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小黑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字,黑色的魂晃了晃,“那是什么?”

风畔看着他:“是你方才心中涌起的那阵疼痛。”

生死一笑(一)

红绸再出现时,以人间的日子算,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事了,在暗无天日的离魂界里似乎太过漫长,又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一身红衣的红绸落在风畔前面时,风畔正躺在石头上哼着歌,看到红绸时动都没有动一下。

“一月后小妖便要嫁了,”红绸站在他跟前道。

黑色的魂的似乎的颤了颤,红绸看着他,在他旁边坐下道:“一个魔投入寻常百姓家,也算那户人家倒霉,何况还有黑白无常时常在周围伺机而动,陈家已经家道中落,几年内陈家三个儿子相继死了两个,小妖是无奈才嫁的,只要她离开陈家,陈家自此便相安无事,而小妖所嫁的那户人家就要继承这样的厄运,所以小妖选了她们那里最罪恶召著的一户人家,父亲是贫官,儿子是无恶不作的花花公子。”

那魂又颤了颤,这次红绸看得清楚。

“你可以借我的身体回凡事去,我的修为足可保你的魂在凡世一日不会消散,你要不要看她一眼?”红绸道。

风畔终于侧头看她,半晌道:“不过一日,不如不见。”

“就算她嫁人?”

“那不过是这一世的镜花水月。”风畔淡声道。

凡世。

小妖穿着嫁衣,看着镜中的自己,该是喜气的日子,她这世的爹娘却在外面哭,因为她嫁的是个恶人。

人世繁花只如镜花水月,生死兴衰在她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完全可以无动于衷的看着陈家人因她魔的身份带来的不祥而逐个死去,然而十几年人相处,爹娘的疼爱让她不忍,所以她只有嫁,以凡世契约的形式将这样的厄运转给另一户人家。

外面的锣鼓在催,墨幽在她身后悄悄现了身。

“你真要嫁?”墨幽看着镜中的她,虽然与以前的小妖完全不同的容颜,但骨子里确实真真切切的陈小妖,此时她面带忧伤,应该说这十几年里他都没怎么看她笑过,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妖哪里去了?那个只知道吃的妖哪里去了?

羁云刀猛的在他手中现身,他挥刀对着梳妆台一砍,那面铜镜顿时变成两半。

陈小妖连动也没动一下。

“无妨,你嫁过去,我今天就将那新郎杀了便是。”墨幽将刀收回来道。

“你的刀已经被我封印,你还杀得了人吗?”身后有声音响起,墨幽转过身去,却是红绸。

她幽幽的倚在门上,看着陈小妖的已经梳装完毕,长发盘成了髻,嫁衣着身,神情却无比落寞,不由微微的眯起眼。

外面的锣鼓在催,陈小妖慢慢的站起身。

嫁就嫁吧,一切,无妨的。

由着喜娘将她带出自己的闺房,一路听着爹娘哭泣,她跨出门去。

门外下着细雨,她抬头隔着盖头看模糊的天,风畔,我要嫁人了,你可看到?

他看不到,看到又如何?

手微微的握紧,细长的指甲抠进掌心却不觉的痛,她终于低下头去,回头再看一眼他住了十多年的家,进了轿子。

邻县的沈家,在敲锣打鼓间不久便到了,新郎踢开轿门,将她抱下了轿,然后是拜堂敬酒一连串的事情,她被推来送去,最后终于静下来,被送进了洞房。

新郎在外面进酒,她掀了盖头,看到屋里的黑白两个影子,不由一笑,黑白无常竟也跟着嫁过来了,看来今夜洞房他们也会跟着看。

红绸也显了身,墨幽却失了去向。

“我去过离魂界了,他不肯见你。”红绸看着桌上的龙凤红烛,道。

她没有作声,红绸自怀间拿出妖镜,放在桌上:“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他。”

陈小妖没有动,盯着手上的盖头发呆,然后一眨眼,一行泪便滴下来:“今日我新婚,你们先离去吧,不要在这里。”

“小妖?”

“不见也罢,再见又如何?”只是隔着镜子,只是那一抹飘乎的魂,有什么用?

红绸呆了呆,她的态度竟是与风畔一样的。

难道真的要这样?一个永远的呆在离魂界,一个不断的轮回,永生永世再不见吗?红绸叹了口气,收了镜子,一转身消失了。

外面的锣鼓声停下时,下人们将新郎扶进新房来,陈小妖盖好了盒头,听着门被打开又关上。

“娘子,来,我们喝交杯酒。”隔着红纱她看着新郎自桌上拿了酒壶摇摇晃晃的走上来,却猛的又看向一个方向轻轻的“咦”了一声。

那是黑白无常所在的方向。

盖头被掀开,陈小妖终于看清新郎的样貌,竟是意料之外的超凡出尘,尤其一双眼亮的出奇,他盯了陈小妖半天,人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原来的酒似乎忽然间就醒了,只听他道:“我就想怎么有黑白无常,原来你是个早该死的人。”

陈小妖一惊,怔怔地看他。

他直接往床上一躺,手枕着头看着她:“你有什么事未了,不肯随那两个黑白无常走?”

“你是谁?”陈小妖盯着他。

他摊摊手:“你看到了,我就是一界凡人,只是比别人多长只眼而已。”

“多长只眼?”

“阴阳眼,看尽三界。”他指指自己眉心。

陈小妖看向他的眉心,果然他的眉心有一道白光,那不是阴阳眼,而是被封印的神力,凡人是不该有的,看来是哪路犯了事的仙家,而他之所以看不出自己其实是个魔,是因为自己的魔力被红绸封住了的缘故。

“生死不是因为我不肯离去而改变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没死。”陈小妖幽幽道。

新郎怔了怔:“也是,生死岂是你决定的,”他抬头看看桌上的红烛,想了想道,“既然我们有这段姻缘,也必定有它的道理,且让我仔细看看你的前世。”说着坐起来,对着陈小妖闭上眼,陈小妖看到他眉心的白光突然亮了许多。

半晌,新郎有些烦恼的睁开眼,道:“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怎么搞的,难道我的阴阳眼失灵了。”

陈小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滑稽的很,终于笑了笑,道:“不是失灵,而是因为我没有前世。”

“没有前世?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前世,”新郎摇头,忽然想到什么,“莫非你不是人。”

“我是魔。”陈小妖盯着他。

(“啊?”新郎惨叫一声,自床上跌下来。

“仙界最近并没有打入轮回的仙家,佛界倒有一个。”红绸喝了口茶道。

“佛界?”那新郎自从知道自己是魔后当晚就搬到书房住,吓的再不敢来见她,奇怪的人,不是说看尽三界吗?怎么吓成这样?陈小妖看着停在窗台上的鸟儿。

“大概千年前,如来座下的一位弟子犯了色戒,而让他犯下色界的就是一只魔,还因此在人间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浩劫,最后他吞下那只魔,自己坠入轮回。”

“所以他听到魔这个字吓成这样。”

红绸表情淡然:“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那时的记忆早在轮回时被抹去,却不由自主的在这几世的转世中不断的找寻与那魔长得相像的人,一再犯色戒,恐怕再也回不去佛界了。”红绸在说这句话时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遥远起来。

这样的神情让陈小妖觉得红绸一定知道什么,却没有问,原来也是可怜人,她叹了口气。

红绸看着她叹气,知道她在想什么,却没有说话,人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一转身消失了。

不过是十几步之外。

红绸又现了身,自书房的门口看着书房里盘腿而坐的新郎,沈钥。

这一世他叫沈钥,样貌没有变,还是千年前的样子,千年来以为他早已混迹凡世再不会遇见,却不想这人世间其实小的很,是天意吗?她盍指算了算,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佛界的人,本来就不是她的神力所能涉及的。

红绸在门外时沈钥睁开眼,他已经感觉到门外强大的神力,所以红绸推门时来时他并没有很吃惊。

“你是何人?”他只是问了一句。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金月尊者你真的不记得了,那何必名字取为‘钥’呢?”

“那是爹娘给的。”

“是吗?可据我所知,你其实是和风畔一样的,即使轮回,神力仍在,前世之事是否记得也是自己掌控。”

红绸说到“风畔”两个字时,沈钥眼神一黯:“他现在叫风畔吗?”

红绸一笑:“你果然是记得的。)括号部分与出版书稍有不同修改,所以以下出书版部分接括号前

网络版结束

出版书手打开始

“我查过了,天上地下并没有被打人轮回的仙家,我也仔细地看过他,他和你一样,被封了印,我看不到他的前世今生。”红绸看着院中那抹修长的身影,眼中若有所思,和陈小妖说话也似乎变得心不在焉。

唐笑刚画了幅牡丹,回头看那边亭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新婚的娘子,一个据说是娘子的姐姐,但唐笑看得出那其实是个神。

回头看自己画的牡丹,不似之前的艳丽,沾了雨滴,微微茸拉着,有点像他新娶的娘子。

娘子闺名陈悦,却看不出她有任何喜悦。

她合里有个人,初时看她,就知道了。

他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都是些不凡的人,有过不凡的事也是正常的。

他轻轻地哼着曲,拿印沾了印泥准备盖上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去却是他的娘子陈悦(也就是陈小妖).。

陈小妖拿了一盅补药,走到唐笑跟前,道:“婆婆炖的,让我说是我炖的。”说着放在桌上,低头看那幅牡丹图。

唐笑轻笑,还真诚实,抬头看了看那头的凉亭:“你姐呢?”

“走了。”陈小妖坐下,看着那幅画道,“原来你会画画。”

“胡乱画的,要不要我替你画一幅。”唐笑笑道。

陈小妖道:“好。”说着抬手理了理头发。

其实画出来的也不是自己,那只是自己借用的躯壳,但陈小妖想既然要这样活下去,并且没完没了地轮回下去,可能找些事做会好过一些,离魂界里的风畔应该也是找些事情做来消磨那无穷尽的时间吧。

唐笑真的铺开宣纸动笔画,眼晴就这么在陈小妖和纸墨间游移着。

他的娘子其实算不得很美,世间美女万千,比娘子美的举不胜举。她的那具身体散若淡淡的死气,招惹了黑白无常时时地跟着,这样的身体他也并不待见,但那具身体之内所蕴藏的魂魄,透过她的眼可以看出点端倪,虽是魔,却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他很喜欢和她接近。

“头再抬高一点儿。”他伸出手,抵在她的下巴上微微地让她抬起头。

陈小妖依着他,抬高了头,看着唐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脸上有什么?”唐笑摸摸自已的脸。

“你的眼睛像一个人,很像,特别是笑的时候。”陈小妖并不隐瞒,还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唐笑用笔头挠了挠头:“是个男人吧?”

陈小妖点点头。

唐笑眉一皱:“你偏要这么诚实?说你相公长得像别的男人,你相公会生气的。”说着伸手将陈小妖鬓间的发别到耳后。

陈小妖伸手抓过他的手:“手指也像。”

“所以呢?”唐笑放下笔。

“所以我并不讨厌你。”

“多谢娘子你不讨厌我。”唐笑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又算什么跟什么,再怎么样也是自己娶进门的,“不画了。”他唉声叹气地坐下来。

陈小妖拿过画了一半的画看,虽未画完,但几笔勾勒,神韵都已出来了。

“你还是替我画完吧,我想烧了给他,他可能会看到。”虽然,那并不是她,但却是她这一世的相貌。

听到“烧了给他”,唐笑怔了怔:“他死了吗?”

“魂飞魄散,现在在离魂界。”陈小妖轻轻地捡去掉在画上的花瓣道。

“离魂界?”唐笑重复着三个字,又摇了摇头,站起来道,“行,那就画完。”说着又站起来,拿起了笔。正是人间三月,一对璧人,有满院的春色陪衬,当真美好异常。

风畔在听红绸说着陈小妖的近况,因为只是一缕离魂,所以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

“这样也好吧。”听完,他对红绸说,“你可以回去了。”

红绸没有说话,看着四周幽暗的黑,隔了一会儿,道:“最近,我一直向其他仙家了解这处离魂界。离魂界就是混沌地,有破散的魂人此地,此地必有结成的魂去投胎,离魂界的魂只能有这么多,这是离魂界的规矩。风畔,作为和离魂界的交换,我可以留在这里换你出去的。”以前是她不明白,她对风畔有情,就觉得风畔对她也是一样的,所以当那个叫陈小妖的魔出现时,她有很多的不甘。因为那是只魔,根本无法和自己相比,也配不上风畔,她只知费尽心机地去破坏,但事到如今,风畔的牺牲已说明了一切,自己不过是一相情愿而已。

风畔转头看红绸,应该是在笑的:“我不需要。”

人间的日子过得极快,天界的太上老君对着炼丹炉扇动一下扇子的时间,人间已过去几个月了。

所以,两年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红绸极少来了,墨幽上次说要回魔界后果真再也没来过了,明了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红绸说,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安心做凡人吧,或许上天垂怜,在某一世的轮回中会和风畔遇上。

但陈小妖却知道,虽然她和红绸是一魔一神,正反之间,说到底其实是一体的,所以喜好、僧恶是一样的,自己有多爱风畔,红绸就有多爱,自己有多痛苦,红绸就有多痛苦。

她不想说,红绸替我陪着风畔吧。因为如果自己是红绸,不用别人说,就已经陪在风畔身边,所以红绸也一定这样做过,但结果是什么,其实很明显。

唐家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嫁人而招了厄运,可能唐笑真的是神仙下凡,所以抵了她身上的灾运。

“你劝劝笑儿吧,无后为大,你肚子两年都没动静,他又死活不肯再娶,陈家不能绝后,你一定要劝劝他呀。”婆婆来回叨念着这几句话,终于肯走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唐家作恶太多,老天惩罚。但陈小妖知道,并不是因为这样,而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阳寿早已尽了,等于是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怀孕?

“走了?”唐笑自屏风后走出来,看着自家娘亲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你可以考虑娶二房,靠我,是决计生不出来的。”陈小妖转头看他,看他时却只看他的眼。

唐笑已经习惯她这种看人的方式,抓了陈小妖的手握在手中,道:“生不出就不生了,我只要你就够了。”他将陈小妖的手拿到唇边亲吻,陈小妖还是挣了挣,他却固执地握紧。

“娘子,今晚有灯会,我们去看可好?”他说。

陈小妖说:“好。”

她什么都说“好”,万事都说“好”,但却如木头般的僵硬,让人很容易看出,她其实是不想的,或者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为了证明她还是活着的,是有生命力的,所以拼命地附和着。

她心里有人,即使和他成亲两年,她却始终没有忘记。

灯会。

彩灯点亮了整条街,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在唐笑的眼中,这条街远比别人看到的还要热闹,除了人,还有鬼,也有妖,因为这里是喜悦充斥的地方,所以不管是鬼还是妖都贪婪地吸取这种喜悦来助长自己的灵力。

他牵着陈小妖的手,笑着指给她看头顶上的那对鸳鸯彩灯,陈小妖抬头看着,唐笑问她是否知道其中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陈小妖摇头,唐笑便笑着告诉她。

“漂亮的那只是公的。”唐笑指着其中的一只。

陈小妖却已转头看他眉眼间的笑意,然后伸手抚上去。

唐笑怔了怔,回头看她。

她又缩回手,看着满街的亮色,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好想他。”她的视线聚在一点,道,“唐笑,我现在就已经受不了了,现在才不过一世而巳,以后的生生世世我该怎么活,我想我撑不下去。”

她并没有哭,脸上连悲伤的表情也没有,似乎只是看着远处的某盏灯:“我宁愿自己是这盏无知无觉的彩灯,或者这样会好过一些。”

她喃喃地说着,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将一排彩灯吹得不停地晃动,就像此时唐笑的心。

“我陪着你不好吗?我们不如做个协定,这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一直是我们两人,由我陪着你,至少你不会那么难过。”唐笑握着她的手,心里一片乱糟糟的。

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就可以忘记那个人了。

陈小妖收回视线看他,笑道:“是啊,你可以陪着我,至少我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