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香。”虞景明在边上耸耸鼻尖说。

“那大小姐尝尝。”麻三妹觑了虞景明一眼道。

麻三妹脸上有些自得,这是她带着陶记作坊几个师傅一起开发出的桂花糕,虽然较虞记的桂花贡有一定的距离,但成本也较虞记的桂花贡低,一但销路出来,真论起赚头来,虞记的桂花贡未必比得过。

当然了,虞记的桂花贡本来就是赚个名头,是做品牌的。

“好呀。”虞景明笑笑,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的咬了一口,吃进嘴里,满嘴酥松,鼻息间满是醇厚的桂花香味,这种香味虽然有的人会嫌浓了,但大部份人却会很喜欢。

虞景明细品着,这桂花糕虽然在用料和味道上还比不上虞记新开发的桂花贡,但较之原来的桂花糕也上了一个台阶。

“果然不错,难怪今天上午跟李二太太打牌时,李二太太一直夸奖麻师傅的手艺更上一层楼了。”虞景明笑笑说。

麻三妹抿抿唇,遇上虞景明,她总有一种使不上劲来的感觉,她希望虞景明越贬她越好,这样说明虞景明越在意。

如今,虞景明表现的这样云淡风轻的,显然没把她麻三妹放在眼里,倒让她有些没趣了。

“李二太太是夸奖了。”麻三妹接着虞景明的话说,心里却是狐疑,虞景明在搞什么鬼。

虞陶两家是对手,李家又是两家都要争的合作伙伴,虞景明就这么把李二太太的话说出来,不怕陶记这边又起了心思,想去挖虞记的墙角?

是了,虞景明是有恃无恐吧,毕竟虞李两家联姻在即,可没人有本事从虞记手里挖走李家。

只不过,想着下午传的沸沸扬扬的朱红小姐,麻三妹也乐的看好戏。她便看了虞景明一眼,虞景明坦然一笑,麻三妹眼神到是虚了虚。

“辛苦麻师傅了,已经辛苦好多天了,麻师傅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陶掌柜站起身来冲着麻三妹拱了拱手。

“老掌柜,三妹可担不起,我这边收个尾就下班。”麻三妹福了一礼,说完便转身回作坊。

看着麻三妹的背影,陶老掌柜重重的咳了两下,麻师傅技术不错,人其实也是本份人,其实当初,虞景明真心要留是留得住她的,只不过,他听子华说过,这里面似乎跟卞家那位举人公有关。哟,年轻人的心思,他这年纪是难以猜度了。

不过,景明之前将李二太太的话抬出来说的意思,陶老掌柜却是明白的,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问道:“景明,怎么,你不要李家的外埠市场了呀?”

景明既然这样提了,那就摆明了也是希望他陶记跟虞记争一争李家这外埠市场的。

“这倒不是,只不过…”虞景明说着,顿了一下:“商场如战场,做生意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陶叔,景明这话对吧?”虞景明笑笑说,便不再多说,冲着陶老掌柜福了一礼:“陶叔,天黑了,我告辞。”虞景明拍拍巴掌,拍掉手里的渣。陶记这桂花糕到底还是干了点。

虞景明也晓得,这是没法子,陶记这桂花糕是想销外埠的,为了延长保质期不得不干一点。虞景明说着,顿了一下,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请帖:“陶叔,这里有份商会迎接李老爷子晚宴的请帖,你或许会用得着。”虞景明说完,将请帖放在凳子上,这份请柬是王大奶奶奶给她留的,是自治公所那边发给她的。只后来李二太太又给她发了一份,那这份请柬就用不上了,希望陶叔用得上吧。

虞景明又冲着一边的陶太太点点头,然后招呼了小桃,两人坐了黄包车离开四马路分店。

“我怎么总觉得景明话里有话呀,她给你这请帖做什么?”陶太太看着虞景明离开的背影问。

陶老掌柜没有作声,心里倒想着,可不就是话中有话嘛,景明是激将法呢。

“子华呢?”陶老掌柜突然问陶太太。

“是去请戴经理吃饭了。”陶太太道,又叹了口气:“利德已经确定要并进大仓洋行了,大仓洋行那边要重新审查陶记跟利德有关的代销合同,听说大仓洋行不经营食品类,这里面干系大了,子华还不是想请戴经理那边说说好话,要是这些合同做废了,只怕银行那边立马就要催收贷款。”陶太太说,这些都是她私底下问子华,子华才说的。

“帮我准备一份厚礼吧,我后天去参加李老爷子的接风宴,这帖子呀,弄不好就是我陶记的救命稻草。”陶老掌柜道。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子华现在弄的这个局有多凶险,已事关陶记生死存亡。他这老家伙也只得厚着脸皮承景明这份情,倒是要对不住景明了,李家这外埠市场不管最后是输是赢,陶记是要争一争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好一场大戏

虞景明带着小桃进永福门的时候,天完全的黑了,巷口的路灯晃晃悠悠,交错出幽暗的光影,而在这一片幽暗的光影中却是一片喧闹。

麻三妹也才前脚回永福门,这会儿刚洗好脸,下身一条麻色阔腿裤,上身一件小袄,又套了件比甲,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发鬓有些湿漉漉的,显出一种别样风情,她这会儿端了个木盆坐在对面虞记铁门边的水龙头前洗衣服。

“三妹,今晚回来的到早,我去接你接了一空。”平五穿了一件长衫,长衫外套了一件西装,脚上的皮鞋擦的黑亮,在夜色里反着光,这一身看着不土不洋,不伦不类,但偏又是时下挺流行的。

利德倒了,平五却是混水摸鱼,趁着利德跟大仓洋行谈判的机会,买通了一个仓库保管员,很是捞了一票到埠货,包括麦乳精,牛乳,还有半仓库的绒线,这些货都是时下上海最紧俏的,凭着这些货,如今人前人后,大家都要称呼平五一声平老板,平五平日里很有些飘飘然,便是连平婶子平日在永福门说话也响了半拍子。

不仅如此,平五还借着这次利德并进大仓洋行的机会,巴结上了大仓洋行的掌柜,大仓洋行一到上海一气就开了三家纱厂,平五在里面跑销售,借着麦乳精,牛乳等积累下的人脉,一气竟拿下好几个知名布庄的销售份额,如今听着,在东洋人面前也能说上话。

永福门的人都传,平五终是发达了。

“新的桂花糕已经制成了,老掌柜说让早点回来休息的。”麻三妹也不看平五,只顾低头边洗衣边回道。

“那明天还要加班不?”平五蹲下身来,一双手也伸到盆里,却是用劲的握住了麻三妹的手。这男人,腰包里有了钱,色心便起了,以往这样的动作他是不敢的,如今胆子到大了不少。

麻三妹挣了挣,也没太用力,自也挣不脱,便侧过脸,半恼半笑的说:“捏的这样死紧我怎么洗衣服?你帮我洗呀?”

“只要你答应嫁我,我日日帮你洗衣服都没有问题。”平五馋着脸说。

麻三妹便不作声,用力的抽出手,随手从盆里捞了件衣服在手里搓,搓了两把才说:“明天自然还要加班的,作坊里的产品又不止桂花糕,还有别样,老掌柜也是想把别的糕点也改进一下。”麻三妹说着,又有些兴奋,声音略抬高一些道:“咱们老掌柜的意思,南洋李记那边的市场还是要争一争的。”

麻三妹这话里自有些幸灾乐祸的成份,虞李两家若能结亲便罢,若是不能结亲,那闹到如今这成度,这生意也只怕合作不下去,老掌柜定是瞧准了这一点。

“哈,是要争,虞李两家如今不定是结亲还是结仇呢。”平五也幸灾乐祸的说。

他俩这话自也落在不远处茶当吃茶的闲客耳里。

整个下午,永福门都在谈论着15号那个香港女人的事体。

“还真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追男人追了十万八千里,还跑人家正经未婚妻门口示威来了。”翠婶边给面前的蓝边碗添茶叶,边愤愤的说,说完,还冲着15号门的方面呸了一口。

“十万八千里也就猢狲的一个筋斗,我看那个女人就是一个猢狲精,这回不定还真就让她翻出花样来。”麻油婆身上还扎着油腻腻的围裙,这会儿端着一只铁皮茶缸,依在13号门口看戏。

“再说了,虞李两家的亲事传是传的火爆,但还没有订下来的吧,也算不得是未婚妻。李公子到底还是自由身哪,他跟那朱红,这男未婚,女未嫁的,香港女人放得开一点,追上门来也不稀奇,只不过虞景明和姓朱的两人抢男人,打擂台,偏二奶奶和三姑娘夹缠进去,一意孤行,非要把房子租给姓朱的,只怕到时若一身腥呢,我当时还劝着,结果一片好心全喂了狗。”戴娘子这会儿跟麻油婆肩挨肩的站在一起,接了麻油婆的话,便大声的说,一边耳朵还紧贴着9号门边,想听清9号门里的声音。

显然,她刚才那话也是故意说给9号门里的人听的。

九号门里,虞二奶奶跟虞三姑娘正在吃晚饭,桌上一盘扣三鲜,一盘糖藕,一盘蟹粉豆腐,一盘桂花肉,再一碗乳鸽,最后一碗肉皮汤,算是丰盛的,只不过虞二奶奶和虞三姑娘都没什么味口。

虞二奶奶舀了一勺,小口小口的咪着,虞三姑娘只对着面前的碗筷发愣,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外面长街的声音传进来,虞二奶奶将勺子往桌上一丢,三姑娘则将筷子握的死紧,指节都发白了。

楼上,翁姑奶奶气急败坏的声音也传了下来:“红梅,去,让翁冒马上上来,好好的一桩事体,怎么闹成现在这样,让他来跟我说清楚,他们那位李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心。”

翁冒也才刚从虞记回来,这会儿在楼下屋里换衣裳,听到翁姑奶奶的声音,来不及扣扣子,边扣着扣子边朝楼上跑…

然后楼上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那响动惊的虞二奶奶心里一跳。

“要不,就算咱们违约,房子不租了,让那个女人离开,我们赔她违约金好了。”虞二奶奶脸色不好,这样做好似她怕了虞景明似的,她心里是不甘的,只是隔壁大嫂那边一副吃定她的模样,她们这边使不得还得借虞景明的势。更何况,虞景明刚给她台阶,她也想着跟虞景明缓和一下关系,结果这后头就爆出15号女人那险恶用心,她们这边若没有表示,虞景明指不定还以为她们故意要看好戏呢。

虞三姑娘不作声,好一会儿却是抿着唇恨恨的说:“怕什么,按妈这样做,倒显得我们心虚,我们当初租房子的情形,虞景明又不是没看到,既然租了,那就是租了,我不怕她虞景明。”

虞三姑娘说着,拿着筷子,恨恨的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她不愿在虞景明面前低头。

虞二奶奶叹气,二爷死那会儿,虞景明收留那个野种那会儿,她真是恨不得吃了虞景明,只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来,她的气性着实弱了不少,虞景明给个甜枣,她的气性就淡了,终到底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三姑娘这话也对,真这样做,倒显得她们心虚了。

既然不能做,那如今就看戏吧,别人也在看她的戏,她大嫂的心思她是晓得的,淑丽的婚事是真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虞二奶奶再也没有吃饭的味口,转身进了屋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面,那心便浮浮尘尘。

虞淑丽也丢了筷子,穿过天井,走到门边。

长巷子里喧闹继续。

“王叔,给我弄半锅羊杂汤,十个麦饼,你这边还有酱肉没,若有,再给我弄两斤。”

卞维武一身巡捕制服都没脱,这会儿提着一只铝锅从的圆门洞过来,大咧咧的冲着老王头道。

“维武呀,这事体做的不漂亮。”老王头一边接过卞维武手里的铝锅一边摇摇头道。

永福门谁都晓得,那个香港女人是卞维武带来的。

“王叔呀,我哪里晓得这里面会有这样的事体呀,我真的是不晓得,人家一个香港女人,我上哪儿去查她的身份,我这手再长也伸不到香港那地方去吧,她一下码头,我就在码头上巡逻,人家打听上海哪里有租房子,开了高额介绍费,这钱我要不要赚?”卞维武叫着屈,说着,他眼尾扫了九号门里,九号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门缝,门缝处还露出一道裙边,是三姑娘常穿的那条裙子。

卞维武便翘翘嘴角继续道:“肯定是要赚的嘛,可哪晓得最后竟惹出这一干事来,我这心里还觉得对不住大小姐呢。”卞维武说着,又是一顿:“只现在我也没法子了,不过房子是三姑娘租的,倒是可以由三姑娘那边赔了违约金让人走路,大不了到时候我赔那违约金好了。”卞维武说着,又顿了一下:“只不过呀,只怕三姑娘那边也在看戏哟…”

虞淑丽躲在九号门里,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如果是平常,能看虞景明吃瘪,三姑娘那心里是挺快活。

可问题是卞维武这回却是生生的利用了她。

卞维武看中码头仓库,想拉虞景明入伙,虞景明没有理他,这厮小心眼的,就怀恨在心,他要报复虞景明,这她鼓掌欢迎,可卞维武这厮阴坏的很,却拉她下水。

卞维武说他不晓得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可正常的情况,这样乱的时机,卞维武会随便介绍人进永福门?更何况,永福门里除了她那一套房子,早就没有房子租了,而永福门上下谁不晓得,那房子本就是她跟戴谦成亲用的,正常的情况下会租吗?

肯定是不会,也就昨天,邓香香捐嫁妆的事体,整个沪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报纸上都登了,卞维武不就是趁着她跟戴谦闹的机会,才趁机把朱红那个女人塞进了永福门。

卞维武好厉害呀,生生是把她算计死了。

如今,李大公子的相好,虞景明的情敌租了她虞三姑娘的房子住,要跟虞景明打擂台,这话好说不好听吧,卞维武还假惺惺说如果她不愿意租,大可以违约赶人走,可永福门上下谁不晓得,她虞淑丽跟虞景明关系如仇寇,她若真那样,岂不就是在讨好虞景明了,这样的事体她虞淑丽做不出来。

如今,卞维武还倒打一耙,说她看戏。

九号门嘣的一声开了,虞三姑娘涨红着脸,手里拿着一把裁纸刀从九号门里冲了出来,照着卞维武劈头盖脸的砍。

“你这女人,疯了吗?”卞维武吓了一跳,手里端的半锅羊杂汤差点就朝着虞淑丽泼去,那可是刚出锅的,烫的很,真要泼在人身上,被泼的人可要吃大苦头的。

好在卞维武反应快,连忙背转身过去,一锅汤就泼在地上,虞淑丽手上的裁纸刀砍在他的背上,也幸亏裁纸刀并不锋利,连衣服都没有划破,但生疼生疼的,卞维武咧着嘴,他肯定背上起红梭子了。

“三小姐呀,可不能这样,要出人命的。”周围人也吓了一跳,纷纷劝着。

“淑丽…”虞二奶奶也从屋里冲出来,脸都白了。

“啧啧啧,二奶奶呀,淑丽这性子是要管管了,动不动就拿刀砍人,哪个吃得消哟…”一边戴娘子幸灾乐祸,虞景明还没回来,大戏没上场,前戏就已经这样激烈了。

“砍的好,真要砍死了由我虞景明担着。”虞景明从巷口缓步进来。

夜风微凉,虞景明一袭略显轻薄的衫裙就显得有些萧瑟,只语气却是铿锵的,竟将一巷的喧哗给压的寂静无声。

“大小姐,这样说话不厚道吧。”卞维武斜觑了虞景明一眼,依然是一幅啷当样。

“不厚道吗?我觉得已经很厚道了,我不是卞先生,我若是卞先生,我今天就生生打断你的腿将你关到屋里,省得你自作聪明,害已不算还害人,卞先生养活你和维新不容易,不是养了你来祸害他们的。”虞景明沉着脸道。卞维武那点算计她清楚,算计她,她无所谓,只不该算计三姑娘。

邓香香捐嫁妆的事体,三妹虽然跟戴谦闹,但说到底,在虞二奶奶和戴寿松眼里,也只是小儿女闹别扭的事体,毕竟邓香香捐嫁妆是她自愿,也没有入得戴谦的口袋里,邓香香也得了名声,说到底是件好事。

只卞维武却在三妹同戴谦矛盾爆发最激烈的时候,借着朱红打起了15号的主意。

15号的房子一出租,那戴谦同淑丽的矛盾就不再仅仅是小儿女的别扭,变成了摆在戴家同虞二奶奶面前的矛盾了,这样一时之间要想缓解就不容易了。

卞维武对淑丽的心思显然还未放下,而且那心思是越琢磨越深了,可他偏偏没打听清楚朱红来沪真正的目的。

不管最后,朱红是事败身陷囹圄,还是成功,事了拂衣去,卞维武都是招惹了相当大的麻烦,以卞先生之能,到时,处理起来也不容易的吧。

“我祸不祸害我大哥和维新,不干大小姐的事体吧。”卞维武两手抱胸,冷哼的看着虞景明。他是故意招惹朱红来的,不仅仅为了他自己也为他大哥,总之他就不乐意看大小姐跟那姓李的成好事。

虞景明突然不作声了,看着卞维武,随后眼神微敛,她只怕小看了卞维武,卞维武根本就晓得朱红的目的,卞维武这厮胆大包天的,他在下注,他赌革命会赢。

卞家兄弟,一个隐忍到极致,一个却又是投机到极致。

一声叹息自圆门洞传来,然后是卞维文瘦削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迷蒙。

“大小姐,谢谢你的教导,只不过这样的事体,还是我自己来吧。”卞维文说着,然后慢慢的弯腰从地上捡起铝锅,然后一步一步走到自来水龙头边,将铝锅里里外外冲洗干净,然后拿了铝锅回头,冲着老王头道:“王叔,还有羊杂汤吧,再打半锅。”

“唉唉…”老王头连连点头,重新给打了几碗羊杂汤倒在铝锅里。

卞维文端着羊杂汤冲着卞维武道:“拿了麦饼和酱肉回去吧,维新肚子饿了。”

卞维文说着,又跟虞景明点点头,才转身进了圆门洞,卞维武看了虞景明一眼,又看了看一边气哼哼的虞三姑娘,却咧嘴笑嘻嘻的,然后转身跟着他大哥进了圆门洞。

巷子里依然寂静,众人都看着虞景明,虞景明冲着众人笑笑,虞淑丽却抿嘴侧过脸,不跟虞景明照面。

“夜了,王伯,翠婶,该收摊了。”虞景明跟老王头和翠婶说着闲话。

“是要收摊啦,都过了平日的时间了。”翠婶笑嘻嘻,然后冲着喝茶的客人说:“要打烊了,大家都回屋吧。”

“回了回了…”众人也应和着。只不过说是这样说,那脚步却是死活也挪不动,都要看着虞大小姐接下来的动作。

虞景明笑笑,也不理会众人,仍然缓步走着,到了九号门,并没有推门进屋,还再继续往前走,13号门口,戴娘子和麻油婆觑着虞景明,虞景明也只是淡淡的撇了她们一眼,脚步再往前,最终便停在了15号门口。

15号的门半开着,门里挂着一只灯笼,灯笼下,朱红穿了一身花枝纹旗袍,因着夜风有些微凉,那身祺袍外面又套了一件白呢子斗篷,原来烫的篷松的头发这会儿盘了一个髻,用一根玉簪固定在脑后,她就站在灯笼下面,灯下看美人,更显一翻韵致。

永福门的人都叹,大小姐这是遇上劲敌了。

而灯下,还有一人跟朱红站在一起,却是玫瑰姑娘。

“玫瑰姑娘这大半夜的怎么在这里?”虞景明笑笑问。

“这不最近董媪私斋闻名上海滩嘛,自治公所那边找了董婆,订了一席董婆宴招待李家老爷子,可如今董婆身边除了少奶奶和孙兰,也没别人,而少奶奶身份尊贵,自也不好抛头露面,做那迎来送往的事体,也只有我这样的身份出来做接待不会惹闲话,所以少奶奶便让我出面帮个忙。少奶奶吩咐,玫瑰是不敢不从的,可后日宴会到的都是上海商界的大人物,另外我还听说,新任川督端方大人的胎弟端锦大人以及上海道刘大人也要参加后日的接风宴,我哪见过这样的大世面呀,这心里到底有些怯了。这不,下午听说朱小姐在香港是十几家夜总会的话事人,是见过港督的,那是真正见过大世面,我便舔着脸来找朱小姐取取经的。”

玫瑰笑咪咪的说,取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看戏,看虞景明的好戏。

“那到是难为玫瑰了。”虞景明笑笑,只眼神到底没有笑意,她哪里不晓得,虞园那边真要人手帮忙,董家还有不少远亲在上海呢,哪一个不想巴结董婆?另外还有四马路分店的人,也是仅着董婆用的,那边润生也是个人精,招呼客人也是不差。再退一万步,戴家这边还有个戴大舅呢,二妹再怎么也犯不着引玫瑰入虞园,说到底,虞园到底是抵押了,荣伟堂那边就拿到了话语权,而荣伟堂只要拿出是为了荣兴的生意,这大帽子一扣,二妹又哪里好反驳。

二妹以虞园为饵,要看个结果,虞景明只怕这个结果会让二妹伤断肠。

虞景明想着,便不理会玫瑰,转脸看着朱红。

朱红之前也在看戏,这会儿看着虞景明看她,便笑笑问:“大小姐找我呀?有事儿?”朱红这是明知故问。

“是的呀。”虞景明笑笑点点头,随后却是盯着朱红道:“咱们也不兜圈子,直话直说好吧,咱们也算得有智慧的人,做事呢就做好看点,好吧?”

“哦,听大小姐的口气,似乎是挺为难的事体,大小姐说说,咱们都是要面子的,能做好看那肯定是要做好看的。”朱红挑着眉道。

“嗯,朱小姐是个聪明人,那我就明说了,我也不让人把朱小姐赶出永福门了,就请朱小姐识实务一点,现在去收拾东西,我给朱小姐备马车,朱小姐要去哪里尽管吩咐车夫,他会想办法带朱小姐去,另外在朱小姐租到新的落脚地之前,这之中,所有的住宿费,我虞景明给朱小姐包了,怎么样?”

虞景明说完,便看着朱红,朱红低头沉思,好一会儿抬头道:“就我所知,这房子的房契不是大小姐的吧,大小姐能做得了主?”

朱红这样说着,两眼看着虞景明身后不远的虞三姑娘,虞三姑娘神色变幻不定。

“房契虽不在我手上,但我是虞记东家大小姐,我二婶于我并未分家,三妹也未出嫁,所以,这房子我还是能作得了主的,大不了过后,我给她们陪礼道歉好了。”虞景明笑笑道。身后虞三姑娘抿抿唇,终是没有开口。

“那这么说,我非走不可了?”朱红眯着眼问。

“非走不可。”虞景明笑笑。

“大小姐有些强人所难吧,这大夜里,大小姐让我去哪里找住处?”朱红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租界里有很多俱乐部是通宵营业的。”虞景明说。

“俱乐部龙蛇混杂,大小姐是要我留下话柄吗?”朱红寸步不让的道。

“那要不,去虞园吧,那里到是可以临时落脚。”一边玫瑰突然开口。虞景明微眯着眼盯着玫瑰,玫瑰侧过脸避开虞景明的视线。

“朱小姐来意不善,也恕我不便留你在虞园了。”这时,虞二姑娘从巷口过来,虞园和同荣里只隔一条街,今夜里,永福门闹的这样热闹,虞二姑娘到底不放心,也过来看看,听到玫瑰的话,便先一步堵住了话。

朱红看了看玫瑰,看了看虞二姑娘,最后看了看虞景明,然后突然格格格的笑了起来:“虞大小姐,你实在是太紧张,我其实并没有想住在虞园,不过,如今看你们这样,那这虞园我还就非住不可了。”朱红说着,眼中神采飞扬。

“我二妹不答应,你如何住?”虞景明反问。

“刚刚我跟玫瑰姑娘聊了不少,据我所知,荣少奶奶是把虞园租给了董婆了吧?”朱红说着,故意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道:“很不巧,董家欠我一个大人情呢,董家大郎刚到时香港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我从港督那里讨得话,才保住董家在香港基业,我朱红于董家有全族之功,以这样的功劳,大小姐你且说说,董婆是留我不留?”

朱红这话一说,周围听闲话的是一片哗然,若真有这样的功劳,那这人情董婆是一定要还的。

虞景明沉默不作声。

“大姐…”虞二姑娘喃喃的叫了一声,却不晓得面前局势如何处理。

边上虞三姑娘脸上阴晴不定,似高兴,又似遗憾。

好一会儿,虞景明深吸一口手,突然朝后面虞记一挥手:“朱小姐,你赢了,老赵,备马车,送朱小姐去虞园。”

“晓得了。”虞记铁门边,老赵叹了口气,从院子里驾了马车出来。

“虞记东家大小姐,到底也是爽快人。”朱红说着,转身进了屋里,没一会儿就整理了包裹出来。

“少奶奶,虞园那边,我也要去张罗一下。”玫瑰跟虞淑华道。

虞淑华不作声,玫瑰现在打理虞园,如今朱红要住在虞园,玫瑰去张罗一下是应该的,虞淑华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朱红把自家大姐逼到这程度,玫瑰这话又更象是看戏,让人瘪气的很,所以,终归只能不响。

老赵驾着马车过来,车辙声在静夜里尤其的刺耳。

“那我上车了。”朱红对虞景明说。

虞景明眯了眯眼,突然又道:“朱小姐上车前,我有一句话还是要说。”

“请讲。”朱红抬抬下巴。

虞景明便突然上前,身体几乎贴着朱红,在她耳边低语:“虞园二楼的主卧,大衣镜后面有一扇暗门,那门通向四马路分店后面的公厕。”说完,虞景明退了一步,才又淡然的道:“言尽于此,朱小姐好自为之。”

这扇门是当初仙芝夫人为了跟陶裁缝私会弄的,虞景明一直没管,便一直在那里。

朱红整个人顿在马车边,心中是涛天巨浪,之前,虞景明强赶她出永福门,她还在想,这位虞记大小姐气魄是有了,但气量却输了。直到此刻,她才晓得,虞景明早就看穿了她来上海的目的,甚至这位大小姐也晓得,永福门只是她的一个过渡,她真正看准要住的地方是虞园。而她的目的就是两天后虞园迎接李老太爷的宴会,而这位大小姐,却是把退路也给她准备好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而之前的一切都是在演戏,这位大小姐好演技。泽时不止一次的说过,这位虞大小姐心思灵透,果是不假。

“不劳大小姐费心。”朱红接着虞景明的话回道,终是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驶出了永福门。

第二百四十二章 风雨之前

戴娘子趁着虞景明站在外面的机会,从她身边挤进了九号门里。

“大嫂有事体呀?”虞二奶奶从堂前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冲着戴娘子问。虞三姑娘看着戴娘子进门,也跟着进来,这会儿两手抱胸,依在门内壁照的影暗处看着戴娘子,整张脸显得有些阴沉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