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真一夜未眠,只是嗯了声,回手拿了过来。

很快,她勉强咽下去的饭菜就在胃里翻滚,鲜血从唇角流了出来,女人不过片刻,这就倒了下去,临死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双眸紧瞪,眼中似乎还有血丝。

当晚徐留白正在后宫当中,已经换上了宫女的衣裙。

她身上缠着的布条,全都扯下了去,郭敏亲自给她换的衣裳,两个人一起都留在了玉贵妃的偏殿里面,李刃回来得很快,也只匆匆说了句等着,赶紧又去安排别的事情了。

他来去都快,目光只在郭敏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玉贵妃不无担心地送了出去,或许是有话要交代,郭敏也揪着心,却看见表哥…哦不,现在已经没有表哥了,徐留白长发挽在脑后,耳边还戴着一朵小小的珠花,她眼下的泪痣,在这朵小花的陪衬下,更显美色。

去了那些缠着的布条,她身上也算有货。

胸前高高的隆起,比较纤细的腰肢,平常都还填充着东西的身板,如今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就连郭敏呆呆看着,也不由得脸色微红。

“表姐,你说咱们能走出去吗?”

“能吧,”徐留白轻笑,改变了一身的行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嗓子:“否则你怎能轻易地进去天牢,又那么轻易地带我出来。”

“嗯…”郭敏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映真的事情来,正想说,又见玉贵妃匆匆走了回来:“准备准备,这就上车,连夜走吧。”

“好。”

徐留白点头,郭敏赶紧给他拿了早准备好的银子干粮等物,事不宜迟,外面既然有安排好的马车,两个人都裹紧了斗篷,藏身在暗色当中,脚步飞快。

李刃果然都打点好了,他骑马先行,去叫人开城门了。

二人在车上,听着车夫轻轻的吆喝声,郭敏不禁难过起来:“表姐,还有些旧部在南边,你这一去就抛下过往,好好活着吧。”

徐留白嗯了声:“你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郭敏抿唇:“不行,我答应了李刃,以后就和他在一起,再不离开他了,或许过几年他不大在意我了,我能去找你。”

听她说起李刃来,徐留白也是唏嘘:“不过我看他,对你也真是上心,现在败的不是三皇子,而是皇后一族,胜的也不是二皇子,而是皇上。李刃这么快就能回,指不定又应了什么,说起来,全是罪孽。”

说起这件事,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郭敏不傻,自然也想到了去:“爱怎样怎样吧,我陪着他就是。”

徐留白嗯了声,看着表妹的小脸,不由轻笑出声:“其实不必为我大费周章的,我死了也好,难得你有这份心,表哥很欢喜。”

这话说的心里话,她当然知道,一把抱住她一边胳膊,只觉得此一分别,难有见时,很是想哭,也许是情绪宣泄得太快了,一时间也忘记了映真的事情。

到了城前,李刃已经从城墙上下来了,守城的卫兵悄悄给开了城门,他这就钻上了马车。

这个季节,一早一晚还很凉,他手脚冰凉,一上车带了一身的凉气,郭敏很自然地就拉过他的手来,紧紧握在掌心里面捂着。

徐留白从来都是洒脱的:“其实不用你们送我,出了这京城,到哪都一样。”

郭敏摇头:“那不行,不送你到官道上去,怎能放心。”

说话间车夫却是吆喝了一声,不知是谁拦在了车前,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李刃挑开车帘,男人一身白衫,正扯着缰绳。

正是沈江沅。

他快步到了车窗旁边:“小白,我送你。”

徐留白闻言低笑:“哦~原来是大公子啊,你送我去哪里?西天吗?”

沈江沅不与她分争,这就要上车:“你去淮江一带等着我,我在那边有些田地,过段时间…”

话未说完,车上人已经横出一把匕首来,止住了他要上车的半个身子来:“你别过来,我不用你送,早前在天牢里面,已经告过别了,你是何人我是何人,今次一别,永不相见就是。”

男人一手抓着车帘,动作就顿在了那里。

郭敏从里面钻了出来,只与他飞快说道:“大公子请回吧,这世上已经没有徐留白这个人了。”

沈江沅站在一侧,这就怔了怔:“我不知道你是女人…”

是男是女有何分别,徐留白嘶哑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沈家与徐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若上前,信不信我先杀了你再自杀,也成全你这番情谊?”

说话间只听啪地一声,一物摔了出来。

正是他之前送给她的扇子,沈江沅心痛难忍,可不能忍也得忍,知道不敢耽搁时间,也就退了后去,眼看着马车在眼前绝尘而去,站了许久许久。

沈家也很乱,因为陆映真不见了。

他心愿难成,这就站了冷风当中笑,人生若只如初见,沈江沅也已经分不清当初见到徐留白时候的惊艳,到底是男是女。沈如是一直是沈家人,在小河沿收集情报的,李芙蓉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棋子,到底算是用上了。

一夕之间,徐郭两家坍塌了,不过是暗中打压的牺牲品。

郭敏送出去三十多里,怕有追兵,期间又换了辆车,这才忍痛告别。

徐留白临走的时候,摸了摸她的发辫,也不知想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车往回赶,李刃靠在车璧上面,一脸疲惫。

她低头看着脚尖,半晌也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就在徐留白刚走的时候,郭敏猛然想起了映真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怎么样。

彼时映真说沈江沅会在适当的时候通知江流,到时应该没事。

不过这个时候想起来,忽然心惊。

沈江流害死了真正的徐留白,陆映真这些年都是装疯卖傻,现在若不抱着必死的决心,怎能来替?

她抬眼看着李刃,突然低叫一声:“诶呀不好!”

他抬眸:“怎么?”

郭敏急道:“今天晚上不管是皇后还是沈家,要对表哥下手的话,那映真姐姐岂不是有危险?”

李刃抿着唇,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感觉十分窒息,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伸手入怀,竟然摸出个锦盒来,原来是沈江南送她的那个永恒之花,还是在郭家的时候,她要还给江南,结果被他按了回来。

这会拿在掌心里面,心情十分微妙。

李刃瞧见了一把夺了过去:“这东西是沈江南送你的?”

郭敏嗯了声:“订婚的时候送的,原本打算还给他,他却推了回来。

他冷笑,伸手把里面的木花拿了出来:“也亏得他想得出来,不过他们沈家作孽,他怎么说?”

她不愿提起,不出声了,他又催着问,这就别过了脸去:“沈江南怎么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沈家不共戴天,决计是不可能再有什么牵绊了。”

李刃冷哼一声,伸手把锦盒从车窗扔了出去:“郭敏你最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她当然记得,不光是记得,还记得十分清楚。

斜眼看见他,原本想问问他怎么说服皇帝,这睁一眼闭一眼的把徐留白换走,可不知为什么,一见他这章欠抽的脸色,顿时就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问了。

已经是半夜了,二人乘车回到了城前,却不知为何,城内正搜查着什么。

李刃做了手势,这就停车在了城墙之外,再未进城。

外面的确还有点冷,郭敏在车里面翻出了一条毯子,一个大褂来,两个人靠在了一起,相互取着暖。李刃忙了这一大天也是困乏了,只坐了一小会儿,这就闭上了眼睛。

郭敏想要起来,却发现他轻轻从后面环着她:“别动。”

她也就不敢乱动了,想着父亲母亲,想着表哥表姐,想着很多很多的人,心里惶惶不安。李刃虽然是闭着眼的,但似乎能窥探到她不安的内心,他偏过了头去,伸手把她按在了肩头上面。

“敏敏,你不会反悔了吧?”

“不,我不后悔。”

“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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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大门上面还有封条,路过的时候,郭敏不禁挑起车帘看了看。

李刃立即察觉了她的目光,更是握紧了她的手:“放心,我早晚给你讨要回来。”

话虽如此,他这么快就从皇帝跟前回来,她也不无担心。

她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现在沈家得势,是三皇子倒了?”

这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能偷偷地说,他刻意偏过脸去,将那半张疤痕的脸遮掩在了暗处:“不,更确切的说是父皇,想要清了王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想的那样,但是结果的一样的。

她难掩担忧:“那你呢?”

其实真是想到的这少年,根本没想到自己。不过李刃却是认为她是在为她的前景担忧,立即出声:“没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叫人欺负你,从前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也慢慢能找回啦。我与父皇说了,你现在就是我的人,哪个也不许动。”

她抬眸:“结果呢?皇上应你了?”

当然没有这样简单,他眸色微动:“你得给我时间,你得相信我,先住进王府,日后必当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她现在都这样了,其实不大在意什么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

只不过,先住进王府了,日后还能有什么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么?

郭敏也仅仅是好奇而已。

马车就停在王府的门口,徐三杰在大门口徘徊,见车停下了,这就扑奔了过来:“殿下!”

李刃先一步下车,这就对郭敏伸出手来:“下车罢。”

她从不是什么较弱的女子,踩着矮凳这就走了下来:“徐三叔,宫里有什么动静吗?”

他站在二人身边,低声说道:“徐留白死了。”

二人顿惊,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天牢里面那个,郭敏难忍心酸:“表姐走的时候我甚至忘记告诉她这件事了,现在她在哪里?”

徐三杰垂眸:“自然有人给她收尸,可怜她腹中已有骨肉,沈家人下手太毒!”

那就是一尸两命,郭敏猛然抬头:“啊!”

李刃抿唇:“也该好好送她一程。”

郭敏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袖子:“我去看看,你带我去。”

他垂眸:“既然死的是徐留白,不能再留尸首,估计这会儿去也看不见了。”

她眼泪就含在眼底:“就看一眼,再说徐家人死了,我不去送,岂不叫人生疑?”

说得也有道理,李刃点头:“好。”

听闻徐家留白不等落刑场,人已去,百姓议论纷纷。郭敏是唯一在这场没有烟火的征战当中幸存下来的徐家旁亲,她自当给安排后事。

李刃帮衬着她,一边叫人准备了棺椁,一边叫人安排了墓地位置,徐留白的尸首还停在狱里,有重兵把守。郭敏都安排妥当了,这才跟着李刃去见她,因为皇帝有意扶持,四分五裂的徐家军,有部分分到了李刃的手里,他安插到各地不少,又在京中预留了后备军。

郭敏始终没在他口中问出来,到底许了皇帝什么,才能得到妥协。李刃到底是长大了,有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不愿叫她担忧。

回廊里面十分安静,身后是抬着棺椁的人,郭敏脚步很快,时间有限,她的在沈家人发现之前将人给下葬了。

半高的架子上面,平躺着‘徐留白’。

郭敏几乎忍不住,就要落泪,她快步小跑过去,看见她脸上蒙着麻布。

女人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面,给她换衣服的宫女就侧立在旁,是玉贵妃殿里的,众人见她到前面,都后退了数步。伸手掀开麻布,下面是陆映真平和的面容,她面色非常的平静,唇角边上似乎还有笑意。

眼泪缓缓落下,郭敏低声道:“姐姐这世走好,就能去与表哥团聚。”

她哽咽着,伸手探入映真指下,她小腹真的微微隆起,明显是带着身孕的。

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同样也是不受人期待的。

她咬唇,抵着映真的额头低声说道:“你放心,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沈家欠表哥的欠你的,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伸手重新盖住,她最后握了下映真的手,这才退开。

“走吧。”

“上路嘞!”

有人抬着她,直接放入棺椁里面。

因为是在天牢里面去的,也不能大张旗鼓,只吆喝了一声,这就扛在了肩头。

郭敏扶棺而行,这就出了天牢,外面风很大,春天的风向来十分打脸,陆家人自从映真疯癫了以后,少有来往。她急急下葬了去,站在山头上面吹风。

再怎么说,徐家这次闹的动静也挺大,可惜人人自危。

李刃从未这样体贴,甚至还给她准备了轻纱,风这么大,到处都是风沙,徐家的墓园里面,到底是有了个徐留白的墓,可上面写什么呢?

她不知道。

这个世上有三个徐留白,一个早已经死了,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远走他乡,回归了女儿身份,一个冒名顶替,终于落葬。

她心情低落,下山以后也不乘车,走在街头上面,身后跟了许多的尾巴。

街上乱哄哄的,不时有沈家的人来回巡视,郭敏跟在车边,她也不怕别人冲撞,一身的孝服,头上还遮盖着薄纱,全身上下都是一副别惹我的气息。

大风不时吹起她的薄纱,她的脸在纱下忽暗忽明。

马车行得也很慢,街上巡视的人越来越多,郭敏不由在心底冷笑,如果沈家人能为徐留白留一点点的活路,想必也不至于陆映真赴死。她脚步不快,既悲又痛。

街上不时有人躲开她的身影,就那么不期然的,遇见白衫。

若讲以前,她喜欢沈江沅的白衫,恨不能天天在街上遇见他,后来江南也喜穿白衫,干干净净的,在眼底就能漾出笑意。可如今她走在街头,远远地就看见沈江南愣愣站在街口处,她也只是扫了一眼。

天色昏暗,风沙遍天。

沈江南也看见她,他一席白衫,袍角在风中乱飘。

郭敏薄纱在脸,透过纱层看着他。

身后立即有人跟了上来:“小姐上车吧。”

她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哑了:“我知道分寸,放心吧。”

说着走了过去,她微微扬着脸,就站定在他的面前。

沈江南双目微红,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郭敏心眼都被仇恨蒙蔽住了,看着他的脸,即刻想起沈如是来,都是沈家人,陷害表哥,再三谋害。

即使面前站着的,曾经是她那样信赖的江南。

她抿住唇,只平淡地述说着事实:“若没有人救我,只怕今天死的就不只是我表哥一个人了。”

沈江南面色苍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他当时想得简单,她要是死了,他就跟她去。

父兄问他,是要郭敏,还是要沈家?

这怎能相比?

沈江南自然选择了家里这一大摊子的人…

郭敏就在面前,索性一次把话说完:“其实这样也好,本来你们沈家与我郭家,徐家就不共戴天,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欢喜吧。”

她转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敏敏…”

郭敏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在小河沿的时候,我就犹豫过,你一不能护我安全,二不能管我温饱,一介书生不过全部仰仗你父兄生活,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也都要在站在他们那边,这样的一个人,算我眼瞎了。”

她拂掉他的手,这才转身。

马车已到近前,郭敏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天色不早了,她该回去了,车夫甩起了鞭子,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见后面的江南还杵在那个地方,他就像老僧入了定一样,目光一直跟随着马车。

一时间再忍不住,泪如雨下。

喜欢他吗?

她不知道,她亲手割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最后牵挂,从今往后也能真的一心一意地厌恶沈家,一心一意地向他们讨回属于徐家属于郭家的那些东西。

而他,也能放下了吧。

先回宫里与玉贵妃报个平安,细细交代了后事,然后又乘车回到了安逸王的王府。

玲花在府里就听说徐留白死了的消息,已经急了一天了。

郭敏脸色不好,也只在她问话的时候嗯嗯两声,未免隔墙有耳,什么也先没告诉他,小郭果儿虽然愚钝,可心思敏感,一见她回来了,抱着她大腿不肯松手。

这孩子当真命苦,刚捡了回来又面临着这样一等情况,郭敏忽然想,她要真的是郭家儿子该有多好…

起名名真言顺郭家还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