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不看好精品礼盒这事体?”陶掌柜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儿子问。

“精品礼盒这事体咱家又不是没做过,咱家一直在做呀,咱家还不是因为精品这一块份额被西点抢去了近半,中档市场也正在逐年萎缩,这才想开发外埠市场的嘛。别人能进来,咱们为什么不能出去?”陶子华说着,又道:“虞景明想的是好,有麻师傅在我们陶记,桂花糕的市场份额她根本没法子跟我们陶记争,所以她想另辟蹊径,把虞记桂花糕做成精品,我早上让人去买了虞记的桂花糕,现在她们家的桂花糕叫桂花贡,倒是花了些心思的,不论在质量和包装上,都算得上层。但别忘了,咱家一直经营过这一块,晓得市场份额并不大,而且若没有低档和中档的用户群体支撑着,高档的精品市场是会逐渐萎缩的,虞景明以为把她家的桂花糕提档就没事了呀,那是空中楼阁。”陶子华道。他有信心把虞记桂花糕的市场份额吃掉。

陶堂柜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好,你有信心就好。”说完,陶掌柜又喝了口茶,他其实内心里有好多的话是不吐不快,但也晓得这会儿子华正在兴头上,只怕说多了还以为他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是给他泼冷水,到时,父子俩又免不得弄得一场不快。

想着,陶掌柜又重重的咳了起来。

“爹,这边都稳定了,也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陶子华劝着陶掌柜。

“好吧。”陶掌柜说着站起身来,捧着茶杯,正要说话,桌上的电话响了,陶子华拿起电话“嗯”了几声,放下电话便又跟陶掌柜说:“利德的经理约我吃茶。”

“哦,好。”陶掌柜心想,吃什么茶呀,还不是那边约个付账,不过,这些话,陶掌柜终是一句也没说,还是不说的好,有些事体,也只有撞了南墙才晓得深想。

回到苏州河岸边的陶宅,陶掌柜站在陶宅门外的苏州河边,环顾四周,周围都是低矮的民房,这处是当年陶民旺从虞记出来后的落脚之地,虽然后来有了钱,买下了周围两户人家,整个屋子得到了扩充,但受环境所限,依然有些局促和破旧了点,陶子华对这处是看不上眼的,所以陶子华现在几乎就是住在四马路那边。

只陶民旺却死活不搬,这里是他陶记兴起之地。

“河风大呢,也不进屋。”陶太太拿了件外套出来,给陶民旺披上。陶民旺坐在河边的墩子上,拿出旱烟袋抽了一口烟。

“我觉得呀,子华说的有理呀。”陶太太在一旁道。

“理是有理,但太过乐观,他只想着他的眼光和见识,却不去想想别人的眼光和见识,他说虞景明只晓得把虞记桂花糕提档,而放弃了虞记桂花糕的中低档市场,这是他想当然你晓得不,他都没有细致的去调查,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虞景明放弃了中低端市场,他怎么就好断定虞景明放弃了中低端市场呢,想想也不可能呀,虞记去年签订的外埠订单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交付完,这么一大块收益,她虞记能说放弃就放弃?只是景明做事太过隐晦,让人很难找到珠丝玛迹,有时候那些珠丝玛迹就是放在你面前,你也很可能忽略,偏子华还那么乐观。再说了,子华总认为,咱家精品礼盒没做出头,这精品礼盒就没做头似的,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咱家精品礼盒没有做出头,是因为我的技术终究差了点火候,我做不出于精品礼盒相匹配的高品质糕点,你晓得虞记现在做的桂花贡吗?昨天的我买了,今天的我也买了,我告诉你,这里面让我觉得可怕的不是这款桂花贡确实做的好,说实话,就目前这款桂花贡的水平,让我集中作坊里的师傅,我也一样能做的出来。但是你晓得吧,虞记的这款桂花贡它一直在进步,昨天的超出平常卖的桂花糕,所以虞景明涨价,而今天的,又较昨天更高一层,所以又涨价了,我相信明天的桂花糕说不定在某个方面又有所改进,如此,虞记这桂花贡每天涨价,而顾客会担心明天又涨,这就逼的顾客越早买越好,如此一段时间,桂花贡的销量也许不会太高,但它的名气必然会上去,这是在为桂花贡养望呀。一但名头起来了,还愁销路吗…”

陶掌柜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欣慰的是虞景明不愧是虞永福的女儿,已经颇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势头了。

不是滋味的是,毕竟虞景明的对手是他陶记呀。

“哎呀,你这死老头,既然这样,你怎么不跟子华说清楚呀?”陶太太有些急了。

“我怎么跟他说呀,他那脾气,我一说,他一准会说我抬高别人看轻他,还不得跟我吵呀,找个时间,你跟他说吧,就不晓得他听是不听。”陶民旺道。

陶太太也不做声了,子华正一头热呢,这时候给他浇冷水,他还不得炸呀。

“别担心,我本就是要拿景明磨练他,再不济,总有我收拾摊子的…早些吃苦头总好过以后吃。”陶掌柜道。

“你们爷俩呀…”陶太太叹了口气。不管了,她也管不了。

“我去烧晚饭了,也不晓得子华晚上回不回来吃。”陶太太说。

“他哪里还会回来,利德那边一个电话,他就颠颠的给人付账,做冤大头了。”陶掌柜没好气的道。

“啧…”陶太太啧了一声,自顾自进了厨房。

没成想,到了吃饭的点,陶子华一头撞进门来:“爹,我得到消息,虞景明从广州那边进了一批米粉,绿豆,糖等原材料,她为了降低成本竟然搭上伊丽莎白洋轮,那洋轮是一艘免税船,但虞景明的东西可不在免税之例,虞景明这是想利用伊利莎白号洋轮走私,真利令智昏,这回我可是要趁她病,要她命了。”

陶子华一脸的兴奋,这是吃茶的时候从利德那里听到的消息,说是江海关那边传出来的,爹老说永福爷了得,又说虞景明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看来可是蠢的很。

“做生意最紧要的是做好自己,不是老盯着别人出错,更何况虞记的货都还没到港,这走私的传言就出来了,还不晓得这里面有什么名堂呢。”陶掌柜扫了陶子华一眼,夹了口菜进嘴里,嘀咕的说。

“呵,有什么名堂?爹你别把虞景明想得那么厉害,董帮办那边最近跟利德斗的厉害,利德跟伊利莎白号一向有货物往来,董帮办想深挖利德的事体,自然就盯上了伊利莎白号,自然要安排海关那边的人打听,这一打听没打听出利德什么,倒是挖出了虞记,这可以说是歪打正着…”陶子华说着,转身又出门。

“你这才进门,怎么又出去呀?”陶太太正要给陶子华盛饭,看到陶子华才进门又转身要出门,连忙问道。

“我回四马路。”陶子华说着,人已出了屋。

“唉,你这老头,少说一句不成吗?”陶太太没好气的坐下来,拿起碗筷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我这不是给他提个醒吗?”陶掌柜将手里的空碗递给陶太太。

陶太太横了陶掌柜一眼,本待不理,想想,又站起身来,接过空碗,帮陶掌柜添了小半碗,然后两人默默的吃饭。

外面,苏州河水潺潺。

第一百九十五章 各有所求

虞景明傍晚时分回的永福门,正准备进门时,正碰上二姑娘同荣伟堂一起从虞宅出来。

“大姐,回来啦…”虞淑华笑笑说。荣伟堂也说:“大姐忙呢。”

两个倒是一幅妇唱夫随的样子。

“嗯,这就走啦…”虞景明同样笑笑。

虞淑华点点头,没有吱声,荣伟堂笑笑说:“嗯,回去了,离得也近,回来也就两步路,以后淑华没事,多过来走走。”

“那敢情好。”虞景明浅笑。荣伟堂和虞淑华告辞。

夕阳正落下,两方擦肩而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

接下来几天,虞记桂花贡果然如陶掌柜所预料那样每天都涨,而买的顾客也会发现,虞记的桂花贡每天都有一些小惊喜,一时间虞记的桂花贡虽然引来物议纷争,但渐渐的已经开始有了忠实的拥趸。当然,这样的拥趸还很少,他们淹没在纷乱的物议里面,不为人所觉。

于此同时,虞记涉嫌走私的消息也渐渐的传开。而衙门和各大商团也接到消息,有两名南方革命党的重要成员将于近日抵沪。

一时间各车站码头到处都是军警和各商团团员。

转眼就是立夏。

“哟,汪太太,又来买桂花贡呀。”虞记一楼铺子里,麻婶的媳妇春娘站在柜台里,招呼着顾客。

“可不就是呀,今儿个不是立夏嘛,讨个吉利,你不晓得呀,这桂花贡可帮我大忙了,前些时日,为着我家先生进纱厂的事体,我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想尽了,万事都走通了,就最后办事的经理那里死活拖着,没办法我家先生只得再送礼。起先进门,人家还不待见,后来他家里又来了一个北京的客人,聊到了上海的糕点,我不正好买了两盒虞记的桂花贡嘛,我先生就连忙送上,没想那北京客人着实是个吃客,他一看这桂花贡,又一尝,就说这桂花贡比那正宗的宫廷密方一点也不差,我先生这就搭上话了,说做桂花贡的莫老师傅是宫廷糕点师出身,又说守勤师傅是留了洋回来的,这桂花贡可是中西合璧,那北京客人吃的也甚是开怀,经理也得了面子,对我家先生也就热情多了,出门的时候还送我家先生出门,第二天我家先生进纱厂的事体就批下来了…”同荣里的汪太太说的眉花眼笑。

“哟,那敢情好。”春娘也是一脸欢喜,一手接过汪太太递过来的钱,又填了一张票子,用票子包着钱,抬头伸手扯过一个挂在头顶铁丝线上的铁皮夹子,将钱夹在夹子里,然后用劲一甩,那夹着钱的铁夹子便顺着铁丝线滑到了账房的柜台前。

收钱的伙计从铁夹子上取下钱,然后对着票子冲着作坊里大声报号道:“同福里汪太太,一盒桂花贡。”

“好咧。”立时的作坊里便有伙计拧了一盒桂花贡,整个盒子是用罗汉竹编成的,表皮浅棕色,打磨的很光亮,盒上面编的是缕空花,一个精致的花边提手,不说里面的桂花贡,就单这竹盒子,也甚是精致,让人爱不释手。

“说真的,这桂花贡做的真是精致,让人都不舍得吃,摆在家里都养眼。”汪太太接过桂花贡却是打趣着,也不急着走,那肩膀斜靠在柜台上,又跟春娘聊起天来:“麻油婆上豆腐佬家提亲的事体你听说了没有?”

“没有呀,不过我们晓得麻油婆这亲事没说成,麻油婆这两天火冒冒的,逮谁都能吵架,我婆婆都跟她吵几回了。”春娘也是一脸好奇。

“她当然火了呀,她去那天,我正好去豆腐佬那里买豆腐,事情可是从头瞧到尾,她提了陶记的两盒桂花糕进门,当时豆腐那大闺女正好在卖豆腐,她也好没来由,就提着两盒桂花糕站在那里打量着那大闺女,一会儿嘀咕着人家闺女屁股不够大,一会儿又说下巴太尖福薄什么的。结果叫刚进门的豆腐佬娘子听到了,豆腐佬娘子那嘴都快气歪了,二话没说,直接拿起扫帚赶人…”汪太太道。

“哟,也是活该,不找媒人上门已经是不尊重人家了,还说那样的话,哪个做娘都不依。”春娘啧啧嘴道。

“可不是…”汪太太连连头,这才提着桂花贡离开。

虞景明跟红梅正好从楼上下来,就坐在柜台边翻着这两天的流水,虽然桂花贡的销量还比较低,但明显再增长。

“口碑也有一些了,那位汪太太倒是真帮咱家桂花贡宣传的一番,如今许多人都晓得咱家的桂花贡不比宫廷里的差,而于汪太太相比,麻油婆说亲失败,大家都说了,麻油婆买错了桂花糕…这样下去,虞记这桂花贡是真要火。”红梅一脸笑嘻嘻的道。

“汪太太那个许是有些巧合,麻油婆那个就太风言风语了,她提亲不成跟什么桂花糕一点关系也没有,明摆着她是有些瞧不上人家闺女…”虞景明笑笑,一些传言容易让人头脑发热,倒底还须沉下心来,桂花贡这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势头倒是不错。

而虞景明寄希望的却是挑子师傅那边的买卖,就短短几天,虞记已经拿下了近三十多名这样的挑子师傅,三十多名师傅不算多,但一撒出去,他们就是榜样,只要他们能得利,其他的挑子师傅就会找上门,这才是虞记对陶记的杀招。

蚁多咬死象呀。

“今天,伊利莎白洋轮要到埠了吧?”虞景明这时又侧过脸问红梅。

今天是四月初九,立夏,正是伊利莎白号到埠的日子,也是董家宴举办的日子。

“嗯,翁冒打电话回来过了,预计要下午五点半左右,翁冒现在就已经在江海关里面蹲点了,现在我们虞记涉嫌走私的事体传的纷纷扬扬,连王三少爷都来问过…”红梅有些担心的说。

“不用担心,这消息大约是卞先生放出去的…”虞景明猜测着。卞先生要查伊利莎白号,则必须取得上船搜查的权利,伊丽莎白号洋轮可是专门为各大使馆运送生活物资的,它本来就是免税的船,江海关是没有权利搜查的,唯有借虞记的事体,将事情弄大,才能找到上船的突破口。

而事情也正是这样,沪上这两年金融动荡,民族资本举步维艰,物价飞涨,沪上百姓和各商家心中早有怨言,再加上伊丽莎白号早就走私传言,以及江海关这边对华洋两边关税区别对待,如今市面上已隐隐起了一些抵制洋货苗头,领事馆的压力就比较大了,而为了缓解压力,以及稳定市面,领事馆只能同意江海关那边查伊丽莎白号,以澄清走私传言。

“我们的税在武汉关口那边已经补交了吧?”虞景明问红梅。广州那边乱哄哄的,再加上已经全面禁航,也就只有伊丽莎白号能出港,而伊利莎白号是免税船,所以虞记的货的广州是没有时间交税的,所以最终虞景明是吩咐翁冒安排在武汉关把税补上的。

“税已经交了,是李记安排的两人帮忙办的手续。”红梅道,又侧过脸说:“对了,我之前在码头还看到许多巡防营的差兵,听说是要查革命党的,会不会是李公子的人来上海的消息走露…”

“这也是很正常,我虞记的货上船,再加上李公子要安排他们那边的人,这里面要走很多人情关系,一点风声都不露只怕是有些难。”虞景明想了想说。

“那李公了的人一到上海,岂不成了瓮中鳖?那我们虞记会不会受牵连?”红梅有些担心的说。

虞记广州这批货是由李记牵的线,对方是吴记粮行,吴记粮行前身同样是十三行里的一员,只不过当年,十三行的一场大火,吴记损失惨重,后来牵往旧金山,也是近两年又开如回来的。也正是因为大家对吴记粮行不熟悉,李泽时便让谭先生他们假借吴记粮行的账房先生押货到上海跟虞记交接的。

只哪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两名革命党可能乘坐伊丽莎白号到沪的消息就泄露了出去。

虞景明晓得,红梅的担心不无道理,衙门那边还记着她虞记永福门枪枝案那一笔呢。若是这回两位先生被抓住,她虞记一个勾连乱党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当然,会有多大的后果,却也不好说。

“很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过,大小姐放心,我已经在武汉关那里安排了另外的人上船,到沪后将由他代表吴记粮行跟虞记进行账目交接。”霍的,门口就响起了李泽时的声音。他当时并不是没有想到若是有个万一,可能会影响到虞记,但当时时间实在太紧了,先要安排虞记的货上船,而谭先生他们若不以吴记粮行账房的身份上船,就要另外安排身份,时间根本来不及,好在消息泄露后,伊利莎白号在武汉关停半天的时间,让他把这个短板补上了。

他这时过来,也是要跟景明说这个的。

“啊,是李公子来了,我去冲茶。”看到李泽时突然到来,红梅站起身来,快速的闪身出门,给虞景明和李泽时留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那两位先生的身份李公子又要如何重新设定?”虞景明疑惑的问。

“船上还有一批洋油和洋铁皮,这两批货是利德的走私货…”李泽时说着顿了一下。

“李公子是想李代桃僵?”虞景明问。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想来这两批货对于利德来说也是烫手山芋,有人接手那不亚于雪中送碳了。

只是卞先生那边…“虞记走私”的这个局是卞先生布的,而整个局牵一发而动全局,李泽时这一举动无疑会让卞先生针对利德的计划落空。

“李公子坐呀。”红梅这时端了茶水过来,看到虞景明和李泽时站着说话,便道。

“倒是我失礼了,李公子请坐。”虞景明回过神来,连忙给李泽时让坐。

“景明,太生份了,叫我一声泽时那么难么?”李泽时这时突然摸摸鼻子自嘲着说。最近诸事纷乱,李泽时烦燥之下略失了一些平日的克制。

虞景明笑笑不作声,李泽时默默的喝茶。

“卞先生过来了呀?”门外突然响起红梅的声音,虞景明从半敞开的门,可以看到卞先生腋下夹着几本账册正穿过走廊。

“是的呀,过来找余翰说点事体,已经说完了,告辞。”卞先生冲着红梅笑笑说。

“那卞先生慢走。”红梅回道。

卞维文笑笑,转身正准备下楼,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问红梅:“红梅嫂,大小姐在哇?”

“在的呀,卞先生找大小姐呀,我去传话。”红梅起身道。

“红梅嫂,不用了,只是托你给大小姐传句话,”卞维文顿了一下道:“我此次针对的并不是利德。卞先生说完,点点头,然后两手拢着袖子下楼。

红梅有些疑惑,不晓得卞先生为什么突然让她传这句话。

红梅不懂卞先生后一句话,但虞景明却懂了,卞先生是告诉他们关于利德的事体可以放手去布置,不会影响他的布局,想着,虞景明又看了一眼李泽时说:“你跟卞先生商量好了。”

李泽时摸摸鼻子:“倒是没有,我只是私下里让人把这两批货的税在武汉关跟虞记的税一起补上了,这本就是做两手准备,一是象景明之前说的那样李代桃僵,只是这点需要利德和伊丽莎白号的配合,而两位先生并不想过早的引起这两方的注意,所以还并未接洽。二,也是想借此跟利德攀上关系,到时看看能不能借着利德的渠道掩护两位先生进入租界…”

也就是说李公子虽然做了诸多布置,但还未摆在台面上,因此,这一切却是卞先生自己看出来了,也是,局本是卞先生布的,他们在卞先生局里挪腾,想来是瞒不过卞先生的。

“只是,就算是这样,以目前局势,对两位先生也是不利的。”虞景明又道。

这两位身份敏感,又跟虞记无关,按平日虞景明的性子是不会多问的,只是李泽时为了让虞记避嫌,临时改变两位先生的身份设定,而黄花岗的血犹热血沸腾,虞景明实也不希望两位先生出意外。

“景明可有好的办法?”李泽时不动声色的问道,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只是太过冒险,也无法保证两位先生安全,所以他想问问虞景明,景明常常有神来之笔。

“倒是有个想法…”虞景明抿了抿唇道。

“说说。”李泽时两眼盯着虞景明。

“此次事件,英领事和江海关的压力不小,他们应该是急于缓和目前的紧张气氛的,同意搜查伊丽莎白号只是一个手段,但他们还缺少一个扭转舆论的契机…”虞景明说着,停顿了一下,微微沉吟。

“景明的意思是…”李泽时已经品出味道来了。

“这样吧,我让翁冒以虞记的身份写一封感谢信给伊利莎白号的船主爱德华,感谢伊丽莎白号在广州动乱之即对沪上商人伸出援手。”虞景明慢条斯理的道。

虞景明的话音一落,李泽时几乎是腾的站起身来,随后又坐下,他有些失态了,但此时心情却如拔云见日一般:“景明这个主意好,翁冒以虞记的身份写感谢信给爱德华,谭先生他们自可以吴记的身份写感谢信给爱德华。”

虞记的货来路清楚,再加上关税程序完整,虞记走私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这样的结局对于伊利莎白号来说也会是不错的,但并不完美,但如果虞记和吴记都送了感谢信,广州混乱事体有据可查,伊丽莎白号急沪上商人之难,伸出缓手,那对伊丽莎白号和领事馆那边来说绝对是可以大书特书的事体,正好可以用来缓解华洋商人的矛盾,到时免不得会有一场记者招待会和晚宴,而虞记和吴记做为当事人这样的场合肯定不能少,如此谭先生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同的进入了租界,这之中,他只要稍微布局,便可做到滴水不漏。

“景明,多谢了,你这可帮了大忙了。”李泽时笑笑道。

“不用谢,有些事情终是要尽一些力的。”虞景明也是浅笑说道。

李泽时便看着虞景明,一向坚定的心突然一跳:“景明,可否给我三年时间?”李泽时的眼光是炽热的。

虞景明心里也是一跳,转眼看着窗外,再回转脸时,却看到李泽时眼角一跳,眼神中有一丝不确定。虞景明浅笑,晓得这位是冲动了,便笑笑道:“不行,三年的时间能发生太多的事情,我们都是各有追求的,我不希望把各自圈在一个桎梏里。”

“抱谦,是我唐突了。”李泽时摇摇头,他到底是有些了情难自禁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立夏

虞景明送李泽时出门,然后站在永福门巷口,抬头看着永福门牌楼的飞檐,风过,有云在流动。

“大小姐,写这封信是可以解决李公子的问题,但只怕会给虞记和大小姐惹来非议。”红梅一脸有些担心的站在虞景明身侧说。

虞景明自然明白红梅的意思。不管如何,华洋商人的矛盾已经有些激化,而这个时候,虞景明抛出这样的封信,虽然从情理上来讲,虞景明此举并无什么不妥,毕竟,广州事发,虞记的货滞留广州,虽然是走了关系,但也确实是得了伊丽莎白号相助才能按期运回上海。

但是从国人的情感来讲,朝廷丧权辱国,洋人占据中华之主权又行盘剥华商之策,虞记却在这个时候对伊利莎白号抛出橄榄枝,自免不得要落个洋狗子的骂名。

“这世间之事,哪里能算得了那么多,因为二叔之故,我身上还背着白眼狼的罪名,不是也没少块肉嘛,老太太在世时说过,世间之事,求个问心无愧吧。”

虞景明这样说,红梅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大小姐,那我去江海关那边看看,也跟翁冒说说这事体,另外看看形势。”红梅说,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这罪名不能让大小姐背,以后万一有事,反正是翁冒出面的,就翁冒来背,说到底这些根源都是因翁冒而起。

“好。”虞景明点点,红梅的心思她是晓得的,只是有些事体不是谁想承担就能承担的,虞记的事体只有她虞景明承担。

红梅便去了江海关找翁冒。

中午,虞景明从虞记出来,走在长长的巷子里,每遇大事,她便喜欢在这巷子里走来走去,它能让她的心更定,定能生静,静能生慧,慧才能安哪。

永福门是吾心之安处。

“哎哟,老妹子,你别急着走呀,我晓得我这回事体没做好,我再请媒人去不就行了嘛。”巷尾,一个青衣老妇人从邓家气冲冲出来,便朝着小西门去,麻油婆也从屋里紧追了出来,边追还边说着好话。

青衣老妇人停了下来,回头一脸没好气的瞪着麻油婆:“哎哟喂,你还想请媒人去啊,要请,你请别人,我可是生生让豆腐佬的婆娘给赶出豆腐店的,脸皮都叫人撕了在地上踩了,人家豆腐佬说了,他宁愿在家里养一辈子的闺女,也决不让闺女嫁进你邓家喽,我看你家邓六要想讨媳妇呀,只能跟人做扁担亲了…”

青衣老妇人嘴里的扁担亲是有换亲的意思,穷人家里,讨不起媳妇,于找同样有子有女的人家,把女儿嫁给对方的儿子,然后对方把女儿嫁进自家门里。

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乐意这么做。

“呗,老妹子,你这么说话我可就不高兴了,我可不会拿我家香香去换亲。”麻油婆也不追了,站在那里跳脚。

青衣老妇人呸的一声也走远了,麻油婆转身回了屋里,重重的将门关上。

“哟,豆腐佬这下可是气狠了,竟说了这样的狠话。”前街这边,几个人便聚在茶档边上闲聊。

“哎,他这也是觉得太亏欠他那大闺女了,不愿他那大闺女受委屈,只是他再狠话又有什么用,他家里二闺女是招赘的,今后那豆腐店是要留给二闺女,那如何能把个大闺女留在家里?只怕终也是留不住的。”说话的是一个坐在钱六叔档子上剃头的汉子,这汉子就是南街豆腐店隔壁布庄的伙计,他昨天也报名参加商团,今儿个就过来剃头了。

“哎哟,可不是嘛,豆腐佬这大闺女倒成了老大难了。”众人啧啧嘴议论。

“翠婶,给我一碟五香豆。”虞景明走过来,跟翠婶说。

“哟,大小姐,今天可不能吃五香豆,今天得吃青蚕豆。”翠婶冲着虞景明道。

虞景明这才想起,今天是立夏了,立夏要吃青蚕豆的。

“那好,来一包青蚕豆。”虞景明笑笑,翠婶便包了一包青蚕豆递给虞景明。

虞景明钳了一颗青蚕豆丢进嘴里,抬头就看到前面不远,虞记门口的自来水龙头前,邓香香蹲在那里,面前摆了一只木盆,盆边上还有几双鞋,显然之前是在刷鞋,不过这会儿,她蹲那里动也不动,虞景明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看到一颗水从她面前滴落,落入面前的木盆里,又溅起一点点水花。

“香香,怎么啦?”戴谦和虞三姑娘从外面进来,戴谦今天穿着西裤,绒线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擦了头油,油光发亮的,这会儿正路过邓香香的身边,看到邓香香抹眼泪,倒是好奇的问。

虞淑丽便撇了撇嘴,横了戴谦一眼,却是用劲一甩手,自顾自走了。

“没事,水溅到眼睛里了。”邓香香抬头笑笑。

“哦哦。”戴谦点点头,却看到虞淑丽就要进虞宅,连忙快步上前:“又怎么了?”

“没什么啊,好让你跟人搭讪呗。”虞三姑娘没好气的说。

“说什么呢,都是邻居嘛。”戴谦叫屈,虞三姑娘没好气哼了声,也晓得自己有些无礼取闹,便又放软语气:“今天夏至,我妈说请你们一起过来吃立夏馃的。”

“好的。”戴谦点头,又道:“这段时间你有空闲吧,讲习所那边要唱戏,搞劝募饷捐呢,咱们还得搭搭台。”

“有吧。”虞三姑娘点点,四马路这边有莫守勤,有润生,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事情。

“那好,明天我叫你去练习啊。”戴谦跟虞三姑娘边说边进了屋里。

邓香香提着鞋子站起身来,看着戴谦跟虞三姑娘进了屋,整个人却仍发着愣。

“香香,鞋子的水都滴身上了也不晓得呀。”六婶正好开门,连忙提醒邓香香。

“哦哦。”邓香香这才回过神来,侧过脸,又看到虞景明冲着她浅浅的笑着,邓香香一阵心虚,连忙蹲下,继续用劲的刷着鞋子,她心里晓得,大小姐心里是清楚,上回虞三姑娘跟卞维武的流言是她说出来的。

虞景明看着邓香香心虚的低头,便浅浅的笑着,邓香香的心思她明白,三姑娘同戴谦的结果会怎么样也只能且行且看。

“王伯,有蚂蚁塌饼吧?”圆门洞那里,老潢提着一只鸟笼在前,一手牵着卞老三,卞维文慢条斯理的跟在两人身后,一到老王头的茶档边,老潢便咧着黄牙问。

“哟,这怎么能没有,青蚕豆,蚂蚁塌饼,卤蛋,还有立夏馃,都有的,立夏嘛,哪能少。”翠婶快言快语。

老潢扯了卞老三找个位置坐下。

“大小姐好。”卞维文看到虞景明,微笑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