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手还没有碰到那盒子,却被忽然□来的明了挡住。

“吴大哥的心意我们已经知道了,但长兄为父,小妹的婚事还是得问下我们的大哥,”他淡笑着对那媒婆道,“这样吧,东西就先托你这个媒人保管着,等大哥回来由他决定吧。”

媒婆一怔,她已经收了吴家的钱,哪有无功而返的,便笑道:“林大公子只是暂时走开了吧?我等他就是。”说着就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明了看她是打定主意不走了,也没办法,心想,待会儿风畔出现可一定要拒绝才好,转头去看吴忧,吴忧眉锁着,万分忧愁的样子,他们三人全都因他而来,但这妖身上去感觉不到任何恶的气息,应该是只于人无害的妖,这样是不是可以放过他离去了?免得惹上是非。

吴忧觉得自己再多拿一会儿这个盒子,就会不堪重负了,眼泪就要被逼出来,而他此时又怎么能当着这几个人掉泪呢?于是放下那盒子,强笑道:“我去找找林大公子,他应该就在府中。”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路的琼花,与他擦身而过,花瓣纷纷的落下,他拼命奔着,也不知是什么方向,然后终于跑不动,蹲在地上喘气。

还是半大的少年,隔壁家嫁女儿,两个孩子哄在人群中抢花生,然后躲在墙角开心的吃,吴玥吃的一脸的红,还剥了给吴忧,吴忧举着袖子替少爷轻轻的擦脸,嘴里甜甜的嚼着少爷送到他嘴里的花生。

“阿忧,以后我成亲,就把花生都扔给你。”吴玥豪爽的对吴忧道。

吴忧愣了愣,道:“少爷成了亲是不是就不能和我一起了?”

“那当然,我会有老婆陪着,还会生很多孩子,到时就没有空理你了。”

“那少爷能不能也把我也娶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少爷。”

“你?”吴玥看看他,推了他一把,“你是男的怎么娶?别开玩笑。”说着笑了,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用力的嚼。

所以,吴忧自那时的愿望就是少爷永远不要成亲,那是很自私的想法他知道,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是当真的,”他回身看着被他一路打落的琼花花瓣,“但是……但是……”但是这是决不可能的。

他说不出这句话,也不想听到这句话,只是不住的说着“但是”,然后泪流满面。

为什么自己是男儿身?为什么自己是下人?为什么自己让少爷讨厌了?

太多的为什么,他捧住脸,轻轻的哭出声音。

“吴忧,你在这里做什么?”冷冷地一声自他身后响起。

吴忧一惊,听出那是少爷的声音,慌忙擦去泪,也不敢回头,低着头道:“我在找林大公子。”

“他?”吴玥听出吴忧的声音带着鼻音,却并没兴趣问他出了什么问题,心里关心着求亲的事,便道,“要你和王婆办的事怎么样了?”

吴忧擦着泪的手停住,手握紧又松开,应该是不敢的,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问道:“少爷喜欢那位林家小姐吗?”

吴玥一怔:“你问这干嘛?”口气明显的不悦。

吴忧一惊,慌忙道:“我只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吴玥打断他,“下人而已,你也学会没大没小了?”

吴忧身体猛的一颤,叫道:“不敢。”心里同时有苦涩漫延开。

下人而已,这就是自己在少爷心里的位置了吧?

下人而已。

他终于回过头,发红的眼让吴玥怔了怔。

“我知道我的身份了,下次不敢,”他用力的向吴玥行了个礼,放在身侧的手却握的死紧,“林二公子说这桩婚事要林大公子决定,我这就去找他。”想快点离开,不然胸口的疼痛会逼死了自己,他说完快速的转过身去,急急的想离开。

“吴忧。”身后的吴玥却叫住他。

吴忧停住,死了的心因为这声唤又有了点希望。

“吴忧?”吴玥依然是冷漠着脸,“你要快些酿出新的酒来,你知道这对吴家的意义,吴家养你可不是白养的。”

心又一次沉到谷底,却是希望什么?吴忧轻轻的笑,不过是又一次失望而已,

“是,我明白了。”他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这样也好,断了奢望也好,就这样安心做个下人,安心酿酒,还吴家的恩情,也许等少爷娶了那位小姐,自己就真的死心了吧。

花雕(五)

吴家的酒窖,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不用走进去,便可以闻到浓浓的酒香,让人沉迷其中,翩然欲醉。

风畔已在酒窖里许久,也喝过好几个坛子里的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吴忧进来时正好看到他靠在酒架上,看着窖中的一方墙上的酒神画像。

“林公子,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吴忧客气的叫了声风畔。

风畔似有些醉了,眯着眼回头,看到吴忧,笑了笑,没着没落的说了一句:“这里可是风水宝地。”

吴忧只当是句醉话,继续道:“外面正找你呢,请林公子随我出去吧。”

风畔没动,依然笑着道:“百年的酒窖,汇聚了百年的酒气,吸取了百年的日月之精,再加上这酒神的画像,这百年酒气足可修炼成妖了啊。”他像是胡言乱语的酒话,轻轻的叹着,然后眯起眼看吴忧。

吴忧表情一凝,没有答话。

“可惜呀,可惜!“风畔看着吴忧,微微的站直身体,道了两声“可惜”,然后倚着吴忧道,“谁找我,带我去吧。”

“这个,”风畔看着那对玉鐲,又看看一脸笑的媒婆,最后又看看陈小妖,凑近她道,“你可愿意?”

陈小妖闻到他一身酒气,向后退了一步道:“愿意什么?”

“嫁给我们吴当家啊。”旁边的媒婆抢着答道。

“嫁?”陈小妖张大嘴,“嫁谁?谁要嫁?”

“我的姑奶奶,当然是您啊,嫁给我们吴大当家的。”媒婆有些急了。

“哦,”陈小妖终于听懂,点点头表示明白,却又猛的反应过来,指着自己道,“我?嫁人?”

没有人回答,几个人全都盯着她,然后一起点头,是不是太迟钝了?

“不,不行。”陈小妖拼命摇头,她是妖,怎么能够嫁给凡人?那什么吴大当家的是用来吃的,万一嫁给他后哪天忍不住将他吃了,自己不是成了寡妇,不行,绝对不行。

几个人全不知道陈小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倒是媒婆急了,看林家小姐拒绝的彻底,正想上去说,却被风畔拦下,道:“先由我劝劝我家小妹吧,今天就麻烦白跑一次了。”

媒婆哪肯走,急道:“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言,既然是父母辈定下的亲,长兄为父,大哥答应一声便可定了,问女孩子家,当然是害羞不肯答应。”说着就要把那镯子替陈小妖戴上。

陈小妖忙躲到风畔身后,抓着他的袖子,扯了扯道:“不嫁,不嫁。”

风畔一笑,回头摸摸她的头,道:“好,我们不嫁,”另一只手却接过那对手镯,“我先收着就是,你的任务算完成,接下来的事我自会找吴兄弟谈。”

媒婆听他这么说了,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仍有些不甘,却也没办法,悻悻道:“这可是好事啊。”说着,终于转身走了。

吴忧跟着媒婆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看风畔,正好与他的眼神对上,风畔的眼神似乎将他整个人看透,他心里颤了一下,转过头去,快步走了。

“看出他是什么妖了吗?”明了站在风畔身后道。

风畔收回视线,回头看看还在别扭的小妖,一笑道:“你不觉得这个吴府酒气太浓了些。”

明了怔了怔,转头看了眼吴忧离开的背影,嗅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酒气,果真,是太浓了。

风畔不再理会那股酒气,把玩着手中的镯子,走到陈小妖跟前,两个镯子相碰发出清翠的声音:“小妖儿,嫁了他可是天天有好吃的。”

陈小妖被那清翠的声音吸引,看着那对镯子,听到风畔说有得吃,微微动摇了一下,又马上摇头道:“不嫁。”

“为何?”连吃的也无法引诱她吗?

陈小妖想了想,半天才道:“因为他看上去没有你可口。”

一旁的明了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

风畔哑然失笑:“这和你嫁不嫁有什么关系?”

陈小妖道:“我师父说妖怪就只能嫁给妖怪,像我狐狸姑姑那样一直嫁给凡人,是因为想把那个凡人吃了,我还没吃过人,所以第一个一定要吃最好的。”她说的理直气状,其实完全不理解嫁人是怎么一回事。

风畔认真的听她说完,这么离谱的原因,本该笑的,却并未笑,眼神忽然转为幽深,盯着陈小妖。

陈小妖看到他的眼神怔了怔,忽然觉得那眼神似有热度,让她不自在起来,一定是他使用了法力,不用那破石头,想用眼神将她变成烤猪吗?想也别想,她一转身,躲到明了的身后,让他看不到她。

如果陈小妖什么都不懂,明了却心如明镜,见陈小妖躲在他身后,他伸手下意识的护住,抬首看向风畔,眼神带着极淡的冷意。

风畔却已在笑了,两个镯子手指间转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琼花林,轻道:“这花开得还真是不错。”

花雕(六)

“没有答应吗?”看媒婆将经过说了一遍后离去,吴玥若有所思。

吴林两家有婚约是真的,但若说他多想取林家的女儿却也不尽然,林家,宫中御用的茶叶就是出自林家,那是多大的一番家业,比起吴家何止大过一倍。

去年他将妹子嫁到宫中是为了吴家,现在,说要娶亲,也不过是为了吴家而已。

吴家,不能在他手中垮了。

吴忧将冷掉的茶拿去准备换成热的,抬头看到吴玥就这么皱着眉,来回的踱着步,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低头看看手中的茶,往外去。

“小姐出嫁的时候,你哭了吧。”身后吴玥忽然道。

吴忧人一僵,回过身,低头道:“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情。”

“不是。”他头更往下低。

“把头抬起来。”吴玥看着他,向他走近几步。

吴忧没有动。

“把头抬起来!”吴玥一字一句。

吴忧身体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

洁白的额头,清秀的眉目,一寸寸的抬起,最后是丑陋的胎记。

吴玥盯着,视线没有离开。

忽然之间的,他伸手抓住吴忧的下巴,用力的擒住。

吴忧睁大眼,眼中有水光流动。

吴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幽幽道:“那年我说,阿忧,为何我要生那块胎记,真的太难看,不如死了算了,然后忽然有一天,那块胎记从我脸上消失了,同一天你的下巴上长出了这块东西,我父母说你不凡,我也相信,”吴玥淡淡的说着,提起这段往事,他的表情仍是冷冷地,擒着吴忧下巴的手没有放下道,“今天听到宫中的消息,皇帝结了新欢,妹妹已经失宠多日,再过一段时间皇家可能对吴家再也不管不问了,所以,你能不能再不凡一次呢?”他后面半句带着浓浓的忧愁,还有几乎无法分辨的恳求。

吴忧听得揪心,求?少爷何曾是求人的人?他人没有动,也不敢说话,该说什么,他只是个口拙的人,可能说出来只会让少爷生气。

吴玥看他握紧了手中的茶杯,促局又难受的样子,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生病不肯吃东西,他就在门口端着饭菜,也是现在的样子,一直站到半夜,那时正是腊月的天气。

他忽然扯动唇角,终于松开擒开吴忧的手:“你怨我吧?所以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很开心是不是?”

吴忧心里一慌,手中的茶泼了出来,溅在吴玥的身上,他忙抓了袖子去擦,却在就要碰到吴玥衣摆的时候停住,少爷说过不要靠近他的。

他几乎可以想像吴玥暴怒的脸,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躬着身道:“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吴玥盯着他,看他小小的身子不住的向他鞠着躬,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刺眼,点点头:“你果然是怨我的,”说着忽然伸手抓过吴忧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揪住吴忧的衣领,“我知道你要什么?不管你怎么怨我,再为吴家酿一次天下第一酒,你想要的我就给你。”说着唇印上了吴忧的,带着残暴的气息,辗转而过,逼出淡淡的血腥,逐渐转浓,将吴忧吞逝。

却又迅速的松开,快速的擦去唇上的血,看也不看吴忧一眼,转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吴忧,他还没缓过神,只是看着已碎了一地的茶盏,觉得自己的心也成了这个样子。

少爷这是不相信他吗?

已经尽了全力酿了,为了少爷的家业绞尽脑汁,无论怎么对他,好也罢,坏也罢,一直很努力的酿,但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手抚过唇,那是他渴望的,可方才却是苦涩异常。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耳边响起吴玥的话。

不,你不知道。

吴忧跪在酒窖里,任一窖的酒香转浓,酒窖里没有风,酒神供桌上的蜡烛却不住闪动着。

而与此同时,风畔腰间葫芦上的流苏轻轻的颤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好浓的妖气。

“林兄弟,”吴玥唤了一声风畔。

风畔回过神,看向吴忧:“吴兄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刚吃完晚饭,吴玥说有事要谈,所以两人现在才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泡了壶茶,闲聊。

只是一杯茶喝过了,吴玥还没说到正题。

吴玥看了眼旁边的香炉,里面点了干花,是后山上开的无名小花,小时和吴忧一起去玩,说喜欢这种香味,以后吴忧便每年在花开时亲自跑去山上采,晒干了存起来,在他看书或者品茶时在旁边点上。

似乎是太熟悉的香味了,如同这府中终年不散的酒香,渐渐忘了它的存在,因何而来,又是何人的真心。

他看着,眼光闪了闪,渐渐有些入神。

“吴兄?”这回轮到风畔叫他。

吴玥回过神,抓了桌上的茶一口喝下,微微清了清喉咙,才道:“今日媒婆将求亲的事告诉我了,是林兄觉得吴家配不上你们林家,还是其他原因?”

风畔早猜到他会提这件事,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从小我这妹子就被惯坏了,什么事都依着他,所以这次连婚姻大事也执拗的很,吴兄给我点时间,我再劝劝她,她自会同意,”风畔三两句把责任全部推给陈小妖,又看着吴玥道,“到是吴兄,我这小妹长相一般,脾气并不可人,吴兄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吴玥怔了怔,天下既然有这样说自家小妹的兄长,答道:“令妹率真可爱,而且吴林两家确有婚约,再加上林兄正好在此时拜访,我想,这本是一段良缘。”

风畔一笑:“确实有道理。”只是好像急了些,就算长兄如父,也还有林家的叔父在,这吴玥看来是冲着林家这个靠山而来,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这么急迫,可惜,这一切不过是随口说的慌言而已。

正想着,一阵夜风吹过,将亭中的花香吹散,带来浓烈的酒气,风畔嗅了下,道:“今夜酒气尤其浓烈,是在酿酒吗?”

吴玥也发现今夜的酒气比往常都来得浓烈,其实也不清楚,却点头道:“是啊。”如果没错,吴忧应该连夜在酿酒了。

“我知道你要什么?不管你怎么怨我,再为吴家酿一次天下第一酒,你想要的我就给你。”

他忽然想到这句话,握茶杯的手紧了紧,吴忧,他心里无端的叫了声,已有了恼意,是不是我这样说了你才肯为为吴家尽力?竟是连夜酿酒?

葫芦上的流苏还在颤着,亭中两人各怀心事,所以聊不到几句,便匆匆告别。

流苏的波动很是异常,风畔想着往酒窖去,却见吴玥却也是直接朝着酒窖的方向,便跟在他身后。

酒窖门口,酒气已冲天,也亏得吴玥自小闻着酒香长大,早已习惯,不然早被那股酒气熏醉,他用力的嗅了几口,想起那坛被皇帝赞为“第一酒”的花雕酿成时,香气也不过如此,难道真的有好酒现世?之前那吴忧果然对吴家未用真心,他心里有怒意,便去推酒窖的门。

“少爷。”忽然,身后有人叫他。

他吓了一跳,回头,却正是吴忧。

“你?”他盯着他,口气不善,“不是酿酒,怎么在外面?”

吴忧低着头,答道:“少爷要的酒明天就可以给你。”

“明天?”吴玥一愣。

“是,”吴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单薄,“那酒皇帝定会满意。”

看他说的肯定,吴玥虽然狐疑,但想到这鼻端的酒气,多半是信了,道:“那是最好。”本来想怒斥他没对吴家用真心,现在才将好酒交出来,想想且等了明天再说,就要走。

“少爷。”吴忧却唤住他。

“还有何事?”吴玥微恼。

“少爷能不能再给我吹一次笛子?”吴忧还是低着头,说这话时,声音很轻。

吴玥心里本有怒意,听他这么说,眼睛咪起来,冷冷一笑:“我说过会给你想要的,但不是现在,你的酒还未交到我手。”

“我不想问少爷要什么东西,就算明天酿成了酒也不需要,只要吹一次笛子给我听就行了。”声音带着恳求。

吴玥看着他,吴忧一直离他一段距离,好像靠近他有多可怕一样,只要听一曲笛子就可以吗?不用他付出那种代价?他想起自己的唇刷过吴忧时的感觉,眼神闪了闪。

“你说的当真?”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