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记得,她去南街茶楼时是九点多钟,那时平五还在老王头的茶档喝茶。

虞景明晓得这两天本是平五休假的日子,要不然,平五不会一大早出现在老王头的茶档那边,这样说来,正常的情况下,制造局戒严搜查是会对外封锁消息的,如此情况下,平五是如何晓得制造局那边戒严搜查的消息呢?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武器的原因,孙头通知他的?

可不对,虞景明晓得,翁冒是通过卞老二和平五牵线才认识孙头,但大时候翁冒应该是直接跟孙头联系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孙头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直接联系翁冒,而一但联系不上翁冒,两相里一结合,不难猜出翁冒出事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孙头还会再冒险通知平五吗?让他把这批枪支运出?

这不合常理。

关于孙头,虞景明也见过,那可是一个老兵油子的人,这批武器是翁冒定的,钱已经付清了的,以孙头这样的老兵油子,若是说他趁这个机会把这些武器给吞了发一笔横财,虞景明倒是相信,可若说他甘冒奇险,把武器偷运出来,这就太不合情理了。

更何况,之前卞维武也说了,这批武器之所以能偷运出来是因为之前做了报废处理,在虞景明看来,报废处理过的武器被发现的可能,比这样冒险运出来被发现的可能性要小多了。

如此一来,平五从通知卞维武开始,整个行动就显得很不合理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倒不是去探查合不合理,东西已经进了永福门,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运出去才是紧要的…

“怎么了?大小姐找平五啊?他一会儿该回来了,到时我叫他来见大小姐。”卞维武道。

“没什么,不用了。”虞景明摆摆手,事情已经这样,倒不如就假装什么也不知,暗里再做计较。

“这样好了,你把车子直接停到仓库里面,其余的我来处理。”虞景明跟卞维武说。

“哦,晓得了。”卞维武点点头,架着马车进了仓库。

“那大小姐,这东西放这里没事吧?”卞维武出来的时候,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到底是一车弹药枪支呀。

虞景明看着卞维武沉吟不语。

“别啊,大小姐有事你直接说,卞老二不是没有担当的,要不我直接把这车货接回我家里。”卞维武拍着胸堂。

“拉回你家里就不必了,但你必须记住,这批货就从来没有出现在永福门过,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拉来的这车里,只有六条枪。”虞景明这才说道。毕竟卞老二驾着马车进虞记,整条街面的人都看到的,这个否定不了。

“那我大哥问呢?”卞维武问。

“你大哥问呀…”虞景明顿了顿,好一会儿,低叹一声,却是眼神有些幽暗的说:“那你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都跟你大哥说,包括我叮嘱你的这句话。”

这回事情大了,她需要助力。

“嗯。”卞维武懂非懂的点点头,大小姐说话实在有些云山雾罩。

不过,卞维武本是灵活的人,从小在市井中混大,此刻他已经感觉得他这回运回这一车枪支只怕是给虞大小姐惹来大麻烦了,但他心思又不是那种十分缜密之人,一时也说不出麻烦在哪里,大小姐这里也不便细问,回去找大哥参谋参谋。

卞维武出了虞记,直奔后街。

第一百零一章 兴亡自古事

正是中午,卞维文扎了个围腰在灶间烧中饭。一边小碳炉里,煨着的黄豆炖牛肉冒着浓香。麻三妹扯下身上的围裙放在一边冲着卞维文说:“卞先生,我回去了啊。”

“唉,害你忙了好一大会儿,辛苦了啊,要不,中午一起吃吧。”卞维文放下手里的铲子,擦干净手跟麻三妹说。

早上,麻三妹给他拿了泡好的黄豆,又帮他炖牛肉,这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实在不好太过拒人千里之外,该有的礼节也得有的。

“不了,我家里也炖着牛肉的,我还回去照应一下,六叔六婶那里还等着我吃午饭呢。”麻三妹笑嘻嘻挥手道别。

“那好,就不留了。”卞维文点点头。

麻三妹从厨房里出来,穿过走廊和天井。

老潢站在灶间外面的廊上,一手提着一只鸟笼,天冷了,鸟笼外面罩着青色棉罩,他这会儿正把棉罩拿下来,正午时候,阳光晴好,温度还是不错的,正好让鸟儿晒晒太阳,再喂喂食,顺便帮翠眼儿洗个澡。

卞老三坐在天井里,屁股下一张小马扎,面前摆着一张方凳,正趴在上面习字。

“老潢,走了啊…哟,三儿这字写的可齐整了,明天跟你大哥一样考举人…”

麻三妹经过两人的时候笑嘻嘻的说。

“我可不考举人,先生说要为振兴中华而读书。”卞老三头也不抬。

“哟,三儿有志气。”麻三妹说,再挥手,便出了卞家。

“维文那,这三妹呀才是过日子的人…虞大小姐呀,那是云端上的…”老潢看着麻三妹离去的背影,回头冲着厨房里的卞维文说。虽说卞维文早表明大小姐没心思,但老潢也是成了精的人了,卞老大极力压制的那一丝情绪又哪里能瞒得过他。

卞维文在厨房里没吱声。

老潢继续打理着他手里的翠眼鸟。

“老潢,你伺候鸟儿跟伺候老婆似的。”卞老三一张纸写完,回头看着老潢伺候鸟儿,笑嘻嘻的说。

“去去去,小蹦拉子,你懂什么,我伺候鸟儿比伺候老婆可尽心多了,哟,我以前那婆娘哪享受过这等福气哦。不过啊,她跟我吃了一辈子的苦,这会儿肯定早投胎到好人家,说不准就吃香喝辣,有个体心的男人照顾着了,也挺不错。”老潢笑嘻嘻的回道。

“老潢你不捻酸哪?”卞老三又道。

“鬼,都投了胎换一世了,她哪还晓得我是哪个鬼。”老潢咒骂。

“你们这都闲扯什么话,午饭快好了,小三儿,到前街老王头茶档那里看看你二哥回没回来。”卞维文在灶间听到老潢和三儿两个扯起了前身后世,便从灶间探出头来冲着门外叫道。

“哦…”卞维新应了一声,一溜跑出了门。

“理他做甚?饿死他活该,他手上嘴上那点东西还是我教的呢,如今倒好,他倒是要革老潢的命来了…”老潢嘴里又愤愤不平,又将手上的鸟笼挂在走廊的檐上,顺手拿下鸟笼底下的托盘,一边拿下鸟笼的托盘,舀了一瓢水冲着里面的鸟屎。

“老潢你别上纲上线,维武那天说的也是气话,他过后不是跟你道歉,你心气儿不顺,便揪着不放,满清八旗又如何?腐了就是腐了,烂了就是烂了,中华是中华人之中华,总是会有人要站出来的…”卞维文解了围腰,拿着围腰再自上拍了拍,然后从灶间出来,在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水,洗了个手,拿围腰擦干手上的水珠子,又将围腰放在一边的窗台上走了过来。顺手拿起边上一只有一点点烂的苹果,将烂的部份削掉,又将苹果切成三块,自己放嘴里一块,递给老潢一块,最后一块连着苹果核一起插在鸟笼的边上,笼里的小翠眼儿几下里一蹦,就跳到了靠进苹果的跳杆上,伸着鸟嘴,便嘟嘟嘟的啄食了起来。

卞维文也笑眯眯的咬了一口苹果,细细的嚼着,挺满足的样子。

老潢拿着萍果,两口就进了肚子,然后呸的吐了一口渣,最后意兴阑珊的拢起袖起,蹲了下来:“是啊,烂了就烂了,腐了就腐了,不行了就该还给人家,兴亡自古事啊…”

卞维文便没在多说,心里想着,中华是睡着的雄狮,如今正逐渐醒来。

老潢依然蹲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听不清说的什么。

卞维文也不吱声,翠眼儿吃饱了,蹲在跳杆上,叽叽咕咕,叽叽咕咕的小叙了起来,倒象是应和老潢的嘀嘀咕咕,煞是好听。

“芸媳妇儿,吃午饭了没有?”隔壁许老掌柜家里先是传来吱呀的开门声,然后是平家婶子进门问好的声音。

“平婶子啊,快进来,正烧着呢,平婶子家午饭烧了没,没烧在这儿吃个便饭吧。”回话的是囡儿她娘亲芸嫂子。

“早就烧好啦,这不,平五还没归家,就过来走动走动。”平婶子笑哈哈的说。

“你家平五最近发财啦,瞧那一身行头,怪精神的。”芸嫂子搬了张凳子上平婶子坐下,在天井里晒太阳。

“哪里什么发财,就跟着卞家老二后头喝点汤,那一身行头也是没法子,这么大小伙子了,得找个女人不是。”平婶子解释了句。

“那是,婶子有没有相看的人家哟。”芸嫂子问,虽说永福门这边传言,平五喜欢麻三妹,只那麻三妹一心里全是卞先生,平五只怕也是瞎想了。

“倒是有几家,但打听了一下也不合意,我上回听你婆婆说你娘家有个表妹在纺织厂上班…我来跟你打听一下清况,不晓得家里有没有订人家?想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平婶子一脸期待的说着。

“不错的,就住在苏州河那边,一个月也有四五块钱,若是活计忙起来,七八块钱也能拿到的。她今年十九岁,原先说过人家,后来男方得痨病死了,也是没缘份,现在也没说人家,人实是老实人,若是平婶子有意思的话,我回家递个话,约个时间见个面。”芸嫂子便爽快的道。

她那表妹的事情家里舅舅舅妈也急,平婶子既然有这意思,那倒可以相看一下,现在不比以前,总要两人看得过眼。

“那敢情好,我家平五虽然腿有一点点不便,但倒底是有力气的汉子,不管是家事还是外头的事情都是能担的…”平婶子忙不叠的应着,平五的事情这段时间她头发都愁白了。

“娘,我的事不要你管。”平婶子的话音还未散,又听得一阵重重的推门声,然后是平五气急败坏的声音。

“哟,你还晓得回来呀,今天又不当班,也不晓得你跑哪里野了。”平婶子先是报怨,然后又气急:“什么叫你的事情我不要管哪,你的事情我不管谁管?你那点心思以为娘不晓得呀,可人家麻三妹眼里就只有卞先生,瞧不上你,你非得认死理干什么。”

“娘,你知道什么,麻三妹跟卞先生不是还没在一起吗?再说了,卞家还不定怎样的下场呢…”平五没好气的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平婶子好奇的问道。芸嫂子也一脸疑惑,卞家兄弟好好的呀,维武现在算出头了,在公廨所那边混的不错啊?

“哦,我是说麻三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卞先生那里还不定什么个意思呢。”平五是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这会儿连忙吱吱唔唔的解释道,又跟芸嫂子说:“打扰芸嫂子了,我跟我娘回去了啊…”平五说着,硬拉着他娘亲离开了许家。

“嘿,这平五,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芸嫂子嘀咕一句。

隔壁便静静悄悄的了。

“咱家有什么事吗?我怎么觉得平五那话里似乎话中有话呀?”老潢在世情中打滚了一辈子,明显就感觉平五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

卞维文也感觉到了,只是倒底也说不上什么,便道:“兴许没什么。”

“平五他娘看来是急了,三妹那里你得做个决断,不好耽误人家的。”老潢说。

“我晓得呢,明天我会跟三妹谈的。”卞维文说。

虽说之前他跟三妹早就说清楚过,但如今三妹似乎并没有放弃,使不得还得再做一回恶人,给三妹一个决断才好。

他晓得老潢的意思是让他同意的跟麻三妹在一起。

说起来,三妹也是不错的,但有些东西他还要想想,没想清楚之前,不好随便应承,否则对麻三妹也是不公平的。

“二哥回来了…”卞老三一蹦一跳的进屋,他在门洞那里碰上他二哥的。

卞老二跟在他后面,脚步有些拖拖蹭蹭的,脸上还在琢磨着事儿。

“那快去洗手。”卞维文拍了卞老三后脑勺一下,转身又进了灶间,端着饭菜出来。

卞老三麻溜的洗干净手坐在桌边,老潢儿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黄汤儿。

桌上一盘荠菜冬笋,一盘咸菜豆腐片,一大碗萝卜排骨汤,还有一碗八宝肉酱,这八宝肉酱最是下饭。再加上几碗米饭,简单却也富足。

吃饭的时候卞维武还在挠脑袋,这家伙从进门到现在都跟失了魂似的。

“维武有事儿啊?”卞维文有些担心的问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体。

“大哥…”卞维武一咬牙,放下筷子,一拉他大哥,两人走到外面廊下,避了老潢和小三儿,卞维武把之前的事情说了说又道:“很奇怪,我一说完事儿,大小姐脸色就不太好,我总觉得,今儿个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头的?”

“嘿,就晓得你要惹事儿。那是武器,大小姐一个女儿家脸色能好才怪。”老潢死皮赖脸的跟出来偷听,这会儿便幸灾乐祸。

“老潢,你可不能去告密啊。”卞维武瞪着眼。

“呵,你都拿枪指着我脑袋了,还不兴我告密啊。”老潢没好气。

“老潢,这事开不得玩笑。”卞维文一脸正色,又冲着老二说:“这事不好说,你们先吃,我出去打听一下。”卞维文皱着眉头,匆匆出了门,他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体了。

第一百零二章 覆巢之灾

虞景明锁了仓库的门,将钥匙握在手心里,又紧紧的捏了捏,象是下了某种决心。

捏完,虞景明又吩咐小桃:“小桃,你就待在虞记,记得看好这里,任何人不得入内。”

“晓得了,大小姐。”小桃重重的点点头,她没有看车里的东西,但看大小姐的神色也晓得车里的东西非同一般。

仓库边上有一间休息间,小桃从里面搬了一张小椅子出来,手里还拿了一张报纸,她看报纸倒不是要看什么新闻,只是认字儿。

拿了报纸便念出声:“破屋如斗,寒灯一檠,灯下坐老驱,手针线缝破裤。室中竹椅一,饭桌一,溺桶一,土灶一,余物堆积无隙地,黑黢黢不可辩…”

小桃边读,倒觉得这描写就象她宁波家里一样。

虞景明看她那样,便没再多说,将钥匙揣在口袋里,转身出了大门。

“大小姐好。”在门口同路过的工人擦肩而过,工人不免有些拘谨的打着招呼。

虞景明只点点头,又听得身后不远,工人跟小桃打趣:“小桃,坐这里干什么,要当监工了吗?”

“那可不,红梅嫂子说了,这段时间大家的努力大小姐看在眼里,生意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就是这生意好了,有些人自满了,便轻骨头了,迟到早退,借故干私活儿的都有了,使不得要给大家敲敲警钟,所以这段时间呀,我都要在这里看着,你们都认真些,不要叫我难做,让我难做了,到时红梅嫂子亲自来管,大家就没的这么轻松了。”小桃放下手里的报纸,也笑嘻嘻的打趣说。

这丫头快言快语,又是半开玩笑的说这些倒也不惹人反感。

“晓得,晓得了,以后还请小桃大姐手下留情。”知趣的工人打趣的讨饶着。

小桃笑咪咪的不接茬了,一时又让工人有些弄不清底细,不免的一个个便收拾起了一些敷衍,做起事来更认真仔细。

虞景明嘴角微翘了翘,小桃是顶聪明的,晓得马车里的东西重要,不能引人注意,便用了这个由头,如此一来别人倒不会多想了。

小桃这些话也不是临时编的,是前些天红梅嫂子跟她提过,小桃在边上听到的。

这半年,虞记的发展是有目共睹,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大家儿腰包都鼓了,心气儿也高的,不免也有一些人自大膨胀了起来,再加上快过年,自然就松泛了,头天许老掌柜也说了,等过完年,就要先收收大家的心。

如今先打个底也顶好。

出了虞记,虞景明又闻到一股不浓不淡,但挺浑厚的中药味道,晓得老王头又在熬茶头。

“王伯,这茶头火候到了。”路过的时候,虞景明笑嘻嘻的说。

“到喽,到喽,我这就退火,大小姐,分你一点,过年煮茶叶蛋,或者卤菜的时候放一点,滋补的,女人,老人小孩吃点顶好。”老王头拿出一只小口陶罐,给虞景明装了一小陶罐子。

“那多谢了。”虞景明没有客气,接过陶罐提着。

虞宅的门吱呀一声开,红梅赤红着眼闷着个头急匆匆的出来,下阶梯时看到虞景明说:“大小姐回来了。”

“嗯。”虞景明点点头,虞景明一路过来,本想着翁冒的事情该怎么跟红梅和翁姑奶奶说,这会儿抬头的时候却看到红梅眼眶赤红的,猜着她大约是听到消息了。

“翁冒被抓了,我这正打算去找大小姐。”红梅压低着声音,生恐叫别人听了去。

“我刚才茶楼那边,听李大公子的人来报信说了,红梅放心,翁冒不会有事。”虞景明宽解的说,想了一下又问:“翁冒的事情是荣伟堂来说的?”

想着刚才在街口遇到荣伟堂,虞景明便问一下,这位真是有心人哪。

“可不,来坐了一会儿,倒是挺好心的跟我了,他还答应二姑娘那边,要好好为翁冒说话的。”红梅翘了翘嘴角,神色有些嘲讽:“说是好心,还不是来看笑话的,我也不求他说好话,只要他们别暗里使手段就成了。”

虞景明眼神暗了暗,想着此刻还在虞记仓库里的那车枪支,心里也是有些焦急。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红梅自小照顾虞景明长大,对于自家大小姐的每一个神色都了然于心,这会儿自然感觉虞景明神色不对了。

“这个一会儿再说。”她思路还没有理清,暂时不急着跟红梅嫂子说,又问:“翁冒的事情翁姑奶奶晓得了不?”

“哪能不晓得,荣伟堂一来说了这事,虞二奶奶就在一边说风凉话,传到姑奶奶耳里,姑奶奶把我叫到一边,细细的问了翁冒这些年做的事情,这等时候,我哪里又瞒得住,大体姑奶奶那里只怕是该晓得的都晓得了。”

对于翁冒的事情,作为夫妻,红梅就算不十分清楚,但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对于今天这样的结局,夜里做梦都不晓得做了多少回了,回回惊出一身冷汗。

今年,大小姐和翁姑奶奶来上海,借着翁姑奶奶的口,将翁冒留在了上海,红梅也是有些私心,指望着翁冒避开那些事情,普通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吧,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到底是男儿家的大事,她作为妻子,也只得生受担待,只是到底还是连累了大小姐。

不过,翁冒早早就跟她说过了,不出事则万事大吉,若真有个万一,翁冒会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担下,至少要把对大小姐的影响降到最低。到时,再加上李记,王家,还有大小姐的手段,大约能有个周全。但怕就怕,二奶奶那边趁机发难的话,到时就不晓得什么个情形…

“大上姐,二奶奶那里只怕会发难…”红梅欲言又止。

虞景明摆摆手:“二奶奶那边先不急,慢慢看吧。”

如果仅是翁冒这边的事情,二婶那边自免不得看她的好戏,但现在情形,荣伟堂和玫瑰两个给她挖的这个坑实在太大了,若是这批枪支被查到,整个虞记,包括永福门都可能栽进去。到时,就不晓得二婶她们还有没有看戏的兴致了。

提着那罐茶头,虞景明同红梅一起进了虞宅。

第一百零三章 巷尾邓家

虞宅里,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下来,再加上残雪的关系,天井处亮的有些刺眼,虞景明便不由的眯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便看到堂前,因着天井特别亮,堂前在走廊飞檐的摭挡下,显得有些阴暗。

阴暗之中传来一阵悉里哗啦摸麻将牌的声音。

堂前的八仙桌搬到了廊下,虞二奶奶,戴娘子,香油婆,李太太几个人正围着八仙桌打麻将。

麻将桌边的椅子上,摆着几盒上好的西点,还有一些西洋玩意儿,都是荣伟堂之前带来的。

“戴谦,帮忙搬。”虞淑丽拉着戴谦,两人一起把东西搬进屋里。

二姑娘虞淑华坐在廊下,手里正绣着一对枕头,邓香香坐在她对面,跟她膝盖抵膝盖的,手里绣着一只鞋面。

邓香香就住有永福门前街街尾,家里养着一只大黄母猫的邓家。

今天她是跟她娘亲香油婆一起过来的。

邓香香家里开着香油铺子,她娘亲香油婆年轻的时候还叫香油西施呢。十八岁嫁给香油公,此后断断续续的生了七个,邓香香是家里的老七,今年十九岁。

邓家大郎自小跟着香油公在香油铺子里做事,前年香油公去世,他便接手了家里的香油铺子,算是子承父业。

邓家二郎自小跟他爹学了一手榨油的本事,如今在油厂里做工,是油厂里的大师傅。

两兄弟都已成家多年,当年在香油公的允许下分家出去,一个直接就住在南街的香油铺子里,别一个住在苏州河那边的油厂里。

邓家老三和老四是一对双胞胎,三岁那年染了病夭折了。

邓五姐是个女儿家,嫁给了菜场一个杀猪的,出嫁也七八年了,跟家里往来不多。

邓家老六邓来顺,今年二十五岁,最得香油婆和香油公喜欢,却也最是游手好闲。

邓老六自小就是个癞货,到了十七八岁上下,吃鸦片,包戏子,赌钱样样来得,偏香油婆香油公一颗心全偏在他的身上,香油公在世上,家里那个香油铺子差点就败在他手上。等到香油公病倒,看事情不对,醒悟了过来,这才把香油铺子直接转给了邓家大郎,邓家大郎除了每月给家里一笔说好的生活费外,老六不能在铺子里支一分钱。

为着这个,香油婆跟香油公闹了一大场,最后香油公是直接气死在床上的。

香油婆还兀自不甘心,当初据说从巷头骂到巷尾,直骂大郎二郎不孝,还请了家里的宗亲来做主。

邓大郎和邓二郎私下里气的直喝闷酒,只他们是儿子,也不好出面跟老娘吵,但两家儿媳却是不干了,邓大郎的媳妇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伙着邓二郎媳妇,两家把老六这些年败掉的钱全记了账,丢给香油婆和家里的宗亲看,一干宗亲看了也是直摇头,再也不管邓家的家事了。

香婆倒是还想胡搅蛮缠,最后大郎媳妇又下了最后通碟,若是香油婆再这么护着老六,那香油婆以后的生老病死他们就不管了。

香油婆偏心归偏心,但她心里也是有数的,这老六叫她惯坏了,她怕是指望不上的。家里的老七又是个女儿,今后是要嫁到别人家里去的,也指望不上她养老,所以最终还是依了大郎,家里的香油铺交给了大郎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