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摩登女郎正是玫瑰。

“不是我手气不好,是三奶奶风头正盛。”玫瑰抿着嘴,一幅自认倒霉的样子。

杨三奶奶自也喜滋滋的收了钱,然后问道:“外面跟董家大媳妇说话的是哪一个?说的那么亲热。”

玫瑰一挑眉毛:“三奶奶这两天才来上海可能不晓得,但这位在大上海那可是顶顶有名的人,大家或许不认得,但名儿说出来定叫人如雷贯耳。”

“那是哪家姑娘?”

玫瑰对面的妇人是苏太太,四十岁左右,梳着头髻,穿了一件倒大袖偏襟袄,脖子上戴了一窜珍珠项链,色泽温润,低调却也不敛华光,整个人看着端庄大气。

她身侧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的妇人,是田太太,一袭改良旗袍,外套一件薄呢子短大衣,也是时下摩登打扮,只不过那大衣的领边已经发毛发白,便是显得有些朴素。

两人都是上海人,听得玫瑰这么说,不由的好奇起的问道。

在上海,倒底哪家姑娘意有如此大的名声,当然两人也不是傻子,听得玫瑰这话,也能听出玫瑰跟那位只怕是有些矛盾。

“苏太太,田太太,是虞记东家大小姐虞景明啊。”玫瑰尖着嘴道。

“哦…”苏太太和田太太一脸恍然大悟,这位果然算得如雷贯耳,而玫瑰和于景明之间的事情那更是情楚,一切心知肚明,两人俱微敛了一下眼神,不再接话了。

这时,玫瑰又冲着楼梯那边抬了抬下巴,给杨三奶奶解释道:“她前一步上楼的姑娘是她的三妹,虞家三朵花之一的虞淑丽。”

说着又问一句:“虞记你晓得不啦?”

“虞记?”那杨三奶奶沉思了一下然后道:“可是永福门的虞记?”

“可不就是,没想到杨三奶奶竟也晓得虞记…”玫瑰瞪大眼睛,有些惊讶,杨三奶奶是南京那边过来的,看来这虞记倒是名声在外了。

“你不晓得呀,这回南洋劝业会上,一个丁家轿丁氏兄弟的猪蹄,一个永福门虞记的提浆月饼,那都是入了围,出了一阵子风头的,现在已经进入评奖程序了。”那杨三奶奶说。

南洋劝业会在南京举行,她是南京人,更清楚劝业会上的事情。

“那可是为咱们上海争光了。”苏太太接话说。

玫瑰撇撇嘴。

“谁为咱们上海争光了?”汪莹莹挽着虞景明的胳膊过来,正好听到苏太太这话,便笑嘻嘻的问。

“还有谁,当然是虞大小姐的虞记啦,听说在南洋劝业上好一阵风光,可不就是给咱们上海争光了。”玫瑰却是先一步笑道。

“那可不,申报上可都登了。”这样的话题江莹莹自也是要迎合的。

说着便给大家介绍说:“这是虞景明,虞记的东家大小姐。”

然后又指着在座在几个给虞景明介绍,先是指着那苏太太道:“这位苏记百货公司的苏太太,苏记百货公司就不用我多提,在上海那是零售业半边天,景明以后有的交道要打的。”

“苏太太好。”虞景明微笑点头,虞景明自从宁波来,家里事一桩接一桩,牵涉到各种新闻,虞景明一来懒的烦,二来确实也是没有时间,一心就扑在虞记上,这几个月来除了查看过十几家分店外,便只在永福门转悠,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在上海商界人面前露脸儿。

说起上海的苏记百货,那也是有名头的,前身是苏记南北货行,近年来越做越大,再加上各种泊来品,苏记百货可以说囊括东西方精品百货。上海人,尤其是女人,哪个不喜欢逛百货公司的?

前些年,她二叔一直想把虞记糕点打进苏记百货,但最终都没能如愿。这一条道虞景明也是想要打通的,当然,这是后话。

“这是杨三奶奶。”对于那位杨三奶奶,汪莹莹介绍并不多。

“杨三奶奶好…”虞景明便也依礼微笑点头招呼,杨三奶奶同样微笑点头,这种场合,谁都不会失礼。

“这位是赵雅丽,夫家田明,是跑行商的…”汪莹莹又介绍道。

“田太太好。”虞景明依然微笑着打招呼,心里倒是想着此田明会不会就是戴政给她资料中的田明,再看这位田太太的穿着,估计差不多就是了,一会儿再了解一下。

“这位是玫瑰,咱们上海顶顶有名的摩登女郎,就不用我多介绍了。”汪莹莹最后道。

虞景明便冲着玫瑰微笑点头。

一边田太太瞧了一眼两人,就觉得两人之间火星直冒似的,心底却道,也难怪呀。

当初,虞大小姐同荣大少爷成亲,荣大少爷为了玫瑰竟然干出拒绝迎亲的事情,最后又被虞大小姐抓奸在床,闹的哪一个都没面子,最终虞荣两家的亲事泡汤。后来荣记出事,听说玫瑰在里面出了不少力,终使得荣大少攀上了俄亚银行,听说荣大少现在还在争俄亚银行的帮办呢。

原先大家都在猜,凭着这功劳,玫瑰大约能嫁进荣家了。

谁都晓得那玫瑰一门心思就是想嫁进荣家的。

可没成想,今天又有消息传出,说是荣大奶奶看上了虞家二姑娘,头前先有董太太上门说项,后又有戴娘子搓合,据说虞二奶奶也起了心,两家已经初步谈妥,虞荣两家再结亲只怕也就是只待来日了,这真真是谁也没料道。

难怪今天玫瑰说话总是带着刺儿。

众人不免看戏。

这时又有客人来了…

汪莹莹要去招呼客人,便道歉告退。

第六十三章 俱乐部里的牌局(上)

“虞大小姐打牌吧?要不,玩两把?”玫瑰是交际花的性子,在交际的场合从来都是殷勤周道的。

“我这边给你打吧。”那田太太连忙站起身来给虞景明让位置,这里边的人属她面子最小,而且她这回舔着脸来参加这个宴会,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给自家夫君谋个出路,自然要更知情识趣些。

“我不太会打的。”虞景明连忙阻止,她不好随意占别人的位置。

“别客气,你不会打才好呀,虞大小姐可是有好大身家的人,输了正好当救济我呗,虞大小姐可不能一毛不拔,也才一分一个子,顶天也就牙缝钱。”玫瑰说着,却是笑语盈盈的上前按着虞景明的肩让她坐下。

虞景明一直觉得自己是惯会做场面的人,今日一碰上这玫瑰才晓得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那恭敬不由从命。”虞景明说着,却又转身冲着那田太太道:“田太太坐我身边好吧,正好帮我参谋参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两个也顶得大半个,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我可就是输不起的…”

“这还真就是个一毛不拔的。”玫瑰瞪眼,好似很气恼的样子,又噗嗤一笑:“那好了,到时我手下留情好了。”

在坐的,除了杨三奶奶因为是南京那边过来,对于玫瑰和虞景明的恩怨不太了解,其它的两个见桌面的情形,便是苏太太这等从大宅门里闯出来的镇宅太太都不得不叹为观止啊,这年月,能闯出万儿字来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这要是不晓得的,还当两人是好姐妹呢。

田太太见虞景明这么说,便不好马上走,搬了一张凳子坐在虞景明身边给她当参谋。

客人渐渐的多了,虞景明今天的手气特别好,再加上玫瑰时不时放冲,几轮下来,倒是赢不少筹码,好在一分一个子儿,全加一起也不过一块多钱。

“出这牌…”田太太这参谋当的是极称职的。

“六条…”虞景明出了牌,又侧过脸问田太太:“田太太,你是不是住苏州河那边的?田先生以前跑行商时,做的是各地土特产?”

虞景明这边话音未落,玫瑰那里却接了虞景明的六条,一脸兴奋的叫道:“碰…”又顺手打了一张牌:“七万。”

“是的呀,大小姐认得我当家的?”田太太先是好奇的接了虞景明的话,随后又有些怔怔的看着玫瑰打的牌,神色却一下子怪异了起来,其实他们几个在这里打牌主要是陪杨三奶奶玩的,打的多少是有些人情麻将的,虽然大家各有输赢,但大体上赢家总是杨三奶奶。可自从虞大小姐一上牌桌,那牌风变得很奇怪的,虞大小姐今天的风头是真好,抓的牌基本都是成牌的,再加上玫瑰时不时的放冲,整个牌局竟是虞大小姐独领风骚,这局面田太太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她瞅了瞅杨三奶奶沉着的脸,这实在是有些扫了这位的面子。因此,这会儿虞景明尽管胡了,田太太竟是一时没有叫胡,但是她的神色却瞒不了人。

“不会吧,景明又胡了?”玫瑰当先一脸不可思议的叫了起来。

虞景明未回玫瑰的话,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题回田太太道:“我这刚接手虞记,又正逢中秋佳节,想着我虞记三代全靠着顾客的支持才一步步走来,于是便想趁着节日到一些老顾客家里走走,正好查到田先生曾连续六年销售我们虞记的糕点,因此记下了田先生的信息。今日又碰到田太太,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晓得田太太和田先生明天有空不,我想到田太太家拜访一下,感谢田先生多年来对虞记的相携扶持之情。”

“有空的呀。”田太太没想到虞记居然还有这份心,便一脸忐忑的点头。

虞景明冲着她微微一笑,这事就算是说定了。

说着虞景明才转过脸两手轻轻一推面前的牌,才冲着玫瑰道:“不好意思,还真就胡了。”

“我这什么霉手呀,老是放冲,气死我了。”玫瑰便一脸懊恼的啪的一声打着她打牌的手,随后却又虚指着虞景明道:“景明,你深藏不露哦,你大概是算准了我正等着碰六条清牌吧,故意打六条好诱使我打七万…”

听得玫瑰这么说,那杨三奶奶一张脸更寒了。

苏太太在一边喝着茶,看着戏,虞大小姐这是掉玫瑰的坑里,之前她们四个人打,她哪里看不出来,这玫瑰实在是个牌精,从洗牌开始就有不少道道,反倒虞大小姐,于这些道道却是一点也不懂的…

只是这位玫瑰从一开始邀虞景明打牌就不安好心,倒要看看这位这段时间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小姐如何翻盘?否则得罪了杨三奶奶,前段时间在南洋劝业会上出尽风头的虞记提浆月饼能不能拿奖说不定就是异数了。

这位杨三奶奶实是南洋劝业会总理事杨帮办的三姨奶奶,这位杨帮办还是两江总督张大人的顾问。

虽说南洋劝业会这会儿专门的监督,评奖也公开透明,想要靠人情得奖基本杜绝,但想要下绊子却并不难。

“输不起就承认自己输不起,不要找理由。”虞景明似乎根本没觉得场面气氛怪异,一脸淡然的冲着玫瑰挥挥手。

“景明,这边。”远处的窗下,冯绍英不晓得什么时候到了,这会儿正站在那里冲着虞景明招手,还冲着虞景明直打眼色。

虞景明先是冲着冯绍英招手,然后转头冲着众人道:“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了。”

说着,又冲着玫瑰打趣道:“玫瑰你别想逃,赌账没有过夜的,咱们当场清,从你先来吧,我看看你输多少…”虞景明爽利的说着,歪过身子去点玫瑰的筹码。

第六十四章 俱乐部里的牌局(下)

对面的苏太太早已在心中算出玫瑰输了多少钱,二十七块银元,已经是很不小的一笔了,想着,苏太太又看了看左手边的杨三奶奶,杨三奶奶这会儿脸又更黑上几分,她这几轮下来足足输了一百一十六块银元,这输的有些惨了…

苏太太也输了六十多块银元,但对于她的身家来说,几十块银元实在算不得什么,说是牙逢的钱也就差不多,但一百多块银元,对于杨三奶奶来说就不同了,她虽然现在得宠,但到底只是人家的姨奶奶,平日里哪有那么多的进项,再加上花销也不少,这一笔钱足要她心疼一下了。

杨三奶奶那心里早就后悔了,一边恨自己鬼迷心窍,今天怎么打的这么大,另一边又怪虞景明不知情识趣,心里已经暗暗记下了虞景明了。

“谢谢惠顾,二角七分。”虞景明这时抬起头来,朝着玫瑰摊开手,一脸微笑。

二角七分?杨三奶奶,苏太太,田太太几人都不由一愣,苏太太便先忍不住捂着嘴乐了:“景明,错了,是二十七块。”

“没错啊,一分一个子吧,之前玫瑰说的,难道我听错了?”虞景明微皱着眉头。

众人才想起之前玫瑰确实说过一分一个子。

“你不晓得赌桌上说的一分一个子其实就是一块一个子?”田太太低语。再说了,这些太太都是有身份的,打一分一个子,那岂不让人笑掉牙。

虞景明也是一愣,然后一脸懊恼道:“我说过我不怎么打的,在家里陪老太太打的多,实也就是一分一厘这价,哪里想到牌局上还有以一分代一元的惯例。”

“你晓不晓得那是你的事,牌局的规矩不能乱,该多少就多少。”玫瑰这会儿却是坚持的道。

虞景明脸上终于没了笑容,两眼深深的看着玫瑰,这玫瑰是真要把她逼到墙角呀!

“玫瑰姑娘可晓得我们做商人的立于世最重要的是什么?”虞景明直直的瞪着玫瑰,说着也不等玫瑰接话又继续的道:“我告诉你,是诚信!我即不晓得牌桌上的规矩一分就是一元,如果晓得,我想我不会打这牌,我说过我输不起,大家又不是不晓得虞记如今还是债台高筑,我永福门还押在银行里呢。如今虽然赢了,既然输不起,那不属于我的我也不要,我心里的价就是一分一个子。”说到这里,虞景明便不理会玫瑰了,朝着杨三奶奶和苏太太欠了欠身子:“还请杨三奶奶和苏太太成全。”

“哟,这我还巴不得呢。”苏太太先开口了,因为虞景明所说的角分是根据刚刚颁行的大清币制来算的,角分的币制还没有出来,苏太太最后就付了等价的钞,杨三奶奶松了口气,自然是有样学样,如此玫瑰一场算计终是落了空。

虞景明心里倒是暗暗感激苏太太,要晓得凭苏太太的身家是不在乎这几十块钱的,但她若不开口,输的最多的杨三奶奶便不好开口。

“精彩,虞大小姐说的好,没想到我李泽时一到上海,便让我有幸见识到了上海商人无时无刻不恪守之诚信,窥一斑而知全貌。有此,上海经济如何能不繁荣…”

就在这时,突然的,一道清朗带着锐利的声音霍的响起。

随后便是两声鼓掌声。

虞景明不由回头,自门口而来,在众人簇拥之中,董帮办陪着两人缓步而来,那两人一个正值中年,一身官员常服,有些气派,于他并肩的是一位身形高瘦挺拔的青年男子,二十六七的样子,气宇轩昂,深灰色西裤,白衬衫,格子背心,胳膊上挂了一件风衣,两手正轻轻鼓掌,那道清朗的声音便出自他的口,不用说了,这位就是最近上海的焦点李泽时,十三行李记的大公子了。

虞景明瞧着他那身影实是有些眼熟,突然便想起很久前那个枪声大作的夜晚,翁冒匆匆带着人去卞家投宿的情形,当日那个身着风衣的人应该就是李泽时了。

人之间的际遇是很奇妙的,虞景明没有想到那夜夜色中的一抹背影在如今灯火阑珊下瓷实了起来。

虞景明还未接话,这时那李大公子却又转过脸冲着身边那中年男子道:“杨大人,在南洋劝业会上,虞记的提浆月饼我也是有幸尝过的,我决定了,李记入驻上海的第一单生意就选虞记…我们李记有意跟虞记签一份总额达五十万银元的购货协议,算是为上海经济繁荣掀砖引玉。”

李泽时这话一出,整个俱乐部里面是一片哗然,五十万银元的购货协议对于虞记来说那是一笔天大的生意了,而对于目前正境遇不明的虞记来说,足可以力挽狂澜。

以虞景明淡定的性格,这时都感到胸口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好,李公子爽快人,我绝对支持!!”那杨先生大笑。

这时吉时到了,侍者来通知宴会快开始,杨先生便携了杨三奶奶和李大公子一行一起,由董帮办陪着去了主位。这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景明的身上,谁能想到今日最大的赢家居然是虞记?

玫瑰坐在屏风内的沙发椅上,脸色阴晴不定,只恨今天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便宜了虞景明。

苏太太冲着虞景明微微点头,尽管外界对虞景明的传言是贬多于褒,但今日短短的相处来看,虞记虞大小姐实有乃父之风。

而周围的人看着虞景明也是眼神各异,虞景明这会儿自不管众人心思,她正琢磨着接下来如何跟李家谈,之前是李家释放出善意,接下来自要她虞记主动出击,把这笔订货单落到实处。

当然除此以外,虞景明她有一丝疑惑,怎么好好的就砸下这一笔?而从李公子跟那位杨先生的谈话来看,似乎这李公子是应他所求来上海投资似的,但之前不是传言蔡大人要来参加这个宴会吗?虽然对蔡大人的出席虞景明觉得以讹传讹居多。

但这位杨先生又是哪一个?

第六十五章 荣董合作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俱乐部里彩灯显得流光溢彩。

“这位杨先生是两江总督张大人的顾问,同时也是南洋劝业会的总帮办,那杨三奶奶便是他的三姨奶奶,那玫瑰显得是早晓得杨三奶奶的低细,给你埋了坑,还好景明急智。”俱乐部大堂的一角,冯绍英挽着虞景明坐在沙发上,一脸寒霜的道。

经商之人尽量都讲个和气生财,轻易不得罪人,商场如战场,谁晓得会栽在那个坑里?因此说,玫瑰这回这一招是真毒。

类似今日这种牌局大多都是人情牌局,输赢之间要讲究个份位的,而到杨三奶奶和苏太太这等份上,就算是不在乎钱,那也在乎个面子。刚才那个局面虞景明若不化解,苏太太那里,虞景明难免要留个不识大体的印象,对景明来说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杨三奶奶那里虞景明可就得罪狠了,那杨三奶奶男人不但是两江总督张大人的顾问,还是南洋劝业会总帮办,虽然这一次南洋劝业会保证公开透明,可任何事都是相对的,这世间多的是那种大风大浪闯过,最后却栽小河沟里的事情,若真得罪了杨三奶奶,枕头风一吹,保不齐因为这个,虞记提浆月饼南洋劝业会一行就功亏一篑也未可知呀?

虞景明微眯着眼睛淡笑,玫瑰这一手是阴的很,而她这时候发难,只怕是跟荣家上门跟虞家说亲有关,荣家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了玫瑰的。本以为已经落入口袋的荣少奶奶的身份转眼就要飞了,玫瑰那里只怕一肚子气。

“这也是好人有好报,若不是有玫瑰弄这一场,如今李记这天大的好处又怎么会轻易落到景明手里…”这时坐在沙发另一头相陪的一位年轻妇人微笑着道,她叫孙兰,是董家的亲戚,这回也是来帮忙照应的。

“说实话,我这现在还有做梦的感觉。”虞景明也笑道。

“你可不能做梦,我跟你说哦,接下来几天你就争取把这个单子落实,然后加班加点的生产,到期交货就行,别的东西你别想也别管。”一边冯绍英道。

“怎么说,这里面还有名堂?”虞景明思索,她估摸着也是有什么名堂的。

“先前不是传言说蔡大人也要来参加这个宴会,那个是瞎传,蔡大人怎么也是苏淞道的道台,怎么可能来参加这样的宴会?不过蔡大人盯着李公子也是真的,两方私下也会晤过了,蔡大人是想请李公子弄几笔钱存在上海几家钱庄里,好补上马上要提交出去的那190万两银子的亏空,这个其实是蔡大人有些病急乱投急,190万两银子是说补能补上的吗?更何况李记的钱本就是投在南洋劝业会上的,当初南洋劝业会的举办,朝廷根本没想到南洋劝业会会有如今的场面,为了吸引商资,不惜给各商人做保,如果这个劝业会亏了,那么朝廷将补足各商人亏空部份,可没想到南洋劝业会一举办,吸引了海内外无数商人,到目前为止南洋劝业会上各商家的交易总额已达千万银元,再加上劝业会还发行会展介绍指南,纪念册,还有邮品等,可以说这一回投资南洋劝业会的商人都大赚了。可赚是赚了,南洋劝业会还没有闭幕,李记这笔钱目前还在南洋劝业会的总账上,南洋劝业会这边也不可能轻易让李记把这一大笔款子提走啊,他们还想再创佳绩呢。更何况蔡大人为人有瑕疵,得罪了不少人,自有不少人想趁他病要他命…”冯绍英说到这里冷笑。国朝外辱如此,朝内却仍在为些蝇头小利斗争不段,让人着实心冷。

虞景明静静的听着。

冯绍英又继续说:“…,所以,别说李家那笔钱不一定就是救命钱,可就算是救命钱,有南洋劝业会那边压着,也不可能轻易转到上海这边来。如今李公子才一到上海,刚表示要在上海投资的意愿,杨大人就从南京追到上海来,直接出面,督促李公子投资参加劝业会的商家,为南洋劝业会再创佳绩,这才有景明今日得到这凭天砸下来的大馅饼…”冯绍英娘家算是世代官宦,夫家又是商界大贾,她自己本身也是留过洋,眼界非凡,两相一结合,倒是把背后这些道道摸的门清。

听着这些,虞景明才晓得背后这些较量。

“那,那190万两的庚子赔款要如何交付?”虞景明问道。

“还怎么交付,蔡大人当然是破釜沉舟了,他现在只为洗清他自己,已经急令各家钱庄交付这笔存银了…”冯绍英没好气的道。

“那各家钱庄一但提交了这笔钱款,就会造成银根危机,大面积的挤兑只怕又要出现了。”虞景明有些口干舌燥的道,她虽然进入上海商界不久,但实也晓得,一但上海的金融再出问题,上海将现百业萧条。

“关系着上海一地的民生啊,朝廷怎么还各自打着小算盘?”虞景明又道,她虽然没有冯家二嫂嫂那样开阔的眼界,但之前橡皮股票事体暴发的情形,如今仍历历在目。

“呵,民生,哪有他们口袋里的票子,屁股下的位子重要。”冯绍英再冷笑道。

“难不成朝廷就没有一个有识之士?”虞景明压低声音。

“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大环境如此,独木难支。”冯绍英压低声音道,然后轻轻一叹说:“这些东西没趣又扫兴的紧,不说了。”

不是没趣的紧,而是丧气的紧。

虞景明轻轻嗯了声,心中却终有些堵,有些意难平。

吉时到了,董帮办陪着董璎珞自二楼下来,侍者推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过来…

“今日一为小女生辰,二为李公子接风洗尘,此后上海经济的繁华又添新助力…大家干杯。”董帮办发言,底下一片鼓掌声。

之后自是觥筹交错,灯火鱼龙,虞景明看向窗外老城厢方面,昏暗中只有星星点点,大上海一面是繁华,一面是萧瑟。

这时,冯绍英推了推虞景明的腰,朝着不远处抬了抬一上巴。

虞景明回过头,就看到董太太陪着荣大奶奶在对面屏风外的窗下聊天。边上的舞池里,荣伟堂和玫瑰两个在跳舞,音乐一停,玫瑰从一边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荣伟堂,一杯她自己小口的咪着,只两人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玫瑰扭身走,如穿花蝴蝶似的挤到杨大人那边的人群里去了。

荣伟堂气恼的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然后将酒杯丢给一边的侍者,那侍者一个踉跄才险险的接住。

“听说,荣家大奶奶又看上了你二妹?”冯绍英好奇的问着虞景明。

虞景明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等时候,玫瑰还能笑着跟荣大少跳舞吃酒,除了她城府深沉外,只怕荣家也是对她做了什么承诺的。

“那你二婶答应了?”冯绍英又道。

“答不答应倒是不晓得,但却是有些想法了。”虞景明想着九爷爷曾前说过的话,笑笑说。

“还有些想法了?你二婶也是个湖涂的,就你当初跟荣家那一出,怎么两家也不能再结亲了呀。”冯绍英撇撇嘴说,至于玫瑰跟荣伟堂那点事情,在大户人家眼里,那都不叫事儿。但哪有姐姐没嫁成荣家,这妹妹又顶上的?没的叫人小看了去。

“听说这回起初帮荣家上门跟虞家说亲的是董太太,董太太也是长者了,怎么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冯纤纤穿着一身洋裙装,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两手提着裙摆挤到冯绍英身边,也是一脸八卦的问。

“怎么说话呢?小心叫三弟听到,你什么淑女形象都没了。”冯绍英没好气的瞪了冯纤纤一眼。

“哼,他才不在乎我说什么呢。”冯纤纤一脸不痛快,不过那眼睛却四下里瞄着,显然正在找某人。

“也不是我家太太乐意,实在是人情难却…”汪莹莹终于得空闲了下来,过来陪冯绍英,听得冯纤纤这话,她是董家长媳,总是要解释两句的。

“县自治公所正在筹建底下几个乡的自治公所,听说还要修几条公路,荣少爷盯上了几个乡的建筑工程,你们大约不晓得,荣记钱庄并入俄亚银行后已改为荣兴分理处,听说荣大少爷正盯着荣兴分理处帮办的位置呢,只不过争这个位置人选有好几个,还都是洋人,荣大少爷没有足够的资本哪里能争得过他们,所以荣大少爷就盯上了乡自治公所这一块,想把乡自治公所的工程拿到手,好作资本。只是要拿到工程,那也是要资本的,荣家受之前橡皮股票风波的影响,资金不足,便找了我公公合作,我公公呢因为一些原因也答应了,两家合伙开了一间开发公司,一举拿下了南汇乡自治公所的筹建工程。如今董家和荣家成了商业合作伙伴,荣太太跟我家董太太便提了这事情,这等情况,我婆婆总是要给荣大奶奶一些面子。不过上回之后,我婆婆回来被我公公说道了,以后不会在夹缠进这样的事体里了…”汪莹莹微笑的说。

虞景明,冯绍英几人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绕绕。

听说董太太以后不夹缠进虞荣两家结亲这事了,虞景明突然就想着早上出来时,看到戴娘子同荣大奶奶一进起了虞宅,还直说有喜事的那一幕,那心里暗暗思衬着,这董太太是不夹缠进去了,但只怕戴娘子却是夹缠进来了,只不过戴娘子这人是有些无利不起早的…

想到这里,虞景明不由的问汪莹莹:“董家大嫂,荣家和董家合开的这个公司是不是戴家也参了一份子了。”

“哟,原来虞大小姐晓得呀,可不是嘛,董先生和荣大少爷还聘请了戴先生做开发公司的经理。”汪莹莹笑着说。

“呵呵,这下只怕虞荣两家的婚事铁定了。”一边冯绍英听说戴家也夹缠进来,虞二奶奶一向不是个太有主见的人,许多时候都是由着戴家为她做主,如今不为别的,就为着巴结荣,董两家,戴娘子也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的。

虞景明也微微抿了抿唇,事情只怕是真要被二嫂嫂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