瞧见一人朝着江南奔去,回身一抖鞭子这就卷了他的脚腕,顿时摔了地上。

郭敏心中恼怒,回首抽出匕首来,狠狠一甩,这就扎在了他的脸边。只吓得另外两个人都跪了下来。她向来不喜欢被动,从刚才开始就憋着一口气,此时全发泄了出来。跪着又能如何,她挨个抽了去,狠狠着了几鞭子。

这三人也无非就是地头的混混,向来欺软怕硬地。这会儿子一个满地打滚,真是苦苦哀求,郭敏手劲也大,反复抽了十几鞭子,又抽了他们面前地上,飞起的尘土打在他们的眼上,谁也不太敢抬头,齐呼饶命。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姑奶奶…”

江南不愿节外生枝,也在身后拉着她:“算了,我先送你回去。”

这句话听在耳中,竟有些烦躁,郭敏冷冷瞥了地上几只,又看像一边站着瑟瑟发抖的女人,她的目光在她坦胸露面的薄纱裙上面一扫而过,只吓得她两手抓着自己的衣领使劲向上拢了拢,就差跪地磕头了。

郭敏顿时嗤笑出声:“这些混混你不怕,倒是怕起我来了。”

她也不等沈小公子再出声,转身推了他:“还是我送你吧。”

江南唇角微抿,脸色崩得极紧,脚下却是不动:“我送你。”

他送她回去,然后她又怎能放心,还得送他回来,所以她坚持:“我送你。”

地上那几只都要哭了,要送赶紧送,不管谁送谁赶紧走开啊!

不过站着这两人却还在拉锯,江南执意要送她,想看着她离开才放心,郭敏也不愿先走。一时间争执不下。

少有他在她面前坚持的事情,不过一旦坚持了,总也不肯让步。

郭敏无法,总不能一直在街边僵持着,也就依着了他。

她仍旧将马鞭别好,让他牵了手,一路走回酒铺,那小伙计还在露天的酒桌上面扔骰子玩,见了她赶紧迎上前来:“诶哟小姐你们可回来了,我们这都打烊了。”

她说了句对不住,先把马儿牵了过来。

沈江南看着她上马,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好了,你回营地好好歇着,明个儿我去江边看你。”

他一身白衣,在这黑夜当中看着尤其扎眼。

郭敏怎能放心,想了想从颈间解下自己的白貂玉来,低头递给了他:“这东西是我娘的,也是徐家人的东西,你拿着,如果有麻烦,报徐家军的名号总比官府要好的多。”

从前在李刃的身上见过,原来是她订婚的信物。

沈江南这就抓在了手里,轻轻点头。

她知他想要维护男人的自尊之心,也不勉强送他,这就用力拍了马儿,疾奔回去。

原本雀跃的心,早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心情。

营地里只有点点火光,郭敏的心里空落落的,她到了大木高门口,才出了这口抑郁的气。心里不痛快,更多的是隐隐的失望,这个时候守卫的人换了两批了,她就站在吊门外面,扣扣敲着,思绪早已不知飘走了哪里去。

里面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她,为她开了木门。

马儿也是倦了,她牵走栓好,这就回了自己的大账。

玲花搂着郭果儿睡得正香,郭敏脱了衣裙,也洗了把脸,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她中衣外面裹着军缕,躺了这两个人的身旁。月亮都偏了那边去,明明就这么晚了,可就是看着她们忽然没有了半分的困意。

门口有路过的巡逻小队,她听见动静披上斗篷,这就掀开帘子,招了招手。

郭敏是想起林总参来了:“今天我见着林大哥带着先锋队的几个人从外面回来,好像还有些受伤的,都怎么样了?”

仔细一想,好像人数上也不对。

那人见她皱眉,抱拳回道:“总参与小王爷乔装去突袭对岸了,具体情况现在还不知道,要问了小将军才知道。至于伤员么,我是瞧见了,受伤最重的就是小王爷,听说当胸挨了一刀,脸上也破了相,头半夜还说是有点起热了,现在军医还在他的帐里。”

郭敏大惊:“什么?你说李刃?”

她心中砰砰直跳,这就急了:“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来人期期艾艾地看着她:“这小的也不大知道…”

话未说完,她也顾不上别个了,这就跑了过去。

李刃的账内果然有亮光,原来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可现在听这小兵一说,立即反应过来,她在江边受了苦,按照这家伙眦睚必报的性子,还能轻易得了?

怪不得这些天不见他,留白表哥还帮着瞒她。她恨不能抽自己一顿,若是再细心一点,怎想不到端倪来?她绊绊磕磕到了帐前,脚下一片冰凉,这才注意到还光脚穿着鞋。

徐三杰听见响动已到帐前,一见是她,惊喜交加:“小姐可算回来了,快看看小殿下吧,他这会才刚好些,刚才疼得直哭…”

他那哪里是疼地,不过说也没错。

郭敏进账,里面军医正守着李刃,给他摸着一边胳膊的骨:“好了,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大事,好在没伤在重要部位,将养将养就没事了。”

她急忙奔了铺前,看见少年微微眯着眼,似乎睡着,又似乎醒着。

那军医连忙起身让开:“也守了大半夜,热也退了,三杰你好好看顾着些,一会儿叫他喝了汤药,这几天天天都得换药,伤疤是难免要落下的,不过没有性命之忧也算庆幸了。”

徐三杰全都应下,这就送他出去。

郭敏看着李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眸色略动,才是笑道:“原来你醒着,太好了,刚才吓我一跳。”

少年眼珠转了转,偏过脸去,现在好了,那个小小麻子坑坑被这一刀翻了肉再也看不见了,留下的将会是一条疤痕,也许以后狰狞吓人也说不定。

他声音嘶哑,似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一样:“你去哪了?”

郭敏避重就轻:“没事啊,出去转了转。”

李刃看着她,心中冰凉一片:“去哪转了?”

她只当没听见,倾身看着他的脸,想要伸手扳过来,又怕弄疼他:“你别动我看看,都伤着哪了?你这一去也太鲁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可叫我怎样向贵妃交代啊!”

交代什么?

他动也不动:“我和你已经退婚了,用你交代什么。”

少年的声音几乎是低不可闻,他一手垂在旁边,无力地摊着,胸口上面已经让药布裹着了,紧绷绷的似有大石压着。

郭敏怔了怔,偏这个时候徐三杰回来了,熬好的汤药也端了进来。

她下意识就伸手去接:“来,我喂他。”

说着就要拿过,李刃却是眼一瞪,呼出了重气:“不用你喂,我死不了!”

徐三杰知道他心中有气,又怕他恼着动了伤口,赶紧亲自端了他的面前:“我喂殿下,啊殿下别动,千万别动。”

少年看着他,一手垂在地铺上面,这就硬是撑着口气坐了起来!

只吓得徐三杰手一抖,差点把汤药都扣他身上:“殿下!”

李刃自然是疼,连坐着都是勉强,郭敏伸手去扶,又被他轻轻拂开,她敏-感地发现他这是在怄气,却是毫无头绪。

他一伸手,徐三杰这就把药碗送了他手上。

李刃一手按在心口上面,这就一仰脸这就全喝了下去,然后把药碗扔给了徐三杰。郭敏伸手入怀,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穿外裙,没带帕子。她瞪眼,见他唇角还有药汁,想也没想这就伸手抹了去。

他未动,没有躲开。

也不能动,也不想动。

指腹下面,是他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她瞥着他那半张据说是要毁了的脸,这就笑道:“没事,你看老天爷就是看你长得太好看了,才给你道疤,不过我想长得好看的人,脸上有什么都好看。”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样诚恳地安慰李刃。

不过很显然,少年并不买账,他甚至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她刚才就在讲一个笑话一样,当然,她也觉得刚才那些话的确安慰不了他,这就干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