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滴嗒,好像…是啊,从前冷漠的李钲是那样风采逼人煌煌如天邸神将,他一个眼神,就令人心底里打消了热脸贴冷屁屁的冲动,再无私奉献的圣母也要绕地十里,刀架脖子上都不敢走近半步,自从和我们混熟,那光辉的形象一去不复返,竟成了这样一个皮厚如墙不知廉耻为何物热脸贴人冷屁屁的家伙,越冷,越贴得欢。时间啊,真是世上最万能的法力,打遍天下无敌手。

白日不怕焦虑,安慰爱哭的小女孩儿很费时间,夜晚不怕失眠,因为需要继续安慰。没空胡思乱想瞎恐慌,很好。

天未亮被人吵醒,据说老夫人有请,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不是李钲伤情反复,就是受伤的杀手恢复神智,慌忙中安置好女儿,披了件厚重的长衣直奔侧厅。

灯火通明,四周并无仆从。

厅的中央放着担架,担架中侧卧神智已然恢复的杀手,丞相大人、丞相夫人分坐两旁,我一到,他们便挺起脊背,示意担架里的人:“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杀手冷峻的脸上未起一丝波澜,不疾不徐地道:“苏小姐出一百两金子,买这个女人项上人头。”说完,看向我。

陡然一个激灵,浑身冒汗,买凶杀人,太过分了,难怪那天与她见面,临走时目露凶光,身藏杀意,苏小姐敢想敢做,居然真的重金买我性命,哼,但愿她同样敢作敢当。冒险,是需要代价的。

好险,若不是李钲挡那一下子,我已成她刀下鬼,亲者痛仇者快。

原来不是我爹操纵,万幸。放下一颗心,我走近杀手:“让我想想,怎样令你说实话。”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阁下付了更高的价钱,如果我不说实话,就太没有职业道德了。”杀手神色不变,微微躬身时牵扯伤口,有些呲牙咧嘴:“无论如何,请别怀疑我的职业道德。”

更高的价钱?转首望着婆婆,呵,岂一个强字了得,杀手世界的规矩也晓得。

婆婆与我对视一会儿,起身宣布:“命官差锁拿苏荭萦。”

我一惊,这么快?像是走了遭过场,随便一问,然后认定,遂宣布结论而且付诸行动,不显草率?这等大事,不该盘问得清清楚楚,缜密分析,派人调查之后水落石出,确认无误才锁定幕后黑手么?杀手双唇一开一合,代替确凿证据,婆婆怎会这样疏忽。

“母亲,这件事…”

“枉视法度,行刺朝廷命官及其家眷,倒要看看,刑部如何判罚。”婆婆冷哼数声,一面长叹一面摇首:“钲儿若醒来,也好让他擦亮眼睛看看,他一心娶进家门的红颜知己,面具之后是个什么模样。”

本要杀我,没想到我一根毛没伤到,李钲反倒重伤不起,苏小姐此时该悔得肠子打结满肚打滚罢?想到人已犯我,我再不犯人,就显得傻,也就不再阻止,任凭婆婆派人通知府衙,坐观胜利成果。

下人上茶,我浅啜一口,抬起头来,对上婆婆投来的目光。

咦,真笨,近来不知怎的,头脑大不如前,直到视线相对,才恍然大悟婆婆的用心。哪是什么失于严查,疏于求证,而是老太太根本不在乎真凭实据。有实据,反倒不好办了。

因为刺客口中所说的是苏荭萦,所以她该死,因为她失去理智与李家人争执,所以她该死,因为她分享着我的丈夫(前夫)婆婆的儿子,所以她早该失去那李钲认为珍贵而李家人视为粪土的生命。

婆婆嘴角冷硬的牵动,像笑,又像咬牙,年迈变得些微秽浊的眸子里俨然是清明的神光,分明在说:看,我为你复仇。

“谢谢。”须臾,我直视她,清晰无比地道。

她猝然一笑,这回是如假包换的笑,然后收敛嘴角,转头和公公低声商议不知什么事去了。

第41章

一盏茶见底,等来的不是刑部的公文,而是派出去的人回来转达这样一句话:“张大人请您客栈一叙。”

公公沉声:“怎么,真的畏罪潜逃了?”

按说不会,成功与否尚不知晓,人先逃了,岂不是不打自招。李钲受伤的消息传到耳朵里再逃,明显迟了。不知张大人卖什么关子,抓到,带回去关押便是,没抓到,何必去间空屋子叙话呢。

公婆临走时叫上我,一想确实也怪好奇,道谢同往。

刚下马车,吓一跳,这么多人?人头攒动堪比菜市,争相购买减价猪肉不成?围着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客栈指指点点,神请复杂,不时冒出几个耸动字眼:杀人、尸体、命案…

苏荭萦拒捕,杀了官差?她没那么彪悍吧,不然何必买凶。

跟随二老拾级而上,木质楼板发出独特的吱呀声,沉闷的回声此起彼伏,越走近,越想后退,因为不安所以吸引,最后,甚至发现自己走得最快,戊字号房门前立定,深吸口气,猛然推开并未插销的雕花木门。

鹅黄紧身金丝软烟罗上衣,银红散花石榴裙,黛色缎面绣鞋一动不动悬在半空,双鬓隔香红,凤钗头上风。盈盈十五,娟娟二八,肌肤紧致没有半分瑕疵,哪里像是二十五岁的女人。

真美,如果不是舌头伸得老长五官悉数扭曲面容紫涨的话。一旁愁眉苦脸的张大人原本拉过圆凳墙角坐着,门一开便起身急道:“卑职来时便已…实在有负丞相所托,望丞相赎罪。”袖子擦汗。

收回视线,可有什么用,此情此景印入脑海,被马车撞了头都不会忘,以后怕是会顽强地出现中梦中了,我扶住门框,无力地弯腰。

“想吐就吐吧。”婆婆抚上我的脊背,轻轻拍打。

拜托您别拍了,本来还真没想吐,这一拍震动胃部,“哇”一口就把来时喝得一盏茶喷出来了,雪白墙壁溅得惨不忍睹。

公公的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意料之中,长叹道:“竟真是她所为,咱们也不算冤枉了她,只是这份刚性难得的很,唉,误入歧途,误入歧途…”

婆婆有一点值得称道就是不猫哭耗子假慈悲,从目睹苏荭萦吊在半空的尸体到等待我吐完,不发一言,亦无喜怒之态,转首向苦瓜脸张大人:“大人辛苦,何来怪罪。人死为安,仵作验尸之后装殓入土,跟外头怎么说,劳烦费心。”

张大人意外之喜,称谢不迭。

浑身绵软,想下楼,又自度没有力气,靠在门边,看眼衙役仵工上楼,担架覆以白布,抬走因自缢面目狰狞的女人,人明明已经抬走,四周的空气还是凝固到不像话,这个美丽的清晨,因一个同样美丽的女人的死亡充满尘封与腐败的气息。

公公和张大人嫌死人晦气,早走了,婆婆未动,忽然指向屋内梨花木桌面:“那是什么。”

顺着枯瘦的手指看去,桌面上除了茶具和差不多大小的青铜焚香小鼎炉,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纸,像是信。婆婆示意我拿来,只好一万个不情愿挨到那里,一把抄过迅速出去,你避忌死过人的屋子,我还避忌呢,为报复她的自私行为,先睹为快。

呃,真不该看,居然被一个死人连续恶心两次。

“写了什么?”婆婆接过,看罢,蔑蔑一笑,随手丢了:“临死还这么矫情。”

真佩服她,死都要死了,还文艺吧啦的作甚,什么——我的罪,我会偿,该我承担,我不会逃。又是什么——我是失去李钲,不是输给你,卫毓。还有最麻的一句——走错一步,只是太怕失去,这一步错,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无颜见你,更何谈拥有你的爱,李钲。

最下方一首哀怨的小诗,大抵叙述京口娼女的她和镇国将军李钲在伎馆相识的经过,她多么爱他,他又多么爱她,苦于出身悬殊终究无法相守,最后回归到对人生的慨叹和身为女人的悲哀,结尾一句“宁为箭矢穿甲过,不教春风吹罗裙。”颇有女儿家的豪情,宁愿去边塞当大头兵,都不当精室中的花瓶,这辈子做女人大概做够了。

犹豫着要不要去捡那封信,怎么说都是苏荭萦留在世上的最后念想,李钲醒来,得知爱人已亡,还不发疯似地折腾所有知情者啊?身边的人这回惨了,给他个遗书,独自伤怀去,想得通想不通就不关旁观者的事了。

婆婆眼见我复又捡起,居然也没说什么,也许真如她所说,人死为安,此时的宽容不是不能给原则让步的。

“此事蹊跷。”回去的路上,婆婆喃喃。

我点头,轻声:“她怎么知道我们捕获了刺客,随即立定必死之心,不是另有探子,就是府里有内奸。”

说完,我们都沉默,人已死,再多的可疑再多的秘密,都无处可寻了。

怨女已逝,痴男业已转醒,当天夜里李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神智未完全恢复,身子亦不能动,大夫珍视后说无大碍,调养即可。大夫说了无碍,我便在第二天,向婆婆提出外出的请求。

“散散心,也好。”婆婆近来对我愈发啰嗦,从前正眼都不看我的:“别走太远,真的不带仆从?”

我真诚地表示人多反而烦躁,不利于静心养性。

“也好,一个小毓已经够吵。”

小毓在一旁黑了脸。

马车到郊外停下,支开车夫,我拍一下小毓的屁屁,赶小鸡一样:“滚蛋吧,别忘了台词。”

知道啦知道啦,小毓边说着,边跳下马车,牵走两匹马中的一匹,小嘴嘟起咕嘟一声见色忘义,马鞭一挥,原路返回。

一个高挑身影从林中闪身而出,月白长衫剪裁不凡,勾勒出更为不凡的身形,折扇轻摇,笑得那叫个倾城倾国,下摆一掀,轻盈跃上,头一低敏捷地钻进车里:“多谢夸奖。”

“我夸你什么了?”莫名其妙。

“难道你不夸我随传随到而且无比守时?”

我笑,夺过他的折扇敲他额头,淘气!

说了是附近走走,其实…嘿,真出来了,婆婆大人还能只手遮天?她敢遮,我就亮出休书,看谁狠,先斩后奏不是玩不起。带小毓出来,完全是掩人耳目和充当信使,希望这孩子随机应变,回去之后将我手中捏着的优势充分发挥。

养女儿就是好呀就是好,两个字贴心。

谢知润脚尖一挑,撩开车帘,一鞭挥在马背上,上半身极为慵懒地靠于车壁,侧首间眼中宝光流动:“去哪儿?”

闭上眼睛,这些日子里挥之不去的阴影依旧顽固,不肯退出脑海,一辈子铭记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女人的死状还是毁我一生的男人的纠葛,不是我的生命真谛,深深呼吸:“不必问我,你的任务,是让我快乐。”

“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留言的们~~~

第42章

回忆往昔,这次出行告诉我最多的就是:世界其实很大。

谢知润扶我下马,同样在京郊,距那次“私奔”,已两个月有余。在这里接头,就在这里分离吧。

“谢谢你,给我不一样的人生。”我直视他,真诚的。

“人生?”他细细咀嚼了一会儿,摇头笑道:“好重的词,我都要逃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半真半假地垂头。

“等我。”

我一愣,实在做不到心有灵犀不点就通。

他轻轻一笑,轻得全然不着地,羽缎似的在空中悠荡:“等我,好吗?如果我彻底脱得开身,还在这里,我们闭着眼睛随便去一个地方,或者几个地方,永不回来…如果我脱不开,等我。”

这算什么,预定?

这几个月,我们走走停停,随意来去,碰上喜欢的地方,多住一阵,无甚新奇之地,匆匆瞥过,全凭心意,对于一向洒脱的谢知润来说,也许很平常,但这段时光,对我却是极重要的。有时候喜欢一种生活,并不一定长久享受下去,体验无碍于时日长短,体验过,足矣。新奇的旅途与冒险,仅仅是打开一扇窗,窗外风景独秀,然而无须跳出去玩味,立于窗前就已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我们亲密无间,相处默契,气氛温馨…但不足以令我等待。因为那等待,谁都知道很长,长到请求对方等待的人都不知道尽头。等待是不是大多数人生命的主题,我不清楚,总之不能成为我的。不经历漫长等待的人,不晓得其中滋味,但凡尝过,宁死不愿从头再来。

“说句俗气的告别语,行么?”谢知润看我神色,已知结果,早已料到结局的他并不着恼,像是这种场面已经历若干次。

随便吧,反正费的不是我的力气。

只听他长叹一声,缓缓地,掷地有声:“你是我见过,最特别最有魅力的女人,如果我不是谢家的长孙,而谢家也不是世代官宦,我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从此不留恋花丛,与你终身相伴,不离不弃。”

“好重的离歌,我都要逃了。”吓得不轻,我还没考虑到二婚呢,他倒浪子回头金不换了。还好,没有换成,明显作为谢氏之妻,曾经是李相儿媳的我被吐沫淹死的可能性比较大。人老了,比较脆弱,经不起爱情的摧残。

他不打算放弃家世的得天独厚,我也无意于做第二个名份殉葬者,相聚是缘,相聚不了,咒骂一番“老天爷太不长眼”“月下老人老年痴呆”挥挥手跺跺脚,算了。世界很大,其实很大。

凡事留点儿回味留点儿遗憾,据说是最佳生存状态。大多数的爱只是陪你一阵子,而不是一辈子。

提着五花八门满世界淘来的宝贝,我踏进李府的大门。

小毓正是疯长个子的时候,小孩子这个年纪,三天不见都窜得老高,三个月,我发现她都快长到我肩头了,口中只剩不停哇哇哇,两眼放光翻检我带回的礼物。这孩子运气好,首先我和她爹都不矮,这一点上,又随了他身长八尺的爹,肤色像我,将来不会和他爹一样黑,哦,他爹身子倒挺白,估计还是后天晒的。

话说他爹,去哪儿了?回来这么久都没见人,问下人不是闭口不答状,就是迷茫无助状,还是问婆婆吧,她的版本应该比较官方。

婆婆午觉中,连我归来这等大事,下人也没敢进屋通报,我说没事,就在屋外回廊等了一会儿,里头醒了让丫鬟传话,便进去,离软榻较远的地方站住,想想又走近些,又不是做贼,何必心虚。

我刚开口,婆婆就抢先道:“我知道,钲儿已立了休书。”

嗳,是,木已成舟。

“这不成器的东西,总是他没福,怨不得你。”婆婆的眉目始终平和。

李钲说了啥,导致婆婆如此平静?难不成又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说成是他硬要休我?而且婆婆居然一直沉默,没再说破镜重圆等语,怪哉。

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到人家干嘛那么执着,我又不是什么千年玉璧价值连城,谁会认为一个已经丢弃的器具会始终心甘情愿地被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人脸树皮,互相的。

我识趣地退下,正盘算着收拾东西,今后是留在京城还是移居他地,婆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总是他没福…”

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比从前苍老不少,定睛一看,又像没老。

这无坚不摧的女人啊。

“他…”故意拖长了音,没往下说,想必她也清楚我问什么。

“去庙里了。”

什么,这家伙居然出家?!匪夷所思,他为什么不干脆殉情!

婆婆见我吞苍蝇般的表情,嘴角竟然不着痕迹地牵动一下:“他说去静一静,倒不是当和尚,家业和私情也还分得开。”言下之意是虽然失望但不是失望透底。

静一静?真会挑地方,不知道地还以为这厮痛彻心扉以后大彻大悟,为我国佛教传承作出贡献。

本就不愿见他为情心碎的模样,才勾搭谢某人“短暂私奔”,既然人不在府内,也好。

路过花园,看见石砌八角牡丹台少了一角,像是刀斧砍过,整块儿石头不翼而飞,正好有人路过,便问:“咋成这样,被雷劈了?”

小厮回答吓我一跳:晚上一声巨响,然后少爷手掌滴血出了园子,地上的石头碎成若干块。

半夜练功?半夜发疯差不多,一定是午夜梦回,越想越悲痛,起身碎大石,还好那段时间不住府中,午夜惊魂,跟什么炸了似的,多悚然。

收拾东西,回娘家。

小毓对于我将她丢下,很不爽,非常不爽:“你又要抛弃我!我都数不清你抛弃我几次了,作为我的娘亲你情何以堪啊?”

“我是为了你好。”我语重心长:“难道你愿意去外公家吗?你若愿意,我立即带上你。”

“不用谢谢。”小毓对于可怕的外婆一向敬而远之,小脚点啊点,瞬间挪移大法,一下退出去老远,站在被他爹摧残的花台边:“重复一遍,不准抛弃我,否则——”

否则怎样?我憋笑望着她。

她鼓起腮帮子瞪着我,这状态很是保持一会儿,然后突然泄气:“否则,我会很伤心的啦…”

哦,又被打败了,天下就没有在儿女面前胜利的母亲。

当年,我的母亲也因我的可爱喜悦开怀吗?

小毓打断我的回忆:“娘,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白同意去外婆那儿帮她治疗啦!”

又惊又喜,这孩子该不是逗我吧:“为什么?”凡事多问为什么,不容易空欢喜。

“他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小毓三两步蹦跶回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

呃…

考虑半天该如何劝其摆正心态,客观清醒地对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者说男女关系,词儿想好,发现人没了,小东西居然在我眼皮底下遛了,啊哼!别被我抓到,抓到我揍死她!

第43章

行李不多,一辆马车刚刚好,顺便塞一个我。

转几条街到卫府,不同于以往的是管家一路小跑迎出来,嘘寒问暖小心殷勤:小姐一路辛苦,已备好茶水饭菜洗澡水…

何时起我受到如此重视?摸摸胳膊捏捏大腿,还是肉做的啊,并未变成金子。到府内更奇怪,我爹居然等在厅中,一见我便老泪纵横,拉了我的手,一时哽咽难言。

“薛大夫晚间收拾好,便由李家人送来,到时娘痊愈的希望就很大了。”差点忍不住问他老人家要不要也给神医把把脉,这精神状态完全脱离正常。

我爹道了几个“好,好”,还是不松手,导致我苦思冥想,终于隐约猜到原因,凑到他耳边:“爹,你是不是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说?”

他点头。

“这里不能说?”

他亦点头。

可是,我想先去看望娘啊…算了,看在他如此神秘兮兮的份上,配合下吧。

下人支开,书房的门牢牢关上,我爹终于从刚坐上的椅子上猛地起身,压低声音问:“你是怎么知道爹的计划?”

啥计划?

见我满脸茫然,我爹也茫然了:“那么你怎知道这种时候离开李家,我还未派人通知,你就先行一步回家了。”

“李钲把我休了啊,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我摊手,预备好接受他的暴风骤雨,什么太不争气,太好欺负,以前都听的多了。

谁知什么都没有。

沉吟一会儿,我爹说:“这我知道。难道没有别的原因?”

“你到底要说什么,一次说清行吗?”一个忍不住,被时光消磨多年的脾气小小地发作了一下。

还好爹今天心情好,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道:“李钲的女人死了,他没想到别人动的手脚?她怎会突然来京城,突然买凶杀人,突然自尽,李家人查来查去,没个结果?”

你问我,我问谁,没好气的:“哦,你知道?”

他挺了挺腰杆,不说话。

竖起耳朵,却没满足八卦,懊恼地瞪着他,越瞪心里越有种难言的没底的感觉,再看他的神色,分明是那样的经过掩藏的洋洋得意,藏不住,都洒出来了:“天啊,是你?”

“意外吗?”

没坐稳,险些歪倒在地,好容易把被击得散乱的意识拼凑起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口吃:“你,你何必对付一个无用的女人?!”

“你和李钲,今后在不在一起,是你们的事,那女人不除,第一曾经欠的账她该还,却好端端活着,第二,对你和小毓全无好处。傻孩子,你当自己不争,别人也不争?若是不争,为何我散布你再次有孕的消息,她会马不停蹄直奔李府质问?为何她会暗中寻找杀手,买你性命?至于那人本是我买通,半真半假演一场戏,她就到死也蒙在鼓里了。她心里藏一把刀,我只是帮她拔出来,再刺回去。心怀杀意,自投罗网,老天也救不得。”

我傻?好吧,我的确傻,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幕后黑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算什么?报仇吗?

搜刮肚肠,也没找出说服自己同情苏荭萦的理由,那酸的苦的嘴里心里的味道,确确实实,又真是同情。罪不至死?可她确实动了杀机,付诸行动,用心歹毒,谁知那杀手意不在杀我,也不在杀李钲,而是一句话,轻松把雇主推向绝境。爹说,都是他安排…获利最多的,却是我。

真的是我吗?为何一点儿感受不到欢喜?十年青春啊,一朝拿到补偿,一条沉甸甸的人命,为何不觉欢喜?

“我不会感谢你的。”我起身,冷然道。

他没想到我这个反应,一时愣住。

“你做这些,只为心里好受,免去当初逼我嫁进李家的负疚。”怪不得进门时,平日狐假虎威的仆从那般殷勤,不是我这爹唆使,还有谁呢。

“我也想弥补。”他凄然。

要不要说那句很恶俗的台词呢?又一番搜刮肚肠,没能找出合适的言语,索性恶俗一把:“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无奈地看着我,良久,忽而问道:“你拒绝李钲时,说的也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