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寿松这一套做下来八面玲珑。

虞二奶奶撮撮嘴:“大哥的事情我也急,可再急不能寒了自家人的心。”

“在理,在理,你大嫂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心地是好的,事儿全坏在一张嘴上,却也是有口无心的,你也晓得,世安走那会儿,她是整夜整夜的陪你,一家人,事儿说开了就解了,啊。”戴寿松劝着虞二奶奶。

戴寿松这会儿拿着虞世安故世的事体说事,虞二奶奶也记得那些日子天塌下来似的,倒是大嫂整日整夜陪着她,这情份她记。

“成,大嫂的情我也是记得的。”虞二奶奶扯了扯脸皮笑笑。

“二奶奶,我思量着现在人言如刀,三姑娘这流言出来,虽说是子虚乌有的,但架不住以讹传讹,我看咱们是不是合计一下淑丽跟谦儿的事情…”戴寿松压低声音在二奶奶耳边说。

虞景明在边上听到这话,不由挑了挑眉,戴家大舅这时机把握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一边虞二奶奶对戴寿松的提议也是一阵心动,别人不清楚三姑娘跟卞维武那小瘪三到底有没有那事儿,可杨妈却是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她说的,她心里是心惊肉跳,三姑娘这边没那心,可那小瘪三呢…如此一样,倒是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那大哥屋里说吧…”二奶奶邀请戴寿松进屋道。

三姑娘在边上自是听到了大舅和她娘亲的话,抿着唇,心里出不出的感觉,跟戴谦的事体家里是早就默认的,只是真到来临这一刻,她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够。

心里不由的有些紧张,只她一向要强的个性,越是紧张,头抬的反而越高。

圆门洞边一声口哨传来,卞维武两手环抱着胸,一幅啷当样儿靠在墙边,冲着三姑娘笑…

三姑娘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瘪三”两字,然后一扭头,瞧也不瞧卞维武一眼。

“三妹,我们也进屋。”看着戴寿松和虞二奶奶前头先进了屋,戴谦冲着三姑娘讨好的道,回头又瞪着卞老二一眼。

卞老二冷哼着看着三姑娘同戴谦的背影。

“好。”虞淑丽似乎是故意的似的,挽着戴谦的胳膊,两人贴在一起:“戴谦,我想到解决大舅目前处境的方法了,反正大舅正在停职着,我想让大舅去管理虞园…”

“这行吗?董家不能同意吧?”戴谦有些不确定的问。

“行不行,得做过了才知道。”虞淑丽边说边拉着戴谦进了虞宅门里。

“我呸…”圆门洞那边又是咚的一声,卞维武发了颠,拿脚跟墙比谁硬。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清楚了?”虞景明溜溜达达的走过去,跟翠婶要了一碗茶,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咪着,一脸似笑非笑。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生苦不苦

“哟,大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卞维武撇撇嘴。

“听不懂呀,那我提醒一下,那天早上,邓香香身上那盆水谁倒的呀…”虞景明慢条斯理的说。

那天早上邓香香身上那盆水是赵铁柱那小子倒的,但谁能指挥赵铁柱就不用说了。维武对三妹是真起了心思了,又晓得戴谦那假模假式的样子,便用了一盆水,制造了戴谦同邓香香的话题,卞老二大约是想给三姑娘同戴谦之间制造矛盾,只他大约也没有想到,邓香香的心思却着实让他这一盆水给勾起来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有三姑娘同卞维武的流言传出。虞景明想着,刚才,大舅跟虞二奶奶的话里,虞景明猜,为了彻底平息这些流言,三妹跟戴谦的亲事要提上日程了。

所以说,卞老二这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小姐问我,我问谁个去。”卞维武死不承认,耸耸肩,转身出了永福门。

虞景明眯了眯眼,她也不是真要追究个什么,在她看来,三妹跟戴谦虽然青梅竹马,但戴家功利性太强,戴谦又是个没主见的个性,而且依三姑娘那个性,一时还好,久了,戴家舅妈那里要起矛盾了,两人未来的路能走多远还真不好说。

想着三妹跟戴谦的时候,虞景明倒又想起刚才三妹跟戴谦进门前说的话,不由微微皱了眉头,三妹提议让戴家大舅去接管虞园?虞园现在已经是董家经营的一个私人会所了,可以说董帮办经营的大部份人脉都在这里面,他能答应让戴家大舅去接管虞园?虽然戴家大舅现在给荣兴顶锅,但虞家二姑娘马上就要嫁进荣家了,戴家大舅跟荣家的关系斩不掉,这种情况董帮办不可能把虞园交给戴家大舅,这等于就是把他关系网摆给荣伟堂看了…

但不可否认,对于戴家大舅来说,这真是一个让他脱局的法子,如果他能管理虞园,荣伟堂想拿到董帮办背后的人脉关系,那势必要反过来再拉笼戴家大舅,这样的话,南汇事情上,荣兴就要力保戴家大舅了…

所以,这一切就看董家同不同意三妹的提议,不过,董帮办就算是不答应,虞园却是二妹的,只要二妹这边把虞园交给戴家大舅打理,那戴家大舅这边同董帮办自然就有了交集。

想到这里,虞景明嘴角翘了翘,三妹是聪明的,想来应该做的是后一种打算。

只是虞景明思量着,这里面却免不了有个后遗症,戴家大舅这人不可靠,虞园交到他的手里不晓得二妹最后能不能控制得了?

但话又说回来,过年的时候,二妹把虞园最后的牌交在了自己手里,如此,倒也不需想的太多。

思想这些,也是因为虞景明遇事喜欢琢磨的性子,琢磨过了,也就放下,事情大体还需且行且看。

虞景明站在虞宅门口,虞二姑娘也没有进屋,这会儿也站在阶下,似乎正等着虞景明。

“二妹不进屋呀?”虞景明笑笑招呼。

“这就回。”虞淑华抿抿嘴,顿了顿脚步,便又有些忐忑的冲着虞景明道:“大姐,三妹其实晓得那事不会是你说的…”

虞淑华的神情有些拘促,也有一丝坦然。

“我晓得,她是不想你娘跟杨妈产生矛盾,拿我当垫背的。”虞景明笑笑说,杨妈是跟了二婶近三十年的老人,早跟亲人差不多了,那关系,就跟红梅和自己一样。而自从二叔出事后,又是走的那样不体面,二婶是伤透了心,平日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只有杨妈了,而有关三妹这些谣言的事体,若真是春兰说出去的,有长青的事情在前,就算二奶奶想留杨妈,杨妈只怕也只能请辞了。

显然那时候,大家都认为那流言是春兰传出来的,三姑娘对二奶奶倒是有一份孝心的,不想二奶奶跟杨妈产生隔阂,反正虞景明身上已经是虱多不痒了,三姑娘干脆借着虞景明撇清春兰。

“就晓得瞒不过大姐的,大姐别怪三妹。”虞淑华低着头说,又抬头笑笑:“多谢大姐。”

虞景明晓得二妹说的是她拆穿邓香香的事情。

“怪不怪又有何干?我出手,只是因为永福门是我的地盘,总不好在自己的地盘还叫别人算计了去。”虞景明淡淡的说。

虞淑华不支声,大姐这样说,她也就不好接嘴了,停了一会儿才道:“嗯。那我回屋里了。”

虞景明点点头,看着虞淑华进了屋里,斜斜的阳光透过门楼也照进门里,小花这时从楼上跳到一边的窗台上,再跳到天进里,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从门里出来,就趴在门口的青石阶上,斜斜的阳光正好照在它的身上,小花的毛发伴随着流淌在光线里的微尘在风中舞动。

“大小姐。”卞维文端着一碗药从后街边来,见到虞景明便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卞先生忙呀。”虞景明笑笑。

“不忙,大小姐有时间吗?”卞先生问。

“有的呀,卞先生有事体吗?”虞景明问。

“嗯。有些事体想跟大小姐说说。”卞先生说着,又欠了欠身体:“大小姐稍等哈。”说完,卞维文端着药走到茶档边上,老潢正歪着身子坐在茶档边上吃茶哼曲儿。

“老潢,吃药了。”卞维文将花放在老潢的桌边。

“你们说这人生苦不苦?”老潢没精打彩了看了看那深褐色的药汤,咧了嘴跟边上人打趣。

“当然苦啦,所以唱戏的把人生说成孽海呀。”边上人跟着老潢打趣。

“可不是嘛,人生都这样苦了,可偏偏这人哪,就喜欢自找苦吃,比如这药吧,苦的跟黄莲似的,可咱们还得花钱买来喝,这道理是不是不通啊,老大?”老潢这声老大是称呼卞维文的,他是家里的老大嘛。

老潢的心思大家一听这话就明,想着法子不想喝药。

“理是这理,可人要不找点苦吃,那就太寡淡了呀,这良药苦口。”卞维文笑笑,又跟老王头道:“王叔,药没喝就别上茶了,要不然,我不付账的呀。”

“晓得晓得,我盯着呢。”老王头说。边上人善意的笑了笑,老潢有一句话说过,一日无茶他便活不下去,这茶就是指老王头这茶档上的茶,茶是低档的茶,但架不住里面有浮生六味。断了老潢的茶,那等于要了老潢的命,所以这药是非喝不可。

卞先生别看斯斯文文,没一点火星气的,但制起人来,一招直达七寸。

“苦也…”老潢学着京据老生的唱腔拖了个长音。

周围人嘻嘻哈哈,也叹老潢老来福呀,不过,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当年,要不是老潢收留卞家三兄弟,自也没如今这福了,羡慕不来的。

卞维文不理会他,转脸冲着虞景明点点头。

“卞先生,我们去虞记说吧。”虞景明笑笑,当先朝虞记走。

卞维文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朝前面虞记过去,身后老潢荒腔走调的唱着。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第一百五十六章 谈话

“维武做的事情欠思量了点,对不住了。”

虞记大院的老银杏树下,年初的时候围了一个花坛,花坛边上砌了一个青石长条凳,虞景明和卞先生就坐青石凳上,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卞先生微低着头说话,虞景明则抬头看着老根杏树的枝桠,听着卞先生的话,虞景明便笑笑:“维武可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真要对不住,那也是对不住邓香香,大冷的天,被人兜了一盆子水,也是怪倒霉的。”

至于后面牵扯出来的,好似有关联,又好似没关联,人生好象是大道八千,旁门无数,可真掰起指头来算,却也许仅一二鸟道而已。

卞先生笑笑,他也不是真要道什么歉,维武已经是个大人了,他的事体他自己可以承担,不需要他这个大哥来事事为他担待,这个度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只是一时不晓得如何起头罢了,这会儿听得虞景明略有些轻松的说话,卞先生倒也轻松了不少:“虽然倒霉,但邓姑娘大约是不会在意的。”卞维文到底不惯说人闲话,这句话已是极限,说完后,卞维文便道:“今年虞记的账目,大小姐尽量让余翰接手吧…”

卞先生这话让虞景明微微皱了皱眉头,虞景明抿了一下唇,沉吟了一下才道:“卞先生是决定了?”卞先生这话明显着是要离开虞记了。

“如今多事之秋,衙门这边事体也多起来,以后我待在虞记的时候也就不多了,我也就不占着虞记总账的位置了,余翰那边账目的事情已经基本没问题,然后就是衙门和江海关的路子,趁着开年不忙,我多带他走动几次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卞维文斟酌了一下道,至于再细原因却未多说一句。

虞景明默不吱声,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好一会儿,虞景明才又笑笑说:“其实卞先生是因为麻师傅吧。”

上回在许老掌柜家里,虞景明听到麻三妹跟卞先生说过想让他离开虞记的话。卞先生当时虽然拒绝,但卞先生的性子虞景明多少能摸着一点,既然对麻三妹有了承诺,想来便会抛开其它,诚心以待。麻三妹心中所想,卞先生大约都会为她尽力做到。

只这份心,麻三妹却不一定能体会得到。

卞维文闷声不响,气氛便有些凝,虞景明晓得,这方面卞先生不愿多说,倒是她着相了,就点点头:“卞先生既然决定了,景明自也不强留。”

卞维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的性子,若是大小姐诚心相留的话,他会有些为难的。

“多谢大小姐。”卞维文站起身来,朝着虞景明一揖礼。虞景明同样起身,微微一福,好聚好散。

“维文还有一个不情之情。”卞维文又说道。

“卞先生请讲。”虞景明好奇的道,倒是不晓得卞先生什么不情之情,凭着卞先生之前的帮助,只要不违中正之义,虞景明自要尽力成全。

“维文想请大小姐不要刻意宣扬我离开虞记的事情。”卞维文道。

虞记总账这样的关键位置若是换人的话是需要公告的。

虞景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卞先生竟是这么个不情之请,一时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只她也是聪慧之人,细一想便摸着一个大概,卞先生既然同麻三妹有了约定,他离开虞记是示之以诚,只是两人终究只是口头约定,未来的变数很大,卞先生却不想给麻三妹造成负担,如此,他离开虞记自是不宣扬的好。

卞先生也算是用心良苦。

“好。”虞景明点头。

“虞景明就喜欢弄些小聪明。”钱家大嫂坐在2号门里,撇着嘴跟麻三妹说话,说的自然是之前虞景明使诈诈出麻香婆的事体。

麻三妹坐在门边儿,这时扯了扯嘴角,心想着,没办法,架不住有些人就吃她那一套,想着这些的时候,她还伸长了脖子朝对面虞记大门望,她刚才看到卞先生跟虞景明进去了,也不晓得做什么?

“行了,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你快点跟虞景明摊牌,然后去陶家上工,陶家那里可专门为你开了一个工坊,连宣传单子都印好了。”钱家大嫂又叮嘱了一句,又翘了翘嘴角:“用的就是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虞景明这回可算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钱家大嫂笑笑,出了2号门,只到了门边又想起什么似的对麻三妹说:“对了,卞先生那里你也留个心眼,现在革命闹的乱糟糟,我听说,这满人快活日子也到头了,卞家那三兄弟守着个老潢,以前是占便宜,这以后啊,嘿,指不定还要不要受牵连呢,总之,这话我提了,你放在心里,自己有数。”

说完,钱家大嫂这才离开。

麻三妹送钱家大嫂到永福门口,这才转回2号门里,进了屋里,关上门,整个人就靠在门背后,心里突然有些慌慌的感觉,最近麻三妹的心思是患得患失,先是莫守勤的事体,终是叫维文说中了,由虞家三姑娘出手,莫守勤最终决定去了四马路分店,这让麻三妹的心情就烦燥的很,是去是留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不过,她心里明白,留已经是不可能了,她要跳槽的消息如今永福门是人尽皆知。

留不得,自然只能走。

只让她有些不甘的是维文那里,让他跟自己一起离开虞记,他却不听,这会儿又不晓得跟虞景明说些什么,自己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做局,还付了一大笔钱请钱家大哥大嫂为她出头,卞先生那里虽有了承诺,但感觉依然是不远不近的,她做这些真的值吗?

不由的,麻三妹又想起刚刚钱家大嫂临走前说的话。

牵连?会有什么样的牵连?

好一会儿她心才安静了些,拿了一只铝皮的盆,端到虞记大门边的水龙头那里,借着放水,那头就直朝着虞记里面张望。

卞维文这时出来了,看到盆里的水溢出来了便说:“三妹,水满了。”

“哦。”麻三妹对于卞维文没有答应她一起离开虞记,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不痛不痒的应了声,弯下身子去端水盆。

“我来吧。”卞维文端起水盆又问:“哪个用?放哪里?”

“六叔的剃头担上。”麻三妹抿着唇说。

卞维文笑笑,端了那盆水朝茶档上去,六叔的剃头挑子就在茶档边上,年边,生意还不错。

麻三妹的脚在地上磨了磨却并未离开,她在等着正从里面出来的虞景明。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音难觅

虞景明一出来就看到麻三妹站在水龙头边上。先前钱家大嫂找麻三妹的情形看在眼里,自晓得麻三妹是想跟她摊牌了。

“麻师傅,有事体啊?”虞景明笑笑道。

明知故问,麻三妹心里嘀咕,嘴上却说:“是啊,我要离开虞记了。”

“想清楚了?”虞景明笑笑问。

“想清楚了。”麻三妹肯定的道。

“好,你要走我不留,还是我跟你说过的,桂花糕的方子你可以带走,但那方子是改良过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夫,是虞记所有师傅共同钻研出来的,我虞记依然可以继续使用这个方子。”说到这里,虞景明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再提醒你一句,在南洋劝业会上得优秀奖的是虞记桂花糕,不是麻师傅桂花糕,所以麻师傅,或者麻师傅未来的东家,你们新制的桂花糕,要是想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景明是要告你们侵权的…”

“大小姐,你不觉得做的太绝了点吗?就算是你改良了方子,虞记桂花糕那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它就得了南洋劝业会优秀奖,如此,那我做的桂花糕凭什么就不能用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麻三妹猛的抬头看着虞景明,就在刚刚,钱大嫂还跟她说陶记那边的宣传噱头用的就是南洋劝业会优秀奖这个名头,如今大小姐两嘴皮子一张,竟是不准她用,这也太霸道了一点…

“哟,大小姐这也太霸道了吧,那虞记桂花糕不就是麻师傅做的桂花糕吗?麻师傅做的桂花糕本就是得了南洋劝业会奖的,如今凭什么不让人家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

麻三妹的声音极大,引得周围人频频朝这边望,听到话的也不由的议论了起来。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先前麻三妹要跳槽,大家使不得说麻三妹是白眼狼,可这会儿,虞记桂花糕的师傅明明就是麻三妹,而虞记桂花糕得了南洋劝业会的优秀奖也是事实,报纸都登出来的,大小姐不准麻三妹拿优秀奖来宣传,在普通人眼里,这是有些过份的。

“虞记桂花糕是你亲手所做不错,得了南洋劝业会优秀奖也是事实,我引以为豪,但你离开了虞记,你做的桂花糕还能算是虞记桂花糕吗?既然不是,那你凭什么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虽然同样出自你手,但名不正则言不顺,是这个理吧?”虞景明一脸平静的反问。

麻三妹咬着牙,她哪里说得过虞景明,只是却不晓得如何反驳。

维文是文化人,他应该是晓得如何反驳的:“维文,你来评评理。”麻三妹咬咬牙,冲着人群里的卞维文说。

卞维文站在人群里盯着虞景明看了一眼,虞景明直视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卞维文便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是笑笑,扯了扯麻三妹的袖子道:“三妹,我今天买了只猪脚,老潢说你卤的脚猪最合味口,你来帮我处理一下好哇?”

有些事体,到得一个层面,就要讲一定规则,虞记桂花糕是麻三妹做的不错,麻三妹做的这个虞记桂花糕是得了南洋劝业会的优秀奖也不错,可当初大小姐做事滴水不漏,当初得奖时登记的名称就是虞记桂花糕,那么离了虞记,麻三妹的桂花糕便是做的再好,也不能称为虞记桂花糕了,因此,麻三妹到了陶记后,那她坐在桂花糕自不能打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这是其一。

其二,反过来,虞记亦是生死存亡之秋了,麻三妹的辞职带走了是虞记的一面旗,而这面旗落到别人手里便又成了对付虞记的一把刀,在商言商,东家大小姐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关系虞记的脸面。

这一点,麻三妹便是觉得再屈也得认。

更何况,大小姐一句话也说的对,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方面,卞维文没法评理,所以他只能左右他言。

麻三妹看着卞维文,脸色一片铁青,嘴唇紧抿着,维文那心里倒底还是向着虞景明。

想着,麻三妹更觉气愤,他用劲一甩卞维文的手,鼻子里冷哼一声:“老潢喜欢吃,你给他弄就好了,我没心情。”说完,麻三妹扭头就回到2号门里。关门的时候冲着长街上的虞景明说:“虞景明,你会有报应的。”说完嘣的一声关上了门。

谁都晓得,虞景明刚刚接虞记的时候,提浆月饼还没有做出名气,撑起虞记名气的就是麻三妹做的桂花糕,一时间长街人面面厮觑,心中各有官司。

虞景明面沉如水。

卞维文动了动嘴皮子想要说什么,却终归一字也未说,最后叹了口气,却是冲着虞景明笑笑又转头冲着茶档上的老王头道:“王叔,有老酒不?”那猪脚只有他自己来烧了,过会儿正好给麻三妹,六叔这边端一碗。

“有哩。”老王头弯下腰,拿了一只青花碗,灶边一只五斗陶缸,里面是略有些浑浊的老酒。打了一碗酒,老王头递给卞维文。

卞维文端了酒回了后街。

其实在卞维文看来,大小姐这么做于麻三妹并无太大坏处。

麻三妹要换东家,只是新东家到底是要捧麻三妹这个人,还是仅仅想利用麻三妹的技术以及虞记桂花糕在南洋劝业会上拿到的名头就两说了。

大小姐霸道是霸道了一点,但她的话却是先一步将后一种可能给堵死了。

一个字号立一个品牌,就象虞记立了虞记桂花糕一样,离开了麻三妹,虞记桂花糕依然是虞记桂花糕,依然是得了南洋劝业奖的那个。

如果虞景明不把后一种堵死,有样学样,麻三妹的新东家自然就要借着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给自家的桂花糕再立一个品牌,而一但新东家的桂花糕品牌立了起来,那换师傅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到那时,麻三妹说不得就成了过了河就要被拆的桥。

而如今,不能借着虞记桂花糕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名头,新的东家就只能抬起麻三妹来做招牌,得南洋劝业会优秀奖的是虞记桂花糕,但当时得奖的虞记桂花糕是出自麻三妹之手,这点任谁都否认不了。如此,新的东西家立的品牌就是麻三妹这个人了,而一但把麻三妹这个品牌立起来,再要想换师傅,那就是自砸招牌,只要是生意人,没谁会干这种蠢事…这样麻三妹就有了保障了。

只可惜能看明白这些的没有几个,这世间,终是知音难觅…

虞景明依然站在长街上。

空气中有沉年老酒那特有的甜香,当年父亲在世时,也常常在老王头这里打酒。如今酒似乎还是那个味儿。

“王伯,给我打一碗。”虞景明也冲着老王头道,老王头用一个瓷缸给虞景明打了一缸。白色的瓷缸掉了一些瓷,显得瓷缸里的酒色不那么均匀,却更有一种流光之感。

虞景明深吸一口那酒味,头有点沉,人人都说报应,那她就且看看自己的报应吧,它会怎么样就怎么样。

风霜雨雪,四季更迭,爱怎么就怎么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六灶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