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二奶奶,淑丽,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还是亲家的哇?我这都不能进门了?”戴娘子满脸是不平的道。

“大嫂,是不是亲家你心里没数呀,到来质问我了?”虞二奶奶反问,随后才淡淡的说:“不是不能进门,是我这庙小,怕怠慢了真菩萨呀。”

“二奶奶,你这是寒碜人了,我晓得,邓家那丫头的事体,你们怪我跟邓家牵扯不清,我跟你讲呀,我是故意的,这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瞅瞅三姑娘,这段时间给过我好脸色不?”戴娘子这会儿倒是抱怨开了。

虞淑丽在壁照的暗影处冷哼。

“瞅瞅,瞅瞅,还是这样,我就不说我是她未来婆婆,就现在,我也是她大舅妈吧?她这般给我脸色看,有没有把我这大舅妈放在眼里呀,你也是晓得的,淑丽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疼爱之心不比戴政戴谦他们三个少一分吧,她这样给我脸色,我不心寒呀,我这有心气儿,冷着两分,也不算什么大错吧,倒没想到惹得二奶奶和三姑娘这么大的气性,还被寿松埋怨了一顿,得,我给你们两个认错行了吧?总不能因为我这点气性,就真让两个孩子生份了吧?”。

戴娘子这翻话说的诚心诚意的,虞二奶奶倒又觉得之前她们这边也有些反应过敏了,也笑笑:“大嫂这话才是寒碜人,这牙齿跟嘴唇还要打架呢,咋巴咋巴的也就过去了,大嫂屋里坐吧。”虞二奶奶说着,又跟三姑娘说:“你也跟你大舅妈道个歉。”

虞淑丽拄着没动,戴娘子摆摆手:“别,淑丽脸皮薄,这事体过去就好。”戴娘子说着,便进了屋,凑着虞二奶奶身边坐下,虞淑丽在阴暗处抿了抿嘴,也跟着进了堂前,抢过小喜的活,给戴娘子倒了杯茶,然后又扭身走到外面走廊下。

倒了杯茶,意思也就到了。

堂前,灯光不甚明亮,戴娘子喝了茶,又跟虞二奶奶咬起了耳朵:“虞景明倒是霸道,就这么生生将人赶走了,不过,那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能待在永福门,就跑去了虞园了,听说李老先生的接风宴就在虞园摆,到那时,那场面只怕好看的很。”戴娘子啧啧嘴说着,话风又是一转:“不过,虞景明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那身份,到去跟一个开夜总会的交际花争风,你瞅着吧,明天的头条定然是虞记大小姐同香港交际花朱红争风的事体,这白白又叫全上海的人看了一场争风大戏。”戴娘子说着,又:“啧啧”两下。

“不争,不定哪一天,那位李公子膝下就突然冒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了,虞景明让人看戏的事体也不差这一件了,也无所谓了。”虞二奶奶突然说。她当初倒不是不争,而是被大哥大嫂瞒的死死的,等到晓得,二爷和那个女人都死了,争都没地儿争,生生憋了一口怨气在肚子里散不去。还有二姑娘那里,不就是不争嘛,生生的让个玫瑰得寸进尺。

可偏这样,她也还得劝着二姑娘不争,大肚些,要讲体面,可不就是为了一张脸皮子。

二奶奶想着,心里便没来由的烦燥,这人这一辈子就被一张脸皮拖累。

戴娘子听到二奶奶又扯上虞二爷当年的事体,这事体她理亏,便闷声不言,喝了一口茶,又朝着门外抬抬下巴:“15号的事体,你就由着她伸手呀?”

“那不还怎么?你不也是不愿意15号这么租出去,我之所以要租,那也是跟你斗气,这房子到底是不该租的,这样也好,我和大嫂也不至于太生份。”虞二奶奶淡淡的说。

“那到是。”戴娘子忙点点头,又说:“二奶奶,别怪我催的紧呀,我思量着咱两家是不是把淑丽和戴谦的婚事办了,这样吵来吵去,还不就是因为两人没成亲,有些猜忌,成了亲了,互相在眼皮底下,哪有这么多事体呀。”

“我倒是想呀,只三姑娘那脾气你也是晓得的,她那气性儿一时还没过呢,这时候提,她还不跟我这个娘翻脸呀。”虞二奶奶颇有些无奈。

“你这做娘的,有时也不能由着孩子想怎么怎么吧。”戴娘子撇撇嘴,以前虞二奶奶那是说风就雨,如今做事却有些詹前顾后的。

“没办法呀,这儿女都是债,我哪得罪得起她呀,以后我这个做娘的还得指望她呢,这不,连带着连你们这边也是不敢得罪了。”虞二奶奶这话有些阴阳怪气的。

戴娘子脸皮扯了扯,晓得之前的事体,二奶奶这边到底还有心结。

看着戴娘子的脸色,虞二奶奶才又正色说:“再说了,这事体现在说不太好吧,邓家那姑娘刚砸了一份嫁妆呢,这事体也传的风风雨雨的,总也要等风声过去吧…”

“那到是,这真是好事多磨。”戴娘了这才忙接嘴,说完,觉得这边是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说:“夜了,不打搅二奶奶休息,我回去了。”

“嗯,慢走。”虞二奶奶自也不多留。

是夜了。

虞景明进门的时候跟戴娘子擦身而过。

戴娘子阴阳怪气的说了声:“大小姐好魄力。”

“这不正如了大舅妈的意了。”虞景明笑笑回道。

戴娘子要说不如意,那是违心的,要说如意,那也更违心,一时无话回,瞪了眼,一扭腰身出了门,最后飘了句:“跟我没关系。”

虞景明嘴角翘翘,身后,杨叔细心的关门,虞景明穿过天井,看到三姑娘站在天井的走廊看天,低头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三姑娘:“董璎珞托王家二嫂嫂从香港给你带过来的信。”

虞淑丽看了看虞景明,淡淡的接过信,也没拆,只是叠了两下塞兜里。

虞景明笑笑,进了屋里,跟二奶奶请了个安,又把手里的请柬递给虞二奶奶。虞二奶奶打开请柬看了看,才淡淡的说:“我会到场。”

虞景明再点点头,道了晚安,转正要上楼。

“15号的事体,你就这样做主了,你不跟我们解释一句哇。”虞三姑娘走进屋里,瞪着虞景明道,15号房子租不租是她们的事体,虞景明说赶人就将人赶了,到底没将她虞淑丽放在眼里,这事体,终让她有些意难平。

虞景明回过头,看了虞三姑娘一眼,又看向虞二奶奶,虞二奶奶挥挥手,虞景明再笑笑,转身上楼。

“妈…”虞淑丽瞪着虞二奶奶。

“虞景明能解释什么?解释咱们这边把房了租给她的情敌,打她的脸?然后她还回来?再说到底,你跟戴谦到底是订了亲的,这房子那样租出去,到度是负气了点,以后你俩个终还要好好的过日子,总不好让人租出去的房子成了心结吧。”虞二奶奶说。

虞三姑娘撇撇嘴:“妈什么时候这样为虞景明想了。”

“我哪里是为了她,我是为你想呀,你跟戴谦的事体也要考虑了好吧。”虞二奶奶又说。

虞淑丽抿了抿唇,一跺脚,扭身上楼,这事体她心乱如麻,不晓得要怎么想。

二楼,小桃正学着之前戴娘子跟虞二奶奶挑拨的话。

夏至正帮着翁姑奶奶绕毛线,这时抬头皱眉的说:“只明日报纸上,大体会拿大小姐跟那朱小姐争风的事弄噱头,这两日,李家老太爷就要到了,这样的新闻落在李老太爷眼里,不晓得会不会对大小姐不利。”

翁姑奶奶一下子也烦燥起来,重重一拍桌子:“怎么了,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咱还不能还手呀,哦,由着那些个狐媚子爬到头上做窝,还让人顶着臭腥腥的骚狐狸窝,美其名曰,不跟你计较,这样就好哇?”

几人都乐了。不管如何,大小姐这一手段,到底是让大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翁冒站在翁姑奶奶身边,他之前还在挨翁姑奶奶的训呢,心里却想着心事。

朱红来上海做什么他心里是有数的,只是不好说。

对于朱红这次行动,公子这边是不赞成的,武昌的举义已经确立,现在正是不要打草惊蛇的时候,只是朱红并不受公子领导,朱红是锐进学社那边的人,直接受命于尹氏姐妹,而且,这回朱红的目标是新川督端方的弟弟端锦,而端锦此次来上海就是为端方督办军火的,公子研究后认为,在不能阻止朱红的行动的情况下,让他伺机帮衬朱红进入虞园,达到完成任务的目的,如此可缓解四川那边的举义形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朱红就住进了永福门,而在他还未来得及跟朱红接头的情况下,朱红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大小姐赶去了虞园。

这之间到底是巧合,还是什么,翁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但不管如何,大小姐的行为终是为朱红铺了路。

“翁冒,你家公子到底怎么想的,你得给我说清楚。”翁姑奶奶这会儿冲着翁冒说。

“姑奶奶,公子已经发了电报回来了,他这两日就要回上海,一来给老太爷请安,二来就是给大小姐交待…”

翁冒这样说,翁姑奶奶也没话说了。

虞景明掀开门帘进屋。

“大小姐。”红梅起身招呼。

“景明要不要吃点夜宵。”翁姑奶奶问。

“正好有些肚子饿。”虞景明笑笑,翁姑奶奶扯了小桃两个下去,一会儿就端了一沙锅桂花酒粮汤圆上来。

“翁冒也用点吧。”虞景明冲着翁冒说。

“好。”翁冒点点头,晓得大小姐有话问他。

“夏至,景祺的头都要点地上去了,快带他睡觉,小桃帮我烧壶水烫烫脚,红梅你这边照应着。”翁姑奶奶咐咐一通,便出了屋里,只留虞景明,翁冒,和红梅三个。

虞景明同翁冒面对面坐着吃汤圆,红梅在一边煮桂花茶,屋里,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朱红的目标是端锦吧?”虞景明突然开口说。

“大小姐怎么晓得?”翁冒之前还认为事情是巧合,如今一听大小姐这话,就晓得大小姐分明是有意为朱红搭桥。

“猜的,不过倒也有些依据,李公子那样的人,他既然跟我这边开口了,想来不至于会留下朱红这样的尾巴,再加上最近上海道这边一直在查香港和南洋来的刺客,朱红来上海,总要有个摆在人前的名目吧,借用李公子的身份,那是再贴切不过了,至于说目标端锦,这位目前在香港采买军火,是要投放到成都的镇压运动中的,为了缓解成都那边的压力,在上海,端锦是最合适的目标。”虞景明边小口的吃着汤圆边说。

这汤圆是咸的,里面包了肉沫,这口味,应该是后街徐婶子那边送来的。

“所以,大小姐就给她搭台吧,大小姐不担心受牵连吗?”翁冒说。

“我要不担心,我就不赶她出永福门了。”虞景明挑挑眉说,猜到朱红的目的,那她自然不可能让这个炸弹留在永福门了,这一点只有她心里明。

“至于虞园,那是董家欠她的人情,这位朱红才是谋定而后动的呢,便是最后她失败,上海道这边也拿董婆没奈何,董婆身上有老佛爷这张护身符,谁敢动她,再说了,董帮办之死,那可是留下相当大的烟火情,到时,上海有太多的人要力保董婆的。”虞景明说。

翁冒笑笑,不接话,有些事体太敏感,他不好说,这是纪律。

“武昌举义定了?”虞景明突然又问。

“大小姐如何晓得?”翁冒唬了一跳,这事体是绝密。

“你刚才说的,李公子要回来了。”虞景明说,她晓得武昌的事体极为重要,若没有定下来,李公子大约不会轻易离开武昌。

“大小姐这样太吓人了。”翁冒说,这话题再不能提。一边红梅听着也是一阵心惊,哪晓得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内情。

虞景明起身,开了窗朝前望,永福门楼上空,乌压压的云,风也大了,有席卷之势。

永福门后街,卞宅。

老潢在屋角的躺椅上打盹。

卞维文和卞维武两个隔着八仙桌坐着,油灯下,卞维文翻着习字本,检查着卞维新的作业。

卞维武无聊的晃了晃脖子,抬着眼看着挂在梁上的鸟笼,昏暗的光线下,鸟笼里的鸟打着盹。

卞维武终是太无聊了,起身去厨房温了一壶酒:“大哥,吃杯酒。”

卞维文这才抬起脸来,放下手里的本子说:“好。”

桌上的东西被迅速发拾到一边,兄弟两个默默的喝着哑酒,竟是都没有半句话,好似很生疏,也好似熟到无话。

如此,几杯下肚,卞维文才开口:“今日的事体,大哥不多说,只几句,不要嫌大哥唠叨,大哥的事体呢,大哥自己心里清楚,大小姐那边,她心思坦荡,并无任何亏欠大哥的,你莫要再为大哥抱不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卞维文继续道:“三小姐那里呢,你若真有心,不如找个机会跟她明言,这样虽算不得君子,但胜在真诚,比现在这样好。”

今日的事体,卞维文清楚,维武在朱红这借事体上埋了不少算计,借朱红的身份,离间虞李两家关系,又借朱红租房子的事体,离间虞戴两家关系,前者是为他这个大哥抱不平,后者是为他自己留念想,只这心思,有些阴晦,卞维文免不得要说一说。

而另外的,维武接近朱红,也不是虞大小姐所想象的下注,而是,他俩根本是一路人,要不然,朱红什么样的身份,执行的又是那样的任务,她到上海能没个接头人?还能让维武这样轻轻巧巧的把人领进永福门?

维武是海关公廨所巡捕,在四马路那一块又有一帮兄弟,他这样的,本来就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一直以来,他都阻止维武参加一些举义的团体,嘴上虽说是不想让老潢难过,但实则也是担心,革1命这事体,终是要死人的,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只维武终还是私下里下了决定。既然决定了,那便没有退路。

说起来,维武比他强,有勇,有热血,能决断。相比起来,他这个做大哥的,倒是优柔寡断了,只他亦有心中的坚持,只要有坚持,路就能走下去。

“晓得了。”卞维武终是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

“而最后,你既然选择了要走的路,那大哥亦祝你前路无悔。”卞维文举了举酒杯。

他所求无悔二字,也祝维武无悔,事情做了,能无悔,便是不错的。

这一夜,卞家兄弟喝了一夜的酒,醉在清晨。

而这一夜,虞景明也在半梦半醒之间,醒来时天微明,外面传来报童声嘶力竟的喊声:“卖报,卖报,虞记东家大小姐跟香港朱红小姐争风,李泽时坐拥齐人之福…”

果然第二天的新闻,便是虞景明同朱红争风的新闻,如此一来,大家就更期待李老太爷到来及虞园的接风宴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李老爷子的船预计是正午时分到达,听说上海道和自治公所都派人去接了,虞记这边是莫老师傅和翁冒过去露个脸儿,毕竟是商业合作伙伴。

虞景明没去,一来是避嫌,二来却是城南出事了。

一大早起,城南几条街的商户全部关门闭户,罢市了。

以此来抗议上海道衙门的衙差借着盘查革命党人之机,对各商户的勒索和敲诈行为,虞记城南分店可以说是其中受害者的代表,都被迫关店了。此回罢市,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虞景明便也露个脸,之后的事体就交给城南的孙掌柜处理。

从城南回来,已是过午,永福门巷口的虞记总店,两个衙差坐在虞记门口的两张竹靠椅上打盹儿。

这段时间,上海道这几个衙差几乎就在总店门口蹲点,再加上又是中秋刚过淡季,虞记总店这边也是显冷清。

虞景明走进铺子,阳光穿过屋檐正好晒在她有脚尖上,光线中有微尘,显得午后静谧。

两个衙差听到虞景明的脚步声,猛的惊醒,张嘴就大声问:“哪里人?来上海做什么的?”

“怎么?两位差爷是这样盘查人的?”虞景明挑了挑眉。

两位衙差坐在店门口,是逆着光的,再加上睡的有些迷糊,一时没认出虞景明来,这会儿听到声音才看清人,两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才一脸悻悻的说:“哟,是大小姐呀,瞧我们都睡糊涂了。”

“职责所在,两位差爷也不容易,进店里吃点心。”虞景明又笑笑说。

“哟,不用不用,大小姐客气,我们吃过了,大小姐请。”两个衙差点头哈腰的,肚子里一阵腹诽,若是平常,他们早就在店里坐着,茶,点心,虞记敢不侍侯着?虞记已经关了好几家分店了,这总店也不想开了不成?

可今天他们真不敢,一大早,城南就闹起来了,负责城南几条街道的衙差已经全被抓起来了,天晓得这边会不会也闹起来,这个时候,两个衙差哪里再敢向往常那样,吃着,喝着,拿着。

虞景明笑笑,自顾自进了店里,麻婶的媳妇春娘拿了个苍蝇拍站在糕点架子边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这时节,苍蝇已经不多了,便是偶尔几只,也是呆呆的,春娘于其说是打苍蝇,不如说是盯着两个衙差,这段时间,虞记真叫这帮孙子给整惨了,若不是有全城近百个小吃挑子上的销量,虞记这个中秋节的旺记只怕是要亏死。

这会儿见两个衙差前倨而后恭,春娘“呸。”了一声。

一边柜台边,一个伙计拿了一扎报纸在练习包扎,这也是个技术活儿,散称的糕点大多都是现称现扎的,不但要扎的牢,不然的话,客人提在手上,走两步,晃两下,手上的糕点就散架了,那客人非得回头找店家赔不可。而且还要扎的好看匀称,甚至还要快,另外提绳留的长短那都是有讲究的。

一个伙计一般练习一周就可以上手,但要扎的好扎的快,那非得几个月的大量练习不可。

一般一个熟练的伙计,扎一提糕点,不过就是眨眼功夫。

那伙计看到虞景明进来,要起身招呼,虞景明笑笑,摆摆手,那伙计便笑笑,低头继续练习。

“莫老师傅和翁掌柜回来了没?”虞景明问春娘。

“还没。”春娘说,又道:“红梅嫂也让我跟大小姐说一声,她跟夏至去买米去了。”

“哦,新米上市了呀。”虞景明说,年年这时节,新米上市,家里都要买一点藏着。

“哟,大小姐不晓得呀,今儿个一早起,上海的米市就涨价了,如今都疯抢着呢。”春娘说着。

虞景明正要再问,外面街上突然就喧哗了起来,对面一个粮油铺子围了乌压压的一群人,个个手里都拿着麻袋。

春娘这会儿小心的看了看四周,才小声的说:“大小姐一早去了城南,大约没听说,是荣兴传出来的,听说是俄亚银行的内部消息,武昌那边发生了爆炸,说是革命党私制炸药,结果发生了爆炸,俄捕出动了,没抓到人,却搜到了一些花名册,还有举义的旗子。如今湖广总督正下令按名单在抓人呢,还听说凡是剪了辨子的都要抓,我婆婆一早就让我家男人去给麻喜带话,让他这段时间躲在四马路那边别回来了。”春娘说着,又跺跺脚说:“都是卞老二害人。”

虞景明晓得的,永福门这边,跟着卞维武的那几个小子,一个两个都是剪了辨子的。

关于米店的事体,春娘虽然没有继续说,不过,想来也知道,自股票风暴引发上海金融危机以来,上海市民那神经都是紧张的,一有风吹草动,最先抢购的就是米面等生活必须品,难怪夏至和红梅嫂也一起去买米…

只是,虞景明想,武昌那边的举事要发动了吗?若真是马上要发动,李泽时不应该这个时候回上海?另外,俄捕搜到的花名册里面是否有李泽时的名字?若有,那上海道这边会不会抓捕李泽时?

这局势是越来越纷杂,虞景明正想着,又听春娘“咦”了一声:“刘大人身边的马师爷过来了…”

虞景明也回过头看向门外,门外离虞记不远的街面上,马师爷抬手正朝这边招手,两个衙差一溜跑的过去,几人说了几句话,两个衙差便点头哈腰的马师爷离开了。

这情况…虞景明眯了眯眼,街两边,都有人从铺子里出来,一脸欢喜,这帮子差老爷子,可算是撤了,又纷纷猜测,也不晓得是南市的罢市起的作用,还是别的?

戴政腋下夹着一个算盘,一脸兴奋的走进虞景,看到虞景明就说:“李老爷子到上海了,一上码头,第一句话就借着虞记关了七八家分店的原由,抗议了上海的投资环境,上海道刘大人当场表态,撤回各地盘查的衙差和商团成员,自治公所那边也表态,对一些借着盘查大肆勒索的行为彻查到底。

事情到这里,虞记这一场风波安然渡过。

“李老爷子有份量,衙门那边不敢不卖他面子呀…”

“李老爷子这是为虞记鸣不平,看来虞李两家的事体是八九不离十了…”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之前,因着李二太太迟迟未表态,使得虞李两家的事体越传越虚,如今算是正名了。

虞景明笑笑,心里倒也松了一口气,虽然欠下了李老爷子这份人情,但不管如何,这一场风波,虞记终算是熬过来了。

戴政听着众人的闲聊,却也笑着跟虞景明闲聊:“大家都说,刘大人这是给李老爷子面子,不过在我看来,这到是李老爷子给了刘大人台阶下,刘大人他自己挑的局,借着盘查革命党人向咱们虞记施压,还不是要敲打自治公所的李总董他们。结果,他自己御下不严,如今南城罢市了,那明天,西市要不要罢?东市要不要罢?都罢市了,那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混乱?现在这局势,成都乱了,听说武昌也要乱,上海这边,各租界听说已经开始动员万国商团的人员,上海这边要是乱了,那局势就太复杂了,刘大人前头还有一个潜逃的蔡大人呢,蔡大人那不也是背了上海金融风暴的锅,前车可鉴,刘大人如今只怕是有些骑虎难下。这回是正好借着李老爷子发话下坡,安抚老城厢市面,同时还可以给李老爷子卖个好,这样可以拉笼那位李公子。别的不说,就联合商团这边,是李公子一手串连组建起来的,能拉笼李家,就能安抚联合商团,这样,刘大人晚上睡觉都能安稳些。”戴政说着又道:“为着拉笼李老爷子,刘大人也是下了血本的,今天不但亲自去迎接,还专门为李老爷子安排了公馆,晚上还要亲自陪同李老爷子出席晚宴,为李老爷子接风洗尘。”

虞景明听着戴政的话,却是微微抿抿唇,刘大人借李老爷子的话撤回盘查人员的事体是有的,但要说刘大人为了讨好李老爷子,专门为李老爷了安排了公馆,还亲自陪同李老爷子出席晚宴?这似乎有些过了,刘大人怎么也是朝廷四品官员,分巡苏松道兵备,李老爷子背后再有关系,也不至于让刘大人这样放低身段…

隐隐的,虞景明有种感觉,刘大人这样对李老爷子,倒好象是变相软禁似的。如此,那目标就直指李泽时了,想着,虞景明又微微摇头,希望她想多了。

不过,人有时候真是怪事,当你希望自己想多的时候,往往并没有想多。

“大哥,看到爹了没有?”这时,戴谦从门外探个头进来问戴政。

“没有,我一个上午都在外面,这才回永福门呢,爹现在一天也是忙到晚,我都几天没跟他碰过面了。”戴政说。

戴谦两手握成拳头敲了敲,有些急的样子。

戴政问:“二弟有事体呀?”

戴谦看了看虞景明,虞景明笑笑,招呼了小桃,进了虞记作坊,准备亲手作一炉提浆月饼,晚上作为伴手礼送给李老爷子,李老爷子是长辈,做为晚辈,亲手做糕点,是心意。

门外屋檐下,戴谦一脸有些急的跟戴政说:“前天邓香香捐的那笔款子,爹说交给他打理的,我就给爹了,今天讲习所通知了,明天要统一交账,我得跟爹说一声,让他准备好,不然,我怕明天来不及…结果,找了一个上午,爹能去的地方都找偏了,就是找不着人。”

“你也是的,捐款是讲习所那边的事体,你该一手打理,怎么好交给爹…”戴政埋怨了一句,想了想又说:“那一会儿我再打听打听,爹现在路子野的很,交际面也宽,一时找他还真不一定找得到人,反正晚上总要回来的,你就在家里等着。”

“也只有这样。”戴谦点头。

“戴谦,你大哥见过你爹没有啊?这死鬼,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都找不到人,这街面上买米都买疯,这些粮油店的老板也是挨千万的,看着涨价,一个个倒关起门来不卖了,还想让米价涨上天不成,这马上要打战了,没米吃,一个个都喝西北风呀…”戴娘子这时风风火火的过来,也骂骂咧咧的。

“娘,没见着。”戴政说。

“你眼里还有没有爹和娘呀,一天到晚就围着虞记转,给人做牛做马的…”看着戴政,戴娘子又有些夹枪带棒的说。

戴政不啃声,他晓得这个事体跟母亲说不到一块儿去。

戴娘子看着戴政这样便来气,转头冲着戴谦说:“没找着还不赶快再去找,我看你爹没准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别让我找出来,要不然我跟他没完…”

戴娘子跺脚,戴谦看着周围竖着耳朵听的路人,脸皮子有些悻悻:“娘,外面不要说这个。”

“是要好好找找你们家戴寿松,戴寿松现在可越发是个人物了,借着荣兴经理身份说是给荣兴集资,最后钱全下了他的腰包,戴娘子,我跟你讲,我家伟堂可不给你家寿松背这个锅的…”荣太太突然从转弯的街角过来,却是一脸铁青,话语冷冷的。

“荣太太,我家寿松可是为荣兴做牛做马呢,你可别乱说。”戴娘子跳脚,一脸涨的通红。

“我乱说,那你把戴寿松找出来问问他呀…”荣太太瞪着眼。

周围听闲话的却是一片哗然,永福门这边可是有好些人把钱投资给戴寿松的,如今瞅这个势头,有点不对劲呀。

“你们永福门这边人可真是了得呀,虞景明伙着卞家兄弟,硬是生生的给我家伟堂挖坑,人在做,天在看呢,这样害人,也不怕天打雷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