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妖看他一眼:“当然重要。”

“这样,”小黑若有所思,似乎也有人很肯定的说过这么一句,他想不起来了,“会不会他不在这里,有可能在别处,你住在这里岂不浪费时间?”

“那要到哪里找?”陈小妖觉得很难受,她已经很烦了,这个人却对她说万一风畔不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她除了相信镜子说风畔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至少比红绸口中所说的魂飞魄散要好的多,至少那是有希望的。

“闪开,我要在这里搭个屋子住下来。”她有些泄愤的将小黑推了一把。

两人都是魂魄,手隔着小黑的身体就穿过去了,她切了一声,也不跟他计较,真的施法准备造房子。

红绸看着她,其实她抱的希望并不比陈小妖小,但她远比陈小妖理智,现在这种渺茫的情况,她更相信,是那镜妖出错了,然而离魂界不就是收留那些破碎灵魂的地方吗?魂飞魄散的风畔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不就是这里?

她转头看看小黑,不知怎的,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目,也没办法算出他的前世今生,然而他全身竟是透着股不凡之气,魂魄的气息也让人舒畅,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仙界之人,竟然这离魂界连仙界之人也有,风畔也很可能在这里。

只是在哪里?

难道也要像那只妖一般搭个屋住在这里?

离魂界(二)

真的搭了个屋住下,红绸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搭屋的必要,离魂界没有雨,只有阴风阵阵,何况一个魂需要住什么屋?

小黑坐在灯上看着猛然间就平地而起的草屋,愣了愣,这魂的法力不弱啊,要知这离魂界寸草不生,她竟然能搭出个草屋来。

草屋,他从灯上飘下来,看着那座草屋,如烟的身形,微微的荡了荡。

那是情绪,人有情绪,离魂也有。

他想起了什么?似乎一闪而过,然后再也抓不住了,却无端的对那草屋留恋起来,他忽然不想随那接魂使走了。

“白兄。”他转向同样瞪着那草屋的小白。

“何事?”小白也瞪着那草屋,可惜他没有面目,瞧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休息?”小白看向他,又看看地上的灯笼。

小黑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上一直是小黑带着他,哪还需要休息?

“那个,”他抓着头,说实话,“似乎想到些什么事情,但一下就过去了,所以想停下来好好想想。”

小白哼了一声:“前尘往事有何留恋的?想起来又如何?”

“但感觉很重要,很重要。”小黑特意重复了一遍,盯着那座草屋。

陈小妖倚在门上,看着那缕晃动的离魂,是黑色的,几乎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灵魂竟然是黑色的?

她又看向小白,白色的?

灵魂都是透明的,偏那离魂却是有颜色的。

风畔又会是变作什么颜色?到时就算他就在眼前,又怎么知道他就是?

她蹲下来,不看这黑白两色离魂在走与留之间争论不休,然后忽然就这么哭起来。

坐在地上,从低泣到放声大哭。

魂没有泪,她只是发出哭声,表情悲戚。

然后两个离魂的争论就停了。

不远处的红绸只是哼了一下,别开脸去。

“你哭什么?”小黑说。

小白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

陈小妖并不理他们,本来她哭泣就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四周是“呜呜”的风声,伴着小妖的哭泣,听上去越发惨烈,然后小白抬起头,看着那混沌的天空,忽然道:“天亮了。”

“天亮?这里有白昼之分吗?”红绸问。

小白指指头顶虚无飘渺的黑中一抹极淡的亮点:“那是太阳。”

众人看过去,果然有那么一点几不可见的亮点。

“这里并非地下也并非天上,其实就在天地间的某个角落,只是四周黑色太稠,遮住了阳光。”小白幽幽的说,头下意识的转向蹲在地上的小妖,她已不再哭,同样的看着天。

没有脸,却觉得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道:“算了,停一下就停一下,但到日落必须得离开,过了投胎的时辰,你可能再要等机会。”这句话是对小黑说的。

小黑怔了怔,然后用力的点头。

一个神,三个魂,就这么诡异的聚在一起。

小黑一直盯着那草屋,他觉得在投胎之前至少要想起一些事来,很重要的事,但小白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在旁边闲闲的哼着小曲。

红绸看着他们,在她眼中,离魂只是这世间最底层的灵魂,不完整的,也是最难琢磨的,看不见喜怒,同样的也不能推断前生今生,所以当小黑围着草屋转时,她忽然有个想法,这么气息揉合的魂会是谁?会不会他就是风畔?

“你不过是缺了记忆那片没有拼凑起来,我可以帮你。”她上前道。

“怎么帮?”

红绸笑:“我虽然不懂离魂,但我知道如何结魂,记忆那片虽然对要重新投胎的离魂来说可有可无,但既然你想知道你忘记了什么,我就帮你找回来。”

“真的?”小黑的魂又荡了荡。

红绸没答,却已经开始默默念咒。

可能本来就是一体的,看着红绸的举动,陈小妖多半已猜到了她的用意,她看向小黑,难道她真会是风畔?

咒语带着神力片片飞散开,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属于小黑的记忆,陈小妖看着,小白也在一边看着。

然后猛然间小黑的身影淡去,竟像要消失不见。

“不好!”小白大叫一声,抓住小黑的魂迅速的移进灯笼里,总算灯里的火光还亮着。

“怎么回事?”陈小妖看着闪动的火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后红绸停下来,方才寻找记忆时隐隐的有一股阻力,她眼睛猛然看向小白:“你为何阻止我寻魂?你究竟是何人。”

小白朝后退了一步,淡声道:“不过是个接魂使而已。”

“接魂使?为何魂魄中带着魔的气息?”红绸道。

陈小妖一惊,抬头看向小白。

小白只是笑:“这离魂界中什么离魂没有,有魔的气息很奇怪吗?”

红绸无言,的确,这里是混沌,天上人间什么样的苦难,什么样的爱恨都包容在里面,为何就不能有魔呢?

“但你为何要阻止我?”她道。

“投胎的人要记忆有何用?”他反问。

“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害怕,”旁边的陈小妖忽然说话,“你是怕他想起什么吗?”

小白转过头,没有面目的脸,对着她。

“你在怕什么?”陈小妖问道。

半晌。

“跟你有关系吗?”小白回过头去,低头看着手中的灯笼。

“万一他是我要找的人呢?”陈小妖上前一步。

“他不是。”小白直接道。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因为……?”他停了停,“因为他不过是个可怜人,既然忘记就不要再记起了。”说着他摊开手,白色的手,手心里一片黑色的烟尘。

“这就是他的记忆,我清楚他不叫风畔,”说着又合上手,“你们要找的人可能在我来路的方向,那里的众离魂中有一个离魂的身上隐隐罩着光环。”

“你说的可当真?”红绸冲上去问。

“当真。”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陈小妖问。

小白一笑:“离魂界的事情本来就不能为外人道,但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个人的所在。”

“我们走。”除了神,谁身上还会在离魂界里有神光护体,红绸几乎肯定那是风圉,拉了陈小妖就往小白来时的路方向而去。

陈小妖随她走了几步,下意识的又回头看看,看看小白手中那微弱的火光,然后终于转回头去,随红绸离开了。

小白看着他们走远,低头又看看灯中的火光,半晌才抬头看那座草屋,脸上还是看不清什么表情,最终叹了口气,哼着那首小曲,慢慢的走了。

走开几步远时他伸手轻轻的一挥,那座草屋就轰然倒下,他也不回头,越走越远。

地府。

即使点着灯,也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白提着灯笼站在奈何桥上看到王婆坐在桥栏边磕着瓜子,他就站着,没有再往前去。

到了地府,他依然没有眉目,像一缕青烟,无声无息。

“来了啊,”王婆终于看到他,眼睛同时看到他手中的灯笼,道,“不容易哦,不容易。”说着拍拍手,站起来。

她并不去接灯笼,而是去翻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一本黄旧册子,然后问小白:“那离魂叫什么?且让我看看他的来世命数,我好安排。”

“风畔。”小白淡声道。

离魂界(三)

“风畔啊,”孟婆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然后摇摇头,“可惜了哦。”动手开始翻那本黄旧的册子。

“风畔,风畔,”她边念边找,然后停在一处:“有了,把灯笼给我吧。”她冲小白伸出手。

“是什么命数?”小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手中的灯笼没有递上去。

孟婆笑了笑:“接魂使不该问这些的,别人的命数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白白色的魂飘乎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她。

孟婆看着他,可惜他没有眉目,就算孟婆这样的上仙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于是她笑笑的接过,挥手道:“你的任务完成,离开吧。”

小白点点头,缓缓的转过身去。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年纪大啰,”孟婆忽然道,急急忙忙的叫住小白,“我的孟婆汤还煮在锅上呢,可能要烧干了,你在这里替我看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下了奈何桥去。

只剩小白,站在桥头,看着那本翻开的黄旧册子。

仍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奈何桥下众鬼看守,何需他守在桥上?

于是,又回到了离魂界,他回头看着身后渐渐消失的地府幽暗光亮,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失,有一瞬间,他不能适应离魂界无边的黑暗,但再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可以看清这离魂界里的萧瑟。

空气是冰的,不同于地府的幽冷,他是离魂,并不会在意这样的冰冷,任其穿透自己。

走了一段,似乎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他又看到了那座被他推倒的草屋,那透明的魂就站在那里,还有那红衣的神。

一个几乎看不清,一个太乍眼。

“你骗我,哪有周身有神光护体的离魂?”陈小妖第一个冲上来,“我问了很多离魂,他们都说没有,你在骗我。”她手伸过去想揪住他,但两人都是魂魄,就这么生生的穿插过去,像影子与另一个影子擦身而过一样。

小白没有动,也无需动,只是看着陈小妖绝望的脸,他微微的侧着头,轻声问:“遇到又如何呢?”

“遇到?当然是救他出去?”

“出不去的,”小白冷冷的笑,“出去就再次散成碎片再回到这里。”

“那我陪他在这里。”

“两个魂吗?在这个无边黑暗里?”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边的黑暗,“这里没有边际,没有时光流动,任谁在这里都会绝望的。”

“我不在乎,只要能见到他,”陈小妖又在哭,却仍然不会有泪,只是睁大了眼,以前的单纯无知全都化成绝望,她不再是那只妖,也不是魔,只是一缕绝望的魂,已毫无生气可言,“你说他为什么让我活着,我这个样子,上天入地与在这里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小白看着她,看着她哭,看着她怎么哭都没有泪,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是白色的魂魄微微的震动着,像被风吹动的白帆,一下又一下,然后又忽然停了,他抬头看向那边看着他们的红绸。

红绸也看向他,脸上是难以琢磨的表情。

“四月初三,”他说,对着红绸,也是对着陈小妖,“风畔会转世投胎,南宁祝县,陈家。”说完,冲红绸点点头。

红绸半晌,也点点头。

人间。

四月初三。

南宁祝县陈家,出生了一名女婴,出生时并不啼哭,养到三月大仍不会动,也不会哭,如没有魂魄的玩偶。

一年后,女婴因为下人疏忽滚下床,忽然啼哭,之后如常人般,能动,能哭,陈家大喜。

地府。

奈何桥。

孟婆看着那个面如焦炭的鬼差。

“孟婆,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只有一年寿命,会跌下床摔死的吗?怎么没死?”鬼差不解的翻着一本黄旧册子。

孟婆笑笑:“可能命数变了吧,这天地间的命数啊,本就不是一本小册子可以掌控的。”

离魂界。

小白看着头顶的那点光亮。

天亮了啊。

他低着头,应该是在笑。

红绸无声无息的现了身。

“你要我做的,我已经照做了。”她说。

小白点点头:“怎么样?那个身体可适合她?”

“就算不适合她也挣脱不得,我已封了她的魔力。”

“记忆呢?”

红绸没说话。

“没封吗?”

红绸脸上扬起一抹苦涩的笑:“风畔,你何苦?”

风畔还是没有眉目:“那又能怎样?”

“你可以再投胎转世,这离魂界保全了你的元神,你可以像其他结成魂的离魂那样投胎转世。”

风畔摇摇头:“我宁愿在这里漫无目的过下去,也不要再忘记。”第一次忘记,再记起时痛彻心扉,他不要再来一次,肉身可以没有,神力可以没有,记忆化成灰,却也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