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体”戴寿松又问。

“不瞒戴经理说,我最近转行做粮食生意,这资金有些周转不过来。”那汪先生道。

“做粮食生意好呀,现在一个粮食,一个药品,那是相当抢手的呀,资金周转不过来没事,你有粮食渠道吗”戴寿松有些兴奋的问。

“粮食渠道自然有的呀,要不然哪还能吃粮食这行饭,只是小本经营,粮食这东西,现在是紧缺货,人家不跟你佘呀…”那汪先生道。

“那好,你只要订好粮食供销合同,拿下着合同来找我,不拘是荣兴商行,俄亚银行还是大仓洋行,我都能给你贷点资金。”戴寿松拍着胸膊,随即话风一转:“不过,这佣金…”

“晓得,晓得,一切按规矩来…”那汪先生也是拍着胸膛。

事情就这么说定,两人碰了一下杯。

“几位太太,景明,牌局可以收了,马上上冷盘。”这时孙兰过来打招呼。

“董帮办回来了呀,这是要开席了”苏太太问。

“还没有,刚接到消息,伊丽莎白号进港了,董先生还在码头接人,不过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董太太安排,先上冷盘,等到客人一到,马上上大菜…”孙兰回道。

“好了,散了。”李二太太拍着巴掌,到是杨三姨奶奶还有些不舍,今天这一局,苏太太和李二太太大约是不输不赢的样子,虞景明一家输,而她一家赢,当然这里面的功劳主要是玫瑰,不过,杨三姨奶奶对这位虞大小姐有些摸不透,不晓得这位是装糊涂呢,还是真不在意,不过,两场牌局下来,杨三姨奶奶觉得这位虞大小姐的牌品相当好,下回有牌局可以约约。

“我去洗个手。”虞景明冲着几人点头,孙兰领路,路过酒柜那边,孙兰悄悄扯了虞景明一下,嘴巴冲着仍靠在酒柜那边跟戴寿松套近乎的汪先生道:“那位就是跟元甫合伙的汪先生。”虞景明侧过脸,虚虚的扫了一眼。

边上孙兰又道:“戴家这位大舅,现在路子是真野,这段时间,他经营虞园,倒是把虞园一些方方面面的东西都摸透了,现在外面谁不晓得,虞园戴经理当家…”

话说到这里,孙兰就不说了,但她的意思虞景明明白,是一种提醒,显然有些事体,戴经理在虞园伸手太长了。

这种情况,在虞三姑娘说动虞二姑娘把虞园交给戴寿松打理时,虞景明就已经预见到了。

但这事体她不好插手,虞园倒底是二妹的事体,虽然二妹给了她一份合约,但那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显然不是现下。

从洗手间出来,虞景明站在走廊上,院子里灯火通明,戏台上依依呀呀,戏台下人生百味。虞景明又抬头看天,天已经很灰了,有风卷着黑云在流动,天边便更显压抑。

“大小姐就真不担心”玫瑰不晓得什么时候出来,没人的时候,她倒是不装样了,她话里指的依然是江海关那边的事体。

“我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呢,有意思吗?”虞景明笑笑,玫瑰也笑笑,依然站在虞景明身边。

“这么闲?我这会儿可没把你按在身边。”虞景明淡淡的说,她并不待见玫瑰。

“做人妾室嘛,总要恪守本份的,伟堂接到商团联盟的消息,去了海关码头了,哟,吓死人了,听说伊丽莎白号可能藏了革命党…”玫瑰说着,那眼神别有含义的看了虞景明一眼。

上回永福门军火事件虽然没有抓住虞景明的马脚,但她却是晓得的,那批军火就是跟虞记的货一起走的,如此,这回这革命党事体,如果说眼虞记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怎么都不信,毕竟事上可没那么巧的事体。

“这也是巧了,都是伊丽莎白号,伟堂走的急,让我跟大姐,如果大小姐这边真有什么需要帮办的,给他一句话,他总能想办法照顾一二的。”玫瑰这话还是带着引诱的成份。

虞景明没接话,站在那里专注的听着戏台上的戏,玫瑰讨了个没趣,撇撇嘴。

戏台上的戏高潮迭起,而此时,江海关码头也是风起云涌。

第二百一十章 吃一碗馄饨

海关码头,起风了,深黑的天际夹杂着浓重的黑云,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感觉。

卞维武手里提着一根警棍,吊儿啷光的斜靠在扦房的门边。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夜风挟带着水腥气鼓荡漾着,吹的码头桅杆上的灯摇摇晃晃,也映得水面的波光有些光怪陆离。

而在这片光怪陆离的灯影中,一只巨大的铁锚紧紧扣着码头边的立柱,伊丽莎白号缓缓靠岸。

“嘿,伊立莎白靠岸了…”老白从扦房里出来,从怀里悉悉索索的摸着一只干瘪的洋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二爷,抽根烟。”

卞维武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才伸出两指闲闲的夹住那根烟,老白连忙拿出洋火,擦的一声点着了火凑到卞维武跟前,卞维武将烟叨在嘴里,凑着那火头深深的吸了一口。

“二爷,有您罩着,咱们算是安心。”老白点头哈腰的看着卞维武的脸色说。

“安心?我还以为你失望了呢。”卞维武嗤笑一声。

“哪能呢。”老白一脸讪讪,暗里却是呸了一声,真是出了鬼了。

老白跟卞老二的恩怨可谓由来已久,当初卞老二在码头时,两人就争过地盘,可没成想,借着虞家那位大小姐的局,卞老二一跃就进了公廨所了,那老白就惹不起了,但好在,卞老二进了公廨所,码头工头的位置就让了出来,老白便顺理成章的上位,两人都是老对手了,互相知根知底,卞老二进了公廨所,码头这边也要有人给他递消息,于是顺理成章的,老白便成了卞二爷手下的一号红棍,如此一来老白的小日子也过的有些滋润。

只没成想,又是风云突变,董帮办面临荣家,利德和威尔的打压,卞老二又成了池鱼,最后连差事都丢了,老白失了保护伞,多少有些遗憾,可话说又回来,卞老二失了势,自然有人趁势而起,老白在码头混了这些年了,多少会有些想法的,只没成想他这想法还没付诸行动,只不过一天功夫,卞维武又人模狗样的回来了,没法办,谁让人家有个好大哥。

“老白,老白,船停稳了…”一群苦力工聚过来,两眼都热切盯着正靠岸的船,有船靠岸就意味着可能会有活干,有活干才能赚两个苦哈哈的钱回家养老婆孩子。

老白是这些人的头,揽活的事体得他出面,要不然,他们这些人没靠过去,就要被码头的人赶走。

“急什么急,等着。”老白撮了撮牙花子,不耐烦的丢了一句,回头又凑到卞维武跟前说:“卞二爷,屋里两位还在摆龙门阵呢,这伊丽莎白号到底是查还是不查?”老白说着,还悄悄探了脑袋回头看着屋里。

扦房里,董帮办对阵威尔,从半开的门里,威尔在翻着账册,而董帮办端着茶杯专心的喝茶,两人都不说话,却也不离开,就这么对着,气氛也压抑的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卞维武的了老白一眼说。

老白一脸讪讪。

这时,威尔似乎终于忍不住那压抑的气氛,猛的站起身来,账册被他拍在桌上,董帮办这时也放下茶杯,看了威尔一眼,然后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威尔哼了一声,转身朝外走,董帮办理了理衣领,也跟在身后出来。

听里面有了响动,卞维武和老白两个都不由的站直了身体。

“伊丽莎白号到了,利德那边一早递申诉书,说董帮办你是假借虞记的事,实则是声东击西,是想对利德不利,我们当然一切以事实为依据,不会偏听偏信,但董帮办你作为当事人,还是要避嫌一下的,查走私的事情就由我带人去了。”威尔边往外走,边回头跟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董帮办道。

“威尔先生请便。”董帮办无所谓的笑笑。

威尔突又站定,看了董帮办一点,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然后一抬手,点了几名扦子手,走到门口,正要往外走,却又顿住了脚步,冲着卞维武招了招手:“维武,你叫上人,跟我上船。”说着,便递给卞维武一根雪茄。

卞维武一手接过雪茄夹在耳后,嘴里依然抽着之前老白递上来的烟。未接威尔的话,而是转脸看向随后出来的董帮办。

董帮办拍拍身上的灰,却是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没听刚才威尔先生说,我不用上船吗,你小子如今翅膀硬了,想飞就飞呗,不过啊,别怪我倚老卖老,你看看我的今日,再想想你的来日…”

董帮办这话就很有敲打的味道了。

卞维武没吱声,威尔在一边看戏,老白缩缩脖子,跟一边的工头聚一堆蹲墙角去了。

扦房屋檐下的一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晃,光影在各人脸上交错。

“卖馄饨咧,卖馄饨喽,祖传三代徽州老街的馄饨…”

一个粗衣老汉挑着一台暂新的馄饨挑子从茶楼外面街面走过。

“典老儿,来两碗馄饨…”卞维武突然冲着那卖馄饨的老汉招手,然后咧了咧嘴跟董帮办道:“董先生,请你吃一碗馄饨。”

江风很急,董帮办将两手拢在袖子里,转头看挑着挑子过来的典老汉,咧咧嘴:“也好,肚子正饿了。”

卞维武咧嘴笑笑,转头冲着威尔行礼道:“我想陪董帮办吃碗馄饨再过去,求威尔先生行个方便好哇?”

“我晓得你们中国人讲究好聚好散,好吧,那你快点,别误了差事,真误了,就别怪我不给你大哥情面了。”威尔无所谓的耸耸肩,便招呼人一起朝伊丽莎白号船去…

卞维武咧了咧嘴,这洋人看着真不爽。

“卞二爷,董爷,你俩位坐。”典老汉放下肩上的挑子,麻溜的把一头挑子上挂着的收拆椅放下来,撑开招呼卞维武和董帮办。

招呼完,典老汉就忙活开了,挑子两头那两台暂新的柜子,一台柜子中间摆着炉子,上面就是简易灶台,边上还有架子,挂着勺啊铲啊的。

典老汉打开炉子的封火盖,拿扇子炉了一下,火头一下子就窜了上来,炉上坐了一只铝锅,典老汉兑了水,然后盖上盖子,等着水开。

等水开的当口,典老汉又摆弄着挑子另一头的柜子,是一个简易碗橱,里面摆着各种碗筷以及调料等,上面就是一张收折的小桌面,四面一打开,正好是一张小桌,桌子中间是玻璃台面,台面上四格,摆着各色糕点。

柜子外面,枣红油漆,刷着金色的“虞记”两字。

典老汉拿了筷快,配好油盐酱等调料。

“哟,曲老儿,你这鸟枪换炮了呀…”董帮办移着小椅子到桌边,拿后轻轻敲敲台面打趣,这典老汉一直都在码头边上卖馄饨,大家都是熟人,平常典老汉挑的挑子,锅啊,炉子,再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看着灰扑扑的,若不是曲老汉的馄饨手艺着实好,那污糟的挑子只怕都没什么生意,如今到是新气象了。

“那可不,吃饭的家伙呢。”曲老儿咧咧嘴,颇有些得意,虞记这挑子着实设计的好,使唤起来简直就跟说书人嘴里说的,叫什么来着…如臂使指。

“哟,这是虞记弄出来的呀,置办这一套,本钱不小吧?”董帮办看着挑子上虞记的印记,便跟典老汉拉起了家常,他一生算计,做事也耍尽阴私,靠着江海关帮办的位置也混成一个人物,但说实话,他内心从未有象现在这样平静和轻松过。

“嘿,人家虞记不收钱。”铝锅的水开了,典老汉将馄饨下到水里,拿着勺子和了一下,将馄饨和开,怕粘着,然后盖上盖子,又回头笑嘻嘻的跟。

“哟,虞记这样好心呀是散财童子不成”董帮办瞪着眼睛,先是扫了对面的卞老二一眼,虞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董爷,您是瞧多了世面的,自也晓得这天上哪可能无缘无故的砸馅饼,真要无缘无故示好,我典老汉还不敢收了呢,谁晓得背后有什么坑,董爷,老汉这话有理吧?”典老汉笑嘻嘻的说,锅里的馄饨这时好了,盖子一掀,那热气腾空,便糊在了屋檐下的气死风灯上,立时就象一层雾一样蕴染开来。

典老汉边说边舀馄饨,董帮办接过那碗馄饨,便也点点头:“在理。”

对面,卞维武闷不啃声的先吃了起来,码头的江风寒意深重,这滚烫的馄饨下肚,暖意便从心底涌向周身,舒坦死人。

“人家虞记送东西讲究着呢,你看看我这挑子,这柜面,玻璃的,玻璃下面看清楚是什么了没…”

别看曲老汉一把年纪,但平日里走街串巷的,一张嘴巴利索着呢,说的天花乱坠。

“哟,我瞅瞅…你老这是还卖糕点哪”董帮办边吃着馄饨,就看小桌中间玻璃柜台面下的糕点,好奇的问。

“那可不,所谓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我们拿下了虞记的挑子,自然也要顺带帮虞记卖糕点。”典老汉道。

“那你这样的小本生意,拿货也要压不少本钱吧”一边客人也好奇的问。

“不要本钱,我们跟虞记签了合约的,每天早上,到虞记各分店去领糕点,多少量虞记是有登记的,一天下来,晚上,就要去虞记,同样不拘是总店分店去结账,如果有没卖完的呢,也退给虞记,这样虞记就保证我们每天卖的糕点都是新鲜的。”典老汉说着又道:“象我这样的挑子,全上海各街各巷都有…”

“嗯,不错,不错。”董帮办突然呵呵的笑了。

“老汉,来一碗馄饨。”有人招呼,典老汉又回头忙活。

董帮办喝了一口茶又抬头冲着卞维武道:“陶家那小子还到处扇风点火,以为攀上利德还就真能借利德的势压虞记一头?却不晓得,虞记已经抄了陶记的老底了。”董帮办这样的人本就有七窍玲珑之心,从典老汉嘴里这些,自然便能推断出虞记的布局。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我们这些老家伙是要死在沙滩上了。”董帮办这话音里便有一丝寂寥。

“你别这么不甘心,我大哥说了,一年四季由萌芽,生长,收获到蕴藏,而论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均是由生到死,我们人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我大哥喜欢王阳明,他最喜欢的人生境界是,我睁眼花便开了,我闭眼花从未存在过,我大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是不太懂的,但想来董帮办你也是见过花开的人,又有什么遗憾的呢。”卞维武大口的吃着馄饨,馄饨的辣油很辣,卞维武额上冒着汗,但痛快。

“哎呀,你大哥这真是生不逢时啊。”董帮办有些感叹的说。

“呵,什么叫生不逢时?老祖宗还有一句话说,我命有我不由天呢。”卞维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钱,拍在桌上:“老典,结账。”说完,便站起身来,冲着董帮办说:“好了,陪你吃也吃好了,我得上船了。”说完,卞维武摆摆手,招呼几个公廨所的兄弟。

“呵,卞老二,是你大哥不放心我,怕我变卦呢?还是你小子不想你大哥背锅,想坏我的局呀?你这么巴巴的去给威尔掠阵。”董帮办吃饱了肚子,点了一根烟,冲着卞维武没好气的道。

刚才他跟威尔对阵时,威尔为了乱他的心智,有意无意的提到了某一卦信,他就晓得卞维武也是冲着那封信去的。

卞维武抬起的脚又放下,回头冲着董帮办脸色也不好:“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大哥他是想留你一命。”

海关想截留税款的事体若是由董帮办揭露,那等于董帮办之前就一直在戏耍领事馆和江海关,那董帮办可就把英领事和墨贤理得罪死了,更何况董帮办屁股还不干净,墨贤理也是个辣手的,那还不往死里整董帮办,这也是之前董帮办打着必死决心的原因。

但这事体若是由他们这边揭露,跟董帮办就没关系,董帮办反而因此背了一个卖国的罪名,英领事和江海关那边或许表面还是会把事情推给董帮办,但也只是表面,暗里因着千金买马骨之意还得保一保董帮办,如此董帮办可从容而退。

“呵呵,保我一命呀,你大哥就是太优柔寡断了点…”董帮办深深一叹息,随后又抬头:“你说这人活一世,睡觉不过一张床,吃饭不过一个胃,可却这么孜孜以求的生活,为的是什么?”

“痛快。”卞维武道。

“是啊,痛快,那你说如果让我活的跟过街的老鼠一样,那有何痛快而言。”董帮办笑笑说。

因为若是由维武这边揭露,江海关那边为了逃避议论,必然会有事情截在他头上,毕竟本来就是他运作的,那到时他还不叫国人的吐沫给淹死呀。

卞维武撮了撮牙花子,看了董帮办一眼,果然如大哥说,董帮办已定下死心了。

“其实啊,我说你大哥优柔寡断也是不对的,这回这主意我看八成是你小子的意思,你大哥只是没有阻止罢了,你晓得你大哥为什么不阻止吗?”董帮办突然又笑呵呵的说,卞老二这小子有时候太自负,得让他认清自己。

“为什么?”卞老二咧咧嘴。

“那是因为你做的是无用功,我布的局你大哥都未必能破,何况你…”

董帮办这话自有一翻气势。

“哼”卞维武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兄弟,走,登船。”手一挥,一人当先,便带着手下几个兄弟朝伊丽莎白号去。

董帮办看着卞维武一行人的背影,嘴里呵呵呵的笑。

伊丽莎白号这时已经乱了,大胡子船长带人着拦在船头上,硬是不让威尔等人登船。

于此同时,上海巡防营黄管带也带着一队人马也上了码头,同样要求登船,查南方来的革命党…

立时的,整个码头场面就如同火药桶似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对局

码头边上的得月茶楼。

二楼,李泽时一手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将整个海关码头的情形一揽无余。

年胜站在李泽时身后也朝着外面的码头望。

年胜就是上回翁冒被抓时,到南街茶楼给李泽时传递消息的青年,他现在是李泽时的司机和助理。

天此时已经完全的黑了,但码头上灯火通明,也闹轰轰的一片,一些苦力也远远的拢着袖子站着观望,今晚真是有大戏了。

“巡防营的人马到了,这是要强行登船吗?他们手里应该都有谭先生他们的照片的,只怕他们这一上船,谭先生他们就藏不住了…”看着外面码头的乱局,年胜有些担心的说。巡防营突然要求登船,这是有些出突预料的。

“洋人不可能让他们登船的,英领事的道力武官也到了。”李泽时摇摇头,那下巴又朝着码头对面街道的路口抬了抬。

年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街道入口处,当先一辆福特轿车,后面是两辆大卡车,车里全是洋捕。一路过来,胆小的已经躲进了家里,胆大的俱是沿着墙根站着看热闹。

道力突然带队出现在这里,自然就是为伊丽莎白号保闯护航的,道力这般强势出现,不用说了,上海道那边只能后退一步。

年胜略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李泽时,公子把一步步都算准了。

李泽时这时心里并不好受,谭先生他们在船上,李泽时当然是不希望巡防营的人登船的,但是话又说回来,黄管带他们代表的是一国的武力,如今却在自己的国土上被洋人拒之门外…

所以,才要革命,终一身为中华自强,自立而奋斗。

“翁冒那边准备好了吧”李泽时深吸一口气。

“一切按照计划,没有任何异常。”年胜说。

“这就好。”李泽时将手中茶碗递给年胜,两手插在风衣兜里,就看到码头的人堆里,翁冒此时就站在船边,等待着虞记的货下船,这会儿远远的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万事俱备。

此时伊丽莎白船头上。

“干什么干什么,这船是你们能查的吗?”船上大胡子水手冲着几个扦子手瞪眼,太没眼色了。

“我们有大使馆批复的搜查令,另外请转告爱德华船长,整个上海的人都盯着这次对伊丽莎白的盘查,关系着江海关职责之清明,还请爱德华船长配合。”威尔走上前,同时一抬手,一张搜查令就摊在了众人面前…

“哦,威尔先生,有大使馆批复的搜查令,贵方自然可以上船搜查,不过,你们可以登船,他们不行…”爱德华走出来,先看了搜查令,然后才指着紧跟着卞维武身后的一群人身上,正是巡防营的那一队差兵。

“我们凭什么不行,从年初开始,两江总督大人已经照会各领事馆通力合作协助搜查革命党的,各国领事也是应承了的,现在我们怀疑贵船上藏有革命党,我们必须上船搜查…”黄管带上前不卑不亢的道。

“我们自然会协助你们,但你们依然不能登船,你们可以在外围等着,如果有革命党,我们会通知你们。”爱德华寸步不让的道,若是让巡防营的人登船,那大英帝国的脸面就挂不住了。

“如果我们一定要登船呢?”黄管带黑沉着一张脸,还真是见了鬼了,中华的土地,中华码头上的船,洋人来去自如,他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反倒还得看洋人脸色,这世道…

而随着黄管带的话,他身后一众巡防营土兵立刻分散开来,将整个码头团团围住。

“这位先生你难道是想挑起外交事件吗?”爱德华脸色难看的很,语带威胁的说。

而似乎是响应他的话,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道力的车队冲上了码头,卡车上的洋捕全举起了枪,巡防营的士兵立刻被置于枪下,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黄管带脸色也阴沉的很。

态势似乎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荣伟堂抹着一头汗,带着马师爷急步跑过来,马师爷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黄大人,大人的手令,码头这里交给荣公子布控,大人让黄大人马上带队去车站那边布控。”马师爷递了一张手令给黄管带。

马师爷的话一落,便引得一阵私语,上海道这边做出让步了。

这个时候突然调走黄管带和巡防营的差兵,其实不用说了,朝廷又一次向洋人低头了。

黄管带扫了一眼马师爷手上的手令,闷闷的哼了一声,又抬眼深深的看了一眼江水,黄管带自然也是清楚洋人不可能让他们登船,只是这段时间他憋屈的很,碰到革命党,往租界一跑,在自己的地盘,他们居然不能越界,一不小心,还得给洋人陪礼道歉。

上面又压下抓捕任务来,抓不到人,每天被骂的狗血淋头,弄不好还要吃板子。而从他的内心里面,他并不想抓人,广州的黄花岗血流成河,那血刺激的他们这些当兵的热血沸腾,却无所宣泄。他提议要登船,倒并不是为了一定要抓革命党邀功,他是想看看,这个时候还有人能站起来吗?这个朝延还有救吗?

想着黄管带又扫了眼码头,再盯着伊丽莎白号上的旗子,然后转身,一手抢过马师爷递上来的手令,胡乱的塞进口袋里,手一挥,带着人撤离码头。

马师爷和荣伟堂松了一口气,来的时候,刘大人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一定不能引起外交事件。

看着黄管带的人离开,荣伟堂则带着商团联盟的人员迅速的在码头周围街道布控起来。

“商团联盟今晚有行动竟然没有通知我们”年胜看着正指挥着商团团员封锁街道的宋伟堂,有些愤愤不平的道。

“商团联盟是自治公所治下的,名义上还要受上海道节制,没看到是马师爷出面的吗?这大约是刘大人直接下的令…”李泽时咪了口茶水,又道:“当然,这等事体也不可能完全瞒过自治公所那边,只不过我的身份他们心知肚明,虽然商团联盟是在我的窜联下建立,但现在自治公所和各大商团里面,有支持革命,也有保守的,更有观望的,在这种情况下,上海商界不可能把这一股子力量完全交到我的手上,所以不通知我们也是正常的。”李泽时继续望着窗外道。

“那咱们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年胜道。

“不是这么说的,至少上海各界对革命还是比较认同,现在是形势还不明朗,一但明朗之后,上海商团必然会成为革命之助力,从这点上来说,我来上海串连士绅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中东部总会的建立,只要谭先生他们安全进入租界就可以正式建立了…”李泽时紧握着拳头,中东部总会一建立,就能领导中东部的革命行动了。

现在最重的要关键就是谭先生他们能不能安全进入租界,李泽时想着,两手抱脑,静静的看着外面的码头。

码头上,见到巡防营的人撤走了,道力才从汽车上下来,一边早等候的一群记者便冲了出来:“道力阁下,请问有关于伊丽莎白涉嫌走私的事体你们怎么说”

“纯属子虚乌有,当然,我也不能保证船上没有宵小之徒偷偷走私,所以,为了以示公正,这回使馆大人特意签发了搜查令给江海关,由江海关的人员彻查伊丽莎白号,若有走私,决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