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先生好。”虞景明笑笑点头,突然又摊手上的纸包:“卞先生吃蚕豆。”

“好的呀。”卞维文点点,伸手钳了一糕蚕豆,丢进嘴里。

虞景明突然感到卞先生的性子有些变化,卞先生的性子是有些闷的,可今天的卞先生却有些清朗。但虞景明却偏偏有一种感觉,卞先生的真性情似乎藏的更深了。

“景明参加董家宴的吧?”卞维文这时问。

“是的呀。”虞景明点头,便顺嘴反问:“卞先生参加吗?”

“参加的。”卞维文笑笑,心里却想着,董家宴上,董帮办揭穿洋人截留税款的事体,而自己却凭着董帮办那些账册,揭发董帮办。到那时,不晓得这永福门的人要如何看自己?

卞维文抬头,蓝天,白云,天气很好。

一辆汽车停在了永福门巷口,一个司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了过来,冲着卞维文道:“卞先生,税务司先生有请卞先生。”

“好,请。”卞维文微笑点头,又冲着虞景明点头,然后跟着那司机上了车。

汽车留下一股黑烟便消失在了永福门巷口。

“哟,卞先生这是要发达了呀?”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眼

虞景明推开虞宅大的门时候还想着,卞先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大小姐,回来了。”虞宅的天井里,夏至手里拿着一杆大秤,正招呼着门房老杨和车夫老赵抬秤,见着虞景明进门,便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这是做啥事体?”虞景明好奇看着她手里的秤问。

“大小姐忘了呀?今天是夏至,小孩子要称体重的。”夏至笑着回道,在秤钩上挂了一只大篾筐,然后抬手招呼屋里正从楼上下来的虞景祺:“景祺快来称称…”

夏至这一天的习俗,吃青果,称重,去暑邪。

青果自然就是包括青蚕豆等刚刚上市的各种水果,称重是称体重,去暑邪则是各家孩子身前要挂一个卤蛋,可以避免手软脚软跌倒的毛病。

“哦。”屋里虞景祺点点头,正要过去,又被楼上一溜小跑下来的翁姑奶奶扯住,翁姑奶奶往虞景祺手里塞了两个茶叶蛋:“一会儿称好后,记得吃了这个茶叶蛋,你接下来一年就不会跌倒啦…”

许是因为虞景祺常常沉浸的他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平日走路老是跌倒。

“哦。”虞景祺又重重点头,能不跌倒是挺好的,跌倒挺疼的,虞景明心里想着,脚步便加快了些,小跑的跑到院子里,站在夏至面前。

夏至一把抱起虞景祺,还掂了掂,然后说,还是挺沉的,说完,便抱了虞景祺放在篾筐里。

“好咧,站稳了啊。”老杨和老赵抬起了秤杆,两人一边称一边记下重量,门房老杨又笑着说:“等这个夏天过了,再称称看景祺多重。”

自古以来,夏天多有苦夏之称,一般的人经过一个夏天,体重都会有所减轻,因此,夏至称重其实是对人身体健康的一种监控。

称好重,老赵把景祺从篾筐里抱出来,虞景祺脚落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却没动,只是转着脖子,四下里看看,突然歪过脑袋盯着正过来的虞景明,然后一眨不眨的。

“怎么了”虞景明挑了挑眉好奇的问。

“称…重!”虞景祺虽然说的不利索,但大体意思大家还是能明白的,这是让虞景明也来称称。

虞景明有些讶然,平日里她对景祺被没有什么太多的亲近,理所当然的,她也不认为景祺会亲近她,倒是没想到这小家伙眼里还是有她的。

“哎哟,这小没良心的,老婆子天天带着他,他到不叫我称。”翁姑奶奶站在廊下拍着巴掌打趣着,然后一脸笑呵呵的,过来,拿手摸着虞景祺的头顶,虞景祺歪过头又看翁姑奶奶,眉眼却弯了一下,虽然表情幅度不大,但笑意分明。

李大夫的医术到底是不错的,虞景祺的表情已经比最开始时丰富很多了。

翁姑奶奶嘴上是这么说,脸上却是一脸欣慰的表情,压低着声音冲着虞景明道:“老祖宗有话说呀,这人一出生时是有三只眼的,有一只眼是天眼,这天眼能察世间一切真假虚幻,只是这红尘之中光怪陆离,老夫人在世时也说过,五色令人目盲,所以,这只天眼随着人慢慢长大也就消失了,但景祺这样的,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的世界,没有周围的一切纷扰,所以,他定然是身具天眼的,大小姐虽然不亲近他,但他应该是能看见大小姐的好。”

“可不嘛…”夏至也在一边应和着,不知是应和翁姑奶奶先头的话,还是后面这段话。

虞景明笑笑,轻拍了一下虞景祺的额头:“我是大人,大人不称,小孩称。”

为什么大人不称,小孩称,虞景祺是弄不明白了,因此也就那么呆呆的站着。

虞景明再拍了一下他的头顶,笑笑,进了堂前。

堂前,虞二奶奶正喝着茶,虞淑丽这会儿两手抱胸依在窗边,先是扫了一眼正准备进屋里虞景明,然后才看着天井里,大家都围着虞景祺,她脸色就不太好,这是生生撕她二房的脸皮吧。

虞二奶奶呗了一口吐了嘴里的茶叶沫子,虞景明眼里完全没她这二婶,还真就越来越把那野种当回事了,想着,她到是想着大嫂前两天跟她的说事体,淑华已经结婚了,不如就顺势把三姑娘同戴谦的婚事办了,以后家里也有戴谦帮忙撑着,若是第一个生个男孩,她这边以后也就有人了,便是以后虞景明想拿那野种说事都没办法了。

想着,虞二奶奶便冲着虞淑丽道:“你二姐已经成亲了,你大舅妈昨天跟我说了,你和戴谦两个年纪也不算小了,是不是也找个日子,把婚事给办了?这你怎么看?”

虞淑丽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娘跟她说这样,心里没来由的就有些烦燥。二姐欢欢喜喜成亲,最叫荣家兜头一盆冷水,再加上父亲跟母亲两人模范夫妻的范儿,没想到却也是同床异梦,她这边一时间心里着实是有些没底起来。

“妈,这事缓缓吧,二姐才成亲呢。”虞淑丽道。

“有什么等的,你跟戴谦早先成亲,早先给家里留个后,也省得有些人拿根鸡毛就想当令箭。虞二奶奶没好气的冲着虞三姑娘道。

“妈…”虞淑丽跺脚,难不成为了留个后,就得随便嫁了虞淑丽一甩手走到外面走廊上。

虞景明正好进屋,听到她俩个的话,也是挑了挑眉,二婶实在是有些“病急乱投医。”

“三姑娘也来称称。”门房杨叔看着虞三姑娘出来,便也笑嘻嘻的打招呼。

“杨叔,我也不是小孩了。”虞淑丽心里正烦着呢,又想着之前虞景明的话,便没好气的冲着门房杨叔道。

杨叔不由拍拍脑袋,他这脑子,这是又触了三姑娘的霉头。

大小姐前面才说大人不称,小孩称,他这会儿到问起三姑娘要不要称,可不就是说三姑娘还是孩子吗。

杨叔跟杨嫂夫妻在虞家近十多年了,是看着虞三姑娘长大的,以往每年,二姑娘和三姑娘也都是要称的,如今一个嫁人,一个却也再不会自认孩子了,倒是他的错了。

平常三姑娘大约也不会在意,只不过如今有大小姐在,三姑娘是不愿输一丝一毫阵战的。

杨嫂提着刚洗好的一桶衣服过来,也瞪了杨叔一眼,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叔悻悻一笑,收拾了秤和篾筐,又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门口的壁照边,一丝丝阳光落在脚边,光阴便在里面,杨叔心想,他还是看他的门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心是一片田

虞三姑娘抿抿唇,想要开口解释一下,终又张不了嘴,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倒不是针对杨叔的,是因为虞景明,想着,虞三姑娘抬头,就对上虞景明淡淡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在虞景明面前,她每每进退失据,想着,便再哼一声。扭过身就想进屋里,没注意边上有条凳子,那腿就正正的撞在凳子,差点把凳子撞翻,虞景明正好站在边上,一伸脚,抵住了凳子,三姑娘一个踉跄,差点就跪在了地上,也幸好虞景明抵了凳子一把,虞三姑娘趴在凳子上才没跌倒,只这一下磕的也不轻。

“哟,没事吧”杨妈放下衣服,飞快的跳了过来,杨叔也站起身来,屋里正做着事的小喜也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二奶奶自也着紧的过来问。

虞三姑娘掂着脚跳,脚尖踢着凳腿,痛的她心肝儿颤。

“哟,这是没吃鸡蛋吧”门外,卞老二居然又披了一身巡捕服正好从虞宅路过,虞宅门没关,听到响动,他便从虚掩的门外探个头进来,看到这情形,便笑呵呵的说。

“滚…”虞三姑娘边甩着脚边瞪眼。

“哟,我不会滚咧,三姑娘教我一把。”卞老二依然啷当样儿。

“卞维武,你的事儿忙完了”虞景明略低沉声音传了出来,看着卞老二身上那身巡捕服,又想着这前江海关那边派汽车来接卞先生,心里明白,卞先生是进了江海关了。要不然卞维武想要复职可没那么容易。

卞维武没好气的撇了撇,因为他哥的事体,对于这位大小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愤,但真要面对这位大小姐,他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于是耸耸肩:“没呢,这就滚了…”

他事儿多呢,卞维武其实心里一直挺紧张,因为今天一“战”,就关系着他卞家兄弟能不能一飞冲天,实在是重要了,不可能不紧张。

只他一向是啷当的性子,这会儿打趣了三姑娘一把,突然那心情倒是轻松了,说着,挥挥手,人便消失在了虞宅门外。

“哟,维武又穿了这身皮了,这是没事了”杨妈在一边嘀嘀咕咕的唠叨了一句。

“真是老天没眼…”虞淑丽看着卞维武又披回那身巡捕服,自也晓得这混蛋大约又过了一关,都说好人不在世,祸害遗千年,果然是不假的。

虞淑丽一脸咬牙切齿,脸色自是很不好看。

“给…”虞景祺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把手里的鸡蛋塞进了虞淑丽的手上。

周围的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在那枚鸡蛋上,每个人心眼都提到嗓子眼上,这是虞景祺第一次对虞家二房这边的人做出回应。

虞景明倒是淡然,随着虞景祺长大,双方的接触是必然的。

虞三姑娘显然也有些愣住了,盯着手里的鸡蛋,斜眼又看着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尤其是夏至,一脸紧张的不得了,三姑娘心里不由冷笑,怎么着,还当她能吃了虞景祺不成。

想着,三姑娘那心里更是恼火,几乎是下意识的抓起手中的茶叶蛋,就要往地上砸:“谁要你的东西。”

边上,虞景明一把扣住了虞三姑娘握着鸡蛋的手:“三妹…”

“呵,虞景明,你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你收留他,揣着什么心思我不管,你如今还管着我怎么对他了”虞三姑娘瞪着虞景明冷笑,两眼也冒着火。

虞景明也一眨不眨的盯着虞三姑娘,眼睛余光也看着屋里堂前,二婶咬着牙,冷眼瞪着她。

“我管不着你,我只是觉得你很笨…我晓得你觉得如今家里的一切动荡以及二叔的死都是因为我造成的,所以你针对我。你也想做点事,让世人看看,虞记不仅仅只有虞景明虞大小姐,还有虞三姑娘虞淑丽,你是想给二叔争口气…”

虞景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对面虞三姑娘眼睛有些赤红,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可很多时候你太操之过急了,你忘了,我从十岁去了宁波,老夫人教导了我十年,这十年的历程所磨练的东西是你完全感受不到的。而你却偏偏以你之短来攻我之长,你的长处你晓得吗别的我不提,但就他,就是你的长处…”虞景明指了指虞景祺,继续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身份我不说,大家都清楚,如果他母亲在,自然是另一番光景,可如今他母亲不在了,他又什么也不懂,他是一张白纸,九爷爷曾说过,人心是一片田,种什么它长什么,就看你如何耕耘。”

虞景明说完这话,看了虞三姑娘同二奶奶一眼,转身进了堂前,走到楼梯口。

“虞景明,你什么意思”虞三姑娘瞪眼。

“还要我教你吗别忘了,当初虞园的事体,咱们大家都晓得,那其实是二叔布的局,可最后我却把谋夺主家财产的罪名生生砸在了仙芝夫人的头上…”

虞景明说完,就上楼了。

“哟,景明哪,哪有人这样的,这不是生生给自己结仇吗”翁姑奶奶跟在虞景明身后上楼,一脸急得不得了。

虞景明却是笑笑,有些东西其实说开了比不说开好,这事体她不说,别人就看不到吗就算现在还早,可等到虞景祺长大,自会有人拿出来说的。

虞景明还是那句话,她既然选了那么做,就不怕因此而来的一切。

屋里虞三姑娘握着手里尚有余温的茶味蛋,突然剥开蛋壳,大口的吃进嘴里。

虞二奶奶坐在堂前的太师椅子,沉默不语。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虞景祺一手被夏至牵着,一手挥舞的背着诗。

夏至牵着虞景祺上楼,嘴里嘀咕着:“景祺呀,长大后,可不晓得什么光景。”

第一百九十九章 聚散

一下午,虞景明就坐在屋里看书,红梅是傍晚的时候从码头回来的。

“伊丽莎白号晚点了,还没到。”红梅站在门口,拿了一块棉布拍了拍身上的灰,才掀起门帘进到屋里。

“嗯。”虞景明放下书回过头,这年月,轮船误点实在是太正常了,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码头那边紧张死了,现在所有出港的船都封了,进港的船也查的十分严,江海关的扦子手全都聚在码头上,码头外围衙门的军警也都设了关卡了…”红梅喝了口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下午我还看到卞维武了,他又穿了巡捕服带着一帮子巡捕在码头上溜哒,他这是没事了?”

“今天,江海关那边有汽车来接卞先生,据传卞先生应了江海关的聘请,进江海关做了监察。”虞景明道,虽说是传言,但空穴不来风,再结合卞家情形,虞景明觉得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了,又想着卞先生那样一手查账的本事,做监察倒是再合适不了。

“到底虞记的浅滩留不住卞先生这条‘真龙’呀。”红梅啧啧嘴,笑着说。

虞景明笑笑:“虞记的那点账务对于卞先生来说确实有些杀鸡用牛刀了。”不过,江海关那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地,险着呢,要想在里面扑腾出浪花,只怕以卞先生之能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虞景明想着。

咯吱咯吱,一阵下楼的声音传来,永福门的房子到底是有些年月了,别的都还好,就楼梯走动时不免有此声响。

红梅撩起门帘,从撩起的门帘处,虞景是就看到三姑娘一身粉色洋裙,头发烫的微卷,穿了高跟鞋,手里拿着手提袋噔噔噔的下楼。

“妈,我去叫戴谦,我们先去四马路了。”下了楼,虞三姑娘跟虞二奶奶告辞。

虞二奶奶正跟杨妈讨论着晚上烧什么,到底是立夏,也要烧几个菜应应节气。

二奶奶看到三姑娘下楼,又听她说话,便回道:“腿不疼啦,这老早去干什么?”

“早不疼了。”三姑娘挥挥手,又说:“董璎珞说她忙不过来,让我去帮她照应一下。”

“我听说董家情形不太好呀,你二姐夫跟董家那边也有些不尴不尬的,你跟董璎珞交往也要提个心,别至最后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虞二奶奶叮嘱着道。

“我晓得。”虞三姑娘不耐烦的就在了声,扭身出堂前,站在天井里就冲着隔壁13号喊道:“戴谦,快点。”

回话的是戴娘子:“哟,淑丽呀,你这可迟了,今天这大日子,戴谦一早就跟他爹去虞园了,说是有好些洋人会出席,戴谦跟着你大舅好给你大舅当翻译…”

戴寿松如今是虞园管事,董帮办也把董家宴的一些事体交给他,戴寿松自然是一大早就要去虞园照应。

“哟,戴寿松现在是真发达了,都随身带翻译了。”巷子,几个坐在钱六叔剃头挑子边上等剃头的闲汉笑哈哈的打趣。

“这翻译也要看身份的,带上自家孩子充当翻译,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又有人打趣道。

“呵,这话怎么这么酸溜溜,这就算是想带自家孩子当翻译,那不也要自家孩子懂洋话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夏虫不可语冰,我家老爷那什么时候都得是人上人。”戴娘子走到门口,依在门口边嗑瓜子边没好气的回道。

“那是那是,你家老爷夜里趴在你身上不正是人上人嘛…”等着剃头的粗汉子们一言不合就开荤。

“呸,一帮子不要脸皮的,也就吃不到葡萄酸,戴娘子重重的吐了一口瓜子壳,回过身又重重的关了门。

虞淑丽刚走到门外,也叫这些汉子的话燥的脸红,闷着头,一溜跑的出了永福门,心里怪着戴谦,一早出门也不跟她说一声。

“有了虞园,戴家大舅是如鱼得水,现在几乎成了掮客,到处给人拉项目,拉资金,跟个皮条客似的。”听着外面长街上的闲话,红梅不屑的撇撇嘴道,最近戴家大舅可是沪上红人。

便是永福门这边,好些人家也往戴家走动,手里有几个闲钱,也想捞点外快。

“荣兴本身是商贸公司,背靠俄亚银行,要资金有资金,要项目有项目,虞园因着董家的关系,是一个交际场所,戴家大舅本也是个会钻营的,几下里一结果,现在上海,缺资金的项目是一大把,而有钱没处投的也大有人在,戴家大舅想不红都难。”虞景明淡淡的道,心里却想着,只是这二者也是龙蛇混杂,戴家大舅若是没有一点眼力,太过贪心的话,那也就成了玩火了。

“可不是。”红梅撇下嘴,她就觉得戴家大舅在玩火,都说大上海是淘金地,可那钱重来就没有好赚过。

真要以为钱好赚了,只怕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大坑。

虞景明不响,又翻开手边的书,还是《红楼梦》,她快看完了,已经看到了抄家那一章。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大观园里是一场聚散,虞园也将会是一场聚散,而未来,保不齐永福门也是一场聚散,而这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聚散,越过窗台,虞景明看到墙头的凤尾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天渐昏暗。

屋里的西洋钟敲了五下,已经是傍晚五点了,永福门因为巷弄窄,就显得更阴暗了些,虞景明合上了手里的书。

“董家宴快开宴了吧,大小姐是直接去虞园?还是先去码头看看?”红梅冲着虞景明问。

虞景明轻搓了一下手,虽已是立夏,但渐起的晚风还有些微凉,然后微微沉吟说:“董家宴一推再推,为的都是盖文,这伊丽莎白号不是还晚点了嘛,盖文没到,董帮办肯定要去码头接的,这样一来,董家宴的开宴时间只怕还要延时。”

“还要延时?董帮办这是要在盖文这一棵树上吊死呀,还不晓得这棵树牢不牢靠呢…”红梅咧咧嘴,盖文在广州市的花边新闻在上海是上过报纸的。

“延时是我的猜测,但估讨八九不离十,至于董帮办跟盖文,董家宴这场子的盖子未揭,谁也不会晓得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说董帮办在盖文这一棵树上吊死倒也太早,且看看吧。”虞景明说着,又道:“不过,董家宴前,我想见见董婆。”

见见董婆是虞景明早有心思的。

这对于开拓虞记糕点的高端市场是一个机会。

第二百章 根基

“大小姐见董婆作什么,董婆性子古怪的很,对人向来爱理不理,大小姐不值当去看她的脸色。”屋里有些昏暗,红梅边点油灯边道,董婆对谁都是油盐不进的。

“话不是这样说,老祖母在世时,谁不说老祖母孤僻,刻薄,难和人,可只有我们在她身边的人才晓得,那是看透了世情一种透彻,人情世故已不在眼里了。”虞景明说着,又道:“这样的人顶是面冷心热,要不然,当年董婆何至于在董帮办走私鸦片时宁愿砸了董家宴的招牌也要停了董家宴,又何至于,如今九十高龄,却在董帮办处境日渐艰难时为他操持董家宴?”

“这倒是,那大小姐找董婆做什么?”红梅又问。

“晓得余老汉瓜子吧?”虞景明眯着眼看着红梅道。

“这哪个不晓得,上海炒货第一家呢,董家宴开席前的手蝶,其中的黑白瓜子,长生果仁都是余老汉的手笔。”红梅道。余老汉炒货,在上海是顶顶有名的,当年在南洋劝业会上也得了奖。

“你只晓其一,不晓其二,余老汉瓜子在上海红火了十多年,这些年余老汉鲜少亲自出手了,可只要是董家宴席上的,必是余老汉亲自出手,为的是什么?”虞景明问道。

“倒是不清楚。”红梅道。

“我晓得,十多年前,余老汉瓜子虽然口碑不错,但也就是一个小作坊,只能偏安一隅,后来被董婆选中,成为董家宴手碟的供货商,由此,余老汉瓜子一炮打响,再到十年后的今天,余老汉炒货已是上海炒货第一家,这你晓得了哇?”虞景明冲着红梅道。

“大小姐是想把桂花贡推上董家宴?这能成吗?”红梅两眼一亮,但也有些担心,董婆并不是个好说话的,自己看中,和别人推荐是两码事,更何况还是毛遂自荐。

“事情总要做过才晓得。”虞景明道,这事体她之前已经托了孙兰帮她提提,但她一直未跟董婆直接对面过,她总觉得时机不对,而今,应该是最佳时机了。

“这样,码头那边我就不去了,全权交给翁冒负责。”虞景明这时机身,进了屏风后面换衣服,又隔着屏风对外面的红梅道:“对了,红梅嫂,感谢信的事体你已经交给翁冒表哥了吧?”

“嗯,翁冒已经准备好了,翁冒也让我跟大小姐说,税的事体也已经办妥,是在武汉码头的关口交的…”红梅道。

“这我相信翁冒表哥的。”虞景明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点头说,这本来就是之前她跟翁冒商量好的,这税只能是在武汉关口交。

红梅拿着一件斗篷给虞景明批上,神色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红梅嫂。”虞景明问。

“翁冒跟我一样,有些担心大小姐因这封信引来沪上商人的非议。”红梅道,本来她还想翁冒把信的事体担下了,翁冒却是一言就说出了关键,虞记的事体只能是虞景明这个大小姐担,别人想担也担不了,如此,大小姐又要背上一些不好的名声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早说了,没事的。”虞景明反倒安慰起红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