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可虞家要说事的时候,我们跟戴娘子一起出来了,又哪里晓得虞家到底闹什么?”邓香香说,又说:“我晓得的那点,你早就清楚了。”

邓香香在井台边找到了黄猫,抱着黄猫进了家门,关门之前,又冲着不远井台边的邓六说:“哥,进屋不?”

巷尾有一口井,紧靠墙根边砌着高高的井台,方便大家洗衣服的。邓六就坐在井台边,他手上拿着一根大烟筒,屁股边摆着一只乌烟盒,他靠着墙根吞云吐雾。听到邓香香的话,软棉棉的抬起胳膊挥挥手。

“抽,抽,迟早有一天抽死。”邓香香瞪眼,然后嘣的一声重重的关了门,不理他哥的死活了。

平五因为在许家说漏嘴有些心烦,再加上到底有些心虚,便有些六神无主的到处闲逛,这会儿也靠在井台边跟邓六有一答没一答的聊着。

“平五,有心事啊,来一口,快活似神仙哪。”邓六咧着嘴,把他手上的烟杆递了过去。平五正烦,便顺势吸了一口,却是一阵咳。

“老五,你作死啊…”凤英瞧见大叫。

平五一阵悻悻:“大嫂,我就好玩,这烟也没什么吸头。”

“晓得就好。”凤英瞪眼,这年月,家里要上碰上一个吸大烟的,这人就毁了,搞不好家也得毁。

卞维文从几人身边路过。

“卞先生呀,这哪里来?”凤英又打着招呼。

“走走哩。”卞维文应付着。

“卞大哥。”平五脸色发白的打了声招呼。

“平五,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好玩就去试,不好的事体沾也不要沾,因为一但沾上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有没有听过那句头,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回头已是百年身。”听着平五跟自己打招呼,卞维文便停了下来,脸色少有严肃的跟平五说话。说完,又冲着众人点点头,越过众人朝卞家走。

“卞先生今儿个是怎么了,这般说教。”平家大媳妇凤英摸不着头脑,回过头来问平五:“平五你是得罪了卞先生了?”

“我哪里得罪得了他,谁晓得他是怎么回事。”平五撇着嘴说。

“说不定是因为麻三妹的事情,这等人最是假道学,平日里撇清跟麻三妹的关系,瞅着平五掂记着麻三妹,他那心又不自在…”邓六吸着烟故意着说。

平五尽管晓得事实并不是这样,却依然点点:“也许是吧。”

“读书人,假模假式的。”凤英嘀咕一句,也未再多说。

卞维文自不管外人怎么议论他,他说平五的话听表面,只是拿平五抽烟说事,实侧则却是敲打着,这次翁冒事件,平五扮演的角色只怕并不光彩。

以后只怕是不好见面了。

想着,卞维文推开大门进了屋里。

第一百零八章 上海道布的局

“大哥,什么情况?”卞老二端了个饭碗边吃边凑到近前。

“先吃你的饭。”卞维文没好气,推开卞老二,然后闷头的走到天井里的石榴树下。冬天的石榴树叶落了一大半,还剩稀稀疏疏的一些,间或间还夹杂着一星两点的碎雪,那碎雪已冻成了冰渣子。

老潢还溜着他那只翠眼鸟,见卞维文闷头过来,歪过脑袋问:“怎么样?”

“昨夜里,衙门抓了一个南方来的朱会计,说是革命党,那朱会计没有承认,只是在审问他来上海作什么时,他说是联系翁冒核对李记账目,因着翁冒早就离开了李记,这一下被衙门抓住了漏洞,一并也抓捕了翁冒。只是审翁冒也没审什么来,最后也不晓得是谁出的主意,衙门那边就转移方向,从制造局入手了…”

“好一手声东击西,卞老二这傻小子,平日里精明,这次却傻傻的被人当了枪使…”

老潢是成了精的人,听卞维文这么一说,自然晓得背后之人的布局的,衙门审那朱会计和翁冒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于是干脆就放出风来说翁冒他们是革命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翁冒他们的身上,便是李记那位大公子,如今也只怕是在跑翁冒的事情,可事实上,衙门这边却实是虚晃一枪,真正的杀招却在制造局这边,在平五和卞老二身上…

如今卞老二中招了,顺着那些人的意把枪运进了永福门,这才是真正泼天的大祸。

“永福门现在外面都有暗探监视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枪枝运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了…”卞维文轻叹一声说。

“命喽,一切都是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宝贝儿,你说是不是…”老潢冲着那翠眼鸟儿吹了个口哨。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我被当了枪使?”卞维武丢了饭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他大哥面前走来走去。

卞维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问卞老二:“老二,你将东西交给大小姐,大小姐有什么交待?”

“大小姐就是让我所那一车东西连马车一起放进仓库里,最后她叮嘱我说这一车东西没在虞记出现,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我驶进虞记的马车里只有六条枪…”说到这里,卞维武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了,我还问若是大哥问起怎么说,大小姐说,我可以事无巨细都跟大哥说,包括最后那句叮嘱…”卞维武啧啧嘴,总觉得大小姐这叮嘱有些深意。

一听卞维武的话,卞维文两眼就眯了起来。

“哟,你小子唉,这回欠大小姐的情可太重了。”老潢一脚踹在卞维武身上,有些恨铁不成刚。

“什么意思啊,老潢。”卞维武哇哇叫。

卞维文这时咋巴了一下嘴巴,最后长长一叹:“我…去找大小姐…记住,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动。”卞维文又叮嘱卞维武老潢,说完,拢着衣领,匆匆出了门。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念头虞景明能突然闪过,卞维文也能想到。

从现在的形势看来,这一批枪枝对于虞记,对于永福门来说,是足以引起天塌下来的祸事,若是虞大小姐够狠心的话,她今天直接不接这批枪枝,那最终这天塌下来的大祸就要砸在维武和他卞家身上。毕竟整件事,是维武中计了,虽说有个翁冒,但翁冒只是虞记请的工人,更何况翁冒之前又是李记的员工,虞记完全可以撇清。

如今,虞景明明知是大祸,却依然接了下来,还撇清了维武的干系,这个情自然就大了。

大小姐心思也是深沉,也是晓得他的心性的,不愿卞家兄弟背负这份人情债,干脆就借着维武的话给他埋了一个梗,这回这事情大了去了,靠大小姐一个人,虞记过不了这个关,所以大小姐撇清维武的干系,却是要他入局,出一份力的。

入这个局卞维文自然是心甘情愿。

大小姐心思深沉,但并不阴暗,反到甚是阳光,一切摆在台面上,卞维文走出家门时想着,心中又一叹,一切摆在台面上虽然不错,但算的太清,却也难免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大哥这什么意思呀?”卞维武这时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潢在一边嘿嘿笑。

“老潢,你倒是说呀。”卞老二跳脚。

“混仗小子唉,这些年,老潢真是白教你了…”老潢没好气的又重重的踢了卞维武一脚,才把整件事的沟沟坎坎跟卞维武说了说,又道:“我早上溜弯的时候还看到平五跟贾西在路口听酒铺子里吃酒,说起来当时真没太在意,如今呀…”老潢说着,又“啧啧”两声卖起了关子。

“如今什么?”卞维武急的嘴冒泡。

“混小子,刚才你大哥去找了卓老汉,人家说了,制造局的戒严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说到这里,老潢又不说了,咧着嘴嘿嘿的笑,露出一口黄牙。

“制造局的戒严只是例行公事?那也就是说这批军火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急的运出来?”卞维武一愣,随后却重重一拍大腿,跳起脚来:“那平五还…”卞维武这话说到一半,想起之前老潢说贾西请平五吃酒,突然就明白了:“我倒,平五这混蛋,贾西买通他?拿我做刀,想坑虞记?”卞维武赤红着眼,他不是不聪明,只是他大局观上要小一点,老潢这么一边,他自也明白今日之局。

上海道衙门那边拿住了朱先生和翁冒,却收获不大,最后荣兴布局,用贾西搭上平五,然后用平五做饵,拿他做刀,用那一车武器拖虞记下水,虞记一下水,翁冒为了撇清虞记,必然会承担下一切罪责,翁冒一但承担下这些,那他背后牵扯的革命党就不得不露出水面…

可以说,上海道和荣记布的这个局是一环连一环,绵密如网。

“另外,大小姐那句叮嘱你那句其实不是对你说,是对你大哥说的,大小姐把你撇清,是投桃,你大哥要报李的,很显然,这回大小姐需要你大哥帮忙。所以,你大哥去给大小姐卖命去了。”老潢又咧着嘴说。

“好个平五,我跟他没完…”卞维武赤红了眼,抬脚就要找平五去。

“没听你大哥说等他回来呀…”老潢又踢一脚。心里叹气,维文原先对大小姐就有好感,好在维文心思也算清明,些许好感并不会太留在心底,只这一回,尽管大小姐摆明了一种交易的阵式,但维文那心只怕是要陷下去了,偏虞大小姐那心里,只怕是对那位李公子更深一些,再加上大小姐那天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个性,维文只怕会把他那份心思埋的更深。

那位虞大小姐…心思是好心思,只是沟沟坎坎太多了,只是聪明人往往容易自误,象那春蚕,吐尽心丝,最容易作茧自缚呀…

“那我去找大哥…”卞维武这时说。

“等一下,把你身上的绒线衣脱下来,那是麻三妹送你大哥的,你穿身上得劲干什么。”老潢一把揪着卞维武,就动起手来脱卞维武的衣服。

“我说你这老家伙太不讲究了吧。”卞维武气愤的拨开老潢的手,脱了外面的制服,把绒线衣脱了下来。

“你晓得什么呀?这一回,你欠的情可大了,以你大哥那滴水之思涌泉相报的性子,以后还不得给虞景明做牛做马呀。”说着,老潢又叹了口气:“这人哪,一生想遇到一个相契的是真不容易,大小姐跟你大哥算是有些相契,但那位大小姐呀,聪明是聪明,可人哪,有时太聪明不是好事,她晓得你大哥的性子,不想你大哥欠她人情,这本是好意。只算得太清,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大哥一生,从云端落到泥里,可不管境遇是怎么样,却从不弯腰。如今这情形呀,若不趁热打铁搓合你大哥和麻三妹,以你大哥那性子,自不可能去追那位大小姐,最后弄不好这一辈子就是孑然一身的命了…”老潢瞪着卞维武。

卞维武愣了一下,最后一咬牙,也不加件衣服,就直接把制服穿上,然后风一阵似的冲出了大门。

第一百零九章 等一个人

虞宅二楼。

虞景明扶着翁姑奶奶坐下,看着门边摆着好几只箱笼:“姑奶奶,你这是真打算走呀?”

“做戏要做全套嘛,二奶奶拿翁冒的事情敲打你,我若不摆这姿态,二奶奶那里岂不就有话拿你了。”翁姑奶奶说着,一手捶了捶她的腿。

虞景明便摆了张小凳子过来,坐在翁姑奶奶腿边,两手一上一下的给翁姑奶奶捶着,虞景明晓得,翁姑奶奶是真打算离开,只不过现在自己不许,她便不提了罢了。

“翁冒的事情不算事,李大公子那边会为他运作…”虞景明说着,倒是调侃起翁姑奶奶:“那李大公子翁姑奶奶想来不陌生吧,听小桃说,这段时候,您老人家可收集了他不少资料,他背后的能量有多大翁姑奶奶心里有数吧,那可是极有手腕的人,路子也广的很,姑奶奶放心就是了,我保证翁冒没事的。”

“哟,大小姐这时来笑话老太婆了是吧?我打听他还不是为了你呀,二十多的姑娘了,再不嫁就一辈子嫁不出去喽。”翁姑奶奶晓得大小姐只是想逗她开心,便也没好气的说,有时翁姑奶奶不免会想,若是没有这永福门,没有虞记,大小姐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孤女,说不定也能找一个简单的人家嫁了,如今相夫教子,所以说,一切都是命。

“不嫁好呀,一辈子陪着翁姑奶奶。”虞景明笑嘻嘻的说。

“那我死了没脸见老夫人。”翁姑奶瞪眼。好一会儿,却又拍拍虞景明的手背:“行了,你别老岔话题,直接说,这回事情是不是比较难,要不然,你不会说出刚才最后那翻话,可把你二婶二姑娘和三姑娘震住了…”

“嗯,这回确实遇到一个比较大的难题…”翁姑奶奶这般说了,虞景明再左右他言反而会让翁姑奶奶更担心。

“有多难?比起你被荣家设计那回如何?”翁姑奶奶问。

“更难一些。”虞景明微敛了敛眼神。

她一开始以来是玫瑰和荣伟堂借着翁冒的事情给她挖坑,可后来从卞维五嘴里晓得制造局居然在配合行动,虞景明就晓得,凭着荣伟堂的能力,还影响不到制造局的头上。能影响制造局的只有上海道。

于是这一路细思下来,只怕是上海道那边并没有从翁冒和那位朱先生的嘴里摸到想要的东西,只是从翁冒这条线,却也挖出了一些消息,比如翁冒这段时间跟卞老二,平五,还有制造局孙头来往过密,这自然就落到有心人眼城,于是便借平五摆了一个局…

上海道刘大人初上任,上海的局面迟迟打不开,这是想拿虞记当杀威棒了。

当然,这里面自然少不了荣伟堂和玫瑰的推波助澜。

“那有几成度过的把握?”翁姑奶奶焦急问,上回的事情都已经让她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

“现在还不好说,我在等一个人,得跟他谈谈才晓得。”虞景明道。

“哪一个?”翁姑奶奶急迫的问:“能有人帮着度过难关,还不敢紧去请呀?”

“是卞先生,不急,得给他时间去查一些底细。”虞景明说。

午饭烧好,一盘清炒虾仁,一碗腊肠老南瓜蒸饭,一小盆紫菜汤,再一盘酱香小排,清清淡淡的几样,却是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天大的事情先摆一边,填饱肚子是最幸福的事。

虞景明这边吃着午饭,楼下的二奶奶也在吃午饭,只不免有些食不知味。

虞二奶奶端坐在那里,面前的筷子有一会儿没动了,她坐在那里跟石雕似的,眉头锁着在想着事情。

虞二姑娘坐在她娘亲对面,面前的一碗饭还是满了,桌上几盘菜,油爆是仁,松子鲈鱼,酸辣白菜,再加上一个小排炖萝卜,都是顶勾人味口的。只是几个的筷子一直不动,菜便一直也浅不一去。

菜中间还有一只小芸子,装的是杨妈最拿手的鸡骨酱,虞三姑娘对这芸菜颇有兴趣,她拿了一只银勺子舀了一勺放在碗里,就着酱拌了拌饭,然后闷头吃了起来。

“你们说,虞景明这又在玩什么把戏…”虞二奶奶冷着脸。

之前虞景明丢下的话,跟炸弹似的炸得人脑袋哄哄,两方关系摆在这里,而虞景明那人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虞二奶奶自不免多想。

“娘,你叫虞景明绕糊涂了,她若真的出事了,她又没有嫁人,没有一男半女的,虞记不交给咱们交给哪一个?”虞三姑娘耸着鼻尖道。

虞二奶奶一想,可不就是这样嘛,虞景明开的根本就是空头支票。

“大姐这回只怕是遇上大麻烦了。”虞二姑娘拿着乌木筷子夹了一粒米进嘴,有些担心的说。

若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姐决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着这话的时候,虞淑华不由的握紧了手上的筷子。不晓得为什么,虽然之前荣伟堂特意来通知翁冒的事情,还答应为翁冒说项,可她又不由自主的会担心,荣家会夹缠进里面对虞记使手段。

“那也是活该。”虞二奶奶冷哼着。

“我看是虞景明的苦肉计,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她那人心计深沉,她不就是深怕我们落井下石,先拿话套住我们,就象之前打牌时那样…”虞三姑娘拿着筷子狠狠的戳着米饭,好象那米饭就是虞景明一样。

说起来,荣伟堂之前可是跟她们说了,让她们趁这个机会至少拿回一些虞记的份子,可如今三两下的,就叫虞景明拿住了话头,她们这般如今倒是不好出手了。

三人一时沉默了,屋里只有勺子碰到碗发出的轻微声。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哪个呀?”杨叔去开了门。

“卞先生呀,有事咩?”杨叔问。

“找大小姐的。”是清清朗朗的声音,正是住在后街的卞维文。

然后堂前三人就看到杨叔在前,卞先生在后穿过天井,到得堂前。

“卞先生来找大小姐的。”杨伯冲着虞二奶奶打招呼。

“见过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卞先生浅浅的施了个礼。虞二姑娘侧过脸避了避,她是快出嫁的人了,三姑娘两眼到是毫无顾忌的盯着卞先生,似乎想从卞先生的脸上看出个究竟来。虞二奶奶淡淡的嗯了声,冲着卞先生点点头,算是回应,心里不免想着,若是前些年的时代,举人老爷上门,她使不得还得先见礼,到底时代不同了。

同时,几人也好奇的很,不晓得卞先生这时找大小姐有什么事?

杨伯将卞维文送到楼梯口处,冲着楼上扬声道:“红梅嫂,卞先生找大小姐。”

二楼这边,午饭将将吃完,夏至在收拾,翁姑奶奶一边帮虞景祺擦脸擦手,一边又指挥着红梅给小厅边上的一间书房里摆上碳火,虞景明漱了口,擦了把脸,擦脸的时候,她特意用了冷水,这腊月的天,虽说是中午时光,但那冷水还是冻人的很,正可提神,下午还有一场硬场,虞景明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虞景明正要在书房坐下,便听到楼下杨伯传话,说是卞先生来了,虞景明探个脸出去冲着红梅点点头,红梅便到楼梯口迎接。

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谋定

卞维文提着长衫下摆上楼,他脚步很轻,踩在楼板上只有浅浅的脚步声,到得楼梯顶,卞维文冲着红梅微微一揖礼。

“卞先生不用客气,跟我来,大小姐等着呢。”红梅说,转头领着路,穿过楼梯过道的游廊,便是一间小厅,小厅中间有一道屏风,隔成两半,入目的就看到窗边一张四方桌,四方桌一边靠着窗,临窗台边摆了一只大肚花瓶,瓶里插了一枝红梅,卞先生呼吸间,便似乎能闻到一点淡淡的梅香。

桌边两张枣红木椅,原木花纹,看着简单,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精致。桌子对面是一坐小柜,同样是枣红原木纹的,柜门有些半支呀着,可以看清里在的茶盘,茶罐和茶杯以及一个针钱盒。柜边还摆着两张垫着软垫子的春凳,再就是另一边墙边一盆正开着花的茶梅。

甚是简单,却也精致。

屏风的另一边隔着帘子,便显得有些幽暗,只影影约约看到一盆碳火,泛着红火的光,然后风从窗缝里门缝里吹进来,轻轻的荡起门帘,便能看到绰约的人影晃动。

红梅过来上了茶水,夏至掀开帘子进了里间,把里面的炭火盆搬了出来。

“卞先生,请坐。”翁姑奶奶也过来甚是热情的打着招呼,这可是能帮大小姐度过难关的人,自要热情上三分。

“晓得,姑奶奶客气。”卞维文微微欠了欠身体点头说。

桌上一应茶具摆好,翁姑奶奶带着红梅离开,夏至从墙边的柜子里拿着针钱盒子,搬了一张春凳坐在门外的走廊上。只卞维文静静的站着,微拢着手,静静的看着桌上花瓶里的那一枝梅。

一边的帘子被人撩起:“卞先生来了…”

虞景明从屏风后出来,屏风后是她的工作间。从被撩起的帘子一角,卞维文就看到一张红木案桌上,叠着好几叠高高的账册。

“唉。”卞维文点点头,又点点头说了一句:“叫东家大小姐久等了。”

一听卞先生这话,虞景明便晓得自己的心思被卞先生看的一干二净,卞先生是内秀之人。

“卞先生坐,吃茶。”虞景明做了个手势,同卞维文分宾主坐下。

“不算久等,时间将将好,我知卞先生听了卞维武说的事情,以卞先生心思之缜密,必然能发现其中端倪,若是景明所料不差的话,听完维武说的这些,卞先生必然会去调查这幕后情形。回家后,第一句话应该是问维武,对于那批武器我有何话交待,维武必会我把我交待对先生说,先生听完大约就会来找景明,以先生之聪慧,定然晓得这次事件,凭景明一人是摆不平的…”虞景明轻轻的抿了抿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的唇,自然的叙述着。

“大小姐,事情说的太清也不好。”卞维文看着虞景明,好一会儿却是有些笑笑的说。

虞景明也笑笑没说话。

“我晓得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宁愿拿撇开维武的事情来交换我的帮忙,而不愿让我觉得是欠了大小姐而报答,其实在维文看来,不管是交换还是报答都是一样的。”卞维文说这话的时候,那食指轻轻的抚摸着茶杯柄子,象是在整理语言:“前些日子,各地受灾,沪上商人捐款捐物,好些人说酸话,说泸上商人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可不管是为名声,还是真正的施善,于受灾的人来说,得益是实实在在的,大小姐,对吧?”

“景明说不过卞先生,卞先生怎么说就怎么是。”虞景明点头说。虞景明自认虽不是雄辩这士,但拿话扣人也是极有手段,只如今,而对卞先生这话,她倒不好再说什么。

卞维文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那氤氲的茶香让人精神一振,卞维文微微深吸一口气:“大小姐估计上海道那边什么时候动手?”

“上道海这一手,局已经布好,只待收网,大约就在今天下午吧,他们不可能让事情过夜。”虞景明说,毕竟还有夜长梦多之说。

卞维文点点头,认同虞景明的看法说:“大小姐既然让维文相助,想来已有脉络,大小姐且说说心里的打算。”卞维文放下茶杯,两手轻搓了一下,微弯腰,在边上的碳火盆上烘手。

他之前跑了那一趟,于整个局心中已然有数,只看大小姐将从何处着手。

“现在看来,这个局是无解之局,虞记已是笼中鸟,我细细想过了,唯一的机会就是对方发动的机会。这次只怕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都会亲自到场,而对于上海县,上海道,卞先生算是熟识吧?”虞景明问道。

“大小姐如何肯定,这两位大人会到场?”卞维文问。

“两江总督张大人的手下杨帮办如今正在上海,他大约对这事会比较感兴趣,李大公子应该会鼓动他出头,他要过来,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约也是会作陪的…”虞景明说。

当然,上海道亲自布下这个局,他岂能不亲自收网,也是立威嘛。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猜测性太大,虞景明没有说,这整件事的幕后布局少不了荣伟堂和玫瑰。当初成亲那天,虞景明可是带着许多有名望的人将两人抓奸在床。如今,荣伟堂和玫瑰两又岂会放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机会。定然也是会鼓动衙门的大人,说不定还有自治公所的人,当场拿住虞记,让虞记百口莫辩,就好象当初她带着一帮人当场抓奸一样。

这后一个原因,虞景明虽然没说,但卞维文却是能猜得到,毕竟那位朱先生最先就是荣兴商团抓到的,而出面接平五下水的是贾西,整个事件一直有着荣兴的影子。

倒是杨帮办那边会出现,这是卞维文先前没有掌握的消息。

从大小姐的话里,那位杨先生跟李大公子有着非常不同的关系,虞记这事一但事起,李大公子那边定然不会坐视,再加上虞记今年的生意大多跟南洋劝业会有些关系。这样想来,杨帮办出面就在情理之中,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出面并不是什么不可能了。

只是一但牵动上海县,上海道的大人出来,那形势岂不是更加严峻,大小姐为何反而认为是机会呢…卞维文脑子飞快的运转着,然后眼神一亮。

“马车…大小姐是想从马车上下手…”卞维文抬头看着虞景明,一脸笃定。

“就晓得瞒不过卞先生的。”虞景明眯着眼笑了。

“大小姐思虑真是深远。”见虞景明承认,卞维文微微搓了一下手,心里感叹的说,论心计之深远,这位大小姐确实是他平生所见少有的。

虞记有着永福门前后两条街的产业,再加上虞记十几家分店,偏背后除了宁波会馆和王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背景,这在一些有心人眼里,难免会被当成肥肉。

因此不管是虞永福还是虞世安,这些年来,除了专心经营外,自不免要花销一些在打通关节上,衙门每年的孝敬那肯定是少不了的。前几年,革命党闹的挺凶,老城厢这边出现了好几起暗杀事件,衙门的老爷们原先大多都是坐轿子进出的,便感到轿子不安全了。那一回,虞记给上海道,上海县各衙门捐了五辆特制马车,是精钢所制,马车车厢还有夹层,马车车底也有暗格,都是为了防备刺杀的。所以,如果上海县上海道两位大人出来,乘坐的肯定就是这种马车。

这种马车虞记这边自己也留了几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