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成亲了,就这般算计,以后那还不被坑死哪。

本来这事体虞景明没打算再提,反正这事体董家拒绝了,再追究,荣太太完全可以不承认,再加上二婶对她的偏见,提了只会枉做小人。

只是如今戴寿松把手伸到她这里来,她且提这个看看,倒要看看大舅做何解释,另外顺便也算给二妹一个提醒。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揭穿

虞景明话音一落,虞二姑娘面皮已经有些发白了,虞二奶奶在砸碎了茶杯后,几乎是腾的站了起来,一边虞三姑娘也竖眉瞪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虞景明:“虞景明,这话是真是假?”

“真假我不好说,不过是董家大少奶奶亲口跟我说的。”虞景明一脸正色的说。

虞二奶奶深吸一口气瞪着戴寿松:“大哥,这事你晓不晓得?”

“我哪里晓得这些事体。不过,对这事我是不信的,有些事情你们不清楚,我给你们说一说,你们也晓得这回董帮办那批走私鸦片被卞维武揪出来的事情,事后,董帮办虽然摆平,但有了这回事情,对于董帮办,洋人那边多少有些不信任了,所以这回,洋人那边的一些业务就越过了董帮办,直接交给我们荣兴商行打理的。为这个,董帮办跟荣大少爷拍了桌子,说荣大少爷挖他墙角,你们想想,这种情况下,荣家怎么可能向董家推荐玫瑰。景明,你也是个聪明的,别中董家的离间之计。”戴寿松脸色有些难堪的道。

这事体他还真知道,虽说董帮办也是荣兴的股东,但原先董帮办只把荣兴当跑腿的,如今洋人越过董帮办直接跟荣兴合作,就等于是荣兴从董帮办手里抢了一部份利益出来。

只是董帮办经营了二十年的东西,又哪里那么轻易想拿走就拿走的,洋人虽然把业务交给了荣兴,可这后面的关系和渠道还在董帮办手里啊,不摸清这些东西,业务的主动权就依然掌握在董帮办的手里。所以,他们才想让玫瑰进虞园做交际,摸一摸董帮办后面的路子。

只不过董帮办在这一块混到现在,精的跟狐狸似的,哪里会看不清这些,自然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倒没想到虞景明居然晓得这事情。如今事既然没成,戴寿松也不想让虞二奶奶这边的人有什么误解,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戴家大舅这翻推托的话说的在情在理,虞二奶奶松了口气,虞三姑娘狠狠的瞪了虞景明一眼,就晓得虞景明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虞景明笑笑,见戴家大舅推的如此干净,嘴角不由微翘,二奶奶一心想靠着这个大哥,却只怕这个也是靠不住的。

“这是不是董家的离间之计那我就不晓得了,我也就提一嘴,没有自然是最好的。”虞景明笑笑说,反正现在这东西也没法真正去求证了,接着虞景明又说:“我的事情呢,多谢大舅关心,不过我的事情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再退一万步,宁波那边还有九爷爷和九奶奶,另外我父亲的遗嘱还在,一些事情王大伯和王大奶奶也是可以帮我出出主意的。”

虞景明不软不硬的道,但无疑已经很明确的说了,戴寿松不是虞家人,插手不了她的事。

“行了,算我一片好心变成驴肝肺。”戴寿松一脸悻悻,这大年夜的,真是讨了个没脸。说完,自顾自的抽烟。

“打牌,打牌。”一边的爱珍笑笑挥挥手,化解僵硬的气氛。

虞景明笑笑,她倒不是揪着不放的,这一篇便也揭过,正好轮到虞景明抓牌,抓上来一张九万,这是单牌,虞景明便打了出去,没想恰恰正是二姑娘需要的牌。

“二姑娘,胡了。”明月就站在虞二姑娘身后帮她看牌,她们手上的牌就是单胡九万,明月这会儿便一脸兴奋的提醒虞二姑娘。

从刚才虞景明说话起,虞二姑娘的心思就不在牌上,她一直在出神,之前大姐说荣太太向董家举荐玫瑰的事情虽然被大舅胡弄了过去,但二姑娘心中隐隐觉得,这事八成是真的,虽然也是晓得玫瑰这个人的,而她也是做了飞蛾扑火的准备的,只是便是有这样的准备,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由有一种情何以堪的感觉…

正想着,就被明月的叫声惊醒过来,才晓得胡了,虞二姑娘甩甩头,将那些情绪抛掉,到得如今已没有退路,不如少想,眼不见心不烦。

“胡了,给钱。”虞二姑娘将牌摊开,冲着几人笑着说。

“哟,果然是准新娘了,已经连胡好几把了吧,都说准新娘的运气好的没边,果然不假,不但牌桌上赢钱,只怕开年后,南汇那里又会有一大笔进项了。”戴娘子凑过来笑嘻嘻的说。

南汇那边,自从要重新确定乡自治公所的地址后,各种消息就满天飞,直到年前的时候,突然就有消息爆出,说是南汇乡自治公所的新地址在南汇西头,一时间,以德三为首的那一派乡坤便开始在南汇西头圈地,其中自免不了一些侵占和强买强卖,于是南汇乡民一片人心浮动。但南汇西主的地价房价却实实涨的飞起,而据说这还是第一波,年后还有一波行情…所以戴娘子才有这一说。

虞景明这时却在琢磨着戴娘子这话只怕又是冲着她来的,她只笑笑的看着。

戴家大舅整日里泡在南汇,长青从南汇西头撤资的事情肯定瞒不了戴家大舅,只是这样的事情本可以直说,偏戴娘子却又这般弯弯绕绕,反倒显得心中有鬼似的。

长青那一桌正好一局麻将打完,大家便歇一歇,吃着茶,长青这会儿听着戴娘子的话,先是同虞景明相视一眼,最后咳了一声,站起身来:“二奶奶,二姑娘,南汇西头那边的投资我在年前已经全部撤出了,这是所有账目进出的资料,还有我还了银行贷款取回的虞园地契和房契,还请二奶奶和二姑娘过目。”

长青这话简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啊。

“咣当…”是杯盘砸下地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七章 脚下有坑

虞二奶奶一把抢过长青手上的资料,翻了一下,果然不假,细看数目,这一次投资赚是赚了点,但跟预期比却是差远了。

“哟,长青,你犯傻呀,这快煮熟的鸭子叫你这么一下子就飞了。”戴娘子凑过来看了一眼,便假模假式的瞪大眼睛叫。

虞二奶奶咬着牙,冷着脸:“长青,你怎么回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奶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跟我说一声,说撤就撤了,谁给你的胆子?”虞二奶奶说着,气的抄起面前的茶杯就砸在了长青的身上。

长青今天穿了身簇新的藏青棉长衫,虞二奶奶的茶杯就砸在他的胸前,立时湿了一大块,长青看也没看,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妈,别发火,先听长青说。”二姑娘也沉了脸,对投资她倒是不太意的,只是长青在这事上自作主张,这样的行为必须做出解释。

“哎,长青,你这事做的不该呀,这不是你的做事手法…可惜呀,功亏一篑。”戴寿松也在那里捶胸顿足。

三姑娘一直视虞景明为敌人,平常自然是盯着虞景明的一举一动,找出破绽,好打击虞景明。因此之前虞景明同长青的相视一眼便落在了她的眼里,加上戴寿松的话,这会儿自是冷哼一声:“还说什么呀,妈,二姐,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事情是长青操作的,但真正作主的只怕是虞景明吧…”三姑娘两眼利的跟刮骨刀似的刮着虞景明的面皮。

只三姑娘这种冷言冷语却引不起虞景明丝毫波澜。

“回二奶奶,这事情跟大小姐无关,是因为现在南汇局面混乱,种种迹象表明,南汇那边可能要乱。这个时局,一但乱起来就是打砸抢烧,马上就是二姑娘的成亲的日子了,虞园不容有失。所以,长青就自作主张了,长青晓得越权了,长青接受二奶奶的责罚。”长青躬身立在一边,等着二奶奶责罚。

这事情确实跟大小姐无关,大小姐当时就吩咐他要跟二奶奶和二姑娘商量,只是现在正是得利时,南汇那边人都跟疯了似的全在西头钻营,长青也许并不一定能象虞景明那样看的透。但橡胶股票那会儿,情形跟现在的南汇情形太相似了,二爷就栽在那个坑里,长青可是看在眼里的,前车可鉴,这笔投资关系着二小姐的嫁妆,不能出事。

所以他才坚决自作主张。也想好了承担一切后果。如此,他离开虞家虽有遗憾,却终能坦然。

“呵呵,你敢说这事情虞景明不晓得?什么南汇要乱,不过是借口而已,只怕是有人别有用心。”三姑娘咬着牙。

“那三妹说说我有何用心?”虞景明这时抬眼反而笑着问。

虞三姑娘一时语塞,虞景明其心如鬼,她哪里能看得出虞景明有何用心,便怒哼的道:“这问你自己啊。”

“不错,这事长青是问过我,也是我做的主,就象当初你们投资南汇西头之时,二妹不也是问过我一句,我支持长青的做法,这事情很简单,没那么复杂,无外乎不看好南汇形势,及时止损罢了。至于三妹认为是借口,事实是怎么样二奶奶不如再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南汇的大势便能见分晓,到时二婶要跟谁算账那就再算就是了。”虞景明一脸坦然的道。她其实心中笃定,南汇之局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见分晓。

因为现在确实已经很纷乱了。

虞景明说完站起身来,这牌自然没法打了,冲着众人点点头,准备上楼,走到楼梯口时,却又回过头冲着戴寿松道:“大舅,小心走路,脚下有坑。”

说完,虞景明自顾自的上楼了。

“虞景明,你不盼着别人出点事会死啊。”戴娘子叉腰瞪眼。

虞二奶奶脸色也很不好看。长青一直垂手站在一边。二奶奶没扫他一眼,周围的人都晓得,长青在虞家的日子到头了。

这大年夜,真是一地鸡毛。

虞景明刚进二楼小厅,翁姑奶奶给虞景明端了一碗银耳羹,大年夜,历来是要吃一碗甜汤的:“好好的怎么又吵?”

“这哪算吵呀,不过是一点小口角,戴家大舅想从我身上攀上李大公子,还想拿我的婚事做文章,这个口子是不能开的,至于南汇西头的事,做的是有些不周全,但求无愧于心吧”虞景明笑笑说。

心里也叹戴寿松只盯着别人的利益,却忘了脚下的凶险。

南汇现在是多方交织,互相角力,最后是什么结果还真是难以预料,但有两个人的结果却是已经注定了,那就是德三和戴寿松。

虞景明现在算是看出来,南汇的局。德三本来就是荣大少和玫瑰养的寇。

有德三在南汇搅和,南汇变成个烂泥潭,一些人就不会介入进去,荣兴商行捡到了南汇乡自治公所筹建这个便宜。这是南汇事件的开局,荣兴养寇自重。

现在南汇局势已经到了快爆发的边缘,甚至有可能引起民变,于是就到了杀寇立威的阶段。到了这时,德三必然要倒大霉了。

不过到了这一阶段,荣兴商行也是在玩火,一个不好,民变如果失去控制的话,荣兴商行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荣伟堂和玫瑰大约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有戴家大舅想借自己的事跟李泽时拉上关系,李大公子现在正在联系沪上各商业大佬,运作成立上海商团联盟一事,说不得,南汇动乱这局正可为商团联盟成立立旗,荣兴商行也想搭上这班车。

虞景明咋巴了一下嘴吧,荣兴商行在南汇这一局上玩的漂亮,如今端看结局。

但不管如何,荣兴商行还必须有一个人为南汇的乱局负责。

这个人除了戴寿松没有别人了,只可惜戴寿松却是看不到这一点。

“呸,大舅爷真是打的好算盘,他以为他是二老爷呀,便是二老爷当初也是机关算尽尽成空。”翁姑奶奶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子夜的钟声敲响了,鞭炮声震耳欲聋,翁冒拿着焰火在天井里放,那光彩绚烂却短暂。

虞景祺也站在天井里,抱着那里狸花猫,痴痴的看着天空,痴呆的眼神里竟是少有一些光彩。

虞景明靠在天井的柱子里同他一起看天空,耳边听着堂前传来丝丝絮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十晚的肃杀

堂前的火盆烧的很旺,桌上摆着茶盒糕点,就着一壶正煮好的茶水,虞二奶奶恹恹的吃着茶点,脸色是阴阴的,南汇西头的事情让她如梗在喉。

“二奶奶,我和元甫回四马路分店了,伙计都放了假,店里没人不行。”长青冲着虞二奶奶揖一礼说。

“去吧,也顺便把账目都理清楚,过完年,跟元甫交接一下吧。”虞二奶奶冷冷的说,又是一头白眼狼。

“是。”长青点头,这样的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那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二姑娘要嫁人了,他也唯有眼不见心不烦。

因着能接手四马路分店,陈元甫倒是有些兴奋,但又因着长青的缘故,只得极力忍着兴奋之情,两人一路出了永福门,由小西门出,直奔四马路,今天夜里,小西门是不关的。

“你这是要长青离开四马路了?”戴寿松看着长青的背影说道。

“头几天,淑华跟我提了,他年后要回老家一趟,如此正好,他回了老家就别在回来了,我这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虞二奶奶冷哼的道。

“那你让他跟元甫交接,是打算把四马路分店交给陈元甫?虞景明她同意吗?”戴寿松问。

“嗯,长青推荐的,再说宝珠大姑那边总要有个交待,这大半年,长青倒也是着力陪养元甫的。元甫在四马路那边的铺子里也算是二掌柜了,长青走了,他自然抵上。”虞二奶奶说。又冷哼一声:“我倒是希望虞景明不同意,只她其精如鬼,自然不会不同意。”

上回二姑娘的亲事,她已经得罪了虞宝珠,这回把四马路交给陈元甫也是一种补偿。她倒是希望虞景明反对,那样虞景明就得罪死了虞宝珠了,虞宝珠不会甘休,她这边就可坐山观虎斗。

虞二奶奶冷哼着。

“也是。”戴寿松点点头,又说:“元甫顶上倒是不错的,不过四马路那边的铺子到底是二爷一手建起来的,包括虞园一起,可以说是二爷这十多年的心血,真就这么白白被虞景明拿去了?”

“那有什么法子,这个当初二爷跟虞景明立了和约的,二房只享受股份分红权,不享受经营权。”虞二奶奶恨恨的道。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合约中并没有有关虞园的事情,如今四马路分店可是监管着虞园经营的,就算以后二姑娘出嫁,这嫁妆也是不能由着荣家打理的,既然虞园由四马路分店打里,那咱们怎么也不能放过四马路分店的经营权,景明那里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之前让长青打理,现在同意元甫打理,只是有长青这前车鉴,我们就不能不防着元甫一些,吃一堑,长一智。虞家大姑那边跟你也不完全是一条心吧,我看虞宝珠那心思,倒是想在你们和虞景明之间来个左右缝源,也未必能靠得住,得有自己的人…”

戴寿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三姑娘今年要毕业了吧,毕业后不如让她进四马路分店,帮忙打理,积累的经验,这样既可以盯着元甫一点,同时二房毕竟是虞记的二股东,总要清楚一些虞记的底吧。”戴寿松道。

虞二奶奶觉得她大哥这话有理,只是…

“让淑丽进四马路分店?淑丽一个女孩子,好吗?”虞二奶奶有些犹豫。

“虞景明不是女孩子呀?现在这时代不是以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终是少了见识。”戴寿松说着,又道:“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不是有我家戴谦嘛。”

“那还是要看三姑娘她自己吧,等她毕业再说。”虞二奶奶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下决定。

戴寿松也没有再说,适可而止他是晓得的。一边戴娘子适时插话,几人又聊起了家常。另一边,虞三姑娘歪坐在火堆边,仍咬牙切齿的,记恨着虞景明插手虞园的事情,虞景明这手伸的太长了,她恨不得一刀给她砍了去。

戴谦小声的跟她说话:“你也不要一提虞景明就跟个刺猬似的,都说在前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嘛,虞景明到底是虞记当家大姐,我爹也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虞字,还是把关系处好,至少要有个表面嘛。”

“呵,大舅倒是想要个表面,只虞景明给吗?”三姑娘抬起头,翘着嘴角一脸嘲讽的哼哼。

之前她大舅的心思她未必看不出来,早前大舅为了攀上荣家,拿了她二姐的婚事做桥,这事她虽然看出来了,但一来她家跟荣家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二姐嫁荣家未必就不好,另外她以后跟虞景明斗也得荣家这份助力,再加上二姐本来对荣伟堂就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所以虞三姑娘便也推波助澜了一把。

如今她大舅倒是食髓知味,又想故计重施打虞景明的主意,只虞景明又哪是她二姐那样软性好说话,大舅自个儿找个没脸,若不是虞景明擅自动了她南汇那一块投资的事情,她这会儿还乐得看好戏呢。

想着,虞三姑娘沉思,她大舅如今是越活越会来事儿了,她倒真怕哪一天大舅又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刚才她便隐隐听到大舅跟娘亲提到了她,想到这里,虞淑丽又抬头看了看戴谦,虽然娘亲跟大舅之间是有约定的,但最近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有莫名的有一些不确定,她跟戴谦是不是真能这样一直下去?

戴谦面皮有些难堪,三姑娘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好心劝你,你却拿话扎人,你肚子有气,莫要拿我当出气筒。”

“不拿你当出气筒拿谁当出气筒,邓香香吗?”虞三姑娘白了戴谦一眼。

“好好的,提邓香香干什么?”戴谦发愣。

“呵,如今永福门谁不晓得啊,戴二公子在讲习所演戏,专门给邓香香送了票。”虞三姑娘挑着眉。

“哎哟,我当什么事,那戏我俩个一起演的,咱俩手里都有票,又用不上,作废了总是可惜的。上回夜里,我跟你在巷子里说话,邓香香出来找猫,不小心拿瓦片砸了我的头,后来有一回在巷口碰上,邓香香又跟我道谦,我便闲聊了几句,邓香香说爱看戏,我就把票给了她,这算点什么事呀。”戴谦无所谓的道。

虞淑丽哼哼了两声没再说话,再说反而显得她太在意戴谦,吃醋了似的。想着,虞淑丽便侧过脸看着天井外的上空,焰花灿烂。

戴谦闭了嘴,也侧过脸一起看。

焰花虽然绚烂,却是稍纵即逝,如水中月,梦中花。

虞景明从柱子的阴影里走出来,吓的虞淑丽和戴谦一跳。

“跟个鬼一样。”三姑娘一脸难看的嘀咕。

“你自己心里没鬼,怕什么鬼。”虞景明说,然后上楼,虞景祺跟在她的身后也上楼,那小脚踩着前面虞景明的脚印亦步亦趋。

一长一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斜斜的铺在楼梯上,光影是曲曲折折的。

“大姐,新年好。”二姑娘提着一只火篮子上楼来,站在楼梯口跟虞景明打招呼。火篮子边上挂着一对铜火曲,两根火曲微微击打着,发出金石般的脆响。

“二妹,新年好,万事如意。”虞景明笑眯眯的回道。虞淑华提着火篮站在楼梯口欲言又止,虞景明晓得她大约有话说,便拍了拍跟走廊连在一起的枣木长椅:“二妹,坐坐。”

虞淑华抿了抿唇,探着脑袋看了一下堂前,没人在意这边,便踮着脚走了过去,歪着身子坐在长椅上,一条腿轻轻的架在长椅沿边,腰板坐的笔直,那原来提在手上的火篮子就放在脚边。小桃冲了两杯牛奶端过来,又牵了虞景祺离开。

“二妹喝牛奶,夜里好睡觉。”虞景明笑笑说。

“是哩,明月夜里也要给我泡一杯,喝了睡觉格外香。”虞淑华捧着杯子咪了一口,唇边留下一痕牛奶渍,她抿了抿唇,两手捧着牛奶杯子愣愣不语。

“二妹是有话要说?”虞景明歪着头问。虞淑华抬起头来看了虞景明一眼,微垂了一下眼睑,才将手上的杯子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然后从簇新的绣袄里掏出一页纸,抬头又看了虞景明一眼,然后将那页纸递给虞景明。

虞景明有些狐疑的看了虞淑华一眼,接过那页纸,却是一份托管证明书,是虞淑华将虞园托给虞记照管的一份委托书。

虞景明深深的看了二姑娘一眼,抿了一下唇要说什么最后终归什么也没说,只是仔细的将那一页纸折好,贴身收着。

“我希望大姐永远用不上这个东西。”外面一阵鞭炮声响,虞淑华低着头,声音有些飘忽。

“我也希望永远用不上这东西。但放心,该用的时候我也不会手软。”虞景明正色的说。

她自然晓得二妹的意思,虞园是二妹的嫁妆,按道理出了虞家之后,便属二妹的私产,跟虞家虞记再无半点关系。

若是落到最后她凭着这份证明站出来,那二妹只怕已落得一个很不好的境地了。

虞景明本想说,既然对荣伟堂如此不确定,又何必非要走这条路,只也晓得,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无济于事,不管是二奶奶,还是二妹,走到如今都不可能退缩。

“谢谢大姐。”虞淑华抿抿唇。神色有些复杂。

虞景明自然理解,马上要办婚礼了,却还要这样提防着,多少让人丧气的。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顶新毡帽,老太太要件新棉袄;三星在南,家家拜年;小辈儿磕头,老辈儿的给钱。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

二楼一边的小偏厅里,响起虞景祺磕磕碰碰的拜年声,夏至正拉着虞景祺给翁姑奶奶拜年。

“我给大姐找麻烦了。”二姑娘象是在说她自己,也算是在说虞景祺。

在虞家,虞景祺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以至于虞景明收留他或不收留他都落人话柄。

那边,翁姑奶奶听着虞景祺的话一阵笑骂:“小小年纪还不得了了,居然要钱没有,扭脸儿就走,那姑奶奶没钱,你走吧…”

虞景祺只是歪着脑袋看着翁姑奶奶笑,似乎翁姑奶奶不给钱他就不走,最终翁姑奶奶败下阵了,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包塞进虞景祺的口袋里。夏至才笑嘻嘻牵着虞景祺回屋睡觉了。

听着外间声音渐消,虞景明才笑笑说:“你既然叫我大姐,那这些麻烦就都不是麻烦,至于景祺的事情,当初便是没有你的托付,我说不得也要留下来,那样的境地,总不好让他流落在外或落在吕家人手里,那样,被撕了脸皮的便是我这个虞记大小姐。”

虞二姑娘笑笑也不在多说,站起身来告辞离开。

而至始至终,两人就南汇的事情都没有提一句。

虞淑华没有提是因为她如今既然把虞园的事情托付给了大姐,那南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虞景明没有提是因为,在事情结果未出之间,现在说任何都象是狡辩,不如不说。

夜深了,夹杂在鞭炮声中几声枪响,然后消散,让这大年夜多了一份肃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失业和意动

接下来几天便是惯例的拜年,虞景明马不停蹄,只到得初六,老天爷一大早便阴了个脸,竟是砸出了几粒碎雪子,上海这边便开始进入倒春寒的天气。

所谓冬冻树木春冻人,这湿冷的天气更让人难受,虞景明便停了这些天的拜年活动,一大早就窝在二楼的阳台上,阳台一边隔着百叶窗,脚边摆着一炉火,听着外面雪子敲瓦片的声音,一样当得浮生半日闲。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虞景明看着外面长长的巷子。

每一个早晨,永福门的都是一副流淌的生活画卷,早起的阿婆,嫂子,婶娘们端着木盆,提着马桶,由永福门穿过小西门,在城外的护城河洗涮,回来时,会在虞记门口的自来水龙头那边再洗洗手,刷刷鞋子上面的泥渍,这才进屋里,然后上得二楼,打开二楼的小窗,那屋檐下扯着一根铁丝或麻绳,一时灰的,青的,碎花的,各种衣裳便挂了出来,好似万国国旗在招展。

街边老王头的茶档也是一惯的最热闹。

“乱了,真乱了,你们不晓得呀,大年三十晚那天有人闯制造局,想偷枪,被当场击毙了一个,哟,才十八九的年纪,这命说没就没了。”虞宅对门麻河北坐在老王头的茶档前,咪着老王头熬的暖胃茶,说着八卦。

他们当初一批人从河北逃难过来,好多人都混在码头上,码头上历来是消息集中地,过年边麻河北自然要跟老乡走动走动,闲聊之间便聊起了大年三十那晚的枪声,这才听说,竟是有人想趁着过年制造局人手不足的机会偷几把枪。却不想,今年风头实在不好,制造局前些日子又因为革命党的事情查出了一批倒卖枪支了,好几个队长受了牵连,丢了差事,比如跟翁冒等有关系的孙头,都卷铺盖回家了。有这一回子事情,这个过年,制造局进出就查的特别严,这两人就撞在了枪口上了,逃了一个,另一个被当场击毙,过年这些天,沪上一片风声鹤唳。

“哟,竟是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没听我家平五说起啊,头两天,他还当值呢。”

平五的大嫂凤英手里提着一只网兜,网兜里兜着几个桔子从巷口过来,她今儿个要去走亲戚,这是一早去菜市那边排了队才买到的。

“哟,凤英啊,这桔子不错啊。”麻河北应和了声,却不接凤英的话。他得的消息,平五在年前就被制造局找了个由头辞了。当然这种事情,平五瞒着,他也没必要拆穿。

麻河北不接话,麻香婆邓水氏提着一只脱了漆的马桶打茶档边路过,却是接了话:“哟,凤英,你还不晓昨啊,你家平五差事早就没了,他没跟你们讲呀?我听我家邓六说,平五前两天还巴巴赶去给贾西拜年呢,想进荣兴商团呢。”

“哟,不能吧?这真不知道。”凤英一脸惊讶的叫道,她婆婆还以平五在制造局上班为荣呢,过年走亲戚没少炫耀,这怎么冷不丁的就没了。

麻油婆笑笑不接话,凤英看了她一眼,不似假话,脚步便加快了些,一头钻进了巷尾,没一会儿巷尾就传出平婶子气急败坏的吼:“平五,你还在床上躺尸呀,你跟我说说,你现在到底还在不在制造局当差…”

连问了几遍,才听得平五不耐烦的回道:“不在了,不在了,烦不烦人哪…”

早有趴在门缝听消息的人将话传了出来,王老头茶档这边议论声便哄的一声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