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沉吟着不响,她一时也把握不住董帮办的意思,便又转过脸看了一下虞景明。

虞景明抿着唇想,董家现在是在分两步走,前一步,由长子长媳带着董家一部份资产离开上海去了香港,这个其实是为后路做准备,而另一步,就是董帮办想借联姻的方法拉拢盖文,跟英大使那边攀上关系。

第一步董家走的很稳,王莹莹他们已经安全的到达了香港,只第二步,却在盖文这里栽了一个大跟斗,那接下来董帮办要怎么走虞景明也就看不清了。

虞景明冲着苏太太微微摇头,苏太太都摸不着董帮办的脉,她就更摸不着了,不过,从红梅刚才给她念的那首诗,虞景明分明感到董帮办有一股绝然之心…

想着,虞景明不由微侧过脸,从屏风的一角看向男客那边,卞先生依然一脸和煦,虞景明看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托着杯底神态谈定,只是卞先生托着杯底的手指总是在那里不由自由的搓揉,倒让虞景明看出些不一样来,卞先生大约是晓得什么的。

此时,大菜陆续上来,一时间整个虞园,满是食物的浓香,食物的热气在七彩灯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有些氤氲,身边人闲聊的话音声有些蒙蒙胧胧,不甚清晰,倒是戏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明净。

“俺好比夏后羿月窟遭殃,俺好比楚重瞳自刎在乌江,俺好比绝龙岭闻仲命丧,俺好比三齐王命丧在未央。莫耐何进宝帐将贼哄诓,屈膝跪低下头假意归降…”戏台上的吕布被困白门楼,已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刻,不得不屈膝低头。

“董帮办太悲观了,倒不如学戏台上唱的先低个头,刚才那个周海不是说了嘛,卞家大哥也进了江海关,还是监察了,我听我家大人说了,那个位置是顶有些实权的,之前一向是洋人的地盘,哪里有华人的份,卞先生能进去,那也是一份荣耀了,再说那卞老二可是董帮办的手下,那董帮办大哥跟卞先生合作,说不得还能拼一条路哩。”杨三奶奶一边夹着菜一边嘀嘀咕咕的说。

“可不能学那戏台上唱的,三姨奶奶没听过白门楼的戏吧,那吕布投降是投降,可他有眼无珠,找了个大耳刘备做说客,最后大耳刘备一句话,吕布反而掉了脑袋…”玫瑰本身是唱戏的,对这些戏曲的内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会儿一边起身给各位太太添了茶,一边浅浅笑的解释,说完却又冲着虞景明挑了一下眉道:“景明,是这回事吧?”玫瑰说这话的时候,又伸了伸脖子,看向隔着屏风的另一边桌子撇撇嘴,正是卞先生那一桌。

玫瑰的言下之意,便是拿大耳刘备来比喻卞先生了。

“当然了,我并不是说卞先生是大耳刘备呀。”玫瑰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

“我哪里晓得,我这人是顶无趣的,连打牌也都是赶鸭子上架,更别说听戏了,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看账本。”虞景明笑笑道,却不接玫瑰的话茬。倒不是虞景明不为卞先生出头,而实在是玫瑰这话本就是子虚乌有,她要是真当回事来辩的话,倒落入下层了,那样反倒弄的卞先生跟有什么似的,不理会就好了。

“这人生苦短,天天埋头在账旧里有什么意思,景明有空来找我,我带你打牌看戏。”三姨奶奶今天从虞景明手里着实赢了不少钱,很有些食髓知味,恨不能多跟虞景明打几场牌子,好多赢一点。

“那敢情好,只要三姨奶奶不嫌烦。”虞景明笑笑说。

“哟,这打牌看戏都是我顶喜欢的,有人陪我玩哪有嫌烦的。”杨三姨奶奶心里倒是暗想着,哪有嫌钱闲烦的。

玫瑰咬着一块藕片冷笑,看虞景明板正的样儿,其实也顶会顺杆爬的。

台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只戏台上的唱戏声突然就停了。

“怎么唱这一出,敢紧换一出喜庆的。”戴寿松这时黑着一张脸拉着戏帮的帮主说。他是虞园的管事,这事体他是要负责的。

只怕戴寿松自个儿也不懂戏,请戏帮时,这帮主倒也问过戴寿松要点什么戏,戴寿松因为不懂,便让这戏帮捡最时应,最红的戏唱。

白门楼这出戏是戏帮的主打戏,唱吕布的角儿最近又实在火,因此,最近戏帮的演出,每一场都有这出白门楼,倒没想到这里,而戴寿松一开始也觉得挺好,只等听得一些人私下细语,再结合董帮办目前形势,才后知后觉的有些触霉头了,连忙要求帮主换戏。

戏帮的帮主自也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又忙着指挥人准备换戏。

“唱的挺好的嘛,不用换,继续。”董帮办这时一手端着珐琅酒杯,一手提着珐琅酒壶慢悠悠的过来说。

那戏帮的帮主看了看戴寿松,又看了看董帮办,既然主人家让他继续,那他自然没有换的道理。

戏台上锣鼓声便又响起,戴寿松冲着董帮办有些悻悻的说道:“这戏不太应景…”他自然不好说这戏不吉利了。

“应不应景只看自己的心境,跟唱什么没有关系,更何况我觉得十分应景。”董帮办微笑的说着,又挥挥手道:“没事,你照应别的去吧。”

“那成。”戴寿松咧咧嘴,既然董帮办觉得应景好,那他就没必要狗拿耗子了。只是,戴寿松暗里也咧咧嘴,实是不明白这一出白门楼如何应景?难道说,董帮办今夜就要一命归西,想着,戴寿松暗里也呸了自己一声,瞎想些什么。

戴寿松又继续往人堆里钻,去经营他的人脉去了。虞园就是一个宝库,刚才他随便跟人答答,就有那找投资的上门了。

董帮办端着酒杯,提着酒壶继续慢悠悠的走。

大家都好奇,董帮办这是要找谁敬酒?

第二百一十五章 揭穿

卞老二已经换下了巡捕服,上身穿了一件黑府绸长衫,他几乎是跟着董帮办的脚步进的虞园,只大家当时眼光都在董帮办身上,到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卞维武这会儿就坐在卞维文身边一张方凳上。

另一边主位上,县正堂半眯着眼,食指中指敲打着拍子,摇头晃脑的跟着戏台上的曲儿哼哼着,似乎对卞维武毫不理会。

“真是出了鬼了,谭先生他们用同样的箱子换下了盖文的箱子,里外都翻遍了,就是没有那封信,盖文身上也没有。”卞维武压低声音跟卞先生道,他的声音有些闷声闷气的,低头搭脑的,只话音里透着不甘心。

那封信还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没找着就没找着,这有什么奇怪的,董叔父办事向来滴水不露。”卞维文说着,又招手让服务员给卞维武添了一幅碗筷。

“董叔父…”卞维武抿抿嘴,这时服务员过来送碗筷,卞维武接过,拿了筷子夹一段虾仁进嘴里,边嚼边道:“大哥好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董帮办了。”

“本就是该这样称呼的,只是这些年…远了…一点纪念吧,叫不叫其实也无所谓。”卞维文有些喃喃的道,一手端了一只小碗,一手拿着青瓷大勺,舀了一碗豆腐汤,奶白的汤色,几片青葱飘在上面,青翠的很。

卞维文细细的品着,老潢说过,这世间,唯美味和美人不可辜负,只美人于他甚远,美味就在眼前,当细品。

“也是,我顶恨他拉大哥入局,但不可否认,董帮办这些年没白混,是个角儿。”卞维武道,按计划,今夜董帮办就要死了,从容赴死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非要有大勇气大毅力不可。能让他卞老二这辈子服的人没几个,董帮办算一个:“不过,我叫惯了董帮办。”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刚才也是有些感慨。”卞维文又说,其实他也有些叫不惯。

“既然大哥晓得这事不成,那为什么还要布这个局?还把利德也拉进来。”卞维武又问道,他晓得那个东洋女人是利德请来的,利德这是在董帮办手上劫走了盖文。

而刚才进门时,麻喜就跟他说过,之前,他大哥跟利德的罗切斯笔谈了好久…

“这麒麟御书好吃,维武尝尝。”卞维文拿着公筷给卞维武夹了一块麒麟御书。

这麒麟御书是淡水鲈鱼炸制而成,味道鲜美酥香。

“据传孔子出生的之前呀,有麒麟现世,嘴里叨了一块玉石: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孔子母亲颜氏和里人都看到了,颜氏还将一条丝带系在麒麟的犄角上面,这之后孔府便有麒麟御书这道菜,你看看,一道菜都要有来历传承,何况董先生今天这样的大事体,你也是晓得的,截留税款这事体本就是他运作的,如今他自己要揭穿出来,总是要有个缘由的…”卞维文放下筷子,身子不由的坐正,他看着董帮办正端着酒杯过来,他看到董帮办远远的朝他举了举酒杯,卞维文笑笑,嘴里依然不紧不慢的跟卞维武说:“董帮办运作这事体有个前提,盖文得是他女婿,可盖文一到广州,就跟东洋女人搞一起了,不过在董帮办的眼里,男人嘛,有点花边不算什么,董帮办也不是道德人士,想来不太在意,只是今晚是专门为盖文设的董家宴,盖文却又被东洋女人拉走了,如果董帮办没有动作,那只怕在这大上海就面子扫地了…如此,董帮办的任何举动都是有脉可寻的,而于利德…”

说到利德,卞维文又转脸看了看卞维武:“我们今日之后的生活,只怕不能如以前那样安安稳稳平平静静了,既然不能安稳,那就要掷地有声,利德跟董帮办争,却拿你开刀,那我为何不能拿他开刀,关税截留之事一揭穿,在沪上必然引来轩然大波,洋人那边岂不要找几个出气筒,到时,利德或许会在,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罗切斯这个经理只怕是要走了…”

“那这么说,利德会有动荡?”卞维武啧了啧嘴,突然觉得他大哥似乎跟大小姐是一样的人,这肚子里的弯弯绕真是如云山雾罩。

想到虞大小姐,卞维武自又想到了如今传了沸沸扬扬的虞陶之争,利德一但动荡,陶记开拓外埠市场这一块只怕也要受影响吧,卞维武猛的一拍巴掌,又拿肩撞了一下他大哥:“大哥,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帮那位大小姐呀…”

“乱说什么…”卞维文没好气。卞维武嘿嘿笑。

“你兄弟两个在说什么说的这么开心?”董帮办端着酒杯过来,冲着卞维文笑道。卞维武晓得,这样的对决没他的份,便自顾自在一边吃酒。

“家常呢。”卞维文笑笑,站起身来,又抹平坐皱的衣角。

“怎么样?没找到吧?东西已经在我身上了。”董帮办举了举酒杯,却是压低声音冲着卞维文道,这话让人有些摸不关头脑的,但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清楚。

卞维武这时歪了歪身体站起身来,横里将酒杯举了过来:“我大哥不会喝酒,我陪。”

“成。”董帮办笑笑,跟卞维武碰了一下,然后咪了口酒。

“我以茶代酒。”卞维文拿过酒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才说:“找找不到也无所谓的,东西在董先生身上自也是再好也不过了。”

“晓得怎么到我手上的吗?”董帮办又问,对于他来说,能破了卞维文的局,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应该是邮局,我之前将虞记走私的事体故意闹的纷纷扬扬,你定要给盖文传消息,盖文接到消息,也怕信出问题,便干脆找可靠的人邮寄,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当他忘了最近江海关的邮局正要分出来,最是混乱,倒叫董先生找到机会了。”卞维文一脸平静的说。

董帮办摸摸鼻子,倒是他小看人了,卞维文只怕是心里有数,不过终有些扫了面子。

“听说维文进江海关了,还是监察司监察?”董帮办这时又一挑眉道。

“是的呀,上海生活越来越难,总要讨生活的。”卞维文回道。

“可不是嘛,不过,我作为过来人送卞先生一句话,江海关里也不是容易讨生活的,卞先生前路珍重呀。”

“多谢…”谁都听得出董帮办这是话里有话,但卞先生依然云淡风轻。

这时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边,先前看董帮办过来,还以为他是要给县正堂敬酒,没成想,却是给卞先生敬酒,而说的话又是那样的话里有话,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戏…

“董帮办和卞先生这打的是什么哑谜?”苏太太跟虞景明嘀咕,对面玫瑰听到了,便笑嘻嘻的说:“苏太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董帮办跟利德是对手呢,可刚才,大家都是晓见的,利德的经理罗切斯跟卞先生拿纸笔交谈,显然是相谈甚欢哪…”

“哦,那玫瑰晓得他们谈什么吗?”虞景明转过脸来笑问。

“他们那样鬼鬼祟祟,哪个晓得。”玫瑰有些讪讪,她晓得景明这样问是让她闭嘴,既不晓得就不要乱开口听意思。

董帮办这时又冲卞维文举举酒杯:“还要谢谢维文给我拉个掂背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上海未来的风云于我无关了,但必有维文浓墨重彩的一笔…”

董帮办说完,却不听卞维文的回话,背过身来,面对着宾客,又举起酒杯:“各位吃好,吃完了,董某还有话要说。”

只董帮办这话,倒是让大家吃的不尽兴,一个个心里跟猫抓似的,都在猜测董帮办要说什么,接下来宴席的流程加快了,没一会儿,酒足饭饱。

杯碗盘碟撤了下去,然后每桌上了两壶热腾腾的龙井茶,是今年春天的新茶,放到如今,新茶的火气正好去掉,茶汤清冽,味如芝兰。

“我在江海关摸爬滚打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年的扑腾,成就了现在的董帮办,说起来我董帮办在上海滩这一块儿,也算是有些薄面的…”说到这里,董帮办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但就在今天,董某人这点面子生生让人给撕了,如今,在这上海讨生活真是不易啊,这面子要不找回来,董某人以后在上海就没法立足了。”董帮办说着,又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茶,喝完茶还抬头紧紧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眶红了。

谁也不清楚,董帮办这真是真性情,亦或是演戏,这大上海早已经是虚实难辩,真假难分。

“最近邮政业务要从江海关分离出来,这大家都晓得的吧?”董帮办又突然转了话题。

在坐的人都是一脸明白,邮政业务要从江海关中分离出来的事体早就在上海传开了,一些有门路的人家现在都在找路子,想把自家一些不成器的子侄送进去当邮差,虽然不但太体面,但一水儿的制服,一进去每人就分配一辆自行车,也是相当惹人眼的。

为着这个,托关系托到董帮办头上的不在少数,董帮办现在也兼着业务转移的帮办。

董帮办这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空中挥了挥:“这封信是分离业务时被我无意中发现的,发件人是盖文,收件人依然是盖文,发件的地点是武汉关口。我特意拿出这封信,本来是准备去接盖文时交给他的,可惜,盖文被东洋女人接走了,我在回来的路上心里是有气的,所以我打开了这封信…”

说到这里,董帮办抬头看着众人,神色是震惊而悲愤的。

“哟,董帮办,这信上说啥事体哟?”有好奇的客人忍不住问。

“大家自己看吧…”董帮办突然抽出信纸,举了起来,打开叫大家自己看。

厅上的水晶吊灯把整个厅堂照的如同白昼,几名记者从人堆里用劲的往前挤,领子,衣襟挤的歪七扭八的,但这时谁也顾不了了,一个个举着相机,对着那封信拍了起来。

虞景明就站在灯下,看着那封信,信全是洋文写的,但边上有红笔写的注解,是董帮办翻释过来的,信的内容是,由盖文传达,几大海关私下磋商,提议介于清廷政局动荡,为保海关税款,建议总税务司向朝廷提出将海关税款直接存入花旗汇丰银行等外国银行,而不再存入各道台府库…

一时激起千重浪。

只要税款是存入道台府库的,那么大家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中华海关还有中国人的手里,只是用了洋人当管事,可一但这些钱海关直接存入外国银行,那中华海关将彻底丧失自主权,难怪董帮办一脸悲愤。

整个园子的吵杂声就象海浪呼啸,可奇异分辩不出一个真切的字眼儿。

“该杀的洋鬼子,这是要把中国的海关变成他们手中粿呀,税款全部存入洋人的银行,那岂就不等人洋人卡着我们的咽喉了,变成了太上皇了…”苏太太瞪着眼,李二太太也啧啧嘴。

“董帮办这事体做的好。”红梅压低声音在虞景明耳边说。

“好是好,只是董帮办这是把他自己逼上绝路了…”虞景明低语。突然她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她突然发现,从董帮办进虞园起,整个董家宴的宴席上就再也没看到董太太和董璎珞了,按理这两个应该早回来了,又何况,虞园又有突变…

虞景明在灯下沉思,玫瑰也在暗处沉思,各色人也各自琢磨,今夜这局会如何结束?

另一侧那一桌,县正堂仍然眯着眼,卞先生低垂着脑袋不晓得在想什么,唯卞维武,那表情却象是在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

似乎感受到虞景明的眼神,卞维文侧过脸,然后笑笑。

虞景明却觉得卞先生的笑容有些苦涩,但也有些坚定,尤其那眼神,沉深而幽远。

卞先生到底要做什么?虞景明又想。

就在这时,虞园的门被推开了,威尔带着几名巡捕走进了虞园。本来一脸啷当样的卞老二看着威尔进来,手中的酒杯重重往地上一砸,立刻的,原来维持秩序的麻喜等人迅速的将宾客和董帮办隔开,将董帮办团团围在桌边。…

“董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威尔冲着董帮办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吞枪

“哟,卞家老二这是要做什么事体?”威尔和卞维武突然来的这么一出,场面更是混乱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卞老二,你真是越混越无法无天了,你不看这什么地方?是你撒野的地方吗?你以为这是永福门呀…”戴寿松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是虞园管事,这等事体自要出面,只他在不明情况下也不敢冲着威尔喝问,便拿卞老二出气。

“什么什么地方呀?”卞维武却是老神在在的翘着嘴角笑:“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什么地方也大不过一个法子呀…”

“我犯了什么法?”董帮办这时转过身来,背负着双手,话是冲着卞维武说的,只是他那眼神却是好整似暇的看着威尔。

“你们中国有句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董先生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晓得吗?”威尔冷笑道。

“中国还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呢…”董帮办拍拍巴掌道。

“就是,董帮办今儿个做的事体我们看在眼里,是个中国人该做的,威尔先生,我们还想问问你,还请你就税务司想截留税款的事体做个说明好吧…”几个记者呼啦啦的就想围上来…

“干什么干什么?有话站在原地问。”卞维武摘下腰间的警棍平着一推,将前面几个记者推的一个踉跄。

“卞二爷,你可真成了洋人的一条狗了…”一名记者气愤的道。

“我乐意呀…”卞维武撮撮嘴,一脸自嘲,暗里却撇撇嘴,这不演戏嘛,自然是要全套的。

“维武…”卞维文皱了眉,卞维武才住嘴。

“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威尔也笑笑,又转头冲着那几名记者道:“关于关税截留的事体,我本人是没有听说过的,信中所说,我保持怀疑,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也不做评论,具体的你们可以找税务司和领事求证,介时,税务司会给大家说明,但关于董先生的事体,却是证据确着的。”威尔说着,又冲着卞维文道:“卞先生,你说呢…”

一时间虞园的宾客面面相觑,董帮办的事体跟卞先生又有什么关系?而有那脑子转的快的,想着卞先生也是进了江海关的,做的还是监察呢,别不是一进江海关就先咬自己人吧?立时的,各人看着卞维文的眼光便有些异样。

卞维文看了看威尔,又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在众人脸上他看到了轻视和怀疑。

“大哥…”卞维武神情突然有些急燥,也是他鬼迷了心窍,他真要眼看着大哥自毁一世清名吗?这世道,干脆了,他也别出人投地了,有虞大小姐护着,专门给车队做保镖好了,虞大小姐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他卞家三兄弟,躲在永福门里,想来也会有所庇护…

可这样过一世甘心吗?不行,大哥一辈子难得有一个能相契的,命运捉弄,很难走到一起,但也不能弱了气势,依靠一个女人吧?人,必要时得对自己狠一点。

卞维武想着,又看他大哥那一脸沉静,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怎么,卞先生有话对我说?”董帮办这时又转过脸来冲着卞维文,众人在联系着之前董帮办敬酒那一出,两人的对话也是话中有话呀。

卞维文只是看着董帮办笑了笑,未作声,他手里端着一只青瓷杯的,这会儿两手捧着茶杯咪了口茶水,然后盖了茶杯盖,转过身将茶杯放在桌上,到得这时,卞维文才挺了挺背,又整了整衣领,他一身烟灰的长衫,洗白的衣领,朴素的很。

理好领子,卞维文又转脸冲着卞维武道:“行了,这里有大哥呢,桌上还有不少的糕点,今夜是吃不完的,你找张油纸,包几块拿回去给三儿吃,老潢吃醉了酒,半夜里估计也是要饿的,他胃不好,若是饿了,老胃病也是要犯的,正好也可以垫垫肚子。”卞维文侧过脸跟卞维武说,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舒缓的语调。

“吃不了兜着走,这面子不好看呀。”卞维武这时也放松一些了,咧咧嘴,显然不愿做这等没脸面的事体,嘀咕了句。

“只要董先生不介意,面子不面子的又有什么关系…浪费总是不好的。”卞维文依然缓慢的说,声音低沉温和,自有一股宁静之气。但虞景明觉得卞先生是在借这些家常扶平自己有些激荡的心绪。

“我不介意,巴不得呢。”董帮办又接话。

“谢谢啦。”卞先生冲着董帮办点头。

“不客气。”董帮办也回道,两人这般对话,倒没了之前隐隐含着的锋锐,似多年好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又似陌路相逢的一种客气,一时间又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卞先生,这时候不适合拉家常吧。”威尔理解不了中国人那种含蓄。

“晓得的。”卞先生笑笑,又冲着董帮办说:“董先生,得罪了。”

“请便…”董帮办一派自若。

卞维文这时一手提着长衫的下摆,然后弯腰,从身侧的脚边提起一只蓝布包,打开蓝布包,便露出叠在一起的几本账册,他将账册摊开,摆在桌上,然后一字一顿的念道。

“光绪二十八年,董先生为验货员,将美籍商船上13担象牙,记为9担,得利200大洋…

光绪二十九年,浚浦局浚浦河道,你从中渔利2000大洋…

光绪三十年,袁记货行一批货因手序不全被扣押,董先生做为帮办,在里面左右逢源,从中得利600大洋…

光绪三十三年,有商行伙同铜商将铜钱融成杂色金属出港,你从中得利2000大洋…

而从光绪三十一年起,你伙同英籍商行,走私鸦片,得利…

如此,庄庄件件,俱有记录可查…”

卞维文读完,便站在那里不在做声,围观的人都倒扣一口冷气:“呀,这样黑呀?”众人真是大开眼界,一时间看董帮办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了,董帮办在江海关暗里做的这些可真是一本万利呀,如此,今日情形倒也不冤。

“这也太巧了点吧,这么多事体怎么以前就查不出来,偏偏董帮办揭发洋人狼子野心时,这一庄庄一件件的事情就发了呢…”一个记者瞪着卞维文道。

“哟,可不是嘛,谁晓得是不是有些人截赃陷害呀,古人有个词叫斯文败类,只怕就是如此吧。”也有人拿话暗讽卞先生。

卞先生只是笑笑,好似并不是说他似的,他这会儿只是专注的看着董帮办,董帮办也看他,好一会儿,董帮办突然大笑:“晓得卞先生查账利害,这回我真是见识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董某认栽…”

董帮办这话即象是认罪,又象是穷途末路的后无奈之举。

董帮办这话后又是一片哗然,众人都有些不解,董帮办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罪一但认下,最少要坐几年牢吧?

“董帮办,不可这般认罪,我们为你请律师…”人群有些哄然的道。

董帮办笑笑,站在那里,冲着众人深深一揖礼,然后才直起身来,冲着威尔道:“好,我跟你们走,不过,让我上楼换件衣服好哇,这身上有酒渍呢,不能太失礼。”

威尔沉吟了一下:“可以。”

董帮办笑笑,看了卞维文一眼,卞维文看着他,也笑笑。

董帮办再笑,然后上楼,虞景明看他第一脚踏的位置,那心不由就沉了一下,董帮办那一脚踩着的位置正是当初二叔送命的大理石阶梯,不晓得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虞景明不由的看了一眼卞先生,若真有什么,她不信卞先生看不出来,不远处,卞维文也正好抬起头,同虞景明相视一眼,然后卞维文冲着虞景明微微摇头。

虞景明深吸一口气,卞先生晓得董先生要做什么,但是,这里是虞园…想着,虞景明猛的向前一跨步,卞维文也突然的往边上移了一步,两人措身之际,卞维文的手紧紧的扣住了虞景明的手腕,很紧,虞景明侧过脸望着卞先生,卞先生也看着她,不响不动。

这时“嘣…”的一声,一声枪响自二楼传出…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生活依旧

“董先生死了…”有人从楼上连滚带爬的下来,场面一片哗然…

此时戏台上的戏曲仍在余韵回荡。

“温候,难道你还怕死么?”戏台上,演张逊的小将念白道。

“将军吓!”演吕布的武生念白道,然后是西皮摇板:“某死后汉室中英雄有谁?”

随着枪响,戏台上的大戏也嘎然而止。

卞维文放开虞景明的手腕,闭着眼睛站在一边,似乎一切都未发生,但先前握着虞景明手腕的手此时紧紧的握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