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尽是他们责问的声音,他一直沉默,直到听见他们又加一条罪责,问罪通敌卖国与郭家通气,这才回神。

徐留白只是笑:“郭守义已经死了,郭家无后,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吗?不必再审,也不必再问,通敌就通敌,卖国就卖国,我认命就是,与郭家无关。”

他声音不高也不低,不卑也不亢。

只叫这些人都怔住了,原来以为这次审问也不过徒然,甚至还会用刑也说不定,但很显然徐留白看透了一切,甚至连抵抗的意愿都没有。

外面那人还没有走,徐留白只觉疲惫:“林大人,这些罪我都认,但是你们现在回去复命好吗,我想和故人说两句话。”

说话间,外面那抹白就走了过来,沈江沅也同样的一身白衫,这就站在门锁之外。

见他大有要进来的意思,他又转过身去,重新面对了墙角。

男人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几个人都退了出去。

沈江沅双手负在身后,站在了他的身后:“留白,你后悔吗?”

徐留白嘶嘶地笑,声音更哑:“大公子不后悔就好,留白与你告个别。”

他握掌成拳:“我以为你要与我交代后事。”

留白叹息:“见你一面,已没有遗憾。”

沈江沅看着他露出的一小截后颈,实在着恼:“没有遗憾了?难道你不惦记你爹娘,不惦记你表妹了吗?你现在是认命了,生死都看淡了?”

言语间,竟有恨意。

徐留白看着墙角,心情不错:“我爹娘自有追寻,而郭家虽然已失兵权,但是郭敏你们动不了,既然人人都有人照顾,我生我死,又有何惧呢。”

沈江沅也叹着气:“你若…”

未等他说完,人已拒绝:“我不。”

军队入京之时,少年骑乘高头大马上面,百姓夹道欢迎,就在众人的拥簇当中,他俊秀的脸微微扬着,目光不时在人群当中扫过,一时间风光无限。陈国派来使者议和,公主和亲,皇帝割地,十六岁的安逸王李刃,又有了新的封地。

过往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郭敏也在其中,她亲眼看着她的少年成长为这样一个人,深感安慰。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非全在他的身上,徐家军的信鸽已经有三个月未来了,表哥徐留白音信全无,怎能不惦记。

她目送李刃离开,见也无半分徐家人的影踪,这就转了身。

青天白日的,郭敏浑身发冷,她匆匆赶到四叔府邸,见身后无人,这才敲门走了进去。看门的护院说他出门未归,她这就坐了前堂,耐心地等候着。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四叔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郭敏一直在屋里徘徊,只待他一回来,立即迎上前去,男人听到她在这里,也是一脸急色。

“四叔,怎么样?”郭敏急道:“有没有我表哥的消息?”

“现在情况不太好,”男人看着她,一脸愧疚:“我求了如夫人,才从二皇子那套出话来,说是徐留白通敌,被秘密押解返京了,应该比小王爷先回来的,却不知被安置在哪了。”

“为什么?”如夫人就是二皇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她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地强烈:“我表哥原来在边关,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怎地突然通敌,平白冤枉人,还押解回来了?”

“不知道,”他神色担忧:“现在二皇子明显是在打压三皇子,皇后那边也频频有动静,你爹刚走,徐家就出了事,这是要拿你们开刀啊!”

郭敏只觉浑身冰凉:“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他无奈地看着她:“三皇子多半是不会伸手的,现在这种情况,凶多吉少啊!”

她怔怔地站着,听见他问怎么办,什么怎么办?

现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首先也得见到表哥,才知道怎么回事。

可又去哪里见呢?

一夕之间,她忽然察觉到浓浓的无力感,舅舅舅母都不在京中,徐家人丁单薄,根本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而她郭家,更不用提了,自从母亲去了以后,她也不过依仗着玉贵妃,得以安宁。

恍恍惚惚回到了郭家,玲花刚从街上回来,还给她买了薄饼:“小姐你有没有看见小王爷啊,今天他可神气了一把,真是少年英雄啊!”

她哪里吃得下去,只摆了摆手。

表哥一旦落狱,女儿身也立即会天下大白,这样下去欺君之罪何其重,只怕是无力相救。

玲花见她情绪不高,还以为她为李刃忧伤:“怎么?小姐后悔了?现在和江南公子退婚可还来得及奥!”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郭敏不耐,推开了她一些:“别说那些混账话了,让我静一静。”

玲花见她脸色不对,平常这些玩笑话也不是没说过,从不见她这样恼过。她诚惶诚恐地站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开口,这才拿了抹布,假装收拾屋子,进进出出了好几趟,可惜郭敏一直没有动过。

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她实在担心,转了一大圈回来是再也忍不住了:“小姐,怎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你对我说啊!”

坐着想了好半晌,郭敏才出声:“没事,你先去歇着吧,我在等人。”

都这么晚了,谁还能来啊?玲花诧异地看着她,也不敢走开,这就在一边候着,可这个夜晚很长,她陪着郭敏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来人。

天色放亮了,玲花在瞌睡当中醒了过来,一睁眼就没看见郭敏的身影,她连忙跑到门口,这才发觉外面的桃花已经开了。

郭敏就站在桃树下面,她心一喜欢这就跑了过去:“小姐!”

还未到跟前,就听外面一身敲门声,石柱在耳房听见了连忙去开:“来了来了,谁呀!”

玲花回头,看见沈江流带着媒人,以及身后四五个小厮,各个捧着礼盒,这就走了进来。桃花纷纷落下,郭敏伸手接着,抬眼瞧见他这就笑了笑。

沈清流到了跟前,与她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如今郭家有丧,婚事作罢。”

说着吩咐小厮把礼盒送了过来,说是些许礼品。

他连个退婚的理由都说得这样敷衍,郭敏也不问别的,只是嗯了声:“好啊,不过东西我不能收,就连订婚时候的聘礼,也一并退给你们好了。”

她叫玲花带人去清点,自己则仍旧站在桃树下面,半分让他们进屋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他们也没有想进去的意思。

桃花花瓣被风吹落了,郭敏洋洋洒洒地扔了地上,这就想起了江南送她的那朵永恒之花,她与沈江流说了声稍等,这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锦盒还在梳妆台上面放着,她伸手拿了起来,想起他片刻的温柔,不由恍惚失笑。

再不犹豫,郭敏推开房门,正见自家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少年锦衣华服,半张脸上容颜俊美,半张脸上伤疤狰狞,此时是一脸怒容,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我就说你们天刚亮就来郭家能有什么事,”李刃拂袖:“当初订婚的时候千求万求,现在急巴巴的来退婚,怎么地,这婚事也是你想定就定,想退就退的!”

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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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李刃一脸怒容,目光灼灼。

时局已定,沈家扫清拦路虎,自然只十分得意。

沈江流仍旧是恭恭敬敬地与他欠了身:“这婚事本来定得就十分仓促,江南也不小了,时该成亲,现在郭家大丧,退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郭敏看着他们,只觉麻木。

表哥一旦都不在了,她跟前的人是江南,是李刃,亦或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走上前去,李刃下意识就站在她前面,一副自己人的模样:“订婚的时候,沈江南都没敢告诉我,急巴巴就定下了,现在退婚来,他人呢?”

沈江流正开口,却见郭家大门口出现了江南的身影。

他半张脸肿得高高的,嘴角还有丝丝的血迹,沈江流顿时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江南恳切地看着自己哥哥:“我同意退婚,我就和郭敏说两句话。”

李刃怒目而视,郭敏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别动,我把东西还给他。”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沈江南急急地走了过来,她伸出手来,掌心上面放着他送与她的锦盒。他看了一眼,随即又合上她的手掌,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徐留白是女人,现在欺君之罪在圣前,龙颜大怒,又有你家郭柔作证,通敌卖国。郭家很危险你赶紧离开这里!”

郭敏脑袋嗡的一声,瞪大了双眼。

他紧紧握着她的掌心,眼睛顿时红了:“敏敏你记着,你若要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李刃就在身旁,这些话也听得真真切切,此时也是怔住了。

完全想不到徐留白会是郭女人,这等欺君之罪,外加通敌卖国,可谓死罪,诛九族也不为过。正像沈江南所说的那样,郭敏当真是十分危险的。

沈江流岂能容弟弟胡说,赶紧就提了他的领口来:“你跟我回去,婚事一退,你与她就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人前,江南不能再说别个。

他愤怒过,抗争过,可当整个沈家放在他面前,与一个郭敏相比,他还能怎样?

回头看着她,他心如死灰。

李刃回头,能看见郭敏怔怔的脸:“你没事吧?放心我不会叫任何人伤害你。”

她看着他,只是低喃出声:“我表哥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这世上就表哥待我最好,李刃你知道吧?”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大门处一阵喧闹,林大人带着封条这就来了。

查封郭家,扣押郭敏。

这就是旨意。

他一声令下,郭家大院里面,立即散开了搜查的官兵,还有三四个要待上前,奔着郭敏就来了。李刃只将人护在身后,一脸戾气:“我看谁敢!”

林大人即刻宣旨,李刃拉着郭敏的手,许站不跪:“不用你们假传旨意,我这就带她去见父皇,哪个说她通敌了?哪个说她卖国了?我在小河沿她日日与我一起,我上战场她杀敌在前,我受伤她救我的命,我撤离时候她断后,我在前线她在后方,你们几个连京城都未离过的,都给我滚开!”

他一直拉着她的手,暗自计算着时间。

郭敏却不禁动容,明明知道他故意夸大事实,甚至编着瞎话,可就是感动不已。

他在外打仗能有多不易,她可想而知。

这林大人哪里容得他们离开,这就将人拦住了,李刃脸色顿沉:“怎么?你们还要将本王也抓起来不成?”

他哪里敢,连忙躬身:“小王爷严重了,不过这郭敏可是不能放走。”

少年拂袖,牵着郭敏逼得他后退数步:“我要是非走不可呢?”

男人笑:“小王爷随时都可以走,但郭敏得留下。”

李刃冷哼一声,随即不大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他的侍卫队赶到了,原来也就是查封来到,并未带太多的人,这会李刃牵着郭敏,一只手还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来,势必有打破窗纸你死我活的意思了,他哪敢上前,连忙让开了身,直接放行。

玲花什么也没带,只伸手牵住了小郭果,李刃在前拉着郭敏,这就一路走了出去。

人也无处安排,郭敏到底还是被他拉到了王府去,她叫玲花带着孩子去一边厢房休息,见李刃一直在前堂坐着,心也着急。

徐留白到底是怎么个事情,她现在只有来问李刃:“现在你打算把我安置在哪里?”

少年看着她,竟然有一阵的恍惚:“郭家是不能回了,你想去哪里?”

他一脸的关切,郭敏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担忧:“我想见我表哥,你带我去。”

她的目光当中,更多的,是期许,是对他的依赖。

李刃只能说好,她这就站了起来,郭敏一动,才发觉脚下钻心的疼。她皱眉,掀起裙子一看,脚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老高。

怔怔看着,李刃捏紧了她的手腕:“好,我带你去见。”

说着立即叫人去安排马车。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高了她那么多。

郭敏原来是心如死灰,这会看着他竟然生出些许希望来,她叫玲花和郭果儿先留在王府,这就跟着他上了马车。

在车上,她看着他的脸,那道伤疤难平,看着有些狰狞,这就不由伸手抚了一下。

李刃皱眉:“我先带你进宫,徐留白的事情怕是早朝时候才露出的端倪,什么都还来得及!”

她嗯了声,想了想又不无担心:“这样会连累你。”

少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能叫别人把你怎样,除非我死在你前面。”

这话说地十分恳切。

恳切地就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郭敏不禁动容:“小刀,你这样帮我你图什么?你想要什么?”

他似乎怔了怔,随即怒道:“你说我图你什么?你说我想要什么?若不是你郭敏我出这个头!”

她一下明白过来,蓦然心惊。

原来是这样,从前只当他还是个孩子,却未曾想过他也有这样的执念。

想到天牢当中的表哥,她抿住了唇,半晌一把抱住了少年:“好,李刃你听着,如果你能救我表哥一命,我从今往后就再不离开你。”

她微微闭着眼,眼帘还有些颤动,不消片刻,一对晶莹的豆珠从眼底流了出来。

他心疼不已,郭敏在他面前,可从来不哭。李刃紧紧拥住了她,到了皇宫门口,他先一步下车,郭敏这就伏在了他的后背上面。他背着她,脸色阴霾,也无人敢问。

她在颠簸当中,有些恍惚。

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背过他,如今郭家被查封了,徐家也不能好去,沈家与二皇子一旦得了势头,那一直受打压的皇后一族,估计也彻底翻不了身了。可能,就连李刃,也会遭受牵连。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郭徐两家的事情,宫里也传遍了,玉贵妃心急如焚,这会儿见李刃把郭敏好好地带了出来,才宽了点心。李刃走得慢了些,径自跪在母亲面前:“母妃,敏敏是我的人,我不能叫她死在我前面,昨日回朝,父皇想要制衡皇兄,对我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如果非用徐家和郭家人的血来换,那些军权我宁可不要,你护着她,等我回来。”

玉贵妃抹着眼泪:“这些话你尽管给你父皇说去,跟我说什么!”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玉章来,又递到他手上:“你问他当初许我诺言,现在还想得起来吗?”

少年起身,他是安逸王,母妃当初生他时候,就为他铺设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安乐王土。他最后看了眼郭敏,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大步去了。

玉贵妃揽着她的肩膀,只是哭:“我苦命的敏敏啊…”

哭着哭着,她压低声音在郭敏耳边说道:“徐留白留不得,今天晚上就得动手。”

郭敏怔住,随即推开了她些:“姨母…”

玉贵妃,这就拍了手来:“来人,拿点热水来!”

说话间,有人端水进来了,她一直低着头,手里端着水盆。

郭敏起初也没太在意,还疑惑着刚才姨母的话,玉贵妃半推着她,因为脚扭伤了,也有人伸手扶着。

到了里面隔断后面,玉贵妃这才擦了眼泪,轻轻伸手抚着心口处:“敏敏坐。”

她依言坐下,抬起脸来:“姨母怎么了?”

玉贵妃擦了脸,哪里还有一丝泪意:“皇后现在也顾不上别人了,忙不迭地与徐家撇清关系,今天晚上秘密处决徐留白,只怕不能叫她活到明早。”

郭敏大惊:“那怎么办?”

她按着她的肩头:“稍安勿躁,现在我们这倒是有一个帮手,只不过…”

说着,玉贵妃看着旁边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乌发轻挽,柳叶弯眉,一看竟是个熟人。

她不由呆了一呆:“映真姐姐?”

来人的确是陆映真,她点点头,再无半分疯癫模样:“江沅会帮我进入天牢,到时你们在外接应,今天晚上躲过盘缠,明天一早丧闻一出,立即送她出京。”

郭敏皱眉:“沈江沅?他值得相信吗?”

映真苦笑:“他知道留白是女子,自然相助。”

郭敏咬牙:“真正有情有义,我表哥是男子还女子有何分别?沈家这兄弟可真叫人恶心了!”

映真也不与她争辩:“我已拿到沈江流谋害徐留白的罪证,此行若能救出他妹妹,就算去了地下,也能有脸见他了…”

她正色与郭敏交代了一番,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郭敏心里砰砰直跳:“江沅助你进去换出表哥,那你呢?映真姐姐?你怎么办?”

陆映真下意识抚了下肚子,也只是冷笑:“倘若沈江流今晚就要徐留白的命,那我活不到明早,倘若他尚有一丝人性,答应我保住小白的事也能做到,我自然还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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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是夜,沈江沅绊住了沈家人,李刃在皇帝面前也得到了默许。

郭敏在玉贵妃的安排下,潜入了天牢,徐留白见到她十分诧异,却也连忙穿上了斗篷遮住了脸,两个人走出片刻功夫,陆映真替换了罪犯,她也盘腿坐在墙角,听着牢狱的落锁声音,不由含住了泪花。

有一件事她欺骗了郭敏,她已经从沈家得到了消息,沈江流今晚就会动手,根本不会保住徐留白,她这几年的执念也有了结果,真正的小白在地下也等了她太久,太久,相信很快将就会见面。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有人给她送来了酒菜,说是上路饭,必须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