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力的话音刚落,翁冒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最近,上海商界时有传言虞记走私,我作为虞记掌柜,就虞记的货物情况给各位做一个通报,近年来,因为沪上粮价疯涨,虞记便托了李记的关系在广州那边订了一批米面糖豆等原料,没想到又适逢广州动乱,虞记这批货便一直滞留在广州,虞记在多方打听之下,才找到伊丽莎白号,承爱德华船长帮助,这批货便有幸搭上了伊丽莎白号。只是当时广州混乱,而虞记的货上得伊丽莎白之号又正逢伊丽莎白号马上要出港,这中间实在没有时间让虞记的人去办理各种报关手续,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虞记征得爱德华船长的同意,决定在武汉关口补交税款…”翁冒说着,便拿下出各报税单递给了一边的威尔,又道:“这是虞记的报税单,还请威尔先生带人清点货物,然后跟报税单核对,以还虞记的清白。”

翁冒的话音刚落,在场的各报记者都不由的交头接耳起来,实在整个事件就是从虞记走私的谣言开始,如今虞记拿出了交税证据,如此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更重要的是虞记这明显还卖了伊利莎白号一个好。

“好。”威尔接过报税单,点点头,又招呼几个扦子手,做为江海关的副税务司,虽然虞记已提供了缴税证明,但还是要查的。

“威尔先生,据我所知,伊利莎白号上面涉嫌走私的,不仅只有虞记,听说还有其他一些货物走私,是否可以由我们出个人,跟随威尔先生一行看看。”这时,一个记者从人群里出来,冲着威尔道。

大家都晓得这位记者指的是利德伙同伊丽莎白号走私了,这个是一直有传闻的。

威尔看了看爱德华船长和道力武官。

道力和爱德华船长相视一眼,便点点头:“可以。”

立刻的便有一个记者站出来,跟着威尔,卞维武一行上了伊利莎白号。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该变天了

“好了。”看着那名记者上了伊丽莎白号,李泽时轻轻一拍巴掌,该布的局他已经布了,便是刚才,翁冒说话的时机,包括记者们的要求,都是经过周密的推演,达到说话的最佳时机,才能促成他们的人,也就是那名记者先一步上伊丽莎白号,接下来将由那名记者跟谭先生暗里接触,以确认下一步行动。

“按计划,等到虞记走私嫌疑洗清后,翁冒就会给爱德华递交那封感谢信,而这时,随着威尔他们进去的记者便会提出利德那两批货的问题,这时谭先生他们就会站出来接下这两批货的事体,然后同样出俱武汉关口的报税单,同时也给爱德华递感谢信…只是…”年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有些担心的说:“爱德华他们会按我们预测那样配合吗?”

毕竟这方面他们这一方是没法干预。

“如果仅是爱德华他们,虽然按我们计划配合成份很大,但倒也不是十拿九稳,但道力的出现,这个配合就十拿九稳了,你也晓得近年来,沪上商人对于海关中对洋轮洋人的免税政策多有不满,再加上这两年沪上经济动荡,这种不满越来越大,现在沪上一些商家已经开始有了抵制洋货的苗头了,当年四明公所事件洋人每每想起也是如芒在背吧,这时候他们肯定不能让这种苗头扩散开来。所以,道力这边肯定要拿这几封感谢信做文章,以缓和沪上商人对各洋商洋行的矛盾,想来接下该有一场记者招待会。”李泽时压低着声音道。

四明公所事件,是当年法租界借着筑路为由几次想要占了四明公所的坟地,最后引发流血冲突,发展成一起全上海罢工罢市的反夷浪潮,最后法国领事迫于压力不得不放弃侵占四明公所计划。

“嗯。”年胜点点头。

如此就好了,谭先生他们一但进了租界区,也就安全了。

这时窗外码头上,威尔,翁冒,还有那个记者都从船仓里出来,显然已经清点完毕。

“虞记的货清点完毕,于报单数目分毫不差,虞记走私纯属谣言。”威尔冲着大家下了结论。

“我可以做证。”一边的记者也点头说。

“那么翁掌柜,你可以派人下货了。”威尔冲着翁冒道。翁冒便走了出来,冲着众人一揖礼:“多谢大家还虞记一个清白,别外,此次虞记的货在广州出事,幸得伊丽莎白号伸出援手,我作为虞记总掌柜,代表我家大小姐,代表虞记感谢伊丽莎白号的义举,这是我们虞记的感谢信。”

翁冒这话音一落,爱德华还没来得及接话,一边的道力却是先一步一脸高兴的说:“翁掌柜客气了,我们同在沪上讨生活,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说是守望相助嘛,这都是应该的,一会儿我们会有个酒会,不晓得翁掌柜有时间参加不?”道力一脸笑容的问。

“固所愿,不敢请尔。”翁冒道,这话有点古言,道力就算是中国通也有些听不懂,一边翻译说给他听,道力便哈哈大笑。

“很抱歉打搅,刚才在清点虞记货物时,我看到船仓里除了一些生活物资外,还有两批货,是另外卦装的,分别是洋油和洋铁皮,请问这两样也是属于大使馆的生活物质吗?”这时,之前跟进去的记者突然又站了出来问。

伊丽莎白号为各大领事运送生活物资,这个肯定是免税的,但洋油和洋铁皮,这个似乎不在生活物资之类吧,而且跟据海关规定,这两样是重税。

周围的一些记者便立刻窃窃私语,油洋和洋铁皮都是上海的紧俏物资,出现在伊丽莎白号上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道力看了爱德华一眼,爱德华又扫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的罗切斯,罗切斯额上有些汗,虽然卞先生有话再先,但没有实现前,还是有些担心的。

“这是我们吴记的货。”就在这时,从船仓里又走出两个人,俱是一身长衫,戴着瓜皮帽的老式掌柜打扮模样,年约五十多岁,前面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皮箱,他上前,朝着众人一揖礼:“鄙人姓谭,是吴记货行的掌柜。”

说到吴记货行,在场的人只要上了点年纪的都还算熟悉,吴记货行在三四十年前那是不亚于利德这样的大商行的,当年上海的吴记货行就是广州十三行吴记的一个分部,只是当年广州十三行吴记因为一场大火损失惨重,最后举家迁往美国旧金山,没多久,上海这边的吴记货行也就关门了,此后,上海再无吴记货行的消息。

“哟,这是吴记打算重新登陆上海滩了呀?”几个记者一脸兴奋的问,这也算是一条新闻。

“离开多年,早已物是人非,说重新登陆上海滩还为时过早,我们就是试试水,只是没想到这批货到了广州,正逢戒严,找不到船运回来,也是托了关系找到伊丽莎白号,要不然可就要误了交货期了,我们吴记虽然也是兴兴衰的,但到底也是二百多年的历史,损失的银钱是小事,失信才是大事。所以,多谢贵方伸出援手,而至于完税证明,凭我吴记两字这里,就不可能没有…”

那位谭掌柜说着,便蹲下身子,打开手里的皮箱…只是一打开皮箱,谭掌柜就不由的皱了眉头:“这怎么回事,谁把我的皮箱换了?”谭掌柜一边说一边翻起皮箱里的东西,翻了个低朝天,也没有找到报税资料。

“你别是本来就没有话?”卞维武故意讽刺了一句,也蹲下身来,开始找心中的目标…

“这是我的皮箱…”一边的盖文看到皮箱里的物事,瞪了眼说,然后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把抢过皮箱。

“先生,你拿错皮箱了。”这时一个船上的伙计提着一只皮箱过来递给谭先生,那样式跟先前打开的那只一模一样。

谭先生狐疑的接过皮箱,然后打开,入目的就是一个大的牛皮信封,拆开信封,便是一叠了报关资料,谭先生高兴之余,便猛的一拍额头。

“呀,不好意思,果真是拿错了,我这只皮箱是在旧金山莱温街一家皮具店皮的,盖文先生是在哪儿买的,竟是一模一样。”谭掌柜冲着盖文连连拱手道歉说。

盖文心里是不痛快的,但这等时候却又不好没风度,便道:“我的皮箱是一个美国朋友送的,他在哪里买的我不知道,但他家住址就是莱温街。”

“呀,那定然是一家店的东西,盖文先生,你赶快查查看可有什么遗失,要不然我可就罪过了。”谭账房道。

“没事。”盖文摆摆手,却也一件一件的将东西清点。清点完,盖文才笑笑:“到是不少。”然后合上箱盖。

卞维武在边上咧咧嘴,没找到他想找有东西。

茶楼这边,年胜之前刚下楼打探了一下消息,这会儿几步走到李泽时身边:“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谭先生一路跟盖文一起,可以确认东西不在盖文身上。”

“如今,同样不在行礼箱里,那东西在那里?”李泽时滴咕了句。不过想着卞维文,既然是他布的局,想来还有后招。

码头这边。

“这就好。”谭老账房松了口气,这才交出牛皮信封里的报关资料和完税证明。同样是在武汉关口补的,手序完全。而对伊丽莎白号的援手,谭先生代表吴记的人同样表示感谢。

道力也甚是高兴,一扬手冲着在场的记者朋友说:“最近,沪上对伊丽沙白号多有误解,如今事实证明,伊丽莎白号不但是遵纪守法的,还有相当的义举,接下来,我们马上要举办一个酒会,介时会对整个事件做一个总结汇报,我们也邀请了翁掌柜和谭掌柜,也欢迎合位记者朋友参加。”

“好。”记者自然无有不允。

“盖文,你也参加。”道力又转头对盖文道。

“哦,我还要…”盖文扬起脸,就看到不远处正慢慢走过来的董帮办,想说还要参加董家宴,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东洋服装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捧鲜花:“盖文,你终于到上海了,我已经等了好久了,我特意来找你的。”

竟是那个在广州跟盖文传花边的东洋女子,竟是比盖文早一步到了上海。

这时利德的罗切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伸手拍着盖文的肩:“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盖文就别推辞,正好带着洋子小姐一起参加酒会,罗切斯说着,又压低声音在盖文耳边低语了一句。

盖文一愣,又抬头看了不远处的董帮办,最后收回视线,然后跟着罗切斯和大仓洋子一起上了罗切斯的汽车…

董帮办站在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脸上无甚表情,好一会儿,伸展了一下腰背,浑身轻松。然后背着手转身,慢悠悠的踱了几步,嘴里嘀咕着:“新来省悟一生痴,寻觅上天梯。抛失眼前活计,踏翻暗里危机。莫言就错,真须悔过,休更迟疑。要识天苏地味,元来只是黄齑。”说着董帮办又朝不远处的黄包车夫招手:“黄包车,去四马路虞园…”

“董帮办这什么意思?表示悔过?”董帮办上车的地点就在茶楼的窗下,董帮办嘴里嘀咕便进了李泽时年胜的耳里。

“他哪里有悔路可走。”李泽时拧着眉,董帮办这话音里颇有以死明志的意味。

他现在可以肯定,东西已经到了董帮办的手里了,接下来只怕是卞先生和董帮办要演双簧了,今晚虞园必有大事发生。

远处长街,黄管带带着一队差兵在吃面条。

“头儿,你看那人,是不是通缉令上那个姓潭的?”一个差兵看着远远码头跟道力武官一起出来的中年人身上,那人面目跟通缉令上依稀仿佛。

“吃你的面,没听师爷说,这一块不归我们管。”黄管带远远的瞅了一眼,哼了声,远处黑云沉沉,这天是该变天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白门楼》

码头那边尘埃落定之时,虞园这边的董家宴也随着冷盘的上桌,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董婆出手的董家宴,依照传统孔府宴的程序,八冷荦分别是:洋粉鸡丝,绣球鸡,松花,鱼脯,海蛰,汶虾,麻酥藕,黄花川。

几盘冷菜看着晶莹剔透,浅浅的食物淡香也慢慢的弥漫开来。

虞景明这一桌,除了杨三姨奶奶,苏太太,李二太太,玫瑰之外,另有两位太太过来,那两位太太一过来就跟苏太太打招呼,很熟络的样子,大约跟苏家都有生意往来的,坐下后,其中一位太太又笑嘻嘻的跟虞景明说:“景明啊,虞记这批桂花贡派头的很哪。”

“余太太眼光高的很,能入余太太的眼,如今又上了董家宴,以后人情往来,若没有一提桂花贡作敲门砖,都不好意思进门喽。”另外一位太太也凑趣的说。

“两位太太抬爱,景明感谢了。”虞景明起身福了一礼也笑咪咪的道。

三人说的亲热,却是看也没有看一边的玫瑰一样,不免有些区别对待。

一边的玫瑰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晓得这一桌都是沪上一些知名商家的当家太太,虞景明亦是虞记当家大小姐,这些人身份对等,于是她坐在这里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说到底谁也没把她这个交际花的身份放在眼里,身份压人哪,玫瑰想着就暗恨,她千方百计的想坐上荣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不也就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份,偏偏到如今,虽进了荣家,但那初衷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玫瑰到底是交际花,自有应付手段,这会儿便一脸浅笑的站起身来,颇有些知情识趣的道:“那几位太太聊,我就不打搅了。”

以退为进,虞景明就看了她一眼,玫瑰这样的人是永远都不甘被忽视的,她这翻一作态,倒好象是几位太太不容她坐在这里似的。

如此一来,杨三姨奶奶就不得不表态了,之前是杨三姨奶奶拉玫瑰坐下来打牌,如今牌局刚撤,杨三姨奶奶又赢了钱,若就这样让玫瑰离开,那说到哪里,杨三姨奶奶脸面都不太好看的。

果然,玫瑰的话音一落,杨三姨奶奶便抬抬眼看了那两位太太一眼,又轻拍了一下玫瑰面前的桌面:“别的桌位置都满了吧,就坐这儿吧,我们聊聊牌经。”杨三姨奶奶笑着说,又冲着几位太太道:“几位太太看呢?”

玫瑰本来就坐在这里,之前苏太太她们既然让玫瑰坐下,自然不可能这时候赶人,但杨三姨奶奶这会儿特地这般问,便是有些怪罪几位太太有些冷落人,扫了她的面子了。

两位刚过来的太太自也是得罪不起杨三姨奶奶的,一时有些讪讪,李二太太同苏太太相视一眼,李二太太眼神之中是玩味,这玫瑰果然不愧是交际花,杨三姨奶奶被她拿来当枪使都不晓得,苏太太眼神便有些淡了,她那样的性子,最不喜欢玫瑰这样的小算计,只不过杨大人到底地位超然,杨三姨奶奶这边的面子也不能不卖,只玫瑰这一作态,苏太太等人要是应和了杨三姨奶奶的话,到反而好似容不得人似的了…

“怎么,你这样担心呀,还真有革命党?那你刚才也不拦着?商团那边不是一直是李公子在扯大旗吗,伟堂这么出头做什么?”虞景明在边上突然一脸好奇的问,然后又淡了一张脸看着玫瑰道:“你也是的,淑华既然让你陪着伟堂出来交际,一些东西你该拦也要拦着,不该贪功的也不要贪功,到底自身安危要紧…”

虞景明这时突然插话道,这话隐隐有问责的意味。虞景明当然不是真要问责玫瑰,她插这话一是为了化解苏太太等人的场面。点明玫瑰要走,不是苏太太等人不容人,而是因为玫瑰自己心里有事体。

另一方面却是借着荣伟堂参于搜捕革命党的事体点明荣兴夹在上海道和商团联盟二者这间左右摇摆的投机心态。

这心态别人不会太在意,但杨三姨奶奶那里却是多少会有些想法的,毕竟荣伟堂是杨大人支持下进了商团联盟,在杨三姨奶奶那里,荣兴自应当是完全站在杨大人这一边的,所以多少会有些想法…

这一夜里,玫瑰给虞景明丢了不少小刀子,这种小手段,一般的情况下虞景明不会太在意,也不会刻意去找机会报复,不值得,只不过当机会落在手边,又是玫瑰自找的情况下,这种顺水推舟的事体她倒也不会拒绝。

另一头余太太也是人精,这时接了虞景明的话好奇的问:“哟,什么革命党,什么事体呀?”

两人这样一答一和的,玫瑰脸色就很有些不好起来,她是交际花的性子,本是不甘心受冷落,这才抬了杨三姨奶奶出来做靠山,可虞景明鬼的很,借着她之前奚落虞景明的话题,却在这个时候把伟堂带人人去抓革命党的事体当众说了出来…

玫瑰心里晓得,革命党在朝廷那里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但在上海商界这边,却是摸拟两可的,尤其是商团联盟,本就是李泽时串连,在李总董和王家大爷等人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它本身有很大成份是支持革命的…

偏荣伟堂带着人去抓革命党,这落在有心人耳里只怕就不好交待了呀…

另外,她也怕杨三姨奶奶多想。

玫瑰暗里咬牙,虞景明这什么脑子,怎么转的这样快,又让虞景明钻了空子。想着,玫瑰又看到脸色有些暗沉的杨三姨奶奶,便连忙解释:“没什么事体,不过是最近一些有的没有的传言,说有南方的革命党到上海,自治公所这边不也还要配合衙门吗,我家伟堂就是带人去撑个人头的,我是不担心的。”

“不担心是对的,这段时间,革命党的消息满天飞,但真到底抓了几个革命党了?还不都是瞎起哄…”杨三姨奶奶淡淡的道。

“可不就是…”玫瑰连忙应和着,又忙着给杨三姨奶奶倒茶,又拉着说了一堆牌经,又约好明日的牌局,杨三姨奶奶脸色才转好。

又是一场交际牌,大家心里明白,也不说破。

董太太这时又过来招呼众人吃菜,董帮办到现在还没到,董太太免不得要多照应一点。

“董太太你去忙吧,我们这回就是冲着吃来的,不消照应。”苏太太微笑的说,董家面临的情况她清楚,大家也算是有些情面,自不会在这事体上计较,董太太告了罪,这才又匆匆照应别桌去。

苏太太夹了一块麻酥藕,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品尝,又抬头跟众人笑着说:“还记得上回吃到董婆的麻酥藕是六年前,尽管后来自己做或者买,都不是董婆做的这味儿,现在吃来真是挺回味的。”

“能得苏太太这么掂记,我这可忍不住了。”说话的是同桌的一位粮商的太太,这会儿接了苏太太的话,便夹了一块麻酥藕,进嘴后,便咪着眼直点头:“这麻酥藕,算得一绝了。”

“那可不,听说董婆这麻酥藕里的芝麻酱是秘制配方,别地儿可没有。”杨三姨奶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杨三姨奶奶话音刚落,玫瑰便抿着嘴,笑咪咪的接话说:“那我今儿个是有口福了,定要多吃一点。”说完,便站起来,端了面前的小碗,夹了几块放在碗里,又说:“上回我跟伟堂去俱乐部那边吃自助餐,他们那边就是端一个盘子,把喜欢吃的夹在盘子里,然后几人聚一起边吃边聊,伟堂说,西洋人讲究独立,个性,自由,因此,就有了跟我们不一样的聚餐方式,我倒觉得,西餐那样,固然讲独立,讲个性,讲自由,但太没规矩了,未免有些野蛮。”玫瑰说着,又捂着嘴笑嘻嘻的打趣自己:“我这会儿为了吃口好吃的,也做回野蛮人了。”

苏太太,李二太太几个之前瞧着玫瑰的小算计,脸上没在意,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只这会儿玫瑰这样一说,倒也算是一阵变相的陪罪,她自己都自比野蛮人了,各位太太都是有身份端着的,哪里还好计较。倒是一起笑了起来,心里还给玫瑰一个知情识趣的评价。

“哪里野蛮了,我倒觉得吃西餐更自在些。”杨三姨奶奶也笑着道,玫瑰知情识趣,再加上又约好了明天的牌局,杨三姨奶奶高兴之下,一点不愉快便没了,这会儿依然帮着玫瑰说话。

虞景明将一桌人的神色变换看在眼里,对玫瑰也是叹为观止,论八面玲珑和察颜观色的本事,这位绝对是个中楚翘。

“麻酥藕是不错,但到底是冷菜,我胃寒,对这个兴趣不大,我倒十分期待一会儿的一品豆腐。”李二太太却是转了话题说,又道:“这孔府菜的一品豆腐是出名的吧?我家里也请过鲁菜师傅,我家二爷就最喜欢吃他那一手一品豆腐,不过据家里的老太爷说,家里师傅手上出的一品豆腐比起正宗孔府一品豆腐还差一把火呢…”

“那你一会儿定要尝尝,董婆那一手董家宴就传自正宗孔府菜。”苏太太笑着说。

“几位太太也要留着肚子,我之前去过厨房,晓得今天最主要的一道大菜便是八仙过海闹罗汉呢,这也是满汉全席里的一道大菜。”虞景明也笑笑说。

孔府菜里面的这道菜那是真正的大件儿,八仙是由鱼翅,海参,鱼肚,桂鱼,虾仁,芦荀,鱼骨,鸡肉八种原料制成,罗汉则是由鸡肉茸制成的罗汉饼,而所有的原料都要用高汤度过,提鲜,这道菜十分考究工夫的。

“景明这一说,我这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苏太太开玩笑的道。

一边杨三姨奶奶却实在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由皱了眉头:“不是说伊丽莎白号已经到港了吗,董帮办怎么还没把人接来?”

“许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吧,好饭不怕晚哪。”苏太太笑着说。

“我倒是无所谓的,只是董家怕是失礼了。”杨三姨奶奶撇撇嘴,神色有些悻悻,倒好似她好吃似的。

一时气氛便有些凝,外面院子里戏台上的腔调便显得格外响亮。

“今日里在小沛大败一阵,似猛虎离山岗摔落在平阳,想当初众王候齐会一阵,约定了虎牢关摆下战场,一杆戟一骑马阵头之上,战败了众诸候桃园的刘关张。到如今失小沛身入罗网,要活命除非转世还阳…”

虞景明不由挑了挑眉,是《白门楼》,以前虞老夫人在世时,最喜欢听这出戏,虞景明陪着老夫人,自也听熟了,所以这个过场一出来,虞景明便听出是什么曲儿了,只是这曲儿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唱吧?

“董家人怎么点了这样一出戏?”一边几位太太也嘀咕,大家平日的活动听戏打牌,对于时下热门戏都是比较熟的,这出《白门楼》时下很火,但对着董帮办目前处境,不太吉利吧?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咣”的一声响,一只茶壶砸在地上,一壶茶水漫了一地,戏台上唱戏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然后是董太太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这也欺人太甚了…”

“哟,这是出事了?”苏太太好奇的问,虞景明也站起身来朝外望,只外面早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来来往往的人又很混乱,什么也看不见。同桌的几位太太站起身来,直接走到门口,虞景明这时也从窗口处看到红梅正从人堆里挤过来,便跟苏太太告个罪,迎了出去。

客堂外面的廊下,也挤满了人,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董太太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有人好奇的问。

“你不晓得呀,刚刚码头那边传来消息,董帮办没有接到盖文,那盖文一下船就被一个东洋女子截了胡,然后两人一起随着利德的罗切斯一起去参加领事馆的酒会去了。”一个太太说着,又摇摇头,心想着,董帮办这回可真是让人生生打脸了,那盖文做事体也太不讲究了点。毕竟按原计划,这位可是今天董家宴的主角。

红梅这时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看到虞景明站在廊下,便走到她身边,拢着手跟虞景明并肩站着,又报着平安:“大小姐,虞记的货平安无事,赵明他们已经将货运回了虞记。”

虞景明这时也松了口气,虽然一切都已经早早布了局,但结果没出来,总是会担心出什么意外的,人生本来就是由许多的意外和必然阻成的。

“翁冒呢?”虞景明于是又问道。

“翁冒应道力武官的邀请,去参加领事管的酒会去了。”红梅回道。

“那董帮办是怎么回事啊?你晓得哇?盖文怎么会这样扫董帮办的脸面?”虞景明朝着人群里气红了眼的董太太,侧脸问红梅,盖文此举呆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我也不晓得,不过,董帮办并未劝留盖文,而是留下一首诗。”红梅道。

新来省悟一生痴,寻觅上天梯。

抛失眼前活计,踏翻暗里危机。

莫言就错,真须悔过,休更迟疑。

要识天苏地味,元来只是黄齑。

“这是董帮办离开江海关时念的,也不晓得什么意思?”红梅说。

“看看吧。”虞景明轻声的道,细细的咀嚼这诗的味道,颇给人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味道。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是砸碎了杯盘的声音。董璎珞一脸气的痛红,挥着手在那里喊:“都碎嘴什么,这世界离了那个盖文就不转了不成。”董璎珞说着,又重重的一踢凳子,然后提着裙摆,一阵风似的出了虞园。

“璎珞…”坐在董璎珞身边的虞淑丽怕董璎珞出事,也急急的追了出去。

不远处,卞先生冲着卓铁点了点头,卓铁拢了拢袖子也紧跟着出了虞园。

董太太也紧追出门,一时间,虞园物议纷纷,哟,这是要出大事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应景

董帮办就是在这一片物议纷纷之中走进虞园的,他进虞园的时候,脸色很平静,倒看不出被盖文扫了脸面的事体。

他一进虞园,园子的议论声就突然平静了下来,关系好的,想要安慰两句,只看着董帮办的神情,却又不晓得要说些什么,关系不好的,自是冷眼看戏,也要保持一份风度的嘛。

园子里灯火阑珊,董帮办穿着青绸面的长衫,站在那里,又正了正衣领,才拱拱手,冲着园子里的客人抱拳揖礼,一脸正色的说:“各位,对不住了,董某失礼,废话也不多说,大家也晓得,盖文不会来了,但咱们中国人有正事儿要席面,没正事儿,大家聚聚也是要席面的,今儿个,大家就当是闲聊,联络联络感情,平日大家都忙的,也难得聚到一起,董婆的席面儿那在上海也是一等一的,也不枉大家来一趟的。”

没有预想是的气急败坏,没有预想中的义愤填膺,当然董帮办脸上也没有笑容,只有平静,他这样平静,倒是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哟,董先生客气,咱们来参加董家宴,看的是董先生的面,掂记的是董婆的手艺,可没盖文什么事儿。”客人面面相觑之后,便有人接话说。

一些原本藏着看热闹心思的客人倒是有些失望的,董帮办似乎是怂了,看来今晚是没热闹看了,不过也不算太失望,正如董帮办说的,能吃上董婆的手艺,那也不枉来这一趟。

听着客人的话,董帮办又是深深一揖礼:“承蒙大家给面儿,废话就不多说了,我晓得大家肚子都饿了,大菜马上上来,大家只管敞开吃,估计大家心里也有数,这大约是我董家最后一次董家宴了,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

董帮办这话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人一阵咧嘴,心里嘀咕着董帮办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停了董家宴了吗?

董家宴也不是没停过,在去年,董帮办重新请出董婆之前,董家宴一直是停的,停了有近十年,对外,董家宣称停董家宴的理由是董婆年事已高,但知晓一些内情的都晓得,当初是董婆看不惯董帮办拿董家宴做平台,尽插手一些阴司事体,老人家觉得这事儿有伤天和,因而发誓金盆洗手,当年董帮办自也不甘心,这样一个交际的平台叫董婆说停就停了,董帮办私下里便请了别的厨子,想顶上董家宴大师傅董婆的位置,最后却被董婆硬生生砸了场子,董帮办才歇了心思。

当时,场面弄的很难看,大家都猜,只怕以后是再也吃不到董婆的手艺了,但就算是这样,董帮办也没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董家宴是他董家立于上海的一个风标,董家宴在,就说明董家依然能在上海搅动一些风云的。也因此去年,卞维武揭露荣兴走私鸦片的事体,最后牵出了董帮办,为了脱困,董家帮终是重启了董家宴,虽然让人有些意外,但却在情理之中。

但按董帮办刚才话里的意思,这回是董家宴真正是最后一场了?

“董家局势这样坏了?董帮办这意思董家是要散伙了?”李二太太在苏太太耳边说。

象李二太太这样的人,也是跟了李二老爷在商场打滚的,心思最是玲珑,她从董帮办这话里的意思里,再加上之前,董家一些资产往香港那边转移的事体,多少也有一些风声传出。

如此,董家这是要完全撤离上海了?只是江海关那边能让吗?

董帮办的话意里多少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了。

“就是呀,就算是情况再坏,也不要说这样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跟余太太一起过来的丁太太接话说,她就坐在苏太太身边,丁太太家是做金银器的,在苏氏百货里有专门的金银专柜,丁家在上海贵重金属于行里,也算是有些小名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