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才来上海没几年,这就充上海人了,咱是乡下人没见识,但咱不忘本儿。”虞宝珠输人不输阵,反过来骂戴娘子忘本,说着站起身来,付了茶钱,趿着鞋了转身回屋里了。

这年月,骂人忘本是挺刻薄的话,戴娘子气的瞪眼。

“一家人,别计较这些。”一边翠婶儿劝着,这虞家大姑奶奶跟戴娘子两个真算得是针尖对麦芒。

“你说的李大少不会就是这些天报纸上登的那个十三行的李少爷吧?”一边李太太好奇的问。

“就是的。”戴娘子一脸得意的回道。

“哟,这董家什么时候跟这李大少还有关系啊?”李太太又道。

“什么关系倒不晓得,不过这回李记的货轮被扣,董帮办也是出了力帮忙的,董帮办便借着她闺女的生辰宴请了李大少爷,李大少爷自也要还人情不是。”戴娘子道,这都是听戴谦说的。

“可就算是李大少爷,道台大人也不至于这般的放下身段吧?”李太太总觉得不太合理。

“哦哟,你不晓得哟,蔡大人也是没办法呀,我听说蔡大人急的都要上吊喽。”戴娘子越说便越眉飞色舞了。

“这又是咋回事啊?”一边几人也听得入神,一惊一诈的问。

“这不,马上庚子赔款的190万两银子要交付了嘛,可前段时间,橡皮股票风潮弄的上海好多钱庄都倒闭了,荣家不就遭了这瘟。后来道台大人好不容易跟洋人那里借了钱,终于保住了上海好几个大钱庄,这才让整个上海的市面平静下来,可这马上又要提出190万两银出去,那岂不是要了大家的老命了,没办法,道台大人只能请求朝廷户部拨款补缺呢,可户部那些个大老爷,窝在紫禁城里,哪懂得什么金融风暴这洋玩意儿,一伙子御史直接就把道台大人给告了。我家老爷说了,道台大人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提190万两白银交差,要么再想办法把这个缺给补上,朝廷那里不管,他只能找有钱拆借呗,听说那位李大少可是带了一大笔钱来上海的,蔡大人能不盯着?”戴娘子道,这些是都是在家里听寿松跟戴政和戴谦聊天说的。

“哦哟,那明天戴娘子可是要长见识喽。”翠婶儿等人说道。

“不说不说了,我得回去把衣服挂起来,要不然一会儿就皱了。”戴娘子倍涨面儿的道。

然后是吱呀的门声,戴娘子进了13号。

灯光渐暗,夜深沉,老王头和翠婶也收拾了茶档,李太太回自家屋里,倒也是拉着李大夫说了一会儿八卦,然后各家睡去。

翁姑奶奶睡不着,坐在灯下发呆。

虞景明捧着一杯热茶坐在翁姑奶奶跟前:“姑奶奶,怎么了?”

“还不是翁冒,我刚看见他,这大晚上的又出去了,也不晓得他一天到晚忙些什么?上回那事儿差点就被海关抓起来了。我呀,老了,也不想孩子们有多大的出息,总归一家人聚一堆儿,轻轻省省的过日子多好,我有时候琢磨着呀这翁冒别是有花头了吧,我隔天得提醒他。”翁姑奶奶紧皱着眉头,二爷跟二奶奶那么好,结果外面还包养了人,这上海花花世界迷人眼喽,老人家心思不定便容易多想。

“没的事,红梅都不担心这个您老担心什么呀?”虞景明有些乐了的道。

“我这不是学个乖嘛,想想二爷,他若不起那花头,哪能这么早早就去了,这男人一起了花头呀就是败家的征兆…”翁姑奶奶之前听外面虞宝珠同戴娘子的争执,打的都是二房的主意,这是有感而发。

“姑奶奶这话说的有理,不过翁冒什么样的人你不晓得呀,你也说,他之前差点就被抓进海关公廨所了,那还是他东家下手快呢,你刚才也听到戴娘子说的那李少爷了,那就是翁冒的东家呀,你看看,这人才一到上海,上海多少人就盯着了,这些日子翁冒还不得鞍前马后呀,李少爷对翁冒有恩义呢,等事儿定下来了也就好了。”

“也是,翁冒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什么品性我清楚,行,我也不瞎琢磨了,睡了,景明也早点睡。”翁姑奶奶站起身来。

“嗯。”虞景明送了翁姑奶奶回屋里。

回来睡在床上,虞景明想着,戴娘子说的有些不靠谱,再怎么那蔡大人也是一地之道台,哪里需要去凑董家这样的生辰宴,他若是想见李公子,直接约见就可以了,所以,想来明天蔡大人大约是不可能到场的。

不过,有一点不可否认,明日董家定是别样热闹,那位李少爷来上海只怕是要掀起风浪的。当然这些于她没多大关系,她关注的还是明天,四马路分店再次开业,许老掌柜说一定要放一串鞭炮,到于请不请客这方面,虞景明倒是没多想,这段时间以来,四马路分店这边风风雨雨的,话题实在不好,如今倒不如淡然些好。

如此,一夜无话。

第六十章 有些缘该来总是会来

清晨,虞景明收拾好下楼。

二奶奶还在屋里梳头没出有出来,虞淑华虞淑丽两个也没见着人影,堂前只有两个洒扫的下人正打扫着卫生。

“小喜,你听说了吗?听说虞园最后给二小姐当嫁妆呢?”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婆子,前些天虞二爷丧事时请来在灶上帮忙,因着手脚麻溜,她自己又恳求,最后就留了下来。

小喜闷头擦着桌子,一声没接,前段时间翁姑奶奶找过杨妈,之后杨妈就特意提醒过大家,家里现在敏感事体多,让大家少饶些舌,否则,就算二奶奶那里能看在大家侍侯了几年的份上,但大小姐眼里只怕容不得沙子。

“哟,这三姑娘出头出色的争来争去,最后倒是便宜了闷不啃声的二姑娘…听说二姑娘还要带着嫁妆嫁给表少爷呢?难怪大姑奶奶这些日子要上窜下跳…你说三姑娘甘不甘心哪,我瞅着现在二奶奶是想嫁了二姑娘,然后给三姑娘招赘,二奶奶明显疼三姑娘,不舍得她嫁到别人家里去,这家里的家业也是不小的,还有虞记呢,你说会不会是戴家那小子呀…哟,这样一来,养在翁姑奶奶名下那小子可不就什么都捞不着了?”虽没听得小喜的回应,但那婆子却是一张嘴不得停歇,说的眉飞色舞的说。混不在意她每一句话若落在有心人眼里要挑起多少事非。

“红梅,把她的工钱结了,让她走路。”虞景明冷着脸由楼梯下来,扬声就招呼跟在身后的红梅。

“跟我来吧。”红梅冷冷的一声招呼,那婆子先是一愣,然后脸色难看,最后呸了一声,一脸气愤的跟在红梅背后,拿了钱去了后院的小屋卷了铺盖就出了虞宅。一出门外,便大咧咧的骂了起来:“虞景明,你造孽吧,造的孽多了,看你下十八层地狱…”

“哟,这婆子这是怎么了?”门外茶档,吃早茶的人看着那婆子跳脚的样子,便乐呵呵的打听。

“还怎么?不用说,碎嘴被大小姐开了吧,这婆子一早上在菜市那边就拉着我碎了一路的嘴,我早就估摸着她在虞家呆不久了。”说话的是翠婶,她一早去买菜,正好杨妈带着这婆子也去买菜,这婆子背着杨妈跟她碎了一路的嘴,她也就纯当看戏的应和了一路。

在这方面,二奶奶还不一定煞得出,要做一副宽和主家的面子,但大小姐那里却是下得去手的。

虞景明倒并非容不得下人说小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主家和佣人,东家和员工,这方面大体上主家和东家都站在一个高位上,佣人和员工为主家做事,有时难免也是要受一些委屈的。人是有情绪的,这在所难免。

所以,这宅子里,包括虞记,还有永福门里说虞景明小话的人少了吗?太不少了,可虞景明真没在意,也从未想过要去找谁麻烦。

可这婆子的话却非同一般,有一句话叫疏不间亲,更何况是下人,那洒扫婆子的话实在是有些挑唆二姑娘和三姑娘姐妹之情,更何况又说二奶奶要嫁二姑娘,又要给三姑娘招婿,这等没影的事情顺嘴就拿来乱说,如何能容得?

虞景明转身敲开了二奶奶的房门。

二奶奶背着门坐在窗边,杨妈正帮她梳着头,三姑娘一脸气愤的坐在一边,显然也是听到那婆子的闲言了,这会儿见虞景明进来却是一扭身出了屋,两人擦肩而过。

“你辞了就辞了,用不着假样子又来跟我说。”这样的婆子,虞二奶奶也是容不下的,只是一想这个家明面上还是她当家,虞景明辞个人说辞就辞,倒实没把她放在眼里,那气儿又实在有些不顺,便冷言冷语。

“好…”虞景明点点头,相处久了,二奶奶对她的脾性也是有些了解,晓得她是要进来打声招呼,倒是先拿了话堵她。这本是小事,虞景明并未太在意,本打算转身出门,却又想起一事,道:“我这里马上去四马路那边,二婶要不要过去看看虞园?一些东西要交接一下。”

虞二奶奶没有回话,只是坐在那里愣愣的瞪着雪亮的镜子,好一会儿道:“我今生都不会踏进虞园一步,你叫二姑娘去吧。”

因为虞二奶奶一直是背对着虞景明的,虞景明便中能在镜子里看二婶眼泡发红,真真是意难平,虞园只怕是二奶奶的心结了,难怪昨天大姑姑说二奶奶瞧不上虞园,不是瞧不瞧得上的问题,虞园拄在那里只怕已是二奶奶的心病。

虞景明也叹了口气,出了二奶奶的屋子,虞景明带着红梅一起出了虞宅。

长青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们了,他对面二姑娘手里提着一只食盒,虞淑华从虞记出来,食盒里装的是刚出炉的翻毛枣泥卷,桂花糕,龙须酥还有一笼虞记正街对面得香楼的小笼包,另外口袋里还装了一袋月兔型巧果,准备一会儿偷偷给虞景祺的。

二姑娘这会儿正站着跟长青说话:“长青,站在这里干嘛?”

“我等大小姐呢。”长青道。

“是要去四马路分店吗?”二姑娘问。

“呵,二姐以前从不过问店里的事情,如今倒是不一样了啊。”长青还没来得极回答,冷不丁的三姑娘从虞记的侧门小巷口探出半个身子,带着点嘲弄的道。

三姑娘现在一门心思还在学业上,其实倒还想不到嫁妆那方面,便是昨天她母亲跟虞景明谈好把虞园给二姐当嫁妆时,她也只有一股子胜利的感觉,终于从虞景明那里赢回了一局,虽然后来这胜利变的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到底跟自家二姐没什么的。

只之前那婆子的话不晓得为什么就突然闯进了脑海,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服虞景明,在背后给母亲出主意,终于拿回了虞园,结果最后倒落在闷不啃声的二姐手里,那心里似乎就有了一些不平。

二姑娘脸色有些难堪,三妹这说的,好象她多势利似的,不由没好气的嘟喃了一句:“还不是你和娘亲抬起我来唱大戏。”对于凭空得到的虞园,虞淑华心情是有些复杂的。有一笔好嫁妆,哪个女人不高兴?

只是虞园生来就伴随着风雨,她有些不能承受之重。

“二姐,你这话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呀…”三姑娘立刻气的跳脚。

“那你倒底什么个意思?”二姑娘神色也颇有些烦燥。爹娘原先是有些偏心,都喜欢三妹,不过她自小就是个又闷又静的性子,再加上家里条件不错,便是再偏心也屈不了她,她反倒因为这种偏心更得了一份宁静,如今这份宁静却没有了,无妄多出一些争执,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我能有个什么意思!”虞淑丽瞪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我买了小笼包,你吃不吃?”好一会儿二姑娘冲着三姑娘问。

“吃,为什么不吃。”虞淑丽依然瞪着眼。二姑娘也瞪她一眼,然后噗嗤一声便一起乐了。有些情绪是毫无来由的,或随时间消散,或随时间积淀。

虞景明这时跨过了门坎。

“大小姐…”长青招呼一声。

“大姐…”这是虞二姑娘打招呼。

虞景明点头。

虞淑丽哼了一声。

“许老掌柜和云甫他们已经先去四马路那边了。”长青跟着虞景明的脚步道。

“二妹跟我一起去一下四马路,我跟二婶说过了。”虞景明冲着虞淑华说。

“哦。”虞淑华点头,一边虞淑丽扯过虞淑华手里的食盒扭头就又进了屋里。

“哟,三姑娘怎么见着我就跑,生怕我吃了你的点心呀?”远远的戴娘子同荣大奶奶一起过来,那戴娘子见着虞淑丽扭头往屋里去,就远远的打趣子一句。

才准备进屋里的虞淑丽顿住了脚步。

“舅妈什么事?”问这话时,虞淑丽却是有些好奇的看着荣大奶奶。

“喜事儿啊,你没听喜鹊叫啊?”戴娘子笑嘻嘻的还卖着关子,一双眼睛却是直盯着正准备上马车的虞淑华:“淑华这是要去哪里?”

“四马路那边。”虞淑华回道。

“好好,去吧。”戴娘子笑着说,又挽着荣大奶奶,两人说一句,又回头看看虞淑华,小声的说了两句,再一起进了屋里。

虞景明回头扫了两人一眼,估摸着两人的话意,一边二姑娘虞淑华默默的跟在虞景明身边,神色有些失神。

几个上了备好的马车,长青驾着马车,虞景明和虞淑华坐在马车里。

“我听说荣家跟二婶提过你的亲事?”虞景明微眯着眼睛从马车的车帘缝里看着外面,窄窄的车帘缝,更显得永福门巷子又窄又长…

车子颠了一下。

“长青,小心点。”红梅探着头朝外面道。

“嗯,晓得。”外面长青应了一声。

这边二姑娘也回过神来点点头:“提过,娘亲说还在丧期暂时不谈。”

“那这事你怎么想的?”虞景明问。马车里顿时沉寂了下来,好一会儿二姑娘撩了一下前额的留海才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要怎么做才好,大姐你是惯于挣脱枷锁赤手空拳打造一片天的人,我不是,我只习惯于在别人给我圈的框框里过活,用老话来说就是习惯于螺蛳壳里做道场的…”

二姑娘这话虽未明说,但意思很清楚由她娘亲安排。而二姑娘既然这么说了,虞景明倒也不好多说什么,虽是姐妹,但交情终归浅了,不可言深。

第六十一章 缘已尽,情难割

虞景明一行人到四马路的时候,已经快是吉时了,润生拿了一根竹杆挑了一串长长的百子千孙鞭炮,虞景明这边一行人刚进店,润生就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好不热闹,立时引了好些的路人过来。

润生带着几个伙计拿着托盘将切成小块的糕点端到路人面前,让大家试吃,立时的倒也引得一些人进了门。

一些熟客进了客里发现四马路分店较过去有了很大的变化,玻璃的柜台,里面的糕点看着就引人食欲,两边墙上一边是一套糕点制作的流程组图,并且从材料的价格到手艺流程让大家一看分明,立时就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另一边墙上同样是几幅组图,内容却不相同,画的是一些糕点流传的历史和典故,画面极至精美。比如其中有关桂花糕的典故,书房,小轩窗,一个士子明显读书读累了,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手边一只长脖子花瓶,瓶里插了几枝金桂。窗外天上,月亮如银盘,吴刚在划桂,嫦娥正制着桂花糕,窗下长街,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沿街叫卖状元桂花糕。

整个典故说的就是杨升庵梦得桂花糕,蟾宫折桂的故事。

另外太后饼,提浆月饼,松子百合酥,七巧果等,每个典故都能让人回味无穷,一时间倒是引得人争相购买,买的时候油纸包上又有配套的图片卡,可做书签,意外的又引得一些人爱不释手。

四马路是有名的风月街,也是有名的文化街,还是有名的美食街。

虞景明就是针对这个给四马路重新定位,迎合了四马路的特色,倒也一下子入得人的眼了。

长青昨夜一夜没睡好,一直在想着怎么经营四马路分店,如今大上姐珠玉在前,以前跟着二爷学的一些东西便融会贯通了起来,一时间倒也兴起一些风发意气。

虞景明又带着虞二姑娘进了虞园,虞园从分店边上有一条小巷进去,右手一侧就是一道欧式的铁门,铁门一侧的墙上镶着一个门牌,门上面一块蒌空石雕,写了翠提两字。

虞园不大,里面就是一栋两层半的洋楼,然后是前后两个小院,因为面积小,无法建成中式的园林,所以最终采用的西式庭院,草坪,苍虬的矮梧桐,敞开式的茶座,再加上欧式飘窗,倒也颇有些特色。

虞二姑娘这一趟也就是一个过场,以后有关虞园的一切经营就由长青跟她交待了,最后虞景明让润生和门房陪着虞二姑娘看看园子,她跟红梅从小巷子里出来。

小巷子斜对面是一间澡堂,澡堂门口摆了一个剃头挑子,剃头挑子边上有一个洗衣台,一个短发的青年学生正站在上面演讲,底下几个学生正散着传单,鼓动大家剪辫子,围观的人不少,只剃头挑子那却没一个人。

“这剪辫子要不要钱?”卞维武从前面不远一个小店里窜了过来问。

“不要钱,免费的。”那几个青年学生正愁着没人,见得卞维武站出来,那简直是瞌睡了送上的枕头,几个人一拉就把卞维武推坐下。

“那成,我就剪了,就这玩意洗个头都麻烦。”卞维武扯着那根一直被他盘在脑门上的长辫子。

那个剃头师傅似乎是生怕卞维武变卦,卞维武甩起的辫子还没有垂落,在空中就一剪子下去,长长的辫子夹杂着碎发便落在了地上。

“逆贼啊逆贼…”一个老学究在一边跺脚发恨,却不敢真上前指责。

“老秀才,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取笑着。

许是卞维武的带动,这时又有几个过来把辫子剪了,几个青年学生激动的脸发红。

真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朝廷的日子没多久了。

“大小姐,恭喜恭喜。”卞维武剃了头,再把帽子一扣,人倒是更显精神了,这会儿又一步一摆的过来朝着虞景明拱手,贺虞记四马路分店重新开店之喜。

“你这过界了吧,才上差就打渔?”虞景明眯着眼问。卞维武是江海关公廨所的巡捕,巡的是走私那一块儿,跟租界这边的巡捕不是一个路。

“我没打渔,公干呢。”卞维武嘻嘻哈哈的,最近朝廷开始分批关闭烟馆禁烟,海关那边现在对鸦片烟查的也紧,这四马路这边好几个烟馆呢,风闻有一些烟是走私进来的,他抽空来踩踩点。

卞老二既然说是公干,虞景明也不多问。

“我不是跟大小姐说过在这附近开了间卖肥田粉的小店吗,就前面。”卞维武这时指着他之前窜出来的地方,虞景明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就看到麻喜那小子这会儿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看戏。

“你个小蹄子,倒是不得了了,没当几天的差,倒是学会做主了,这布头不是布啊,凭啥便宜卖给别人…”肥田粉店隔壁是个布庄,这会儿,月芬正眼疾手快的从门口一个瘸腿汉子手里抢过一块布头,狠狠的砸在面前一个小丫头身上,开口就是大骂。

小丫头被月芬骂的眼泡发红,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看着着实可怜,瘸腿汉子甚是潦倒的说:“你骂她做甚,我不买了就是,这就走了…”

虞景明这才看清,那瘸腿汉子正是陶裁缝,只如今再没有往日的风流。这会儿耸了耸肩上的旧布包,一瘸一拐的朝街另一头走去。

“陶裁缝发生那事之后,再没人去他那里做衣服,他的腿又伤了,治腿也花了不少的钱,再加上出去租屋生活的都是要钱的,没人去他那里做衣服,他便自己做些成衣沿街叫卖。”麻喜这时也凑了过来道。

“哦。”虞景明点点头,又皱着眉问:“月芬怎么在这处开店了?”

对月芬两口子,虞景明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这两人跟二叔的死纠葛在一起,总让人有些难以释怀,却不想月芬搬离了永福门,又跑这边来了,还开了一个布庄?

“德三开的,两人现在在一起了,这店如今全落在月芬嫂的手里。”卞维武这话只差没说月芬是德三的姘头了,这话不好听,说着他又一脸怪相的道:“大小姐,你再瞅着,有意思哩…”

“什么?”虞景明没明白。

这时一个老婆子腋下夹着半匹布骂咧咧的从布庄出来:“这真是作孽哟,没人要的布头卖了还抢回来,还骂人,一个姘头而已,倒是比当家太太脾气都大,这会儿半匹这好好的布,却又巴巴的上赶着三文不值两文的拿去送人,真没见过这么作贱的…”

老婆子边说边冲着陶裁缝的方向追去。

虞景明皱着眉看着那方向,长长的四马码街道,街上人来人往,鼻息间飘着油墨,脂粉的香气。

有时候,虞景明觉得这大上海就象一头兽,降伏不了它,使只能被它吞噬,在里面沉沦,而能降伏它焉知自己会不会又变成另一头兽…

风过,虞景明又闻到了老半斋酒楼水晶肴肉的香味儿。

街中,一个妓院的龟奴背着院里的妓女出局,匆匆打街头而过。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报馆隔壁,天蟾戏台,青衣花旦依依呀呀的唱着贵妃醉酒…

这是时代的印记。

傍晚,虞景明换了衣服去参加董家的生辰宴。

第六十二章 宴会上的女人

董家的生辰宴摆在霞飞路一家俱乐部里办。

虞景明刚一下马车就看到虞三姑娘同戴谦两个一起过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只是虞三姑娘一看到虞景明,那脸色倒是跟见了鬼似的不痛快,戴嫌暗里扯了她一下,然后微笑点头招呼了声:“大姐…”

那虞三姑娘却呶了呶嘴,扯了戴谦直接进了俱乐部,问清董璎珞在二楼准备,便一阵风似的上了二楼,戴谦自是跟在后头。

两方一个错面,没打任何招呼,各走各的。

虞淑丽一向是这鬼态度,虞景明更不会去在意这些东西,倒是一派悠然的进门。

门口接待的是董家大媳妇汪莹莹,她本不认得虞景明,只是之间虞家三姑娘那表情,再加上戴谦打的招呼,汪莹莹又是玲珑剔透的人,自然能猜到虞景明是谁了。

她对虞景明也是十分的好奇,自这位大小姐从宁波来上海后,虞家几乎就是新闻界的摇钱树,从虞大小姐成亲当天就退婚,再到橡皮股票事件虞记陷入困境,虞记工人闹事,虞大小姐以永福门抵押高调入主虞记,再到之后虞二爷抓奸丧命,以及之前虞园风波…

一桩桩一件件的,行来不见风雷,但实实在在却是攻城拔寨,战绩赫赫。

便是今天虞记四马路分店开业,据传也是开门红。

想着这些,汪莹莹脸上便堆着笑容上前:“景明,可见着你了,老听绍英说起你,那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一直说让绍英介绍认识一下,可一直没机会,今儿个可算是见着真人啦…”汪莹莹实在算得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待人接物自然热情又不嫌外道。

虞景明晓得汪莹莹是二嫂嫂冯绍英的同学,两人关系甚好,倒不宜太外道,因此瞪着眼看着汪莹莹:“嫂子,哪处有梯子?”

汪莹莹倒是一楞,不晓得虞景明好好的提什么梯子。

“嫂子这说的,可把我架上天了,没有梯子,让我如何下来…”虞景明翘着嘴笑道。

汪莹莹一愣,随后却是笑弯了腰:“竟是不晓得景明竟是这般慧诘…”

这话竟是大有相识恨晚的意思。

这边说的热闹,另一边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茶坐里有人探出脸来朝这边望了望。

茶坐里,因着时间还早,几个女人在打着麻将。刚才微微探过脸的人又缩回了头,正要说话,她右手一位摩登女郎打了一张五万,那位太太便眯着眼笑了起来:“玫瑰啊,你今天手气可不好,我又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