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叹息一会儿,不禁感慨:“太不明智了,要闹,也不该这么个闹法。”

小毓顿时来了精神,抱着我的腰,眨巴眼睛:“那该怎么闹?这种生活小常识你该早点告诉我嘛!”

“要么扮弱,装可怜,全世界都欺负她一样,她呢,好脆弱,一碰就碎;要么扮大度,识大体顾大局,俗名不过粪土。姓苏的前十年用的都是后者,最高明的手段,没想到支撑这么多年,还是破功,可惜可惜。”

可不就是,好好的绝世神功,愣是走火入魔,好好的知己红颜愣是不顾形象,大刀阔斧地进攻李府——无奈敌众我寡,惨败收场。

这年头干啥容易啊?

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戏还有的演,断不会草草收场。好的不灵坏的灵,李钲这家伙,回来时一脸败像,我就知道自己直觉奇准。

“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不怀好意地拿了金疮药过去,弯下腰关切地凝望他看似完整的躯体:“哪儿疼说啊,我替你疗伤。”

李钲顺势眼皮下垂,沉默。

如此空虚寂寞无聊的我哪里肯放过作弄他的机会,手掌贴上他的背,做武林高手运功疗伤状:“吼,嘿,哧。”

“你还有心情…”

为什么没有心情,负心汉又不是我,受唾弃受谴责最后面子里子全失的又不是我,我可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人千万别做成李将军这样,十年如一日地不堪下去。

玩完了,回到正题:“忧郁完没有?我的休书还没写完呢!”

他不语,充耳不闻似的,很久以后,抬起忧郁的头颅,脉脉对我对视,仅仅开口的过程就无比缓慢:“卫毓,她…想见你。”

哇哦,我好激动,好受宠若惊。

可见苏小姐,是个很有勇气与自信的杰出女性,无惧于被我踢死或咒骂致死。当然,我是有风度有学识有修养的资深少妇,不便和来历不明乡野粗妇一般见识,就让她误以为我缺乏胆略暗暗得意好了。

“吃过了么?”

他茫然点一下头:“嗯。”

“和她在客栈?”

“…顺便吃的。”

我一笑,了然地按他坐下,温言道:“吃饱了撑的虽然不算是病,也不容小觑,这毛病看似不起眼,发作起来可招人厌烦了。你们要警惕。”

被打了一棍子似的,他歪头看我,眼里满是告饶。

求我有用吗?我可不是可以随便和的一团稀泥,她想见就见?当自己王母娘娘呢。

不见,凭你使尽手段,就是不见。

“我也不赞成,有什么可见?!”李钲怒而拍桌,这怒气也不知冲我还是冲她:“女人就是麻烦!凭白生出多少事,一件没完,又来一件,没个满意的时候!”

我耸肩,拉长声音:“是啊,这样教训她不就成了,难不成她还以死相逼?”

“…她。”男人没绷一会,又颓了:“她说见你一面,就走,不见就不走…回客栈一直哭,直到我走,还在…我是不是很该死。”

毋庸置疑。

不用思索便知我的命运,我摊手:“所以你已决定牺牲我,成全她的无理要求,让我受气,或者气死,我不会哭或者眼泪根本不值钱,只要她不心碎,我粉身碎骨皆无所谓。”

“我没这么说!更没这个意思!”

冷眼望他,有没有,重要么?总之男人眼中,柔弱的女人理应幸福,不弱的呢?自生自灭好了。不是不想大吼:我也需要抚慰我也需要同情我也需要无微不至的关怀,虽然得到这些时我是那样抗拒可笑的怜悯,但我需要,我抗拒我也渴求,直到分不清要或不要,战胜自己又输给自己,对爱绝望。

我也不是不知道,感情,一向毫无公平可言。

如果仅仅见她一面就能获得彻底的平静,好吧,我们都需要一个终结,虽然那并不一定代表另一个开始。

谢绝李钲相陪,第二天一早独自去客栈见苏荭萦。

“我不会对你哭闹,放心好了,只有对男人才需要那样。”她像是刚起,脸上还有清水的痕迹,关门回身,三两下将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前额的发也被挽住,露出好看的眉峰,万种风情,发于此亦止于此,说话时,眉梢微微一动:“不介意吧?”

你穿不穿外衫梳不梳头关我甚事,当然,这样亦不难看,总得承认有些女人生来就是尤物,吸引男人,女人也没法儿挑出毛病。

“只想和你说说话…”她慵懒地接着刚才的话,良久,却又无声。

不哭闹,就玩气质空灵,抱歉我没有兴趣玩半明媚半忧伤,直接开门见山了:“没有你的存在我一生幸福安康,相信你有同感,不是两国外交我就不绕圈了,坦白说我不认为有交流的必要,不过既然来了,你想说什么,请说,想做什么,请做。”

她涩涩一笑,看向自己的手背,低声:“我能对你做什么?不能要你的命,就只能求你。”

顿时屏住呼吸,我被吓到了,还真不轻,缓缓坐下,苦笑:“按说我该得意,苏姑娘,可我就算和你泯恩仇,也帮不了你什么。”

“最初,我没有名份,还可以安慰自己,至少我拥有那个男人,现在…”她垂在桌边的手握拳,很紧很紧,像要把自己捏碎,轻启朱唇却是颤抖:“我连这个男人,也要失去。”

太过分了,抢我台词,我的版本原是:最初,我拥有一个空壳般的名份,还可以安慰自己,至少我拥有那顶虚冠,现在…我连那个空虚,也要失去,更别提那个男人。

谁最可怜?!

“求你,别抢走他。”苏荭萦猛地抬头,眼神坚定,声音与之不协调地细弱蚊吟:“我只剩他。”

我还一无所有呢,是不是该盈泪于眶,长袖掩面,捏着嗓子吊一声——苦哇。可惜没有观众,就算有,也要被扔臭蛋。

“我不会答应你什么,也不会随便说点儿什么糊弄过去,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力所不及,十分遗憾。李钲是个人,不是我养的猫狗,他和你的感情,取决于你的行为和他自己,找我,你是病急乱投医,根本与我无关,我这里,也没有药。”

“他为你做了那么多,怎么不是…算了,何必证明你不是旁观者。”她的眼神依然坚定,语调也恢复正常,带点儿冷:“我知道求你无用,还是求了,看来于事无补。”

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果然奏效,打退了她,还真是空虚不已。

也罢,何必让她绝望,都要走了,留个善良的虚名不好吗?挣扎良久,终究敌不过软乎乎的一颗心,我道:“之所以与我无关,是因为李钲已将我休了。”

她一愣,眼中忽有喜色,瞬间又转为悲。

这我就不大理解了,总不会是兔死狐悲,感伤女人凄凉酸楚的宿命罢,随她,该说的废话也说了,老娘去也:“李钲是你的了,永远都是,还担心什么?没记错的话,你小我三岁,珍惜韶光吧,再把身子医好,祝你幸福。”

呃,真是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宽容的好,宽容到想吐。

“我的身子,我比别人知道,我今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她回头,依旧是坐着,那点儿冷变成凌厉的杀气:“李钲休你,不代表他不爱你,我知道,他今后都不会忘记你。我知道,他不说,你不承认,我也知道。”

这杀意我了解,也不是不熟悉,曾经一度,我亦想赶赴边关,手刃毁我一生的占据丈夫整颗心的女人。三个人,最终只会是悲剧。至于变成两个人后,依然悲剧…那就无力回天了,休也休了,断也断了,离开他的世界,而他的心,我有什么能力控制。

我的人生我可以掌握,剩下的与我无关,真的无关。

第38章

按说谁也没给我气受,反而我给足了苏荭萦气受,可回到家中我依然郁愤不已,李钲这么迟钝的东西都看出来了,探进门的半个身子继续深入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僵在那里。

“进来,陪我说说话。”我和颜悦色地。

这家伙立马脚不沾地的飘进来,倒了杯茶,放在我手边。

热茶入腹,堪称乏味人生一大妙事,良久,气终于平。侧过身,继续和颜悦色:“一事相求。”

“折杀我也。”

“神医请来了,病人也过来才好,那个家,无益于早日痊愈。”我苦笑:“只有你去,我爹才肯给这个面子。”

“早该接来,这么多事,就耽误了。”他俯下身子执了我的手,温文一笑:“明天便去。”

嗯,乖。

趁乖打铁,我提醒他休书一事,只见平展的眉立即拧结,痛不欲生的模样:“比死更难,那几个字,写出来比死更难。”

“你可以选择死。”我宽容地。

他眼睛一亮:“我们一起?”

我撇嘴:“做梦。”

“她和你说了什么?”

呃,话题转变速度也忒快了点,害我过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她求我放过你,啊,不对,把你还给她,后者比前者有难度。你为什么不知道跟她说,不知道,还是不确定?不是该说话的时候沉默,就能躲过去,该你面对怎么都躲不过去。”

他不语,放开我的手,半晌脸上浮出一个哭不是哭笑不是笑悲不是悲愁不是愁的表情。好吧,这种表情还是能勾起我的怜悯之心,我决定随他,但是休书还是不能放弃。

李钲走到昨晚写字的桌前,那只差几个字的休书,折起压在砚下,展开,提笔,缓缓写断最后的关联。自此,我们没有关联。

“咦,如此自觉?”接过休书,第一次从他那儿感受到意外的喜悦。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已失去你。”他沉默片刻:“不放手,只是固执,不是执着。”

差不多吧,这俩意思,执念支撑人走完全程嘛,不然漫漫长路,半途跑去休息的人多了,糟蹋上天造人一番美意。

薄如纸,十年光阴。时间低贱,几个字,便是了结,还有什么是高贵的?也罢,既已解脱,不作他想,尽力快乐珍惜幸福。

“你…”他犹疑着,终于磨磨唧唧开口:“不会和谢知润在一起罢?”

默默自问,良久,我实话实说:“不知道,看他态度。”

不算难堪的沉默,我嗅到落寞的气息。曲终人散,即便不承认那是伤感,也够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听他道:“你…并没有认真,是么?”

总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叫我怎么说呢,所说和所想,并不能统一,只能违心了:“不认真,怎能成事。认真,失去时又能承受,才算明智。”

“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极少。”他看着我,好像在说很遗憾你不是其中之一。

做不到,也无所谓了,先拿起再说。吃不了兜着走,兜不了?先吃再说。

下午和小毓说说闲话,吃喝玩闹,时间很好混,天一黑就睡下,明天还要和李钲一起接母亲,早接来早治疗早安心。睡到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觉得床边有人,勉强恢复点儿清醒,问:“是你?”床边那人“嗯”了一声,一滴温热的东西滴在被握紧的手背上,很快变凉。

唉,李钲,真是的…不知珍惜,后悔亦无用啊,不会一直失眠吧?蠢人。

停留在手背上的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又痒又热,啄一下我的唇,一下,两下,我没有避,也没出声,任他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紧,贴上彼此□的肌肤。

心里已然拒绝了他的感情,身体却并不反感,我不知道,也许爱一个人,心不排斥,带累得身体也不排斥,然后不爱了,身体依然不排斥…也许不是不爱,谁知道呢,深更半夜思考这种严肃命题,真是虐待自己。

有爱就要,有乐就享,不止男人用下半身思考,同为人类,其实女人有时也是这样。

人的身体真是堕落啊。

漫无目的地想啊想,什么时候睡去的已没印象,天亮时自然而然睁开眼睛,侧首,发现那人不在,枕上,只留一个浅浅印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搞笑,跟侍寝一样,到点就撤。

收拾好出门,李钲已在院里等我,今天穿了一件栗色长衫,黑腰带系得颇紧,腰杆越发挺拔有力,一万年都不会弯折似的,不在战场日晒雨淋喝风吃沙,面色白皙许多,我指他:“发现很有小白脸潜质。”

他动了下嘴,无言,只是冲我神秘一笑。

估量着不是好话,我发挥想象力:“是不是想说,此乃我的口味?”

“咦,你思维好敏捷。”他背着手打量我:“我确实在迎合你的口味,做垂死的挣扎。”

是已死的挣扎吧,我冷笑:“老天爷说,你死得很透了。”

他耸肩,一点儿不受打击,那挂在脸上的微笑照旧无懈可击,仿佛昨晚流泪温存的另有其人,呵,男人天生好演技,他不提,我也懒得戳破。

我们没事人一样地出府,马也没骑,车也未坐,因为某人说好久没逛大街,早上徒步还能呼吸新鲜空气,只好随他。

空气的确格外清新,带点儿深夜冻住的泥土味儿和北风遗留的寒气,穿过两条长街,行人渐多,早点铺子的热气袅袅钻出,混着人声,伴着初生朝阳,鲜活鼎沸,又是一天。

李钲同我说话,可我在出神,只好问:“说啥呢?”

“饿吗?”他指胡同口的油饼摊子。

不饿,昨天气饱,今天还没消化,我接着断断续续地发呆。

他又说了啥,天啊,还是耳旁风一样:“重复一下,谢谢。”

这次是问我渴不渴,无语:“再这么婆婆妈妈,我搬出去住,自己和婆婆解释吧!”

终于老实,世界清静了。

走错一招棋,看来只能怪自己——在我看来是单纯享受肉体欢愉,被他认作破镜重圆的朕兆。真是误会,说也说不清,算了,今后或者说现阶段,还是清心寡欲的好。

第39章

再过半条街,就是卫府,心情忽而沉重起来。

很奇怪,越靠近,越是心乱如被猫爪,难道注定我要牺牲父亲的利益提醒李钲么?自从那次回家,父亲让我设法留住他,虽然并没有答应,好歹是知情不报,眼看他人步步滑向深渊,袖手旁观,这种冷漠不在我的接受范围。

只是提醒,又不是开门见山挑明了说,引起注意,却不露确凿证据,似乎很可行。

今后离开,谁又会提醒他呢…不得不承认,我有着追求完满结局的怪癖,要走,就走得不留牵挂不留遗憾,仁至义尽,也让自己好过:“你——”刚要往下说,胳膊一紧,被他扯到身后,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一瞬我们心灵相通,他没说小心,我也没问干嘛拉我,曾经的沙场出生入死和对危险气息的嗅觉不是那么容易抹灭的,如果他比我迟钝,早已死了一万次。

一动不动,以免干扰他出手,身披破布的乞丐向我们挥出短刀,又被李钲的佩剑刺中胸口,短刀落地,人也落地。血染长街,人群顿时大乱,尖叫如受惊之鸟,纷纷逃开。

闹市中行刺,退路一旦被人群封死,只有等待被捕,或者自尽,抱定事成之后自我了断么?什么价钱能买通刺客自我了断?何况此人身手不凡,江湖上应该颇有名头,买李钲项上人头之人出手不可谓不豪阔。我幸灾乐祸:“大阴谋,大阴谋啊,该留活口,严刑逼供受谁指使。”

他俯身检查刺客气息,确定已死,直起腰无奈地看着我:“本有此意,可惜捉活老鼠须得冒着伤着玉瓶儿的危险,实在不划算。”

“嫌我碍事就直说,我不会心灵受创的。”

“你理解能力很诡异。”看他的样子,像是差点儿要说心灵也很扭曲,动了动嘴又忍住。欠揍如他,也有明智的时候,总算侥幸躲过了我的暴风雨袭击。

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官差的半点影子。

京城的治安越来越差了,这种恶性流血事件从发生到结束再到当事人苦苦等待他们的身影,掐头去尾,时间都够尸体变质腐烂了,他们不来,还是不来…像我们这样守法的好公民,杀完人还老老实实等待官差降临,上哪儿找去?一点也不珍惜,可叹。

街上陆续有了人,小贩拾起惊慌中散落在地的零碎,行人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又忍不住瞄上几眼,群众不是不好奇,只是暂时没有围观的勇气,相信官差再玩失踪,我们离供人观赏的马猴不远矣。

阳光渐渐灼烈,这样的冬日居然有这样的太阳,真是异数,仰着的头还没垂下,袖子又被李钲拉住,整个人撞在他肩头。这回又是什么?

商贩打扮的小个子男子,从腰中抽出软剑,骤地出现在眼前,此人轻功很好,人刚到,剑也到,李钲抬起手臂,两剑尚未相交,我就觉得后头有人,来不及回头,金属相交声几乎震碎耳膜,久久回荡不去,几番喘息,才想起紧随其后还有锐器刺进皮肉的声音。

这声音,是我的?可是不痛,是刺客的。

连环杀招,真是高妙,先抛废子让人放松警惕,防备最为松散之时便是真正的好手突袭之机,前者刚到,后者紧随,出乎意料防不胜防,粉碎人的一贯思维,最终不给对手半点喘息的机会。生死一瞬,比起当日战场上的惊险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冷汗湿了后背和手心,风一吹寒到心里。

两名刺客,一个死不瞑目,一个苟延残喘翻滚着口吐鲜血,我挪开视线:“你没事吧。”

李钲的声音很轻:“能够救你,是我的荣幸。”

是啊,欠他一条命,战场那次两相抵消,这次没什么可还的,我笑:“好吧,我宣布对你最后一点儿恨意,因为你的及时相救彻底消失了,你还完你的情,从此无债一身轻。”

“除了恨意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知不知道,逼一个女人承认对你的爱意,是多么幼稚且残忍的事。”

他一手以剑杵地,一手突然重重搭在我的肩上,不是用嗓音,而像用气息说话:“…我要你承认。”

“干什么,这是在大街上!”我一挣,躲开他的手,连带着他的人直挺挺面朝下倒下去。不会吧,老娘天生神力?再一看,这个令我爱过恨过爱恨交织过的男人,背上老大一个血洞,暗红的血不停冒出来,染红栗色的长衣。

那声再清晰不过的撕裂皮肉的声音,原本是我的,现在却成他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他的,不,稍一回想,就恍悟方才的情形,两名刺客一前一后,李钲的兵刃不和前者相撞,而转向后者,那么前者的剑自然刺进这舍己为人的傻瓜的后背。李钲回身杀了他,却无法在不挨他一剑的情形下,他不挨,便是我挨。为何方才粗心以致忽略了?

倘若换我遇上这样的两难,如何选择?迎头痛击袭击者,保住自己,还是回身挡住刺进爱人身体里的剑,明知不及闪避硬生生挨上一下?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我趴在他身上,摇撼他,大叫他的名字,想把他转过来,摸他的鼻息,又怕撕裂伤口,引起更多的血涌,手足无措,真真正正的手足无措。

如果他死了,那几句清不可闻的话,就成了遗言。其实有什么要紧,爱不爱,有什么要紧,爱也还是要离开,不爱也挡了致命一击,爱也难逃生死相隔,不爱无法替他受这一劫,免去日后多少悲痛伤怀。早知是这结局,就不该向他索要休书,反正从此刻开始,我是寡妇,何必在他生前狠狠伤他一回?

救命救命救命,嗓音嘶哑,依旧无人理睬,空荡的长街,双手染血的我像足凄厉的女鬼。

伤心,只是伤心,生命当中的这个人,出现了又消失,曾经给我耻辱与凄凉,今后带给我的永远是伤心,挥不掉抹不去,永远的散发陈旧血腥味的印记。

第40章

不明白,任何世界的官差,总是在尘埃落定之后才从容地出现,而提出的问题,又那样令人产生屠杀同类的冲动。

“夫人,他怎么了?”

被人砍了呗。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砍人,有人被砍呗。

然后这些人充分发挥自问自答精神,恍然大悟:“这是…李将军!李将军被人行刺,快送回府上医治!”七手八脚把我费九牛二虎之力也背不起来的李钲抬走了。

先是一个人愣在空寂的街上,疲惫、悲伤、无助、焦虑,每一种情绪都是匕首,狠狠插进心里,好一会儿,魂魄才回到体内,发足狂奔,竟比那些人提前回去,听完我的描述,下人吓得腿脚发软,哆哆嗦嗦通报,了无生机的李钲紧跟着被抬到正房,推门而入的公婆看到儿子的惨状,一声哀叫,公公晕厥当场,下人们更加手忙脚乱。

婆婆身子晃了晃,紧盯床上的儿子,声音坚硬如金属:“谁干的。”

“三个人,功夫很高。”

李钲的血止住,脸色更加惨白,我扑上去,唯恐他就此断气,却被婆婆拉住:“去也没用,让大夫分心。”

是啊,我知道,可是…难道母亲不该更担心自己的儿子么?刚才昏倒的也该是婆婆吧?也不是,拉着我的手,很冷,也很不稳,随着手的主人急促的呼吸颤抖,手的主人的脸色比床上的儿子好不了多少。不是冷酷无情,而是有人天生坚强。

像瞬间被注入某种神秘力量,原先焦灼的心也不那么令人抓狂,旁观者冷静下来,当事人似乎也有所感应,情形渐渐好转,一直擦汗的大夫很久以后,总算舒了口气。

命保住了。

“抓到的人,好好治。”婆婆扶了扶额,忽而吩咐道。

忙别过头,避开婆婆锐利的目光。做贼心虚?也许。不然当时不会快到家门口,心中顿时不自在,冥冥中有天意,急于提醒李钲留意所谓的合作者——我的父亲,惟利是图墙头草两边倒的岳父大人。我了解我的父亲,不然生活这么多年,岂不白过的日子?希望不是他,不是酷爱釜底抽薪的他,不然到头来反倒是我卫家亏欠李家。那被活捉的刺客,如果是父亲的所派,也是死了的好…

天哪,被自己弄得哭笑不得,什么逻辑。

一个小小身影跌跌撞撞进得门来,扑向李钲床榻,眼见此男苍白憔悴的模样,酝酿一会,放声大哭:“爹啊爹,为什么自从和我们重逢,你就一路倒霉到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