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文当然不傻,我麻三妹今日敢放出话来,老潢这栋宅子最终还是要回到卞维文的手里。”麻三妹突然大声的讲,讲完,她又抬头看虞记二楼,虞记二楼的灯光这时正好灭了。

虞记二楼,虞景明拉灭了电灯,屋内便显得有些阴暗,她又小心的锁好保险柜,然后提着竹编的手提箱,箱里有一些银钱和账册,钱是她刚才南街钱庄取回来的,一会儿要去衙门保虞淑丽出来,这钱走的是虞记的账,账册一会儿要给二婶看,还要二婶签字。

倒不是虞景明小气,不愿承担这费用,而是暂时并不需要,二婶和淑丽那边也不见得会领情,自然一切按规矩来就好。

她这边刚拉灭电灯,就听到外面巷子里麻三妹徒的提高声音,那话自也落在她的耳里,虞景明的脚步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莫明,然后侧过头笑笑,虞景明就小心的锁了办公室的门,穿过走廊,踩着有些吱吱作响的楼梯下楼。

“哟,这话怎么讲?”巷子里,麻三妹这话把大家的好奇心提的老高,连嘉佳,桂花嫂等人也竖着耳朵,想听麻三妹说个子丑寅卯。

“你们想呀,虞景明如今这个情形,她除了嫁卞先生还能嫁哪一个?虞景明若是嫁给了卞先生,那房子给谁还重要吗?”麻三妹抿着嘴讲。

巷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麻三妹这个说法有些匪夷所思,又极敏感,众人一时都不晓怎么接话,但细想老潢为人,却未必没有这样的算计呀。

边上,自来水响声大了起来,麻油婆的水桶满了,水溢了出来,麻油婆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水桶提到一边,麻三妹便把手里的盆摆在水池里,又搓了毛巾,然后覆在脸,众人便看不到她的表情。

麻油婆这时也不急着走,瞪着眼睛看着麻三妹,然后一拍大腿:“还是麻师傅看的明白的呀,昨晚的虞园晚宴上,李家大公子和朱红可是着实打了虞景明的脸,虽然朱红是刺客,李大公子也消失了,但那是另一回事儿。这一回,虞景明可着实成了上海滩的笑话了,这样下去,虞景明这辈子只怕也嫁不进好人家了,倒是卞家两兄弟跟虞家姐妹向来有暖昧,尤其虞景明,若不是当初有卞先生帮衬,她只怕也撑不起如今场面。如此,虞景明还欠着卞老大的情呢,她也不能真把那宅子揣进口袋呀…”说到这里,麻油婆兴奋的一拍巴掌:“别说,老潢那老家伙精明的很,这宅子还给虞记,那真是一举两得,给卞先生省了麻烦,还扯了红线。”

麻油婆正说的兴起,冷不防的一道浅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麻油婆,谢谢呀,老潢什么心思我不晓得,只这房子我拿着到是有些烫手,正不晓得该如何处置,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那今日我便表态,只要卞先生愿娶,我虞景明便愿嫁,嫁妆便是老潢这栋宅子…”

虞景明这话一落,整个巷子里便鸦雀无声,一顿之后,便又如海啸一般哄的一声议论开了,实在是太让人惊讶,大小姐是叫麻三妹和麻油婆两个气疯了不成?

麻三妹脸色徒的就有些白,她当然不晓得老潢把宅子留给虞景明是什么意思,但她跟老潢和卞维文相处过,自晓得老潢待卞维文极为看重,老潢那人虽然也算讲信义,但别说老潢跟虞永福当年有没有这样的约定,就算是有,为着卞维文,老潢毁起约来也是毫无压力的,又怎么可能为了当年一个约定,就把宅子还给虞记,却让卞维文没了栖身之所?而老潢一直心心念念怕便是卞维文的婚事,麻三妹当初也听卞维武讲过,老潢曾讲,卞维文这辈子若不能娶虞景明,只怕会孤老一生。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让她格外忌着虞景明。

从这几点来看,麻三妹才猜测,老潢之所以把宅子还给虞记,其实就是想以房子为线,给虞大小姐和卞维文牵线,卞先生于虞记是有大恩的,虞景明不可能真要下老潢那栋宅子,可老潢即然把宅子给了虞记,便是虞景明想把房子给卞维文,卞维文那脾气也不可能要,而麻三妹也感到,虞景明和卞维文之前是有情愫的,所以,最终最佳的结果就是,虞景明嫁全卞维文,以老潢这栋宅子为嫁妆。

只若真是那样的结果,麻三妹怎么甘心,所以她便提早拆穿,她心里晓得,虞景明是不会太在意这样,但卞维文外表对虞景明好似云淡风轻,但内心对虞景明看得却极重,他对虞景明是不愿有一丝一毫算计,以及一丝一毫的逼迫。

而一但老潢这算计被她拆穿,再加上虞李两家联姻的结果又是一场笑话,那就变成老潢和卞维文一起算计虞景明了。

到时,卞维文为了避嫌,更会避开虞景明,但麻三妹实在没想到,虞景明就突然的作了这个表态。

虞景明这个表态一出,卞维文除了回应虞景明,便没有退路了,卞维文不愿算计逼迫虞景明,但更不愿虞景明被别人看轻。

果然,麻三妹正想着,巷尾一道略沙哑但依然和煦的男声响起:“多谢大小姐看重,维文答应老潢,为他守三年孝,三年后,若大小姐还愿嫁维文,维文必八抬大轿迎娶。”

巷尾,卞维文一身素衣站在那里,两眼晶亮,一眨不眨的看着虞景明。

“那说好了。”虞景明也望着他笑,脸颊隐隐有些微红。

“好。”卞维文走到虞景明面前点头,好一会儿,竟不晓得再说什么,便讲:“那我先忙了。”老潢的后事,有一大堆事体。

“好,有事打招呼。”虞景明点头,卞维文再看虞景明一眼,然后转进了圆门洞。

虞景明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卞维文的背影消失在圆门洞里。

虞景明的亲事,就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定了下来,虽然感觉有些儿戏,但永福门的人对虞景明和卞维文的性格都了解,两人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既然做了约定,那便不会儿戏。

虞景明的心其实也快上几拍,好在她一向有静气,外表依然云淡风轻,冲着众人笑笑。

众人这时回过神来,倒也有打趣的跟虞景明拱手:“恭喜大小姐。”

倒是一边的麻油婆,实在有些尴尬。

虞景明这时却又微眯着眼,冲着麻油婆讲:“麻油婆,我虽然感谢你,但有些话却也要讲一讲,巷子里大家没事爱扯八卦,我并不管,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但要说人,要记得先自己屁股干净,你扯老潢,扯我虞景明,只要不过份,爱说说去,可你好意思扯淑丽?淑丽当初跟卞维武的风言风语哪来的?别说你心里没数,便是淑丽这回出的这档子事体,你家邓香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吧?我最后再跟你讲,有些闲话你再乱扯,这永福门就留不下你邓家了…”

虞景明说完,转身进了9号门里。

麻油婆叫虞景明说的一脸铁青,却也不敢跟虞景明叫板,只不甘的讲:“我晓得我嘴碎,大小姐说我我认,只我租的房子是签了十年的,大小姐也不能仗势毁约,自治公所有保障租户的管理条例,还有大小姐说我就说我,扯我家香香做什么,不能这样信口雌黄的…”

只虞宅的门已经关了,虞景明并不去跟麻油婆争辩,她同样是表态,麻油婆真要过了底线,那该怎么就怎么,她是不会手软的。

“你也晓得信口雌黄四个字呀…”桂花嫂端着一瓷缸羊肚汤跟麻油婆擦肩,也抵了一麻油婆句。然后回了屋里。

她要回去跟赵明讲,这真是谁也没有想到,大上姐最终还是跟卞先生把事情定了下来。

麻油婆一肚子气撒不出,重重的揣了一脚水桶,水桶一晃当,泼了小半桶水出来,湿了半条裤腿,麻油婆更气,冲着巷尾叫:“香香,磨蹭什么,还不来帮我提水。”

巷尾,开门的是碧云。

“香香呢?”麻油婆盯着眼问碧云。

碧云指了指13号门里:“戴经理出事,戴娘子病了,香香去看看。”

麻油婆脸色一变,周围闲人也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这回虞三姑娘出事,虞二奶奶跟戴娘子闹翻,邓香香这是要趁虚而入了。

“你把水提回去。”麻油婆冲着碧云挥挥手,她转身进了13号门,虽说她是有挖虞三姑娘墙角的意思,只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都没说好,不能看着香香这么上杆子的往前凑。

巷子里人渐散,麻三妹还站在那里。

“三妹,你是夜了撞了鬼,一大早的,就挑事,我看你还是去上班吧,工人闹罢工,你到底跟工人不一样,陶记是重金聘了你的,如今陶记有难,能帮衬你怎么也该帮衬一下,罢工的事体还是别掺和了…”钱六叔皱着眉头冲着还愣愣站在巷子中间的麻三妹讲。

“六叔,话不是这样讲的,陶记是重金礼聘麻师傅,但麻师傅也是把她那一手桂花糕的绝活传给了陶记,谁也不欠谁的,如今,麻师傅这个月的工钱也没发呢,怎么就不能罢工了,依我看呀,三妹不如趁机会辞职算了,于其给别人打工,受人使唤,倒不如我找几个人投资,三妹自己开作坊,我这边也有一些外埠资源,咱们可以自己闯闯…”平五凑上前讲。

钱六叔瞪他:“平五说的轻巧,外埠市场是这样随便就能闯闯的,虞记若不是借着南洋劝业会的机会,若不是有李家搭的桥,只怕现在还没摸到外埠市场的门。陶记为了打开外埠市场,如今把自己都搭了进去。”钱六叔说着,又跟麻三妹讲:“三妹,做事要踏实。”

麻三妹不作声,只默默点头,然后端着盆进了2号门。

钱六叔摇摇头,钱六婶也叹气,麻三妹就作的很。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起落之间

虞景明一进虞宅,就听到虞二奶奶在拍桌子:“伟堂什么意思啊?让他帮你三妹说说话,他就要你把虞园交给玫瑰打理?这不是要挟吗?这还有没有一点情份了?这太过份了!”

虞景明便不由的顿住了脚步,先朝堂前望去。

幽暗的堂前,一盏油灯还虚虚的亮着,照着厅上八仙桌上的一只青花瓷瓶,瓷瓶里插了几只桂花,虞二奶奶就坐在八仙桌一边的太师椅上,被她那一巴掌一拍,桌上那青花瓷瓶就歪倒在桌上,几杯桂花散落开来,那青花瓷瓶又滚了几滚,眼看着就要滚到地上,虞淑华在边上一抬手,恰恰扶住。

虞景明看淑华一手端着青花瓷瓶,一手把落在桌上的桂花插进去,最后摆在八仙桌靠墙的案上,一阵穿堂风,虞景明站在天井里,就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然后虞景明就又听到虞淑华讲:“妈不要太疑心,伟堂这也不是要挟,荣兴有荣兴的难处,如今荣兴把当初投资的闸北股份都抵押掉了,手上剩下主要是两块生意,筑路,修路,再就是码头仓库这一块,这两块生意,不管哪一块都是极依赖人脉关系的,有一处固定的交际场所,做起事来也事半功倍。”虞淑华说着,顿了一下,又笑笑:“我也是荣兴的股东,也要为荣兴考虑,我自己又做不来交际,这方面到底是玫瑰厉害,一家人嘛,我要是太计较了,倒显得不识大体…”

虞景明分明听出虞淑华话里的自嘲。

“呵,不识大体?荣家就是拿这四个字压你的是吧?他们倒识大体,新婚夜让小妾自抬花轿进门,这就是大体?”虞二奶奶尖着声音喊,直恨着她当初真是错看荣家了,又或者荣家一直是这样,只不过她这边没了二爷做依杖,到底叫人轻慢了。

想着二爷,二奶奶自然又觉得虞景明是个祸害,若不是虞景明来上海,也许二爷根本就不会死,这其实是一个悖论,毕竟这世上没有如果。

“妈,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虞淑华讲。

虞二奶奶便闭嘴了,有些没趣,是没意思,好一会儿,她才又问:“虞园不是有董婆吗?虞景明都算计好的,没有董婆的答应,玫瑰也进不了虞园吧?”

董婆是不卖荣兴的账。

虞淑华坐在那里,没有吱声,好一会儿才讲:“董婆怕是不行了…”

虞二奶奶唬的一跳,连忙问:“出什么事了?”虞景明的心也徒的沉了一下。

“也没什么,昨夜的事体妈也听说了,董婆都九十多了,之前董家出事,她想来也是担了心事的,昨夜战园又闹出刺杀事件,董婆那样大的岁数,如何抗的住?半夜里就开些神识不清,我接到孙兰的消息,就送董婆去了医院,医院的医生也不看好,说到底岁数大了,只怕是熬不住了…”虞淑华轻声的讲。

听完,虞二奶奶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命呀,一日一日的挨,有时看着挺长,可这说走就要走,就跟后街的老潢一样,跟做梦似的。只这样一来,伟堂开口要打理虞园,淑华倒是真不好拒绝了,这是命吧…

虞二奶奶倒是想让淑华拒绝,可淑华已经嫁进了荣家,弄的太计较,以后日子怎么过?三姑娘这边,伟堂有说话的门路,那有一线机会都是要试试的,她也不舍得放弃,如此,也就这么着吧。

虞二奶奶心有不甘,却也没办法:“都是一群白眼狼…”虞二奶奶又咬牙切齿的骂。

这自然是连带着把虞景明骂进去了。

“妈…”虞淑华皱了皱眉头,过去的终是要过去,妈实在有些想不开。

天井处有脚步声,虞淑华望去,是大姐回来了。

董婆病倒,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到底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虞景明有些唏嘘,同时虞景明也想着虞园,没有了董婆这道梗,虞园终是落在了玫瑰手上。而二妹所要求证的,只怕也不远了,人心这东西,图穷终要匕现,希望不要让二妹失望,

虞景明的脚在门口的麻垫上磨了两下,磨去鞋底的灰,这才走进堂前。

“大姐…”看着虞景明进来,虞淑华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淑华来啦…”虞景明笑笑讲。

“嗳。”虞淑华点点头,又讲:“我去给大姐冲杯茶好吧?是云南的金瓜贡茶,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伟堂好不容易弄到的。”

“好。”虞景明便点头,虞淑华转身去拿茶叶。虞景明就坐在虞二奶奶下首的位置,不言不语。虞二奶奶欲言又止,脸上表情也有些尴尬,昨夜里,她情绪激动,骂了虞景明,刚才又有些指桑骂槐,显然都叫虞景明听了去,这会儿她又要跟虞景明商量淑丽的事体,到底是求着虞景明,一时实在是张不开嘴。

虞景明依然眼观鼻子鼻观心的坐着。

虞二奶奶深吸一口气,论静功和忍功,哪个比得过虞景明?虞二奶奶终是先开口讲:“讲习所的学员和老师,大多也是联合商团的队长和团员,伟堂也是商团的几个队长之一,多少有些情面,伟堂答应帮淑丽说话,只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事体,淑丽到底是女孩子,是不是先保出来再讲?”

“嗯,我已经跟衙门那边打了招呼了,一会儿就去衙门。”虞景明讲。

“保金要多少?我身边还有点钱。”虞淑华捧了茶过来,先给虞景明倒了茶,然后坐下问。

虞景明便报了个数,虞二奶奶唬的跳起来:“怎么这么多?还讲不讲规矩了?”

虞景明没作声,虞淑华到是清楚一些,便讲:“时局太乱,再加上昨夜里南昌事件,衙门这边从上到下的人,哪个不做跑路的准备,无不想多捞点钱好做跑路的资本,哪还有什么规则可讲?”

“不管多少,人总是要先保出来再讲,钱这边倒不用二妹出,先从虞记走,二婶签个字,年底从分红里扣。”虞景明说,拿出账本,推到虞二奶奶跟前。

虞二奶奶霍的就脸皮胀的通红,尖着声音讲:“怎么?你还怕我不认账哪?”

“妈…”虞淑华连忙叫道,她晓得,父亲的死,妈就有些钻牛角尖,而为了跟虞景明斗,妈一心就靠着戴家,之前,还打算等三妹和戴谦有了孩子,过继一个过来继承虞家二房的,没想如今三妹活活让戴谦给坑了,再加上她在荣家也不是太顺心,妈的情绪就变的十分敏感。

这会儿大姐让妈签字,妈大体会认为大姐是在羞辱她。

虞二奶奶却是两眼跟刀刮似的看着虞景明,虞景明便笑笑讲:“余翰要做账的,做账要有依据。”

虞景明没想到二婶这样敏感,不过,即然做了,也不必太解释,解释二婶也听不进去。

“妈,你别多想,大姐管虞记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妹那边,若是进出账目都跟大姐这样讲规则,就不会吃今儿个这个亏。”虞淑华在一边劝。三妹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虞二奶奶抿抿唇,拿起笔签了字,虞景明默默的收好,虞二奶奶也沉着脸不声不响。气氛一时又凝住了。

“哟,是大仓先生呀,快屋里请…”隔壁突的响起戴娘子的声音,戴娘子的声音喊的很响,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大仓先生讲,他跟戴经理是朋友,戴经理帮了大仓先生不少忙,戴经理出事了,他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个翻译讲。

虞景明这才晓得,这大仓先生竟是冲着戴家来的,倒是有心了。只是虞景明记得,端青二哥在世时讲过,日本人图谋不小。

“大仓先生有心了,这年月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碳少,大仓先生快屋里喝茶。”戴娘子的声音依然高亢。又叫着:“戴谦,戴谦,快给大仓先生泡茶。”

“不用了,大仓先生讲,有什么难处就开口,另外,大仓先生看重戴谦,想要戴谦到大仓洋行做事,不晓得戴谦肯不肯?”那个翻译继续讲。

“哟,哪有不肯的,这是千肯万肯呀。”戴娘子忙又讲,一边戴谦嘀咕:“妈,我讲习所的差还没辞。”

“你以为你讲习所的差还能保得住呀,淑丽出事,把你拉了下水,你现在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好吧。”戴娘子尖着声喊。

戴谦便不啃声了。

“啪…”的一声,虞二奶奶生生将笔折断,整个人腾的站了起来:“这不是做贼喊抓贼,往淑丽头上扣屎盆子吗,我找她算账…”虞二奶奶咬牙切齿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妈,你昨天已经跟她吵了一架了,有用吗?再吵下去,还是三妹倒霉。”虞淑华拉着她妈。

虞二奶奶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晓得再吵也只是徒让虞景明看笑话,只她如何甘心,对…虞二奶奶突又站起身来讲:“我还要去找她们,叫她们滚,我房子不租给她们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可以吧。”

“妈,永福门这边的租房期限最长的是十年,何况当初你跟大舅签的是15年吧,这时候,大舅妈怎么可能搬,你再逼,她要跟你打官司,大舅这边刚出事,妈你就要把人赶出永福门,到时便是你的不是,这些都不算,只三妹的事体,暂时委屈,咱们只能认了,可总要有个水落石出的吧,戴谦和大舅妈甩锅,那能证明三妹无辜的只有大舅…”虞淑华又拉着虞二奶奶讲。

虞二奶奶整个人顿住,好一会儿便烦燥的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对,我还要等你大舅回来,我要跟你大舅讨个公道…”

虞景明坐在一边微垂着眼敛喝茶,心想,戴家大舅,也不是个能担事的,只怕也未必能还三妹这个真相。

不过,虞景明也晓得,戴家住的这房子,二婶还真收不回,淑华说的那些不算,戴家也欠着永福门这边住户好些集资款呢,二婶真要把人赶走了,那永福门这边人就得赖上二婶了。

想想也是无奈。有时候,便是有理也没处讲。

“呵呵,呵呵…”两声轻笑突然响起。

虞景祺抱着小花从楼上下来,小花这时正伸着舌头舔景祺的手心,虞景祺便呵呵傻笑。

虞二奶奶突的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将起来,一手抄起桌边的花瓶朝着景祺砸去,花瓶砸在景祺脚边的地上,光当的碎成几块,桂花的花枝散散碎碎的落了一地,虞景祺呆呆的站在楼梯口,看着一地碎碎的小黄花发愣…

“连你也看我笑话,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看我的笑话?”虞二奶奶咬牙切齿,两眼赤红的骂。

虞景明和虞淑华都唬了一跳,没想到虞二奶奶说发作就发作。

“妈,你这是做什么?景祺又不懂事。”虞淑华连忙拖着虞二奶奶。

“夏至,把景祺带上楼。”虞景明也跟匆匆赶下楼的夏至讲,这时候,实不能再让二奶奶跟虞景祺碰面了,夏至二话不讲,抱着景祺转身上楼。

虞二奶奶发作了一顿,浑身的力气也象是被抽干了似的,这时一手扶着额头,萎顿在太师椅上直喘气。

“妈,没事吧?”虞淑华紧张的问。

“二姑娘,我扶二奶奶进屋里休息吧,二奶奶昨夜里一夜没合眼呢。”杨妈连忙招呼小喜,两人扶虞二奶奶回屋里休息。

一阵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才平歇下来。

虞景明和虞淑华两个默默的坐在那里,俱不讲话,好一会儿,虞景明起身,太阳已经老高了,衙门那边主事的应该上差了,虞景明跟虞淑华讲:“我们先去所三妹保释出来吧。”

虞淑华默默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门外甚是热闹,隔壁13号的门也洞开着,戴娘子站在门边,正挥手跟大仓先生一行人道别,戴谦送大仓先生一行出小西门。

麻油婆这会儿上窜下跳的,冲着站在门口的戴娘子问:“戴娘子,听讲大仓洋行聘了你家戴谦进洋行做事?”

“那可不,人家大仓先生就看重我家戴谦有文化呢。”戴娘子一脸得意的讲,似乎戴寿松逃离也不当一回事了。

“那我们的钱你家打算什么时候还?”嘉佳冲着戴娘子问。

“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家这也是一时之难,人生在世,谁没个三起三落的,寿松出事了,家里还有戴政戴谦嘛,只要我们住在永福门,那水滴石穿的,总有一天要跟大家结清的。”戴娘子说着,还觑了一眼刚从9号门里出来的虞景明和虞淑华。她话中的话就不言自明了。

虞景明同虞淑华想视一眼,虞淑华抿唇握拳,最后又叹息,虞景明转头看了戴娘子一眼,戴娘子叫虞景明看的到底有些心虚,扭身回屋,嘣的一声关了门。

“上海道那边还查虞园吗?”虞景明边走边问虞淑华,到得巷口,招手叫了黄包车,两人坐上黄包车,就直奔衙门。

虞淑华坐在车上讲:“南昌的消息传来,租界这边除了巡捕,万国商团的人就上街,讲是南昌的黎都督发了《照各国领事》书,然后各领事就宣布保持中立,所以,这边万国商团的人一上街,上海道的人就撤了。”

虞景明微微点头,事态扑朔迷离,谁也说不好最后结局,她也只要保证自家人和产业没事就好。

“董婆那边现在谁照应?”虞景明又问。

“孙兰,我让明月也留在董婆身边。”虞淑华讲。虞景明又点头,董婆的事体便不再多说,董婆跟淑华又师徒之名,淑华晓得照应,至于虞园,淑华心里也有数,虞景明自也不必多讲。倒是淑华这时看了虞景明一眼,突然讲:“大姐真的跟卞先生约定了?”说的自然是之前,虞景明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卞维文的约定。

“大家都听见了,那还有假?”虞景明笑笑讲。

“李大公子跟朱红的事体是演戏的吧?”虞淑华突然又问。

虞景明笑笑,点头,这事体倒是让二妹看明白了。

“那大姐为什么不等李公子。”虞淑华又问。

虞景明沉默,好一会儿讲:“虞李两家联姻一开始就是被架起来的,从一开始感觉就不对,既然不对,那就该当机立断的吧。”

感觉?什么是感觉?这个词太模糊了,不过大姐不愿解释,那淑华便不多问,只是又有些好奇大姐对卞先生的态度,又问:“那大姐跟卞先生感觉对了?”

虞景明又是沉默,然后笑笑:“我也说不好。”当时的情形,麻三妹说穿了老潢的用意,她如果不表态,那卞先生为了避嫌,只怕会立刻搬出永福门,虞景明当时心里有点紧,只有她做出那样的表态,卞先生才可能留在永福门,所以,她就表态了。

“可这里面到底是有老潢的算计的。”虞淑华又讲。

“所以卞先生给了我三年的时间…”虞景明讲,卞先生说答应老潢守孝三年只是一个借口,倒不是说卞先生说假话,卞先生这话既然出口,那自然会做到。而是因为老潢,老潢游戏人生的,哪里会要求卞先生为他守孝。

“嗯。”虞淑华点头,这点上,卞先生是君子。

之后两人再无谈话,不一会儿就到了衙门,从一进衙门,虞景明就感到衙门里人心慌慌的,捞起钱来也更狠,淑丽的保释金较之前谈好的又涨了两成。

交了保释金,虞景明同虞淑华两个便去领人,候审室门口的立伽和立伽里的朱红已经不见了。

“上海道天不亮就来提人了,听讲是押往菜市口,要砍头,用来震慑革命党,南昌的事体闹的太大了。”红梅脸色不太好的讲,她担心有一天翁冒出事。

虞景明抿了抿唇,心里也沉甸甸的,那样一条路,不晓得要填多少血才能见到光明。

虞淑丽一出来,就闷头往外走,路过虞景明身边,顿了一下脚步,似有话讲,最终一句话也没讲,只抿着唇冲出衙门。

虞淑华怕她出事,连忙追出去,虞景明和红梅也出了衙门,看着虞淑华拉了虞淑丽坐上黄包车。

“三姑娘昨夜里一直坐在门外跟朱红聊天…”红梅突然又在虞景明耳边讲。

虞景明点点头,正要说话,冷不丁的街角又是一阵喧闹,不远处,陶记的一家分店,人群闹哄哄的:“陶家难,难道我们就不难?陶家再难,总有口饭下肚,我们几个月没拿到工钱,家里父母婆娘孩子都要饿死了,谁体量我们?总之,陶家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陶记工人果然闹罢工了。

“大小姐…”红梅看向虞景明。

“走,我们去一趟苏州河。”虞景明跟红梅讲,陶家总店在苏州河那边。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一个时代的终结

虞景明到苏州河的时候,陶记工人的罢工刚刚散去,陶老掌柜出面跟工人承诺,只要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如果工钱不到位,就卖家里的宅子付工钱,工人们这才散去。

陶景明进了陶宅,是陶家的灶娘绍兴阿婆给开的门,门内陶太太扶了陶老掌柜坐在堂前外的屋檐下,陶太太扶着陶老掌柜吃药,只陶老掌柜却一直咳个不停,陶太太便把药放在一边,一手握着陶老掌柜的手,一手抚着老掌柜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语的安慰:“事情已经这样,你急也无用,大不了卖了这宅子,我跟你住作坊里,当初也不是没住过。”

“我是觉得对不住你。”陶老掌柜叹气。

陶子华则抱着头坐在天井里,一直闷不啃声,他有雄心,现实却当头一棒。

绍兴阿婆这时讲:“虞大小姐来了。”

陶老掌柜和陶太太还没开口,陶子华一看到虞景明,整个人便跳了起来,两眼赤红讲:“虞大小姐来作什么,看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