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说着吴忧竟然从身后拿出支笛子来,伸出手递向他。

吴玥一怔,抬手接过,手指在同时碰到吴忧的手,冰冷异常,他下意识的又看向吴忧,吴忧低着头看不清眉目。

他握紧笛子,将笛子凑到唇间,心里想着吹就吹吧,可不知要吹什么,那不过是儿时学来玩的,现在早已生疏,他手指在笛子的各孔间调着位置,然后指间就触到了笛尾的某处。

那里有粗糙的划痕,有点有横,不用拿到眼前看是什么,吴玥也知道那其实是两个字,因为那是当年他用刀刻上去的。

“玥忧”。

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的吴忧还没有胎记,长的极漂亮,像个女孩子,当时的吴玥脸上有块大大的胎记,是个丑娃子,却整天跟着吴忧。

“阿忧,你以后要做我老婆,说定了。”他拉着吴忧的手,认真的说。

吴忧大大的眼睛咪起来,笑了,用力的点头:“好,除了阿玥,谁也不嫁。”

“玥忧”两字也是那时候刻在笛子上的,他刚学字,用刀子歪歪扭扭的在上面刻了这两个字,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吴忧了。

几乎是忘了的记忆,却在摸到那两个字时一骨脑儿想起来。

吴忧竟然还藏着它?

他抬起头看吴忧,吴忧隐在黑暗中,整个人看上去模糊起来。

“那不过是儿时的玩笑,你早该扔了。”他冲吴忧冷冷的说,同时将笛子凑到唇间轻轻的吹起来。

他只是儿时学过一段时间,早就生疏,所以挑了首唯一记得的,心不在焉的吹,当笛声响起时,他想起,那是他当时经常吹给吴忧听的儿歌,每次他吹响这首曲时,便要吴忧和着笛音唱那首儿歌:

当年还是孩童样

我扮新娘你是郎

大树下,成亲忙

南柯一梦已天亮

当时并不懂这首儿歌是什么意思,此时听到吴忧又跟着那曲轻轻的唱,吴玥的心里莫名的一跳,然后猛然停下来。

“够了!”他把笛子扔在地上,心烦意乱的看着吴忧,“到此为止,笛子我也吹了,记得明天把酿好的酒给我。”说着踢了那笛子一脚,转身走了。

吴忧看着那只被踢到一边的笛子,很久,蹲下身捡起来。

“再见,阿玥。”他说。

一阵夜风吹过,他的身形如沙子般猛的淡去,淡去,然后再也不见了。

角落里的风畔看着一切,葫芦上的流苏已经不颤了,他看着夜风,长长的叹了口气,明了从他身后出来,手中的剑与那流苏一样停止了振动。

“没见过这么笨的妖,比那只猪还笨,”明了双臂环胸,“用尽自己的元神酿这些酒,为这个男人,值得吗?”

风畔不语,走上前去,捡起那支笛子,手指抚过上面的两个字,轻声道:“你是酒气凝结的妖,酒气无尘,本是最易修成仙的。”他回神看着紧闭的酒窖,似无可奈何,又叹了口气,将笛子藏于怀间。

那一夜,吴忧从吴家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吴家从没有过这个人

一月后,宫中向吴家送了御笔亲提“江南第一酒”的匾额,成了宫中第一御酒。

外面鞭炮不断,吴玥却一个人来到吴家酒窖,自吴忧失踪后,他再也没有进过酒窖。

他是吴家的异数,吴家人都会酿酒,品酒,唯独他不会,酒经过他手都是苦酒,酒经过他口都是满口酸涩,所以酿酒,品酒其实都由吴忧一人而已。

那日吴忧留下一窖新酿的酒便失了行踪,连同吴家百年不散的酒气一并消失了。

似乎忽然之间,整个吴家变得空荡荡地。

分明只是个又丑又小的人,吴家下人这么多,怎么会空荡荡?但是……

他看着满窖的酒,发怔。

他真的走了吗?陪了他二十多年,小小的,丑丑的,一直低着头,一直笑,从未想过他会离开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算打他,骂他,他一直是这么笃定的认为。

现在,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喝一口吴忧酿的酒吧,他不是替皇帝酿的,是你。”林家兄弟向他告辞时,林家的大哥对他这么说。

他一直没有喝,因为忽然恨起吴忧来,以前只是讨厌,现在却是恨,不说一声就离他而去,再也不管他了,所以只任管家在喝了一口后大呼好酒,便送去了宫中。

他恨了一个月,以为他会回来,然后连同那熟悉的酒气也消失了,他忽然恐慌起来,今天皇帝派人来送匾,他却顾不得接,失魂落魄的冲到酒窖里。

眼前都是吴忧酿的酒,那日林家小姐喝了口酒,说那是哀伤,自己为何只品到酸涩呢?

手抚过那些酒坛,终于,他忍不住,伸手扯开身边的一坛酒的纸封,一股酒香飘出来,如同靠近吴忧时,他身上的味道,他有些贪婪的吸了一口,拿起旁边的碗,舀了一碗,凑到唇间。

冰冷的酒贴在他的唇上,如同吴忧的唇,他怔了怔,然后张嘴喝了一口。

小小的一口,带着酒香滚到他的舌尖,然后冲到喉咙,他喉节动了动,便咽了下去,淡淡的暖意一路往下,直到他的肚腹间。

他的眼暮的睁大,又张嘴喝了一口,咽下。

慢慢地,眼角有泪忽然涌出。

那是吴忧替你酿的酒,他要对你说的,他的恨,他的怨全在那酒中,你品出来了吗?

……

作曲:周杰伦作词:方文山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过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

虚掷青春

小小的誓言还不稳

小小的泪水还在撑

稚嫩的唇在说离分

小小的感动雨纷纷

小小的别扭惹人疼

小小的人还不会吻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

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

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

小小的我傻傻等

当初学人说爱念剧本

缺牙的你发音却不准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

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小小的手牵小小的人

守着小小的永恒

蓝莲花(一)

他拿刀的手一直在抖,一千人了。

他杀了第一千个人了。

满脸是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伸手拼命擦着。

擦不干净。

她醒了。

她总是醒的很早,醒在他之前。

转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男人,表情安稳,昨天应该没有做恶梦。

下床穿好衣服,走到门口,轻声开了门,然后出去。

这么早,丫环们都未醒,只有看门的长工已经在院中扫落叶。

“夫人早啊。”长工放下扫帚,躬身向她问好。

她点点头,快速的走过了。

厨房里,是她昨天睡前泡好的豆子,他早上喜欢喝豆浆,所以她赶早起来磨。

手脚麻利的将泡软的豆子放进小小的石磨,一圈一圈磨,认真又细心,乳白色的浆顺着石磨的槽淌下来,流进她扎在石磨口上的布袋里,布袋放在一个木涌中,等她磨完,她解下布袋,握紧袋口,另一只手将布袋用力一拧,豆浆便从布袋渗出来,流到了木桶中,她手纤细,使了很大的劲才将布袋里的豆浆全部拧了出来,布袋里只剩下豆渣,她擦了擦汗,把布袋放在一旁,然后将木桶里的豆浆倒进锅中,点上火,煮起来。

等煮开,再用小火慢慢的熬,豆浆只有这样才会香浓,她在灶堂里放了耐烧的柴火,然后在另一个正在煮粥的锅下加了把柴。

这就是她一天的开始。

嫁到杨府已经有一年了吧?她记得那时正是槐花花开的季节,他到她的豆腐摊上喝豆浆,然后在结账的时候,他问她,可否愿意嫁给他?

在这之前他其实天天早上来喝她煮的豆浆,他断了一条腿,拄着拐杖走路很辛苦,却从不需要人搀扶。他长的极俊,只是眉心有道疤一直到眼角,小孩子看到他就哭,大人们也不肯同他一桌喝豆浆,甚至她哥哥也有些怕他,每次端豆浆给他,都是推她拿过去。

她却从不觉得他可怕,每次替他加好了糖,再拿几个哥哥做的葱油饼一起放到他面前,然后冲他笑。

他一直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也不曾多看她一眼,拿起豆浆几口喝干,然后抓了饼两三口吃掉,结了账就走了。

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然而他竟直接向她提亲,哥哥说他太无理,拿了棍子想打他,却被她拦了下来,竟小声说“好的”,然后羞红了脸躲进了屋里。

她就是这样嫁进了杨府,嫁给了城中赫赫有名的杨涛将军。

她从一个做豆腐的贫女成了地位显赫的将军夫人,无论是谁都说她飞上了枝头,是连家几世修来的福份。

是啊,福分。

锅里发出“哧哧”的声音,她一惊,忙掀开锅盖,还好,并没焦掉,她快速的将豆浆舀起一碗,放上糖,再从另一个锅里盛了碗清粥,放上自己按照他口味腌的咸菜,一起端着出了厨房。

回到房里,他已经醒了,刚用清水洗过脸,看到她进来,没有说话,擦干了手坐到桌边,她则无声的将豆浆和粥放到桌上,看他端起喝了口豆浆,然后回身去整理床。

他吃东西极快,等她理好床,叠好衣服,他已经将粥和豆浆都吃完,拿了本书翻起来,她便一声不响的拿起空碗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中看书。

这就是他们夫妻的相处模式。

从不说多余的话,就像以前他来她家铺里喝豆浆,从不多说话,喝完结账走人。

但当时,她至少还是对他笑的,现在却是连笑都不会,因为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从屋里出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头顶蓝蓝的天,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杨涛。

等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后才从书中抬起头,伸手微微拉开窗,从窗子的缝隙里看着自家娘子走远,然后收回视线,关上了窗。

成亲快一年了吧,他记得那时正是槐花花开的时节。

他断了腿,不能再带兵打仗,朝廷给了他应得的一切,让他回到家乡。

那是他第一次除了血腥嗅到其他的味道,带着暖意的豆浆香气,她就在街的某一角,蓝碎花衣服,头上扎着头巾,在客人间忙碌着,对谁都是亲切的微笑。

她是第一个敢没问他口味就在豆浆里加了一勺糖,然后问他好不好喝的人,一直到现在的每一天她都在他喝的豆浆里加勺糖,她以为那是他的口味,但其实他并不喜欢甜的东西。

虽然他战功显赫,但对于已经断了腿的人,朝廷当他不过是个没用的弃卒,本来皇帝亲定的婚事也无疾而终,谁肯嫁给一个已没有任何前途的残废,所以当他看到她沉静的笑时,他就想,不如这样吧,娶一个安分清白的女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断腿,伸手将空荡荡的裤管挽起,一直挽到断开的地方,那里已长出了新肉和皮肤,皮肤皱着像扎紧的袋口,他拉开桌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用刀尖在长好的伤口地方用力刺一下,皮肤刺破,有血淌下来。

不,那不是血,血的颜色不该是紫色的。

伤口没有痛感,而那处被刺破的地方皮肤忽然如有了生命一股蠕动起来,如同皮肤里面蛰伏着什么东西,此时被刺醒,正要发作。

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时,杨涛被吓了一跳,现在却已经习惯了,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东西在自己的腿里蠕动,看着紫色的液体滴了一地,然后很迅速的,被刺破的地方愈合了,与没刺破前一样。

那是什么?自己腿里的是什么东西?他一直疑惑或是惊恐,却从不敢与人提起,甚至自己的妻子连秋也没有,只是暗中找一些识得这些事情的人询问,却一无结果。

自已好像成了怪物,他叹口气放下裤管,盯着桌上的书页,发怔。

陈小妖看着那碗白白的东西,凑上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甜的。

她立即像发现了什么大事件一样,兴奋的对身旁的明了叫道:“甜的,那是甜的。”

她这是第一次喝豆浆,明了却不是,但因为陈小妖拉了下他的手臂,脸即刻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放了糖自然是甜的,喝喝看。”

陈小妖便拿着碗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后咂着嘴,很痛快的样子,白色的豆浆附在她嘴角的汗毛上,一圈白色,她却毫无感觉,捧着碗又喝了一大口,嘴上便更白了。

明了忙不跌的伸手替她擦,她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看看明了,大眼眨了眨。

明了僵在那里,脸更红。

陈小妖白他一眼,忽然抓住他伸来的手臂一口就咬下去。

明了吃痛,却没有抽回手,任她咬得痛快,直到有血腥沁出时陈小妖才松开。

陈小妖觉得很解气,看也不看明了一眼,又去喝那豆浆。

哼,谁让你昨晚又拿那把破剑追杀我,要不是我逃的快,小命就没了,该咬!咬死你!

一旁风畔始终笑着,回头看看在铺内忙碌的连宇,问道:“怎么不见连秋。”

连宇抬起头,迟疑了下,道:“嫁人了。”

“嫁人?”风畔眉一怔,“嫁人了吗?却是哪家?”

“城中的杨涛将军,”连宇走出来,替陈小妖加了点豆浆在碗里,看着陈小妖喜滋滋的喝,道,“劝过她了,她硬是要嫁,这不已经成亲快一年了。”

“一年了?”风畔念了一遍,若有所思。

“杨涛?可是那位当朝的名将?”明了抚着手臂,□来道。

连宇点点头:“正是。”

“听说他曾一人对敌上千敌兵,毫无惧色,最后虽被敌军砍断了腿,却还是战胜而归。”旁边同样喝豆浆的老头凑上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