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封了她的记忆吧。”他幽幽地说。

红绸猛然吸了口气,眼中闪过晶亮的东西。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成魔吗,风畔?”她说,“因为情念,欲望太过强烈却不可得,就算我被封在小妖的体内,我也念念不忘,但现在看来,我输得彻底,当年的神魔大战,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风畔没作声。

“我不会封她的记忆,要痛就一起痛,没有必要你在这漫天的黑暗中苦苦挣扎,而她继续无忧的过下去,我做不来,”说到这里眼泪已经被逼了出来,“我会想办法救你,无论用什么方法。”

说着再也不看风畔,隐去身形。

风畔半天也没有动,离魂界的风“呜呜”的吹着。

“离魂界,深无边,魂飞魄散无穷尽……”有离魂在轻轻的唱。

墨莲(小黑番外)

他是赤霞君最小的儿子,刚出生时他是一朵全身墨色的莲,常在父君的莲花池中嬉戏,总是让随他一起玩耍的下人们在满池的莲中寻找他的所在,乐此不疲。

从下人们那里听说,父君出生时也是一朵墨莲,所以众神里就有人传说,他会是最有望接替父君成为赤霞君的人。

满五百岁时父君请了天上的众仙来给他作寿,众仙欣然而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吧,当时的她已经是天帝新纳的妃子,一身荣光,万千妩媚。

五百岁,在仙界不过少年人的年纪,他不喜欢大殿里的热闹,便化成了莲在池中睡午觉。

不知睡了多久,应是天色渐渐暗去了,他从众莲中露出头,看着暮色黯淡,然后一抹纤细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由得定睛看过去。

一身白衣的女子,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髻,立在池边。

他经常听父君回忆千年前去天宫做客,嫦娥仙子在众仙面前起舞的身姿如何美丽,现在看到这一女子,不由怀疑那就是嫦娥。

女子并不在起舞,只是看着满池的莲花,露出绝美的容颜,他几乎看痴了。

然后,她终于发现他,池中最美的一朵墨莲,轻轻的凑过身,想闻到淡淡的清香。

如果他是人形,他一定会面红耳赤,还好他现在只是朵莲,墨色的莲。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女子弯□时掉进了池中,她顿时一阵惊慌,那是只簪子,天帝送她的定情信物。

她默默念了咒想要下水寻找,然后他现了身。

“你不要下水,污了你的衣裙。”他说,一身黑衣立在水中,定定的看着她,“我替你找回来。”

她又是一惊,然后点点头,看着他沉入水里。

不多时,他捧了那簪子浮上来:“是这个吗?”

她欣喜,忙点头。

“我替你戴上。”说着拿了簪子靠向她

她向后退了一步,表情有些怯,然后看他一脸失望,拿着簪子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过还是个孩子,她有些不忍,便又侧过头去:“戴在这边。”她说

他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的替他带上簪子,嗅到她发间的清香,脸顿时红透。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君莲,”他说,“你呢?”

“我……。”

“朝容。”在她要回答时,身后有人唤。

她回头,他也看过去,是个气宇不凡的男子,他认识,那是天帝。

“朝容,怎么跑来这里,进去吧。”天帝冲她招招手。

她一笑,万般温柔,为了那个唤他的男子,然后回头看他一眼,匆匆去了。

他眼看着他们走远,嗅着指间的余香,第一次尝到妒忌的味道。

他一千岁时上天宫朝圣。

那时的他已经是个翩翩美少年,众多仙家都想把自己的女 儿嫁给他,但父君帮他定了天帝的女儿。

天帝的女儿不过四百多岁,还是个小女童,当时天帝病魔缠身,他在天帝的床塌旁行了礼,然后看到朝容牵着女儿走了过来。

五百年不见,她依然美丽,只是眉宇间的怯意已淡,取而带之的是一股凌利之气他不喜欢这股气质,但他仍是痴迷般看着她。

“那以后就是你的妻,”天帝没有注意到他的分心,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女童,“我的女儿。”

他这才回神看过去,是个表情冷淡的女孩,眉目像极了她的母亲,只是他丝毫没觉得心动,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天帝邀他在天宫住上几天,他欣然同意了。

浩淼天宫原比父君的赤霞宫来的气派,他一路看,一路玩,路过天池看到那满池的白莲时他想起了那时的她,低身轻嗅莲香,那般美丽,然后猛然间相思涌出,他忽然很想见她。

而她像是知道他所想,在天池的另一头缓缓而来。

“君莲,好久不见了。”她依然一身白衣,冲他嫣然一笑。

别人都唤他“君少”,她却直接唤他名字,他胸口不觉一颤,又是满脸通红。

“朝容还是这般美丽。”他看着天边的朝霞仙子起舞,像是在夸奖朝霞美丽,又像是在夸她。

她轻笑,也看过去:“美是美,不过再美也是过眼云烟,可惜了。”

“什么意思?”他看向她。

她忽露悲凄之色,转而轻声低泣:“天帝病重,恐不久于世,以后我孤儿寡母该有多可怜?”

“如何可怜?”看她哭泣,他慌了手脚,采了手边的莲叶,化作碧绿的帕子递给他。

她嘤嘤的哭,碧色的帕子纠作一团,却不发一言。

他发急:“朝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终于说话,垂眸道:“天宫之事,少君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又唤回“少君”,人转身欲走。

他咬牙,一伸手拉住她,手中触觉如一盈碧水,柔软无骨,他心里一荡,情难自已,手中一用力,即将她拥在怀中:“到底何事?”

她却慌张,手轻垂他的胸口:“不可这样,放开我。”

香馥在怀,他怎肯轻易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

她猛地一震,用力推开他,微怒道:“休要胡说,我是有夫之妇,又是你的岳母,你怎可这般大逆不道?”

他向后退了一步,看她发怒,有些无措,就如那年他要替她戴上簪子那般不知所措。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方才说“我喜欢你”的勇气顿时消失无踪。

好半天,他垂下手,道:“曾经沧海,我不会娶你女儿的。”说着甩手而去。

他违了天帝的意,当日就与天宫取消了婚约,父君大怒,收回了他继承赤霞君 的姿格,被流放人间。

结庐在一处深山间,他依着一个莲池而居,放下名利,他异常轻松,每天与莲花为伴,想着初见朝容时她发间的芬芳。

从不后悔,即使永远留在这里也不悔,然而还是会想着她,那美丽的容颜,那悲伤的眼,那天她哭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想。

直到有一天,苍天忽然黯淡,雷声阵阵,他望着天空,看到一张扭曲而哀伤的脸。

天宫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前来探望他的娘亲说,天帝驾崩了。

天帝驾崩了?

忽然间,他好想见她。

于是,他逆了天命,冒了被天兵发现的危险,来到天宫。

天宫依然华丽无双,先帝既崩,新帝初任,一派新气像,唯独不见她。

他不敢到处打听,又不甘未见到她人就离开,然后听到一群过路的仙女说她被囚禁了。

囚禁了?为何?晴天霹雳般。

他随即拦住了那群仙女,原来不过是宫中的纷争,天帝的大儿子称帝,因此囚禁了同样有继承权的她的女儿,成者王,败者寇,天上人间都是如此。

他想救她,但又哪里敌得过这天宫众仙,所以他化作莲花,隐在天池之中,伺机而动。

昼夜交替时,虽然天宫依然如白昼,但神仙也有休息之时,天边凤鸟睡去,众仙也睡去,他现了身,往天牢而去。

天牢不过是一处结界,隔着结界,她看到她怀抱着女儿,披头散发,神情呆滞,还哪有往日的风华。

万分心痛,他施了全力,以身体为刃,生生的劈开结界,赤霞一族与天帝平级,他是下代赤霞君的继承人,法力自然不可小觑,堂堂结界怎难得住他?然而结界需由上仙的鲜血祭,所以劈开时,他已浑身是血,摇摇欲坠。

“随我走。”他颤着声音。

回到人间,恍如隔世,他施法消去了三人的行踪,隐在山间。

“你何苦?会牵连你赤霞一族。”她看他浑身浴血,哭道。

“那又如何?”晕倒前,他终于吻了她,如痴如醉。

第二日,他醒来,父君捎信来,赤霞一族与他再无瓜葛,生死由他。

他只是淡然一笑,看着她道:“朝容,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可好?”

朝容先哭,后笑,点头。

就是那山间的茅庐,成了三人的家,有生以来,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然而每当朝容抬头看着天空时,他看到她的眼从未有过的晶亮,心里就隐隐的不安。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问她:“朝容,你要什么?”

“我要我的女儿做天帝。”那一刻,他又从她眼中看到了那股凌利之气,像一把利刃,穿透了他,冰冷异常。

“与我在一起不好吗?”

“好。”

“那为何?”

“我怎甘心像个凡夫俗子那般 活着,要知我曾是天宫的妃子。”

“做凡夫俗子不好吗?”

“不好,不好。”她尖声的叫,往昔的柔美在他眼中碎裂。

“你要我做什么?”他泄了气般,原来,这一切不是她要的。

“我要你与我冲上凌霄,杀了新君。”

“朝容,你疯了。”他大惊失色。

“我没疯,”她冷冷的看着他,“是你从不曾了解我。”

“不了解你?”

“对,”她道,“我感谢你将我救出来,但我再也无法忍受住在这里,我要夺回我的一切。”

“那你可曾爱过我?”最后一刻,他绝望的问她。

她凌利的眼中终于现出些许柔光:“爱,从第一眼起。”

他苦涩的笑:“好,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甘。”说话间,他以手为刃,将她劈晕过去。

几日后,天帝在喝了用天池水烹的茶后,毒发身亡。

又是几日后,因为新帝无后,所以先帝唯一女儿登基,成为新一任的天帝,新帝之死成了悬案。

仙界众说纷纭,传的最多的是,那日将朝容母女救走的君莲化成毒莲开在天池中,天帝不察,喝下有毒的天池水才毒发生亡,更有人说,那是君莲与朝容合作的阴谋,目的就是让朝容的女儿称帝。

一时之间,越传越烈,直到传入赤霞君耳中,他亲自抓来儿子,在凌宵宝殿与众仙对持。

君莲不肯下跪,只是遥遥的看着坐在新帝之后的朝容,幽幽的笑了。

“是我所为。”他承认。

众仙哗然。

“是我觊觎朝容的美貌,所以将她抢了去,但她宁死不从,说就算老死在天牢,也要做天宫里的人,于是我憎恨起天帝,我不仅要杀了他,我还要毁了这凌宵宝殿,”他眼睛始终盯着朝容,“到时看你还怎么回到天宫去?”他说话时隐隐有疯癫之色。

众仙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然而,杀了天帝是不争的事实,依天律,就要施天刑,用碎魂鞭将他的魂打碎,从此魂飞魄散。

众仙碍于赤霞君的面子都不作结论,正在决而未决之时,座上已是太后的朝容忽然发话。

“你说的可是实话?”他问君莲。

“是。”

“没有人指使你?”

“没有。”

“那……。”她忽然停住,望着神情悠然的君莲,没了下文。

“怎么?”君莲反问。

朝容的眼用力的眨了眨,半晌,沉着声音道:“依天律,受鞭刑,从此魂飞魄散。”

“谁来行刑?”君莲并没有惧怕之色。

“我。”朝容站起来,下巴微微的颤抖。

脑中是君莲对她说过的话:亲自替我行刑,才可以让众仙不再对你有怀疑,就算有,也再没有人敢说。

于是君莲笑:“好,就你吧。”

魂飞魄散之时,君莲似乎看到了朝容的泪,他幽幽的笑,渐渐消失。

离魂界。

风畔藏起了君莲的记忆碎片,忘记,可能最好。

所以他对君莲说:“你就叫小黑。”心里却想,谁会想到那曾与天帝齐名,赤霞君的继承人呢?

一个情字。

就算在仙界的那个人一直在为他结魂,但谁都知道,依他的罪,就算转世也活不过一年,然后再转世,再死去,无止无休。

“小黑,你想转世成男还是女?”

小黑想了想:“不知道,随便吧,如你所说,我一世最多活一年,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转世成为女子,我可否借你的肉身几年?”

“做什么?”

“为一个我爱的人,这几年她会替你做善事,积德,来偿还你身上的孽障。”也是结束他这种轮回唯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