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文,我还道你是谦谦君子,没想尽弄一些花头,你要真对麻三妹有意思,就该光明正大的找人去钱家提亲,我们钱家也不是那霸着三妹不让她改嫁的,只你们这般,一个寡妇,一个未婚男子,躲在那黑洞洞的影戏院里,做那私相授受之事,又哪里是正经人该有的行为,我家钱四海尸骨还未寒呢。”钱大郎这翻话显是找人捉了刀的,说起来很有一股子正气。

钱六叔和钱六婶两个站在二号门门口,六婶帮着卞先生辩解:“哪有大郎你说的这样,卞先生是陪着老潢去的嘛。”

“我没看到老潢,只看到黑洞洞的影戏院里,卞维文和麻三妹两人肩挨肩,手拉手。”钱大郎道。钱大朗这话一说,周围看戏的人那脸上自带着暧昧,没看出来卞维生也是风流之人哪。

钱六叔只是盯着一边叫钱家大嫂拉着的麻三妹,卞先生的为人他清楚,又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有些东西自瞒不了他的眼,这会儿,他也是心里摇头,三妹现在是出息了,但花头却多了,这里面的事头他不想掺和,但该表态也要表态。想着,他咳了两声问卞维文:“卞先生怎么说,我信卞先生。”

卞维文虽然被钱大郎扯着衣领,可他站在那里,依然闲适自然,这会儿听到六叔的话,他拍开钱大郎的手,冲着六叔揖了一礼:“多谢六叔。”他谢的是那份信任。

说完,卞维文又转头盯着麻三妹,麻三妹突然心虚的很,不由的垂下了头,想想不对,又抬起头。

“麻师傅,真要这样吗?”卞维文平静的问。

“如果卞先生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吧,我晓得卞先生是正人君子,便是占的一些便宜也并不是故意的,我反正一个寡妇,名声早就没了,卞先生无须在意。”麻三妹盯着卞维文道。

周围听着的人一片哗然,麻三妹这话看似并不要卞先生负责,但她的话意里,先是说卞先生是正人君子,又说卞先生占的便宜不是故意,但不管故不故意,占了便宜就是占了便宜。更何况,麻三妹又说她一个寡妇,名声没了就没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着就是卞先生坏了她的名声。

这完全是以退为进。

卞维文笑了,但眼神却有些无奈,麻三妹非要这样,那就如她所愿吧:“影戏院里面,黑灯瞎火,男女混坐,也确实有碍风化,大郎这么说我也不做多的辩解,我就只一句话,我跟麻三妹若真有那一天,钱四海的抚恤金,再加上一份聘礼,都会送到钱家人的手里,而在这之前我对麻师傅以礼待之,不会叫钱家人没脸面的。”

卞先生这话一落,周围人面面相觑,卞先生这算是一个承诺吧?

麻三妹心里憋着的那一口气突然就松懈了下来,然后手脚有些发软,差点没站稳,幸得一边钱大嫂扶着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心里极怕卞先生在众目睽睽下拒绝,那样她只怕没法待在永福门了,如今卞先生到底给她留了一丝脸面,但对卞先生的回答,麻三妹还是有些失望的,没想到在这等情况下,卞先生嘴还这么紧,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模拟两可的定了一个“若真有那一天”。

不过总算也是一个承诺。

卞维文说完,冲着众人点点头,抬脚步朝后街去,麻三妹要跟,卞先生却是头也不回,麻三妹只得顿了顿脚步,看了看一边的钱六叔钱六婶,又看了看一脸兴奋的钱大郎和钱大嫂,咬咬牙,转头回了二号门里。

许老掌柜自去了后街,红梅扶着翁冒同虞景明三个就站在老王头的茶档边上,老王头的茶档这时已经收掉了,只有一个炉架子放在靠墙边,几条长凳也不甚整齐的摆在路边,叫圆门洞的白炽光灯映出各种阴影。

虞景明站在那里看着钱家大嫂演的这场大戏微有些出神。

“呵,麻师傅现在手段也是了得啊,早上有老潢给她搭戏,逼得卞先生一起去看影戏,晚上又有钱家给她搭戏,演出了这一场逼宫。卞先生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啊,还就由着钱家闹事,真给了承诺了…”红梅一脸八卦的道,又说:“老潢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卞先生拿他当自家长辈供养,他还伙着麻三妹算计卞先生,他就这么看好麻三妹?”

“老潢的心思,谁晓得呢,也许他认为这样对卞先生好吧。”虞景明回过神来道,她是晓得的,那位老潢瞧不得自己这种城府深爱算计的。

而至于卞先生,虞景明是晓得的,卞先生一直以来对麻三妹的示好视而不见,并不见得就是卞先生瞧不上麻三妹,更大的可能却是卞先生不想连累别人。

随着翁冒回归,永福门的风雨算是暂时过去了,但有一场更大的风雨正蕴酿着,它一但暴发将席卷全国。

这一场风暴很多中国人期盼着,但这一场风暴对于某一类人来说却很忐忑。

大清日薄西山之势已是共识,虽然不晓得大清的朝堂什么时候倒,但也就在不远了。

作为大清爱新觉罗氏的贝子爷,如果清朝真的完了,老潢所面临的很可能是灭顶之灾,而卞先生既是老派的举人,又在衙门当差,再加上他更同老潢关系如亲人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卞维文自然不肯抛下老潢不顾,如此卞家会面临什么,只怕是难以预料。

卞先生迟迟不议亲只怕是不想连累任何人。只麻三妹却非要一头撞进去。刚才那等情况,若是卞先生还拒绝,麻三妹只怕无法自处了。

于卞先生那税等性子的人来说,有些东西既然避不了,那就接受,且看风雨来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是怪有意思的。

而至于老潢,显然另有想法。

这位游戏半生,落魄终老的老头那想法也实让人难以琢磨。

即是琢磨不透就不要多想。

“回去了,巷子里风大,翁冒的身体要好好养些天。”虞景明说着,推门进了虞宅。

后街卞家,卞维文推门进屋。

客堂前,老潢点了两盏油灯,油灯的烟很重,一边卞维新呛的直咳。

“行了,你大哥回来了,请过安后,回屋睡觉。”老潢看着卞维文进门,拍着卞维新的脑袋。

“哦。”卞维新点头,给他大哥请了个安,然后那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回屋里睡觉。老潢坐在那里,桌上一碟茴香豆,一碟花生米,一壶老酒。

“来,陪我喝酒。”老潢给卞维文斟了一杯。

卞维文坐下,他平日其实不太吃酒,这会儿倒也想喝一点,便端起杯来咪了一口酒,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嚼着那香味,仔细的看了老潢一眼才说:“老潢,这对三妹不公平。”

老潢跟麻三妹搭的戏他心里清楚。

“这世上没有什么公不公平,有的是自己的选择,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受什么样的代价,现在是她自己耍花头非要跟你在一起,那我就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坚持?”老潢没好气的说。端了酒杯咪了一口酒才又瞪着卞维文说:“维文,我可跟你说啊,若是麻三妹真能坚持的住,那这个女子就值得你倾心相待,一些该放下的就放下的好…”

卞维文笑笑,喝了一口酒。

他的性子,他今天既然做了那个承诺,那自然是一言九鼎,只要麻三妹到时愿意,麻三妹必是他妻。

只是他也晓得,那场风雨非同一般哪,麻三妹到底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承受不了那些的。他实在不想让麻三妹为难。

老潢嘿嘿笑着,脸色颇有些自得,卞老大拿他当爹样的照顾,那他就必要有所回报。

他今日跟麻三妹一起布局,一是,麻三妹费尽心机,非要一头撞进来,那他便成全麻三妹,若是麻三妹真能在卞家最困难的时候守着卞老大,那就象之前说的,卞老大讨了麻三妹进门,今后日子不会差。

但若麻三妹抗不住那场风雨,卞老大只怕会落得一个极难的境地,那位大小姐清冷是清冷的了点,倒是一个能担风雨之人。

依那位大小姐的性格,这世间能吸引她的男人只有两种,一种象那位李记大公子,是能在风云之中纵横之辈,另外一种,便是身处极难之地,却有着大毅力大隐忍之徒,维文就是。

若说那位李记大公子是动于九天之辈,那位维文便是藏于九地之人。

这是他给那位大小姐挖的一个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卞难文再没吱声,心想着,罢了,那就这样吧,麻三妹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再让他看看事世变幻吧,都说他是好好先生,其实比起那位大小姐,他的心计也不遑多让。

风过,不晓得何处的梅瓣飘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年碎

过年了。

孙兰同她夫婿陈元和是年前时来虞家走了一趟,过年时就没有过来了。因着好几家票号倒闭,陈元和姑姑和姑父的手上有好几张汇票无法兑现,以至于过年边都要去各票号的东家那里盯着。

虞家这边,虞景明和她二婶一家依然是各过各的节。

吃年夜饭前一串百子千孙鞭炮,吃饭时一溜彩灯映得每个人都一脸喜气,年夜饭吃好没多久,永福门的巷子里就热闹了起来,都是互相约着打牌守岁的。

虞宅二楼。

吃年夜饭时虞景明陪着翁姑奶奶吃了几杯酒,这会儿脸上有些烧,便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台上吹风。这风不冷,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了,就象阳台上那一株铁杆海棠一样,枝杈上已爆出了一点绿意。

巷子里,膀大腰圆的桂花嫂穿了一件碎花新袄,将腰身箍的更圆,甩着手风风火火的走在前面。略有些瘦,但身高架大的赵明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对门麻婶家里。从虞景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麻家一小片天井的地儿。麻喜蹲在地上,几个小娃子围在他的身边,麻喜点着了一个钻地鼠。钻地鼠是一种烟花,点着后,会冒出一串火花,然后在地上乱窜,那烟花点着后,冷不丁的就钻到当先进门的桂花嫂的脚边。麻喜这坏小子,一边叫着火了着火了,一边去掀桂花嫂的裙子,被桂花嫂一把揪住耳朵。

“臭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有这等花花肠子了,瞧我怎么收拾你。”

“哎哟,哎哟。桂花婶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快放手,耳朵要扯下来了…”麻喜讨饶着,嘴里却装着糊涂。

“扯下来才好…”堂前,麻河北恨铁不成钢的。

麻喜只能苦巴着脸,这坏小子,也是该。

虞景明轻笑出声,这就是她的永福门。

圆门洞那边又传来几声“锵…锵…”的鸟叫声。老潢还是那一身褚青旧袄,不过今天身上添了一件黄马褂,这会儿托着他那只鸟笼悠悠哉哉的过来,一屁股坐在老王头的茶档上:“哟,老王头今儿个这茶当支的早。”说完又说:“一壶龙井茶。”

永福门的人都晓得,过去的每一年,老王头都是在茶当上守岁的。

于老王头来说,茶当是他的命,是他的根,老王家靠这茶当养活了三代人。

“家里吵的很,还是这里自在。”老王头咧着嘴笑嘻嘻的,一边给炉子添了一块手腕粗的樟木段,樟木木质较一般柴火硬,带着一种樟木香气,煮出的茶别有味儿。

平常老王头是不舍得用的,过年时才会用。

一壶龙井端上,钱六叔象闻着味儿似的捧着瓷缸过来:“笑说,老潢日子越来越有滋味了,都喝上龙井了。”

“嘿,龙井算什么,当年母树的大红袍我用来煮叶蛋呢。”老潢咧着嘴。

“今时不同往日,好汉不提当年勇啊。”更夫老罗拿着更锣慢悠悠的过来,叫了一盘茴香豆嚼着。

老罗今晚是不用睡觉的,过年尤其要防走水。

“哟,老潢这黄马褂可是稀罕物,听说当年皇帝赏下这黄马褂时,老潢在永福门这里摆了十天的流水席,当然,那时候的永福门还叫贝子街。”翁姑奶奶端了一碗解酒茶过来,这些事情都是她每日里在街上跟人闲唠叨听来的。

翁姑奶奶身后,虞景祺不啃声不啃气的跟着,跟个影子一样,他手里抱着那只狸花猫。那狸花猫独特的很,猫头伸的笔直,猫脸冲着不远的天空,天空焰花绽时,猫耳朵便尖尖的翘起,还一抖一抖的。虞景祺就看着它呵呵的笑的,在他自己的天地里自得其乐。

红梅端了果盘过来,将果盘放在茶几上,又搬了一只小凳子说:“景祺来吃糖。”

景祺两眼亮晶晶的,转身坐在凳子,剥了一颗西洋糖果放进嘴里,猫便从他的怀里跳下地,趴在他的脚边,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爪子,一人一猫,在灯影下留下两团剪影。

虞景明也剥了一粒糖丢进嘴里,红梅冲了一壶茶,翁姑奶奶拿起窗台边的一叠报纸翻来翻去。

“姑奶奶,过年呢,你这还看报学习呀。”小桃手里提着一只铁皮小盆过来笑嘻嘻的说,盆里是无烟碳,今天守岁,火盆里的碳不能熄,所以要多备一些碳,夏至在准备热水。

“学什么习啊,我就嘀咕着最近怎么没有景明的新闻了,倒是那位李大公子,一会儿跟这个商会会长吃茶,一会儿又参加某个官员的宴会,时不时的又到处撒钱,果然不愧上海有名的散财童子…”翁姑奶奶嘀咕着。

“没有新闻不好嘛,你也说了女孩子家,老在新闻上露头不好。”虞景明从阳台边歪着脸过来笑笑说。

“你晓得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觉得遇上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翁姑奶奶旁敲侧击,还是想打听虞景明跟那位李泽时公子的情况。

“两个人不是看着合适就合适,那位李大公子,他撬动了一个大舞台,是注定是要在上面演义风云的。我呀,只有永福门这片天空,我的路便是这条不长街道的朝朝暮暮,这路不同呀,便是再相契的人终也是要各走前程的。”虞景明低头,闻着解酒茶淡淡的药香说。只她那眼神却落在一张报纸的头条上。

昨天腊月二十九,董帮办在虞园举办晚宴,参加晚宴的各路洋商,最后宾主尽欢,而晚宴上暴出最大的消息,几家大的洋商行将继续跟荣兴商行进行合作。

看着这消息,虞景明晓得,由卞维武揭穿的这场鸦片走私事件在荣兴算是落下帷幕,利益方各做了妥协,算是皆大欢喜,但对于董帮办来说,只怕局面却是越来越难。

本来那些洋人商行都是跟董帮办合作的,背后自也是支持董帮办的,如今他们却是撇开董帮办,直接跟荣兴商行合作了。虽说董帮办也是荣兴的股东,但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只不晓得接下来董帮办会如何应对?

“也是,这年月呀,男人没几个可靠的。”翁姑奶奶这时又愤愤的将手上的另一份报纸丢一边,虞景明觑见那黑体大字:李泽时于玫瑰双双出席商会晚宴。

虞景明微愣一下,然后浅浅的笑了,那日王大伯说了,报纸上老是有李泽时跟她的花边新闻不大好,让李泽时解决此后,李大公子每出席宴会,身边的女伴总是走马灯的换。

如今报纸上,虞记大小姐同李记大公子的花边新闻已经无影无踪了,于此同时虞记东家大小姐同李记大公子那点暖昧在上海各色人眼中也如过眼云烟。

外间的鞭炮时时炸响。

虞景明耳里听的满满的是小巷子里的家常絮语。

“老潢,维文他们在家吧?”巷子里,麻三妹从2号门出来,手里提着食盒。

“这时候不在家能在哪里。”老潢尖着嘴学了声鸟叫,然后笑道。

“我炖了银耳汤,还蒸了两笼桂花糕,老潢也早些回去吃。”麻三妹笑嘻嘻的接嘴。说完,提着食盒穿过圆门洞。

“卞先生这是也有了知冷知热的人了。”一人看着麻三妹的背影笑说,钱六叔闷声不响,到底是算计来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味。

老潢嘿嘿笑了两声,这家伙的笑意总让人有一种别有用意的感觉。

虞宅隔壁的13号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先是爱珍挽着戴政的胳膊出来,身后是戴谦牵着他家老三,最后是戴寿松同戴娘子一路。

一行六人,出了13号门,就转进了9号门里。

“虞景祺,下来放鞭炮。”过完年,又长了一岁的戴家老三戴季两腿叉着,抬着头,冲着阳台上露出腿来的虞景祺叫道,虞景祺傻呼呼的,只会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的,跟个小跟班似的,每每戴老三便觉得很威风。

“你要死呀,跟你说了不准找他玩。”戴娘子用劲拧了一下戴老三的胳膊。

“痛…”戴老三哇哇大叫。

“不准叫,跟在我身边,一会儿打牌叫你吃红。”戴娘子打一棒给一颗糖说。

戴家老三不叫了,打牌吃红的钱是可以下腰包的。

虞景祺的世界是闭塞的,无知无觉的听着下面的话,却跟他完全不相干。夏至端了热水来叫他洗脚,他便抱着猫跟在夏至背后,脱鞋,泡脚,木头人似的随着夏至说一声,他动一下。

“这孩子会一岁一岁大,二奶奶那里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打算?”翁姑奶奶嘀咕,把景祺养在身边翁姑奶奶倒是挺喜欢的。只是孩子的身份不解决,总难免有人拿虞大小姐把虞二爷的孩子当下人养来说事,景明难做人呀。

“这孩子二奶奶是肯定不会认的,我听说二奶奶私底下跟戴娘子有约定,戴谦同三姑娘膝下的第一个男孩姓虞,过继在她二房,这等情况下二奶奶怎么会认景祺。二奶奶不认,大小姐就只得把景祺当下人养在姑奶奶身边,总之一个里外都不是人的屎盆子就扣在大小姐的头上,这等恶心人的事情,二奶奶心里快活呢。”红梅愤愤不平的说。

虞景明笑笑,她其实无所谓的,以她的个性原是不会插手这种事情的,只是当时一来二妹请托,二来当初那种情况,总不好把景祺留给吕家人,那是她作为虞家东家大小姐该有的担当。

既然是这样了,那就这样,她亦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而后悔。

“没事,就这样教养着吧,等他大了,懂事了,来去由他自己去选择。”虞景明说。

“大姐,三缺一,来吗?”楼下,虞二姑娘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呵,稀奇了,她们居然会找大小姐打牌…”红梅嘲讽着。

“这是二妹出嫁前在家里最后一个年了。”虞景明站起身来,毕竟过了年,二妹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亲戚之间,便是关系再不好,有两样事情是越不过去的,一个结婚,一个丧葬。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戴大舅的算盘

虞景明捧着紫砂茶壶下了楼。

天井里,戴政,长青,元甫,翁冒几个已经摆开了一桌,边出着牌边闲聊,聊的大体都是上海市面的经济情况,自橡胶股票风暴以来,上海市面可以说是一片萧条,好在因为南洋劝业会,由李记强势登陆上海,市面开始有些繁荣。不过,最近又有一条消息传出,朝廷派出盛宣怀,着手铁路收归国有事宜,一时之间,上海商界又是风声鹤唳…

另一边,戴谦和三姑娘两个依在天井边的窗台边说着闲话,两人年前在讲习所唱的牡丹亭《闹学》一出反响很好,已经成了被公认的青梅竹马了。

虞二奶奶和戴家本有默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杨妈带着几个丫头伺候着果盘茶水,堂前中堂下的一张八仙桌,虞二奶奶,戴寿松,戴娘子几个正边喝茶边聊天,说的到是南汇的事体。

靠天井边的一桌,虞二姑娘,戴政的媳妇爱珍正在摆着麻将牌,二姑娘见着虞景明下楼,笑着叫了声大姐新年好,爱珍也打了声招呼。

二姑娘又朝着不远边的虞淑丽催促:“三妹快点。”

“麻将有什么打头,都是跟娘亲那般岁数,打发时间才用来消磨。”虞淑丽嘟着嘴,冲着虞景明挑挑眉。虞景明晓得这是三妹讽刺自己跟她娘亲那般闲的无聊。

虞景明笑笑,自顾自跟二婶几个问安:“二婶,大舅,大舅妈,新年好。”另一边戴政,长青,云甫也起身给虞景明打招呼。

一时间,虞宅倒是难得的和气一团。

虞景明在二姑娘上手的一个空位上坐下,另一边是爱珍,戴谦推着三姑娘过来在虞景明的对面坐下:“正月一过,二姐就出嫁了,以后可难得有这样坐在一起打牌的机会了。”

“呵,说的以前常这样打牌了似的。”虞三姑娘嘴皮子不饶人。

虞景明跟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关系从来就没有真正好过,自然这样的牌局以前也未有过。

“正因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晓得还有没有,今儿个这牌局才显得尤其难得,三妹说呢?”虞景明反问说。

虞淑丽抿抿唇不吱声,只是两手搭在桌上,洗牌切牌。

“二妹,婚礼事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吧?”虞景明问,又冲着一边正给人端果盆的杨妈说:“杨妈,若有短缺什么的,你跟红梅提。”

“大小姐,晓得哩,红梅这段时间对这事体都有照应。一应问题都没有问题”杨妈连忙笑笑说。心里倒是想着,大小姐倒底是虞记当家人,虽然跟二房关系不睦,但这礼节上的东西却是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端是厉害呀。

“景明这样就对了,景明是做大姐的,又是虞记当家人,要有大姐和当家人的气度,新的一年了,过去的枝枝节节能丢就丢掉,人总是向前看的,要向前活不是,以后淑华和淑丽两人还得景明帮着撑腰呢。”一边戴寿松正喝着茶,听着这边说话,接了嘴,他作了这个经理,在外面交际应酬多了,念头似乎通达了不少,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能为我所用的,敌人也不是不能合作,不能为我所用的,便是朋友也会渐渐的淡成陌路。

戴娘子在一边应和了一声。她向来做惯了这等捧哏的角色,何况是给自家男人撑台面。

虞二奶奶却是冷冷的勾勾嘴角:“我哪里敢想着那些,只要她不背后里下手算计人,我那日子就安稳了。”虞二奶奶的话语依然难听。

虞景明笑笑不言语,戴寿松是什么性子,她了解,当初她可实实没给他脸面,这位如果不是另有话说,断然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另外呢,景明一个人也辛苦,有什么事儿咱们这边也要有个照应。”果然,戴寿松这边又是话风一转。

戴寿松这话别说虞景明,便是他自家娘子,还有虞二奶奶,虞家姐妹,便是另一边的戴政等人也有些狐疑的望过来,今儿个过年,唱的是冰释前嫌这一出吗?

“那景明在这里多谢大舅。”虞景明浅笑,大舅要做样,那她也就作样,心里却在等着戴家大舅图穷匕现后的主题。

“景明,大舅想问一下你跟李泽时李大公子是什么关系呀?”戴寿松边放下手里的茶杯,,从小喜手里接了根洋烟,套上烟嘴,深吸了一口说,又解释了句:“别怪大舅多管闲事,你身边只你二婶一个长辈,你二婶的性子呢自你二叔走了后是冷淡了不少,她不乐意跟你沾边儿,你多体凉,你二婶是我妹子,我这个做大哥使不得要为她周全一二,前段时间呢,你跟李泽时两个闲言碎语不少,我看你两个也挺般配,本来是乐见其成的。可这些日子,李大公子跟好些个女人不清不楚的了,花边新闻那是满天飞,我想着啊,你若是跟李泽时没关系呢,人家李大公子的事情咱也犯不着搭理,可你若是有些来往,那他这跟别的女人牵牵扯扯的,那就是让虞家没脸,这事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出面,大舅出面,怎么着也得让李公子给我们一个交待…”

戴寿松话音一落,整个客堂里的人那神色便怪异了起来。要说戴寿松真为虞景明着想,在坐的没一个相信,便是戴娘子都不信,所以大家都晓得戴寿松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泽时李大公子自登陆上海滩以来一直是一个风云人物,尤其最近正在运作上海各大商团联盟一事,这里面利益可大了去了,谁都想在里面捞一票,看来荣兴商行也心动了。

只是虞景明跟荣伟堂的关系摆在那里,戴寿松如今却要借虞景明的梯子去跟李泽时拉关系却有些过了。

长青和陈元甫相视一眼,心里想着戴寿松这相道不免有些难看了,只这等情况却没有他们插嘴的份,便坐在一边做锯嘴葫芦,心里却想着东家大小姐那也不是个能让人打主意的,戴经理只怕是要自找没趣了。

一边戴政张嘴欲说,最后却是揉了揉眉心不说话,他爹真是想当然了,只是这时他说什么话都不好,最终只好闷不啃声。

虞二奶奶冷不丁嗤了一声说:“以后大哥要说什么话只说你的,别拿我当跳板,合着我这个做婶子的被侄女算计了,还要侄女担待不成。”说完,虞二奶奶无滋无味的嘬了一口茶水,她瞧不得她大哥巴结虞景明的样子。

戴娘子却是两眼放光的盯着虞景明,等着虞景明的回话,心里却想着,虞景明这身家这身份摆着,若是亲事的事体能松一松口,那还不晓得会有多少进账呢,戴娘子这是在虞二姑娘的亲事上尝到了甜头。

虞三姑娘右手撑着下巴看大戏,只有二姑娘抬头笑着说:“大舅,这事体大姐心里有数呢。”

二姑娘这话是给他大舅台阶下,大舅这话题在大姐那里决讨不得好的,二姑娘不想年三十弄的气氛尴尬。

只戴寿松却不领情,理所当然的说:“我晓得她心里有数,可她一个女孩子家,心里有数又怎么样,这等事情还不得家里长辈为她做主啊…”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只是从戴寿松嘴里出来就别有滋味了。

“大舅说的在理,只不晓得大舅要怎么做主?就象二妹这回这亲事一样吗?荣伟堂和玫瑰划清界线了吗?据我所知玫瑰在荣兴商行也有股份吧,另外有一件事情,不晓得大舅知不知道,我听说,荣太太曾跟董家提过,推荐玫瑰进虞园做交际,这事件大舅不要做个解释吗?”虞景明眯着眼说。

荣兴商行味口不小,在内部想吃了董帮办的份额,在外还在南汇上下了一盘大棋,如今这手又伸到李泽时那里去了。当然这些东西虞景明不掺和,跟她不搭界。不过,戴家大舅要借她来搭桥,那她不乐意了。

另外,关于荣太太要的推荐玫瑰进虞园做交际的事体,汪莹莹当初说这事体时是有些小算计,但这个事体本身不会假,且不说荣家有什么目的。只虞园是二妹的嫁妆,就凭这个,荣家背着二妹跟董家推荐玫瑰进虞园做交际就实实是在打虞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