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风畔皱了下眉,看向她

“那日明了说你要杀我是不是真的?”她答非所问,似沉在自己的思绪里。

风畔脸色微变了下:“你方才出寺见到了谁?”

“是不是真的啊?”其实她是不想相信的,但明了这样说,方才的狐狸也这么说,想着自己还被那石头困着,他又不放她走,定是想杀他,不然困着她有什么用呢?连师父都说她是只最没用的妖。

不知为何,陈小妖想到风畔会杀了她,心里就极难受,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于是便忽然哭起来,眼泪不断往下掉着:“我不过才一百来岁,你就要杀了我吗?所以才用那石头困住我,怕我逃跑?”当真哭的极伤心。

风畔微怔了下,看她忽然就这么哭了,虽然以前她动不动就哭,却都是为了吃食这类无关紧要的事,而现在,定是遇见了谁。

“小妖儿,过来。”他冲她招招手。

陈小妖赌气的不肯过去。

风畔也不再叫,站起身,看着窗外道,忽然道:“我若说真想杀你,你怎么做?”

陈小妖整个人抖了一下。

“现在风畔手无缚鸡之力,你要么快点逃,等着他再追上你,要么干脆将那葫芦从他身上偷出来如何?”

那狐狸的话猛的冲进脑海。

她低着头不说话,然后看到自己小指上的红线。

“丫头,替我将那半神的葫芦拿来,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依你。”又是那魔的话。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眼泪又掉下一来,道:“你现在受了伤,一点力都没有,我先吃了你。”说着真的扑过去。

风畔只是举手轻轻一挡,将她拎在手中,而那样的力道又崩开了伤口,他眉微皱一下,道:“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你吃掉,告诉我,你方才见到谁了?”

陈小妖手臂空舞了几下,道:“就不告诉你,看你总欺负我。”

风畔轻笑了下,放下她,手同时捂住伤口,衣服上已被染红,陈小妖看着,怔了怔,又哼了一声,自找的。

风畔坐下来:“那人叫你来偷我的葫芦吧?”

陈小妖一惊:“你怎么知道?”

风畔仍是笑,也不答,道:“不错,现在要取我的葫芦的确好机会,”这妖确实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外面有的是人虎视耽耽,“小妖,你若真帮他偷我的葫芦,你的脖子上就不止起泡这么简单,我只要多烫你片刻,你就必死无疑。”他的口气忽然转为严厉,满是威胁的口吻,显然是当真的。

陈小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跳开一步:“你真是坏蛋,就知道用那石头吓我。”嘴上这么说,人却不自觉的发着抖。

风畔看着她的反应,眼神微微的转黯,伤口在痛,他闭上眼吸了口气,此时若有人利用她,真的相当危险,要知,其他妖魔无法触碰的葫芦,唯独她是碰得的。

陈小妖还在生风畔的气,她拉着颈间的项链用力的咬了几下,牙磕的生疼,她本来是只无忧无虑的小妖,做错事的最多被师父打几下,却从未遇过性命攸关的事,此时,真的人有要她的命啊。

对于风畔,她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时候觉得他很熟悉,似乎是自己很早前就认识过的人,有时就是一个陌生人,是个喜欢欺负她的大坏蛋。

她脚用力的踢着地面,口中叫着:“踩死你!踩死你。”却并不怎么解恨,然后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线。

叫那魔来,杀了风畔,再夺葫芦,她脑中这样想,这样既没有人再烫她,也没有葫芦收她。

她是绝不会帮那胡旋,妖里妖气的,看着就讨厌,她呸了一声,抬头看星光满天的夜空。

就这样,她点点头,离开这个讨厌的半神,跟着那魔有吃有喝多好,或者干脆回山里去,虽然不能常吃肉,但有师父疼她也是好的。

她想着,轻轻勾了勾小指,又忽然有些下不定主意,想勾几下那魔应该不会感觉到吧,等再想想,明天再说。

想着,准备进屋去。

却看到屋里一个大大的身影。

“丫头,你找我?”

“吓!”陈小妖退了几步,看着那突如其来的魔,“你怎么来这么快?”

墨幽一笑:“我本就一直离你们不远。”

“你一直跟着我们?”

“没错,伺机而动,现在是机会。”墨幽走出来,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地佛殿,那里的佛光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是那种道行低微的小妖,自然是进得庙堂的,只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丫头,助我杀了你半神,夺了葫芦如何?”他凑近她,嗅到她身上的檀香又缩回来。

“我……”陈小妖向后退了一步。

七宝葫芦(三)

风畔与方丈在品茶,谈论佛理,陈小妖听不懂,蹲在一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然后又抬头看看那个方丈。

那方丈极年青的样子,听说是远近闻名的高僧,这应该是极少见的吧,能做方丈的大多年纪一大把,像他这么年轻做方丈,她见过的也只有以前她待的那座庙里的那个和尚了。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想着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明月,那和尚坐在石阶上教她下棋,当时月光极亮,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格外分明,他从最简的教起,而她总是不得要领,最后赌气,干脆双手在棋盘上乱抚一通,将整盘棋搅乱。

和尚只是轻轻的笑,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在她抚额痛呼时,将被她抚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的捡起来,当时他穿着淡色的僧衣,月光一照,似整个人都散发着温润的光,她撑着头,对着他轻轻的叹:“你真漂亮啊。”

他一怔,回头,看着她有些痴迷的脸,无声的抚抚她的头。

“小妖,在想什么?”风畔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她回过神,转头看他,他现在也是一身淡色的儒衫,整个人翩然出尘,竟与记忆中的那个和尚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惊。

“没想什么。”好一会儿,她低下头,手中树枝在地上用力戳了几下。

“走吧,时间不早了。”风畔也不追问,看到方丈已经离去,才微微的蹙起眉,一只手扶在陈小妖的肩上。

陈小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扶住他:“伤口痛啊?”

风畔只是点头:“扶我回去吧。”

方丈邀他论佛,他不好推辞,毕竟寄人篱下,话多说了些,坐得时间长了些,伤口隐隐痛着。

方丈。

走了一段才停下来,回头看着这位叫风畔的客人由小僮扶着走远。

他将一直紧握的手松开,里面是一根极细的针,已被握得汗湿。

还是下不了手。

他看着那根针,轻轻的念了声“阿弥陀佛”,人一转,往不远处,自己的厢房去。

点了灯。

厢房里渐渐明亮起来,他走到桌边,手伸到桌底下,在下面的暗格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本佛经。

是手抄的金刚经,赤色的墨迹,字体刚劲有力。

那本是寺里世代传下的,放在历代方丈房中佛像的底座下面,那年前方丈将主持之位传给他时曾说过这本经书的来历,那是用千年的蛇妖血写成的,以金刚经的佛性将那蛇妖震压在佛经里,非佛法高深之人不可触碰,不然便会唤醒蛇妖,铸成大错。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佛法高深之人,他三岁识字,五岁便能通读经文,十岁与寺中高僧论佛法,所有人都认为他总有一天会飞升成佛,所以二十岁那年,当接受方丈之位时,他做了一件让他后悔终身的事。

翻看了那本经书。

那本经文似有魔性,只看了第一句,便废寝忘食的想一口气读完,金刚经,他五岁时就能通读,那天他却看了整整一夜,读完经书后发现自己眼睛通红,嘴唇如血,那自那以后,他的梦中就有一个叫梦茵的女子,自称是蛇妖。

这样的梦,一做就是十年,十年里,他与那蛇妖在梦中成了亲,生了一双子女,而醒来,他仍是看淡世俗的高僧。

“夺了来这寺中的男子的葫芦,我们就不止在梦中相见了。”梦茵在梦中跟他说,并给他一枚可以制人性命的毒牙,醒来,手中就握着那根针。

人总在现实与梦境中挣扎,他看着那根针,到底要作何选择?

陈小妖看风畔解开包伤口的纱布,伤口依然是这副样子,一点也没有愈合,但血却没之前那么多了。

是不是一直都不会好了?

魔说,杀了他,然后夺了葫芦,但陈小妖忽然想或许他这样也活不了多久,不如放过他,只偷的葫芦。

但他还是有力气将她用石头烫死吧?

到底要不要答应那魔呢?她将口中吃剩下来的果核在舌间滚来滚去,拿不定主意。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今晚就来取,那是魔的决定。

屋外有呜呜的风声,风畔看到那只妖又在走神,多了一项情念,她的想法渐渐看不清,就像忽然长大再不愿与大人分享秘密的孩子,风畔有种莫名的感觉。

妖在他的心中不过就分:可收,不可收两种,他以为她就是只猪妖,套上七彩石便就是他的傀儡,任他使唤,但自那次她大声说不要跟着他时,他忽然觉悟,原来她也是有喜怒的。

现在有了情念,似乎更难控制了,如果她真的帮人来夺葫芦,自己真的要如威胁过那样用七彩石烫死她吗?

其实是杀不得的,应该说还没到要杀她的时候,但若真被背叛,他又会如何对付她?

心中有股情绪冒上来,如以攀附为生的寄生,攀在他的心上,用力的扯了一下。

他不知那就是纠结,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自有自己手段,此时却忽然有些乱了方寸。

他想到方才那个与他论佛的和尚,眉心尽是妖气,他也是为葫芦而来吧,如果要夺,不如由他先开始。

他开始咳嗽,震痛了伤口,忍着痛,再次掐动手指,仍是一样的结果。

今晚有劫。

他轻吸了口气,终于开口冲陈小妖道:“小妖,替我拿张白纸过来。”

陈小妖不明所以,觉得他又在使唤他,很不情愿的自那边的案上拿了张白纸放在他旁边的桌上:“给你。”说着想走。

风畔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陈小妖一惊,就想甩开,却见他用葫芦上的流苏,对着她的指尖轻轻一弹,她的手指就破了,一道血自伤口流出来。

“啊!”陈小妖叫了一声,“你这坏蛋,流血了。”说着哇哇大叫。

而与此同时风畔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没等陈小妖反应,自己带血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一起,迅速在白纸上画了一道符。

“那是。”陈小妖瞪着纸上的奇怪符号,一时忘了手指的事,“那是什么?”

风畔不答话,手指抚过陈小妖指尖的伤,白烟散开,那道伤痕竟然就不见了,这才松开手。

人竟然极累,他微微喘着,将那道符折好,递给陈小妖:“藏好,如果今晚……”他停了停,没往下说,又道,“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将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什么意思?”陈小妖一头雾水。

风畔一笑:“小妖,我今晚注定要死。”

“什,什么?”陈小妖瞪大眼。

“这道符是关键,到底要不要照我的话做,由你决定,”他眼神一黯,“也由天决定。”

他话音刚落,窗外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风畔闭上眼:“魔已在门外了。”

彼岸花(一)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他又闻到彼岸花的香气,夹着地狱的腐气扑鼻而来,还是死了吗?他幽幽的睁开眼,看到四周怒放的彼岸花。

真的死了。

重伤的人哪里受得住魔的一刀,没有挣扎就倒下了,自己从未如此不堪一击。

似乎在死的一瞬看到了那只妖的脸,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用力的推他,叫他名字,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嘴角微微上扬,自认为的想,至少她对他的死多少有些不舍得吧?

微微的抬起头,远处有人拿着桶在浇这些彼岸花,他走过去。

是孟婆,拿着勺子一勺勺的舀桶里的水,那水浑浊不堪,隐隐透着叹息之声。

“孟婆,我们又见面了,身体可好?”他冲孟婆拱了拱手。

孟婆抬起头,看到他微微有些意外,道了声:“不该啊,”同时扔了勺子阖指轻算,“这一世,你阳寿未尽啊?”

“的确,”他笑,“出了些意外,让我提早见到你了。”

孟婆看看他胸口上的那记制命伤,哼了哼,又低头浇花:“即使是神也要爱惜做人时的皮囊,不然折你的修行哦。”

“这个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我也无法阻止,不然何来此处故地重游?”他道。

孟婆又是哼了哼。

他不再言语,看着孟婆浇花,听她口中轻轻的念: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那些带着叹息的水顺着彼岸花的花瓣掉入地中再无声息。

“那是什么水?”他不由问了一句。

孟婆道:“那不是水,是眼泪?”

“眼泪?”

“没错,一碗孟婆汤,两滴浊世泪,记忆真的能消去吗?不过是喝了我的孟婆汤后记忆化成眼泪存在我处了,”她说着又浇了一勺,“我老婆子集了这么眼泪也没什么用,不如用来养我这些花。”

他看过去,一望无际的彼岸花开满了整个黄泉路,之所以开得这么艳丽是因为有这许多浊世的记忆喂养着它们?那么自己的记忆是否也在这其中?

“好了,今天就浇到这里,”孟婆终于放下勺子,手在腰上敲着,“要不要来我的奈何桥上坐坐?”

他摇头:“暂时不去了,我先赏赏这些彼岸花。”

于是,孟婆拎着桶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风畔,”她道,“你的记忆,我浇了那处开得最好的花了。”她手指着一处怒放的花。

风畔看过去,果然开得很好。

陈小妖确定风畔已经死了,没了鼻息,身体渐渐的冷下来。

胸口有种被堵着的感觉,让人很难受,就像吃东西噎着了,不上不下。她用力敲打胸口,这种感觉却反而更浓。

她呆呆的看着风畔的尸身,身后墨幽来拉她,她动也没动一下。

“丫头,快拿起那只葫芦,我们走了。”受不了这寺中的佛光,墨幽有些烦燥。

“你为什么还是杀了他?打伤他,夺了葫芦不就行了。”陈小妖甩开墨幽的手。

墨幽一怔,看看风畔,冷笑了一声:“怎么?不舍得了?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讨厌他呢?”

陈小妖呆了呆,看着地上已凝固的血,是啊,为什么?

“快拿着葫芦,走了。”看她发愣,墨幽又催她。

陈小妖这才走上去解风畔身上的葫芦,碰到他的手时,她停了停,拉开他的袖子看到那串七彩石,她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一下,脖子上没有痛感,再碰一下,仍是没有。大概人死了,这石头也失灵了吧,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她又去解那只葫芦。

葫芦极轻,拿在手中并没有多少份量,怎么也不像存着几百只妖的妖力,管她呢,反正又不是自己要的东西。

她被拉出门,离开时又回头看风畔。

“这寺里的主持真会好好安葬了他?”他问墨幽。

墨幽已很烦燥,拉着陈小妖:“会的,会的。”如果再待下去,他真会发狂用羁云刀毁了这个寺庙,只是这是佛的道场,他暂时不想与佛起冲突。

两人往外走,陈小妖正好看到另一处昨晚那个方丈朝风畔住的禅院去,而也是因为看到他,她忽然想起风畔昨天用两人的血画的那张符。

她下意识的伸手在怀中摸了摸,那符果然在自己怀中。

“明天遇到那方丈,趁他不注意,将那符拍在他胸口上。”

那是风畔的交待,她不明白风畔的意思,现在仍是不明白,那方丈是妖吗?他临死也想着要捉妖吗?拍在他的胸口上?现在风畔死了,这交待也不作数了吧?就算方丈是妖,现在收不收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手缩回来,再看一眼那边的方丈,你可要好好安葬风畔啊,她心里说着,然后拐了个弯,随墨幽出寺去。

风畔还是来到了那片吃了他前世记忆的彼岸花地,前世被他遗忘的都在这片花地里吗?

终还是忍不住,也是孟婆看透了他的心思,指了这处所在。

他想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