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风大,吹得火苗扑扑的,郭敏怔怔看着这火色,恍惚出神。

徐留白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名字,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外游山玩水了,临走的时候,她问表姐,可还想着复仇,卷土重来?

表姐却已经厌倦了,还问她想不想去。

说实话她当时是一万个不愿意,既然选择留下了,必然是想看着那些人兴衰的,可说起报仇,又去找哪个报呢?

最该问的,不应该是皇帝吗?

全是他一手造成,表姐看得通透,也只说算了,放下这些包袱,才能真的好。

沈江沅还有人半路拦截,他一心想要把表姐截走,半路还有一出好戏等着他,既然是死遁,当然要遁个彻底。

火苗在眼底一点点化为乌有,她扬起脸来,看着顶头日光,周身冰凉。

从山上下来,玲花直拽着她:“小姐咱们还是回吧,外面也没有什么好逛的。”

郭果还嚷着想要去买糖,郭敏也没多想:“嗯,去买个糖给她,然后就走。”

她上车,玲花赶紧嘱咐了车夫,马车很快就驶离了开来,时近晌午,街上的小摊贩都摇着蒲扇,一边闲扯一边吆喝着,这么热的天气,做糖的小贩多半都在有树的地方遮阴卖糖,湖边最多。

玲花也未多想,急忙叫车夫把马车停在水榭的一边,她惦记着心里的事情,不敢耽误,只叫郭敏姐妹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去买。

她刚才出街,就听着外面闲言碎语不少,又说小王爷今日可是约了沈家人,大定了。

又说沈家小姐多么温婉俏丽,少年少女多么的一对璧人。她心里不大好受,又不愿叫郭敏上街,万一听着什么,怕她难过,是以,这才忙着叫她回去。

沈家和李刃订婚的小姐叫做沈淑仪,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

听说长得模样不错,玲花勉强在郭敏面前维持住了笑脸,赶紧寻着卖糖的货郎,湖边都是垂柳,风一摆动,柳叶垂在湖上带起些许涟漪,一圈半圈的,在日光的照耀下是美不胜收。

她赶紧买了糖,这就往回跑。

可等她到了车前,车上已经没有了人,问了车夫,说是郭敏带着郭果儿上了水榭。玲花回头,可一眼没找自家小姐,却是发现了李刃,他身边站着个娇小的姑娘,二人脚步缓慢,正在柳树间往水榭这边来了。

李刃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她大惊失色,可怎么也找不到郭敏,上了水榭是急得满头大汗。不消片刻,就瞧着那一干人等往她跟前来了。她来不及闪躲,也只好迎了上去。李刃二人身后还有侍卫若干,多少双眼睛都看见她了,玲花尴尬地笑笑,这就对他欠了欠身:“今天天气真好,小王爷出来转转啊!

“玲花?”李刃下意识四处张望:“你不在府上,怎么在这里?”

“我…”她抬眼看着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小姑娘,不由得低下了头:“我和小姐出来的,刚才说叫我去给果儿买糖,一转眼她们人就不见了,小王爷过来时候可曾瞧见了?”

一听说郭敏就在这边,李刃还哪有闲转的心,他也顾不上身边的人了是转身就走:“她在哪里?可不要遇见了。”

沈家的淑仪小姐对于郭敏的事迹可是早就知道,她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挥着帕子叫他:“王爷慢些走,淑仪走得慢。”

慢点走?

他哪敢慢点走,万一当头遇见,可怎么对郭敏说?

是以,是越走越快。

也难为了后面一个小脚:“王爷不必这样,郭敏姐姐我也认识,从前也与她说过话,日后就算进了王府我们也能情同姐妹…”

李刃不应她,她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脚步:“王爷王爷等等淑仪,淑仪说的都是真心话。”

玲花在她后面白了她一眼。

李刃却是回过头来叮嘱她:“快回马车那边去,一会儿敏敏回来了你们就快回府里去,我转一圈就回,别说遇着我了。

她忙应了一声。

晌午时候,天气最热,这湖边的水都是温的,郭敏先是带着郭果下了车,想去水榭转转,不过这倒霉孩子一下车就说想要尿尿,她只得带了她去一边无人地方给解决了。

垂柳两排,绿色荫荫。

她牵着妹妹的手,走在柳树间,小孩子手里拿着根小柳枝在地上比划着,略湿热的风吹过脸边,郭敏看着脚下被郭果划落的柳叶,伸脚踩着逗着她玩。

刚踩了几脚,原来与她拉扯柳条的郭果儿却是掐了她的手心:“哥哥!”

说着还抬手指了指。

郭敏下意识抬头,却是正瞧着李刃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小媳妇模样的姑娘,仔细一看,正是沈家的淑仪姑娘。

她站定,松开了手来。

郭果儿可是十分高兴,平日在府里,李刃为了讨好郭敏,待她非常好,这孩子撒开腿就跑了过去,一下撞在他身前,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哥哥!”

李刃眸色乱飘,心都抖了三抖。

这…这算是被抓住了吗?

他干笑数声,摸着郭果的脑袋瓜:“敏敏,我正要去找你呢!”

郭敏笑:“是么,找我干什么?”

他肝颤,侧身转过来,露出后面的沈淑仪来:“叫你看看啊,父皇给定的沈家姑娘,你看看中意不,不中意这就退了去。”

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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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李刃一直在府中陪着她。

偶尔出去一次,也很快就会回来,自从上次在湖边遇见他和那位沈家的姑娘,他再未当着她的面提过婚事。当然了,她也不问,只不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次数多了,她不得不怀疑起来,开始的时候,他还一直嚷嚷着说要她快点给他生个孩子,叫了大夫给她调理身体。

郭敏已无亲人,原来想着有个孩子也是好的。

可时间久了,药喝了一碗又一碗,竟然是半点消息也无。

从夏天到了秋天,再从秋天到了冬天,如今天寒地冻的日子也要过去了,他那几乎是每隔两天就要缠着她摆弄摆弄的时日,仍旧没能让送子娘娘过来一送。

春暖花开了,郭果儿又长高了不少。

早上日光大好,果然又有丫鬟送来了汤药,李刃昨晚缠得狠了,这会又按着她不许她起,只趴着她身上非逗她笑。

他说:“打南边来了个喇嘛,手里拿着个喇叭,轿子里坐着个哑巴,这喇嘛就拿着喇叭在轿子边上吹喇叭,非要叫哑巴…”

她略烦,推了他去:“去去去,一边去。”

李刃笑:“你听我讲完啊,可有意思了…嗯,敏敏你先喝药?”

郭敏闭着眼睛:“小刀你说这药可喝了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他嘻嘻笑了,伸手接过药碗来:“那说明还是我做得不够。”

她一拳捶在他的肩头:“滚!”

他小心躲开:“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身体里面凉气太重,不易有孕,估计着再喝三个月左右,身体也能调理好了。”

郭敏睁开眼睛,这就坐了起来,她顺从地拿过药碗来,这就喝了两口。

眼看着那丫鬟还等着要接药碗,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你去给我端点水来。”

这丫鬟连忙去了,郭敏下床,这就走了窗前,李刃在床上嚷嚷着:“敏敏你干什么去?难得今日不用我去上朝,你再陪我睡会。”

她嗯了声,趁着回身的功夫倒在了那只空碟里些许,然后伸手推进了一个花盆的里侧遮住了。这会小丫头也端着热水进来了,郭敏两口把剩下的药喝完,才把药碗给了她。

李刃见她要洗脸,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他几步冲到她面前,这就一把把她扛上了肩头,郭敏吓了一跳,直在他身后捶他:“快放开我!你干什么!”

他越发强壮了,扛着她到床前这就扑倒了去。

郭敏低叫一声,李刃嘿嘿笑着,这就抱紧了她:“再陪我一会儿。”

她见他没胡闹,也就不动了。

李刃一手抚着她脑后的长发,轻轻地理顺着:“我这两天都不用上朝,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我陪你。”

郭敏抬眸看着他,可一抬脸,他却伸手覆上了她的眼。

她心中一凉,却是轻松说道:“我不想喝药了,太苦了。”

他这就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然后堂而皇之地扫了一圈,把她口中的苦涩全都吮了一遍,之后还砸吧砸吧嘴:“嗯,是有点苦。”

她笑:“干什么不调理你的身子,非要调理我的,也不知道你给我喝的什么东西,不会是毒药吧?”

李刃这就叹了口气:“要是毒药,你还喝吗?”

郭敏笑笑:“你给我拿的,毒药也喝啊!”

他这就轻轻揽住了她:“敏敏,你会怪我吗?”

她窝在他的怀里,只是笑:“为什么怪你?”

李刃握着她的手:“江南那样的人,才是你喜欢的吧,不像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她想了想,岔过了这个话题去:“天气暖和了,我想送郭果和玲花去周嬷嬷那小住几日,前几天她家里来人,说是她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想看看玲花。”

这不算什么事,李刃也就一口应了下来:“好,一会儿叫人送她们去。”

郭敏嗯了声:“今天天气好的话…”

话未说完,徐三杰在外叫着丫鬟,两个人都转过头去,不多一会儿,小丫鬟进来说道:“王爷,三叔叫你出去说话。”

他这就起身了,还不忘亲了郭敏一口:“你多躺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赶紧穿衣,这就出去了。

她哪里还躺得住,随后也洗漱一番,不多一会儿,玲花带着郭果儿进了来,三言两语就给小丫鬟支了出去。

左右无人,郭敏伸手拿了花盆后面的碗,这就递给了她:“拿去药铺看看,到底什么药天天给我喝。”

玲花用手帕包住了:“这两日我出去也有人跟着了,好在都不在明面上面,看得这么紧约莫着是婚期近了,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郭敏看了她一眼:“快去快回,今天就送你和果儿走,到时候见机行事早早去找表姐。”

玲花想到要和她分别,自然难过:“那小姐你呢?”

她伸手摸了摸郭果的脑袋瓜:“我没事,放心吧。”

李刃说去去就回,却一直没有回来,去去就回的是玲花。

日上三竿,郭敏在窗外喂兔子,李刃为了哄她,给她买了许多的小兔子,她拿着菜叶子一点一点的扔进笼子里,刚扔了两下,玲花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一边站着的两个丫头见了,都笑道:“玲花姐姐这是干什么去了,跑了一头的汗!”

玲花嘿嘿地笑:“小姐你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话本子:“是你最爱看的戏园子出的,这会果儿也不知道困了没有,我去看看她。”

说着一把塞进她的手里,忙不迭地就跑了。

郭敏面色如常,这就回身坐了椅子上面,她翻开了前面,没发现什么东西,又倒过来翻最后一页,果然在后面的页数上面,赫然写着避子汤三个字。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其实郭敏明白,既然皇帝现在有心稳住沈家,给李刃赐了婚,那当然是不能允许她先一步有孕的,即使是李刃那样任性的,也不能太让人沈家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不过她一直在等,却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告诉自己。

叫人拿了火盆来,这就点了火,一把把这话本子扔了进去。

旁边伺候着的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说话。

日光大好,正是火苗正旺,外面有人嚷嚷起来,只听见一个尖尖的声音在叫着:“我们小姐这就要嫁给你们王爷了,你说这王府来得来不得?”

郭敏正看着火苗出神,其中一个丫鬟刚要动,听见她出声说道:“叫她们进来,我倒想看看她们想干什么?”

只听脚步声走远,然后不多一会儿又回来了。

她站了起来,又开始喂兔子,碎碎的脚步声这就停在了她的身后,沈淑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了:“敏敏姐姐,今天正好路过,这就过来看看你。”

她嗯了声:“现在看见了,然后呢?”

沈淑仪垂着眼帘:“我和王爷的婚事,想必姐姐已经知道了,这两天王爷一直忙着筹备婚事,都未去上朝,眼看着婚期一日比一日近了,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那些闲话姐姐不必在意,我在家也没什么姐妹,性子也软,万万不会叫姐姐为难的。”

郭敏拿着菜叶子逗着小兔子:“可惜我娘死的早,我后娘呢也就生了一个郭果儿,就够我操心的了,你若是能嫁进王府呢,怎么着都成。想必这些日子王爷也与你说过了,别到我眼前晃悠,我心情好呢,你或许还能进得来,心情不好呢,就算是皇帝赐婚,也能搅没了去。”

沈淑仪抿唇,她未开口,身后的小丫鬟却是笑了声:“郭小姐别不知好歹,我们小姐到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王府,可是皇上的旨意,王爷的大婚。现在外面怎么说你的都有,小姐是见你可怜,才愿意进府安抚安抚,也好叫王爷知道我们度量…”

郭敏回身,可不等她开口,身后那两个丫鬟已经是一左一右架住了那个,正要抽了鞋底子抽她的嘴,外面已经急匆匆赶回来了小王爷李刃。

他脸若冰霜,见状大怒:“你们干什么!”

两个丫鬟这就松了手,沈淑仪侧立开来,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王爷,我只是进来看看姐姐,可姐姐似乎不大高兴。”

那丫鬟捂了脸,还哭了出来:“请王爷给我做主,郭小姐还叫人打我!”

他只看着郭敏,心中不耐:“滚滚滚!”

身后侍卫这就上前,请两个赶紧离开,郭敏一甩袖子进了屋里,李刃赶紧跟上:“敏敏,你别气…”

话未说完,人已转身。

他嬉皮笑脸正要去抱,冷不防她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他的脸上!

李刃也不气,这又偏了脸过来:“打得好!打得好!你再打我几下,就别生我气就行!”

郭敏转身,他哪里容她再跑,这就在身后抱住了她:“我娶她是为什么,你不是不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娶来了就往那一放,该和你干什么干什么,等过些时候,皇上稳住了朝廷,到时候我给沈家一窝端了,再撵她出去不迟!”

她忽然很是厌倦,即使夺回了郭家,也夺回来了徐家,又能怎样?

站在窗前,郭敏迎着春风,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股火苗,就像在山上给映真烧纸时候一样,有的时候想,人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李刃还在身后抱着她,她的脑海当中,是刚才那个不知死活的沈家丫头说得话。

就那么自信,一定会进这王府的大门吗?

就连他也说,娶来了往那一放,娶来了?

呵呵…

郭敏忽然笑了起来,就当她在这京城里面最后做一件痛快的事情吧,想就这么嫁进王府来,简直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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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男人喜袍在身,在她身后半拥着她。

郭敏站在窗前,伸手逗弄着鸟笼里面的小鸟,鸟儿唧唧咋咋的叫个不停,她伸手轻轻安抚着。李刃贴着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心慌。

他温热的双唇就贴着她:“敏敏,我怎么有种感觉,你好像这就要飞走了似的呢。”

郭敏笑:“你想得太多了,现在的我就像是这个鸟儿,飞出去还不是个死?”

李刃又抱得紧了点:“你可不能离开我,我娶那个谁都是为了你,等过两年我端了沈家的窝,到时候带你出去转转,你愿意飞哪就飞哪。”

她回手又轻抚他的脸:“好。”

时候不早了,外面的人都催了十万八千次了,徐三杰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两个人你侬我侬的,也免不了叫上一声:“殿下,时候真的不早了。”

李刃啄着她的脸:“好敏敏,你在府里等着我。”

他这些天就一直陪着她,日夜都缠着她,也问了她许多次,但是她不愿意回答。

从前没有这种依赖的感觉。如今时间久了,那种感觉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明明是他成亲,可每次一抬眼看他,他都像是个受伤的鲁莽小子,百般的不愿,一肚子的牢骚。她也不是圣人,当然介意。

回过身来,她伸手给他理顺新衣:“既然成亲了,那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以后不许混闹。”

李刃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抓住她的手嘿嘿直笑:“我当然是个真正的男人,这件事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吧。”

郭敏白了他一眼:“还不走?不想成亲了?”

他尚还有些犹豫:“那你呢?就在府里等我好吗?”

她看着他,到底是笑不出来了:“我想回郭家看看,大门封着就从后门进去看看,昨天晚上我梦见我娘了,过去拜祭一下。”

也好,李刃点头:“行,那叫三叔陪你去。”

她伸手在他腰侧拍了下:“快走吧,啰嗦。”

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临走还掐了她的脸,这才甩开了袖子去了。

大喜的日子,虽然王府里面只简单收拾了一通,但丫鬟们还是如临大敌,郭敏目送李刃离开,回头洗了手。

她坐在镜子面前,屋里两个丫头齐齐上前。

一个说:“小姐这是要梳头吗?”

一个说:“小姐这些日子脸色越发的好了。”

郭敏伸手取下珠钗,只在镜中看着这两个人:“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