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以前抱我的时候,手劲可大啦,胳肢窝痛死了!”看起来心有余悸得很。

我无语,抱着枕头赖床,寻思回去以后是不是该回娘家看看了,虽然注定不快,好歹经历一场生死,会比较容易想到本源上去。生根的地方,发芽的地方…树的根,人的家。偶尔勤奋今天格外勤奋的女儿将我从漫无目的的神游中捞起,刚睡醒的她有些神秘的亢奋,不但纠缠不已,小家伙还满脸谄媚,主动打理好自己一身行头,又帮我拿来一身行头,鞋也拿到跟前,摇尾巴小狗似。

由她作怪,我用脚尖挑起鞋,翘着腿沉吟:“见帅哥呀,自然马虎不得,柳叶式的小辫子好呢,还是梅花式的小髻好?”

“嘎?”

我像只老母鸡,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生下来的蛋:“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什么屎咯。”

小丫头叫起来:“哎呀呀,粗俗,不带这样说。”

面对自己的蛋就是这么悠然,怪不得世人皆爱繁育,成就感是任何快感所不能比拟与取代的。精心将他打扮好,我挥手:“去吧,权当练手。”今后还要面对很多帅哥呢,战斗经验必不可少,虽然谢知润一定当吾女是小孩子,搞不好还会给她糖吃…

翻箱倒柜一番,吾女兴高采烈地去了,我继续赖床。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柔草很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逝去的日子一如翻页的书,哗啦一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说开始新生活,谈何容易,连直面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回忆往昔那就是个不堪回首,又怎么憧憬未来?旧的去的,新的没来,吊在半空。

窗外偶有人声,好风凭借力,传进屋来,起先没在意,那男人的声音却是听几句便觉出不对劲,是李钲呢,和人争着什么,女人的声音不高,略带沙哑像在哭诉,伴随木器倒地之声,动静不是不大。首先觉得不可能吧,不是默契到一个眼神就能知悉彼此心意?还用如此大费周章,什么事儿值得这么鸡飞狗跳?又质疑李钲之言是否可信,真的很懂事?懂事到不含酸不嫉妒,这么多年不为自己争取一星半点儿毫无怨言?猛然醒悟,李钲的话不实,不实呐,除非苏荭萦姑娘不是女人。

作为一个不是局外人的局外人,我热切盼望着现场观战,满足那不可告人的阴暗心理。

房门猛的被摔上的声音,离得那样远,听得如此清楚,只能证明李钲那家伙用力之大,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外停顿,徘徊良久,不继续也不离开。

“进来吧,反正都吵了,反正也知道你往这里来,气是一定会气死的。你转来转去的我睡不着呢。”我扬声道。

“还是去花园吧,免得扰你。”

别,花园被老帅哥和小美女预定啦,这家伙去了彻底搅局:“怎么,进来喝杯茶,还要我下张帖子你再焚香沐浴?”

他挂着张脸进来,坐下一声不吭。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我就说女人没这么大方嘛,蠢男人偏不信,自找苦吃:“下回吵完别来我这儿瞎转,一来气到谁,我怪不好意思,二来没兴趣跟两位唱戏。”

“哦。”

“好像听见什么回京,怎么,跟我回京有关吗?”

他默然,半晌叹道:“是回京,但和你无关…她要回京。”

意料之中,早该有此一事了,还在奇怪,这么多年,她真稳得住唉,都不吱半声的,起先以为我那强硬的婆婆震慑之功,十年前我未嫁,李钲曾把心上人带回家,被母亲大人几乎是赶鸡一样轰出大门,只差手书一牌——苏荭萦与狗不得入内。那次是个打击,颜面扫地众人皆知,小老婆也不带这么折辱的,一气之下连小老婆也不当,干脆红颜知己了,反正那男人爱她,虚名踩在脚下,一笑而过。

笑了多年,也将我弹压多年,胜利滋味尝够,倒又想名正言顺了?

“要的太多不好吧。”我冷笑:“再说,你敢吗?母亲的脾气十年如一日,你可以不要她塞给你的女人,可你真的确定要把她不喜欢的女人塞给她?”

“所以不行,就俩字,不行。”

所以就吵翻天,美女摔盆砸碗也和泼妇一样,目标明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李钲不会这么容易获得清净,我有预感。

第17章

一哭二闹表演完毕,接下来是不是三上吊的重头戏?女人的伎俩看似繁多,悉心梳理后发现,不过是这三招来来回回的用,而历代男人多数难过此关,也不知是苍蝇的问题,还是蛋缝的问题。

郁郁不乐的李钲前脚走,小精灵女儿后脚回来,比他还要郁郁。

“怎么啦,父女俩还真心灵相通嗳。”摸头。

拒绝摸头,小精灵把我的手甩开,嘴一撅:“失策,娘,大大的失策啊…后悔药多少钱,贵一点儿咱们也买好不好。”

我一愣,帅哥不理咱?不会啊。

“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觉得我的帕子不好看,换成你的,丢在花丛后,他也捡了,我再一出现,他他他——”女儿涕泪磅礴,那叫个凄惨:“他却说不是我的,一定是你的。为什么呀,为什么他一眼就看穿了呢?”

原来用的这种伎俩,呵哈,小丫头也不知哪学的,忒轻浮了。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我了然一笑:“大概是中年妇女的味儿,闻都闻得出来吧。”

小丫头立即凑近鼻端闻了闻,神情不是不可爱。

小笨笨呀,看绣花呀,盛开的是我的,含苞的是你的,妇女和少女就这么被残忍地区分了,谢知润那种公子哥儿如何不知,搞不好家里还收着十几二十条呢:“绢子呢,拿来,以后不许胡闹。不让你去吧,又不高兴,去了还是不高兴,今后就别去啦。女孩儿家还是端庄些好,一来你小,管束太多可怜巴巴,二来不吃猪肉,总要看过猪跑,将来不至一窍不通,现在看也看过啦,还是亲身经历,结束!不许扁嘴,你已经很过分啦,我忍你很久,将来也不许有事没事满嘴浑说,童言无忌对你不再适用啦。”

“你咋变脸比翻书还快…”丫头蹦跳着上前,盯住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清清嗓子,我一本正经:“我很舒服,非常舒服,简直爽死了。反正你记着,不许当耳旁风,就算是耳旁风,也是停留一会儿的风!”你如何对近在咫尺的心肝宝贝儿的讨好面孔横眉冷对?心早化了,糖纸也盛不住,四处乱流呢,黏糊糊。

丫头得逞,嬉笑几声就要去洗脸,被我催着要回手绢,这玩意在她这儿太不安全了,谁知她回头做个鬼脸:“那小子收去啦,说要亲自登门送还给你。”

“你看你干的好事,还得我给你擦屁屁。”

“好事嘛,娘,和帅哥相处的机会呢,我是阴谋诡计得来的,你可是人家送上门哦。”

我才不稀罕,不对,该倒过来说,人家才不稀罕我:“不许把我和帅哥相提并论,否则翻脸。”

小丫头从脸盆里拔出头来,金鱼吐泡:“别掩饰啦,好没意思。娘啊娘,你是不是心里美死了,都在想下午换什么衣裳了?”说完被我追打,过程长达一刻钟。

起程回京也是这两天的事儿,疯完笑完,也该提早准备,古人总结得精辟,夜长梦多,保不齐又来个临行封路,所以咱有办法夜变短些。

午后靠在床柱上犯困,一面收拾零碎,一个哈欠没打完,只听外头有人道:“夫人在否,小人谢知润求见。”

还真送回来么?我当玩笑,不免一愣:“谢大人请进。”

“秋高气爽,为何闷在屋里?”谢知润大步流星踏将进来,带着风的味道,好看的人笑起来自然锦上添花,沉闷的空气像被他一笑击碎。老天有时当真偏心,不吝一给再给,这家伙先天太受天宠,长身玉立愣是不怕走形,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立,照旧挺括,这是一个从出身就知道自己高人一等的人,其表其心。

这几日偶尔相处,比先时熟悉不少,未请他坐,他倒先自己坐了,我也懒得起身:“谢大人像是颇有兴致,外头刚回来?”

“心有一事,十分重要,怎敢外出。”似笑非笑地凝视。

好没意思,又不是豆蔻年华,芳心撞鹿,一个眼神就是一个眼神,再不可能是别的,就像一根葱永远变不成一颗蒜,如此玩笑只会令我回忆往昔,感怀惆怅心情糟透,谢某人是呆子,开谁的玩笑不好,偏偏同我戏谑,老喽,没心情喽:“小毓那孩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

他微微耸了耸肩,笑道:“千万个懂事,也及不上一个率真。”

唔,余甚赞同,不禁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公子哥儿的唯一建树,便是娱人娱己,只要不当真,万事皆好,委实为社会繁荣昌盛做出不朽贡献:“我的东西,可以还我了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低头掏摸一会儿,半晌,从衣襟中伸出空空如也的手来,面露尴尬:“忘带了。”

哈,谢公子今天真有兴致,玩起这等老掉牙的游戏,可惜搞错对象,这游戏跟我玩,还真不如跟我那黄毛小丫头玩,当下板起脸,冷眼相望。

“真的…真的忘了。”他饶头,屁股坐不住板凳似的,转啊转:“怎么就忘了呢,该死。”

看得出来是个尴尬到极处的场景,谁让我心软呢,见不得人受窘,也只好挥挥手,做一回大度将军。

谢大官人为解自己尴尬,当真不遗余力,赔笑道:“小毓呢?不见她缠着你嘻嘻哈哈,不大习惯。”

“她…”她拉肚子了,为什么会拉肚子呢,因为吃了冷东西,为什么吃冷东西呢,因为嘴馋品尝当地小吃豆腐花,我是说,拉肚子自然要去茅房,而这说出来十分有损小美女光辉形象,故而欲言又止。

“难道她——”谢知润也是一奇人,当下做出痛失吾爱之表情,失声道:“难道她丢弃了我,转向另一个目标?”

大笑,指着他笑,肚子都有些痛了,越痛越想笑。

有一个人,无论有意无意,好心歹意,令你大笑不止,通四肢畅八脉,百骸脏腑皆清爽,上天派来给你,金风玉露或是萍水之缘,总是奇功一件。

此人令我开怀,我喜欢他;此人俊逸飘然,我喜欢他;此人庸俗,我喜欢他;此人庸俗得无比欣然自得,我佩服他…哪怕是为那天的午后窗外投进来的不甚明媚的阳光。

很多年后,也记不清多少岁月侵蚀,我已被蚀得浑浑噩噩,麻木得理所当然,他忽而问当日因何动情,我独忆起这幅画面,年幼无知的女儿表演的劣质戏法,没迷倒情场老手,却不知不觉弄晕一个自以为是的中年老妇女,掩耳盗铃式的情爱开端。

第18章

美中不足的是我那猪头猪脑猪身猪尾巴的丈夫,至少目前,他是我丈夫,并且在此时,气氛极为融洽,有种东西慢慢滋生时,横插一杠。

远远的,他在咆哮,声音穿透力极强,弄得别人想不听也不行:“我说过,不准回去!你在这儿,我在这儿,我也不回去;你要回去,就从我尸身踏过!”

女人没有声音,也不知在哭,还是气晕了。

谢知润起身,窗开一缝偷窥一眼,很失望的语气:“没戏看呢,在屋里吵。”

“丢人现眼…”我竭力掩饰自己的郁愤,吵架也不知关门。只要那一男一女制造出的任何动静被我知晓,都会莫名郁愤:“该去田地里吵,牛粪点缀,乌鸦伴奏,意境。”

谢知润忽然回身,惊异地望着我。

自知失言,可是话已出口,出就出了吧:“让人骑到脖子上来,依然彬彬有礼教养十足,不是风范而是愚蠢。”

掌声,来自谢知润,这家伙红光满面,朗笑道:“漂亮,鄙人唯独欣赏坐下能写字,站起能杀猪的不让须眉。”

嗤,蛮会逗人开心,恢复端坐的姿势,闭目养神一如老僧入定,老娘且受用一会儿。

“我说过不行,我说过的话不是放屁!你知道的,你去过,他们怎么看你,委屈?少受吗?你到底要什么,你要什么和我说,办得到我办,办不到告诉你死心,再给你别的,不是你油盐不进不管我说什么都一意孤行!你到底要什么…夫人的名分?已经没啦,我给卫毓了,给了就是她的,你别抢!她比你可怜,摸摸良心,她比你可怜,咱们占尽便宜的就不要再占最后一点便宜。十年了,我不敢面对她,一面对她就想起自己作的孽,现在我终于看着她的眼睛时不想把自己砍成两段,因为我终于能给她点儿什么,哪怕一起骗骗女儿…你叫我边看着她的眼睛边告诉她你想要她的东西?我们够无耻啦…我们,没法还的,可我知道错了。”

还在狂吠,我的丈夫,唉,我的丈夫,丢人现眼呐,这猪。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说我可怜,他不偿最爱的女人最想达成之心愿,契合到如此地步,从发丝到脚趾,都是化不开的甜甜蜜蜜,他却宁愿对她吼叫,只差像女人一样乱摔东西。我该感动?我不感动,这是他应该做的,狠下心来,我认为他本该做得更多,譬如给那不要脸的女人一巴掌。

“你淡定起来的样子很迷人。”谢知润口中啧啧有声:“保持,保持。你比她美丽数倍。”

这下淡定也装不下去了,我双手抱膝,哭笑不得:“你这样夸我会不好意思,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必违心恭维…说真的,她倒确实很漂亮,否认也没有意思。”

他耸肩:“也许吧,很多人这么觉得。”

话中有话,像是他不包含于很多人中:“看来你见过更出类拔萃的,而且为数不少。”

他不置可否,淡淡地:“说是显得我在炫耀,不过还真见过不少,粉黛群中灵秀婀娜浓妆淡抹,总也逃不出这味道,你我倒是头一回见识,耳目一新,归纳到哪儿都算委屈。”

男人的一张甜嘴,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情场中俱是无往不胜,可惜我知道我的身份与处境,谢知润的名声与为人,口气不知不觉没有方才随意:“年轻十岁,我该为你的赞扬心花怒放了。”

“也是,我一个烂情纨绔,不配赞你,方才一时之兴,别介意。”他聪明,所以看着我,嘴角笑意渐渐淡下去:“你该找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以后的日子很长,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知道啊,都知道啊,可琐事牵绊,知易行难。

李钲那边清净了好一阵,这会儿又不知时机地发飙了:“你哭什么,哭什么…哭也没用,该讲理的地方容不得你胡搅蛮缠,懂点儿道理好不好,这点你比不上卫毓。”

完蛋,女人,你可以说她不好,但绝对不能将她与别的女人相比。

果然我是了解同类的,苏美女迸发了火山的第一股岩浆,不经起势□直接声嘶力竭:“只是因为她有你的孩子,是不是?!”

我愣住,想必那边的李钲也愣住。

不知正在出恭的女儿能否听到,发现自己居然为二人的感情裂缝挥过镐头,会不会得意过度险些掉进茅厕里去。

“你越来越不可理喻,从前你不是这样,我甚至不知道你要什么,从前我知道…也许是我变了,你要的,我再无力给。”

女人这次没有低声说话或者沉默,连哭泣也变成了冷笑:“何必编这些理由,你不过是爱上她了。”

“对,我爱她。”李钲的语气明显是负气。

“那你同她走罢,回你们的家,别再见我!”这回不是冷然,而是阴森。

李钲这家伙,脾气我是小有了解的,他最经不得激,大有比比谁最浑的势头,果不其然当即道:“正有此意,你别后悔。”

男女之间,冷眼旁观发现真是幼稚,仿佛要将世间所有愚蠢统统表演一遍,以示海誓山盟此情不渝。犯傻不是错,错就错在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观众越多演得越欢,折磨视听。说破大天,一对小男女,不合则离,合则继续栓在一起混日子呗。

“兄弟一场,不得不提,这位仁兄处理感情的手段,当真不怎么高明。”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谢知润是也。

言下之意是阁下处理感情的手段无比高明,所以公子哥儿就是公子哥儿,与其说处理感情,不如说玩弄感情,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惊奇地发现李钲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反而比前者真诚,愚蠢的真诚。

男人,怎么就没有又优秀又专一的呢?就像人才,庸者无创见,英者肚里千秋,既能干又忠心的,百年难遇。

第19章

这些乌七八糟啊,倘若一生面对,会得失心疯。

从前觉得京城无一处好,冰冷乏味的家,冰冷乏味的除女儿以外的人们,冰冷乏味的自己,好在生活需要对比,一比之下,简直好到天上去——参照物便是李钲和她的女人。

放在哪里都是活脱脱一对痴男怨女,惹得穷酸文人大发悲鸣,偏偏咚地一声,落到我的眼前,同为受害甚深者,不好意思,也只好飞起一脚踹之老远。注定得不到同情的,尤其是我的同情,这段该死的感情中我固步自封却也落个遍体鳞伤,如果退让一步,会让我觉得自己廉价。

“咱们就这么展翅高飞啦。”小毓坐进车中,冲我挤眼。

马儿嘶鸣,征途即将开始,回望嘉城,厚重的城门静静伫立身后,几乎溶入清晨的浓雾中。结束,伤感,落寞,甚至委屈,这一刻我发现我仍然不甘,一种强烈的回去夺回李钲的冲动在脑壳里上蹿下跳,一定会输吗,十年前我输了,十年后还是会输?李钲面对我是怎样一副神情,看着我的眼神又是怎样?用头发丝儿想想,也知道现如今的他是何种心态。他对我有情,看的出来,那不是十年前的漠然,得知我今日出发,那种不舍,几乎要溢出来,傻傻拉着我的手,发呆半天又放下,一句一路顺风也没说,背过身沉默。

不知苏姑娘在他心中所占几何,至少,我终于是在他心中占了一席之地,相比从前,竞争力猛增。

只是为何要做这些?做完这些,展示胜利姿态,和抽自己一嘴巴何异?难道我的心思与力气,只为证明女人骨子里最为下贱?人对胜利永远不会抗拒,一半为自己,一半为众生之口,独角戏又如何称戏,于是卧薪尝胆,辛勤劳作,长脸增光。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唉,输了的想扳回一局,丢脸的咬碎银牙必要找回面子,卑微的赌咒发誓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好坐等别人有求于他,人性也。

“咦,你两眼放光琢磨什么好事?”女儿摇我的手臂:“醒醒啦,别做梦了,爹不会来送我们的。”

本能地反驳:“才不是想他…忙死最好,大宋朝首位被女人缠死的将军,荣耀之至!”

“我对你眨眼啦,所以你也要对我眨。”女儿近来生出了追求公平的爱好。

我侧过头,对着她一顿猛眨。

忘了说,这爱好导致的副作用便是:“爹真傻,这一忙没空送你回去,反倒促成你的好事耶,一路上就是我们和帅哥的天下啦。他有女人,你有男人,一人一个,绝对公平。”

忙于放电的我汗水呼啦一下就涌现了:“呃,尽情蹂躏他是吧。”

“嘻,你真有悟性。”

撩起车帘,稍稍侧首,便能望见谢知润的大白马,马上的人儿风度翩翩,张开手臂做乘风破浪状,或者可以说是个懒腰,精致的人连懒腰也伸得精致,整装待发愣是被他变成意气风发。

再往后看,就要忍不住叹息了,想不叹都不行:“去跟爹告个别,他一定一定很舍不得你,却一定一定不会说出来…毕竟是你父亲,你就跟他说个不舍,当成全他。”

女儿没说什么,跳下车向李钲蹦跳而去,血脉亲情任何感情替代不了。

远远的,一个远到不像送行的距离,远到刻意逃避什么的距离,李钲和女儿拥抱,用他几天未刮冒出头来的胡子刮着女儿的小脸,两臂将孩子的小身子抱得紧紧的,又抽出一只手拍打着,和我那十年抱着女儿的满足神态如出一辙。见我望着他,他向我点头,简单到没什么内容的一个招呼,里头的意思谁都心知肚明。

他脸上新添了抓痕,女人指甲的杰作,呵,不予同情。

“爹又把我抱疼了,哼!”女儿回到车上,揉着小肩膀,眼睛是湿的。

我别过头,装作没看见,免得她不好意思:“哦,你那要提醒他,他下次会注意。毛病挺多,但改得快,上次说他爱支配人,之后都先询问我的意见了…”挺好的一个人,只是无缘。也许离别令我伤感,而伤感又提醒着前不久发生的一切:败兵之后不顾一世英名,护送妻儿离开的那个不是英雄的男人,正静静凝望马车的落寞萧索的英雄,大悲大喜大幸大不幸的这已发生的过往,马鞭一挥,与未来一刀两断。

李钲拱手,朗声道:“妻儿拜托谢兄照料,他日回京,杯酒相谢。”

谢知润马上回礼,也不多言,马鞭挥扬,出发。

女儿显然是兴奋的,来时为爹而兴奋,去时为谢某人兴奋,总之是为男人。想起一个笑话,住嘉城时,离城中不远有个地方叫美人谷,据说盛产美人,有些征募不久的新兵们得知之后,不辞辛劳,不顾疲惫,回城当晚便不约而同地集结在一起,顶着寒风步行而去,专为观看美女,又发现其实无甚美人,失望而归,伤心不已。

女娲英明,造出男女,多少给庸庸无为的人生一点希望,虽然多数失望收场。

来时匆匆,去时多少从容些,景致不紧不慢观赏,又有谢知润做引路兼保镖,着实乐不思蜀。这日来到四通八达的转途小镇,满街小摊小店又令我垂涎三尺,可惜除我之外没人在意这等小玩意,又不好特意提出下车逛逛,眼望琳琅满目心中遗憾。

“这镇子出了名的卖稀奇玩意,想停下看看吗?”谢知润在外头问。

仙音啊,我用满腔热情运足中气答了声:“好!”

“我就特别喜欢看女人买东西时劲头十足的样子,若是拉足架势逛遍大街一样不买,更是神气极了。”谢知润闲闲地站在摊边,拿起一只描蓝点翠的胭脂盒子不住赞叹。

正在全副精神淘宝的我闻言不是不汗颜的,好半天才咳一声:“您的爱好…挺别致。”

他憨笑道:“其实我还喜欢看女人补妆,妆台前一坐便是几个钟头,气定神闲一丝不乱,神情专注简直太令人佩服了。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我想了想,笑道:“也不是,只是你的心比许多人干净。”

“对于一个几乎成为糜乱代名词的人来说,你的评价令我羞愧。”顿了顿,他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递将过来:“揣在身上很久,总是忘记归还…咱们差点儿成了一出戏。”

可不都是戏,从出生演到今日,只是演了一个失败的角色,没造福自己也没取悦别人,滑稽登场,落寞而终。

第20章

想的有些多了,有些事却真真不能多想,心宽则乐,窄则不幸,活着的人啊,得努力乐,我接过属于自己的帕子,胡乱揉成一团,但愿不顺心也能一概碾碎,收拾身心,投入到购物里去。

从正午骄阳,到日落黄昏,腿也酸了,脚也麻了,收获却是不小,满心阴霾挥之而去,开始迷途知返:“买得差不多,该回去了,小毓不知闷成什么样,该指责我们过分了罢,哈哈。”

谢大官人甩了甩手上提的腕上挎的,全是经过我大浪淘沙的精品,微微扁嘴犹如孩童:“女王陛下终于想起车上还有位公主。”

高傲的女王班师回朝,身后跟着敬职敬业随从一名。

我的女儿,公主殿下,深知漫长的等待不如不等待,聪明地选择了打盹这一杀时间的方式,一面被我们制造的响动弄醒,一面飞扑过来——她一向目标感明确,坚信母亲带回的物资里一定有她一份,并且能够以极快的速度从眼花缭乱的东西里挑出自己的。

“哇,这个,这个,我早就想要啦…娘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恨不能长出八只手,将各色玩意儿抱个满怀。

“你一闭眼我就知道你做什么梦咯。”

这比上回的屁屁与屎的比喻含蓄许多,所以被她接受了:“也给奶奶买了?”

我点头。

“你看,你不像自己说的那么木讷。”她挤了挤眼,仿佛在说继续努力。

谢大官人这方面倒是嗅觉灵敏,笑问:“此次出行,老夫人不知道罢?”

别提这个,一提我连家都不想回啦,情不自禁变成苦瓜脸:“不瞒你说,我很头痛。那位老人家的脾气,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这位仁兄显然耳闻过,着实严肃地思考一番,最终叹气:“依我看,没别的办法,唯有承受而已。小鹿不想听狮吼,除非比狮子凶悍…”

什么比喻啊,你确定你在安慰我吗?

冬去春来,桃红柳绿,京城还是那个京城,李府还是那个李府,肃静严整如昔,唯一不同的只是春风仿佛将正门前的石狮子脸吹得软了,看起来不那么凶神恶煞,不巧想起婆婆大人此刻神情,恐怕还不如这俩狮子——已经有人在看见我们的瞬间飞去通报了,战场归来,这里的人或当我们已死,或引我们为奇,总之心照不宣,一向不得势的李大将军夫人和李大小姐今日归来,有场好戏。

谢大人自是护送到门口,既然被看到,进去露个面也是难免:“啧,有点儿紧张。”

“挺好笑的,不过这种时候我可笑不出来。”我动了动僵硬的两腮。

“应付女人的经验我是有的,但母老虎…说不得,也只好不负李兄所托,送佛送到西。”他仰首阔步,倒像进自家大门般踏将进去。

内心不够强大的我们跟随其后,不出所料,婆婆大人端坐厅堂,目视前方,宛如阵前大将,让人觉得她生出个将军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样虎视眈眈下,我们更加畏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