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行人都停下步子,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漠然地继续走。

树叹口气,迈步。突然,他感觉到了莫名的杀气。他转身看着身后的官道,并无任何奇怪的地方。当他回头的时候,情势却大不相同,那是数量庞大的一群妖兽。从完全的兽形到半人形都有。行人们纷纷仓皇逃窜,树却叹了口气,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妖兽是冲着他来的。

树笑着,右手叉腰,姿势很是闲散。“又见面了呢,我还以为你们都放弃了。”

『放弃?』半人形的妖兽缓缓地开口,『这种词汇用在我们妖族身上,很失礼呢……若不是那个魔族的介入,根本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树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也很困扰啊~”他抓抓自己的头发,“我想想,你们该不是以为最近这个刻印的力量被削弱了,就可以战胜我了吧?”

妖族中有了小小的骚动。

『正如你所说的……』半人形的妖兽语气平静,『如果水妖没有破坏幻魔王的沉睡的话,我们根本连你们的所在之地都找不到。而即使是这样,我们也无法确定你确切的位置,直到这个刻印的力量减弱……』

“所以?”树耸耸肩,笑问。

『我们也许无法战胜现在的你……』妖兽笑了,瞳孔里含着妖异的光辉,『只是……我们不是那么理智的一族呢!』

它话音落下的瞬间,妖兽们蜂拥而上。

树轻轻笑了一下,瞬间退开。妖兽扑了个空,但是却未加怀疑地立刻追上。树抽出行囊中的佩剑,反守为攻。

半人形的妖兽眯起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同族纷纷倒下。

树察觉到了空隙,执剑攻了过去。

那妖兽敏捷地闪了开来,轻巧地落在了一边。

『你的身手越来越好了呢。』妖兽的口气里满是赞许。

“托你的福。”树甩甩剑上的血,站直了身子,“被你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杀,身手不好才奇怪吧。”他记得很清楚,这种如同一日三餐般的追猎可是占据了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哪。也是因为被它们迫到了绝地,他才召唤撒伊尔的。仔细算起来,他现在的麻烦就是拜这些执著的妖兽所赐。

『你说话很有趣。』妖兽笑着。

“你也不无聊。”树也笑着。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吧,对你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呢!』妖兽缓缓走近,嘲笑着开口。

树点点头,“难得我们有统一的认识。”

『那么你也应该基于这种认识,做一个准确的判断吧?』妖兽重新聚集了伙伴,带着杀气说道。

树握紧手里的剑,摆好姿势,“我的判断就是:你们的目的太不崇高,我、拒、绝!”

战局立刻再次展开。

树游刃有余地在妖兽群里闪避攻击,用完全超越人类的强大控制着他的战场。他还记得,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必须时刻小心,提防着任何可能和不可能的袭击。他曾经感受过各种各样的杀气,或是阴暗,或是高贵。直到从某一天开始,有人会用张狂的笑声划开所有的敌意,在鲜血与火焰中用肆无忌惮的声音宣布:能打败我的话,要伤害他也是可以滴~~

他笑了笑。没错,他依赖着那种力量,直到,看到她与上千的神族交战,直到,她满身鲜血、虚弱地倒在他的怀里……直到,他看着她进入沉睡……他第一次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自己所带来的因果。他要变强,不借助她的刻印,靠自己的力量变强。然后,在她醒来的时候微笑着迎接她,告诉她不用再为自己战斗,下一次,换他保护她……虽然,这也许也仅仅是他天真的梦想……

——其实,你心里也知道吧,对你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呢!——

妖兽的话静静地在他耳边回荡。死亡么?也许正如它们所说的,死亡是最好的方法……但是,现在的他,还不能死……

他的剑斩进了那只半人形妖兽的身体,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好强……』妖兽竟然笑了,『这样强大的肉体……』它伸手,试图触摸树的脸。

莫名的厌恶感让树狠狠地挥剑,妖兽的手臂在快要触及树的一瞬间被斩断了。妖兽凄厉地嘶吼起来,行动也愈发疯狂。

树退开身子,轻喘着气。

突然,一抹红色闯入了他的视线。一个小男孩睁着惊恐的眼睛,瑟缩在路边,距离妖兽的利爪不过咫尺之遥。

来不及逃走的行人吗?树皱起了眉头,纵身跃过那些妖兽,一把抱起了那个男孩,几步甩开了妖兽。

“快跑!”他放下那个男孩,道。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背后响起,『人类始终是人类啊……』

树愣了一下,怀中,那个原本惊恐颤抖的男孩,冲着他甜甜的笑了,细小的手覆上了他的胸口。

瞬间,力量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地弹开了。

剧痛,自他的脏腑而来,他跪下了身子,不可自制地颤抖着,不停地吐出黑色的血液来。

『呵呵呵……』那个半人形的妖兽笑着,身边,那个小男孩倒了下去,从那具身体里爬出来的,竟然是刚才被树斩断的手臂。

树的意识开始渐渐游离。

『我终于得到这个身体了……终于得到了……』

妖兽的声音,邪佞而疯狂。

不能死!我不能死!他的心呐喊着。绝对,不能死!他拼尽力气站起来,可是却连举起剑的力气都没有。

疼痛终于让他失去意识,他倒下前的那一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炎王·破魔斩!”

……

第十七章 婚礼

树睁开眼睛,温暖舒适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平安无事,而且还被细心地照顾着。他看了看四周,这里并非是旅店或是民宿,而是旅行者搭建的帐篷。

“你终于醒了~”说话者的声音里满是愉悦和庆幸。

“你……”树坐起身子,有些惊讶。

“看样子,你还记得我啊~”声音里溢满了笑意。

“博恩?”树笑了笑,叫出了他的名字。

博恩眨眨眼睛,点头,“完全正确,看样子,伤势还不算太严重啊。”

亚里士杰多商队?“这里是哪儿?”

博恩盘膝坐在树的床铺边,“格林芬塔。”

“格林芬塔……” 因祸得福啊,树不由开始自我安慰,“谢谢你了。”

博恩笑着,“我没做什么啊……说起来,你也真行啊,那么多的妖兽,你硬生生地就灭了一半。”

树笑笑,伤口的痛楚依然强烈,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有人挑开帐篷的布帘,走了进来。

“格雷,你来啦,他醒过来了!”博恩起身,招呼道,“对了,树……是吧?救你的人是他啦。嗯,那招‘炎王·破魔斩’果然不同凡响啊!”

树抬头,仰视面前的人。依然是那和苍白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的年轻脸庞,树不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缔结过什么奇怪的契约……说起来,名字好像是安斯塔杰罗·格雷……

安斯塔杰罗冲树笑了笑,开口,依然是那种苍老的声音,“好些了么?”

“很好……”树叹口气,无奈道。

安斯塔杰罗跪坐下来,“不用逞强,你的内脏受到了强力的冲击。虽然使用过治愈魔法,要想‘很好’,还需要时间静养啊。”

树继续叹着气,点了点头。

“呵呵,能遇上还真是缘分哪!”博恩开口,“树,你怎么会到格林芬塔来?难道也是为了烈弗罗兰龙族的婚礼?”

“婚礼?”树不解。

“你不知道么?烈弗罗兰龙族要和奇格龙族联姻了。”博恩笑着解释,“自从新王登基,猎龙禁令也重新颁布,这对我们商团可是严重的打击呢。现在过来表示一下自己友好的心意,为以后的生意打好基础啊……你呢?”

树笑笑,“找人。”

“呵呵,如果找的是那位新加冕的公主殿下,她好像也会来参加这次的婚礼哦~”博恩揶揄道。

“你看起来比我还热心呢。”树毫不犹豫地把话丢回去。

博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呵呵,我是商人么,公主这种后台怎么能放弃哦~既然已经来了格林芬塔,你一定也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去参观婚礼的吧?”

树无奈地耸耸肩,“行动不便的人,没资格有意见。”

“很好!”博恩赞许地点点头,“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那么,我也告辞了。”安斯塔杰罗也起身离开。

树低头,看着右手心的刻印。大难不死么?他轻笑了一下,又紧紧地握起拳来。

安斯塔杰罗在帐篷外停下了步子,他闭上了眼睛,用那种神魔才用的语言沉静而泰然地念道:“当所有契约破毁之时,吾将还原万物真实之姿,赐予众生安宁。吾之圣决,假汝之手而行。”

“你又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博恩在一旁叹了口气。

安斯塔杰罗轻笑了一下,举步离开。

博恩却皱起了眉头,“这也是‘纠缠着的命运’么?”他自语道,转视着帐篷,眼神里有着深不见底的思绪。

……

~~

烈弗罗兰的神宫里,到处都是欢愉的气氛。虽然在争权之战期间,族落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但现在新王继位,战事渐停,而猎龙禁令的颁布更是让族落欢欣鼓舞。更重要的是,烈弗罗兰的族长就要举行婚礼了,这无疑是最让人兴奋的事情。

为了这场婚礼,烈弗罗兰龙族加盖了新殿。全部用上好的汉白玉堆砌,柱梁上嵌着祖母绿宝石。新殿前的广场,到处都装饰着白色缎带,佩着百合,所有的颜色融进了那种翠绿和洁白,让一切都显得神圣起来。

世界上,大概没有哪个女孩会不羡慕这样的婚礼。克拉迪娅也不例外,她坐在贵宾席上,眯着眼睛,看着那种耀眼的纯净。

“不知道新娘是什么样呢?”克拉迪娅幸福地笑着,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了。

站在她身旁的赛尔雷斯轻哼了一下,不开口。

“哼什么?你不满么?”克拉迪娅觉得从到达这里的第一天起,赛尔雷斯就有点不爽,到底在不爽什么啊!

赛尔雷斯低头看着她 ,“我没有。”

“你有,太明显了!”克拉迪娅皱起眉头。

“你找碴么?”赛尔雷斯的声音里含着怒气。

克拉迪娅刚想起身,好好地教育教育这条性格超差的龙。礼乐声却骤然响起。

新娘,就这样缓缓地走了出来。白色的礼裙,用名贵的雪绡制成,传说,那是北方雪兽的翎羽所制,这样的一条衣裙起码需要500头的雪兽翎。那种珍贵的布料轻盈宛如薄翼,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新娘的身上佩满了百合,鬓边的百合连着轻纱,将她的容貌轻巧地掩盖着,平添了高贵和神秘。

当烈弗罗兰的族长缓步而出的时候,众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止了。

那是一个拥有20多岁男子姿态的龙族,俊美无俦。英挺的身材让身边的新娘显得娇小而柔弱,宛如百合。身为王龙族的烈弗罗兰,每一代的族长都被尊称为“龙王”,而此刻,那位“龙王”的身姿,更显得如王子一般耀眼。

仪式开始,烈弗罗兰龙族的族长单膝跪下,执起新娘的手,轻吻了一下,开口道:“以我族之名,宣誓忠诚,至死不渝。”

然后,新娘也同样跪下,执起新郎的手,低头亲吻。一旁的长老开口道:“以我族之名,宣誓忠诚,至死不渝。”

克拉迪娅当场就愣掉了。倒不是因为新娘没有开口的关系。她早就知道新娘是奇格龙族的,奇格龙族不会说话,所以让长老代言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们的这番仪式,让她想起了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她学着那个向她宣誓的龙族样子,跪着身子,亲吻了他的手背,说了同样的话……

她转头,赛尔雷斯正看着眼前的婚礼,眼神中笼着薄雾。

察觉到她的眼神,他转头,然后,同样的思绪开始纠结。那个夜晚,那个不愿意无偿地得到他的忠诚的女孩,向他做了同样的事。他知道她不知道,那是只有龙族在婚礼时才行的礼仪,互相宣誓的忠诚,一生不变的承诺。

“我……不知道……”克拉迪娅红着脸,僵硬地开口,“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他移开眼神,克制着,用平静的语气道:“这是龙族的规矩,人类并不受限。何况你根本不知情……”

克拉迪娅突然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她终于清楚地明白了当时赛尔雷斯脸红紧张的原因,而此刻,知道真相的她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他的那句安慰呢?

突然,周围一片骚动。

新娘的面纱被揭起了,露出了绝世的容颜,她笑着,笑容里满是高贵与诱惑。

克拉迪娅看着那位新娘,僵在了原地。

“撒伊尔!”

有人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她转头看向一边围观的群众,有人正努力从里面挤出来。

新娘依然笑着。黑缎似的长发在温柔的风里漾着,幽绿的瞳中含着难言的笑意,她玫瑰色的唇角勾着一抹肆无忌惮的笑容,用漠视一切的表情看着骚动的人潮。

……

~~

“撒伊尔!”树不顾博恩的阻拦,艰难地向新殿广场靠近。

数个龙族立刻行动,地面上骤然升起了壁垒,将树束缚了起来。

树敲打着那堵看不见的墙壁,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他根本打不开这结界。然而,即使他没有受伤,龙族主司守护,结界的力量是各族中最强的,这种禁锢比普通的束缚封印强上千倍。

“不可以!你不可以嫁给他!”树狠狠捶着结界,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偏偏要这样发展呢?明明一切都结束了,王国之乱也好,五族纷争也好,不是都已经结束了么!为什么!她现在要做一件她决不可以做的事?!

新娘笑了一下,千娇百媚。

“阁下,您大概是认错人了。”一旁的长老温柔的开口,“我们的王妃是奇格龙族的后裔……”

“撒伊尔!你听到了没有,你不能嫁给龙族!你疯了么!”树完全不理会长老的和颜悦色,依旧大声地喊着。

新娘仍是微笑,不做应答。

“阁下,请您理智一点。”长老皱起眉头,冷冷道。

由于用力过猛,伤口的痛楚瞬间蔓延,他跪下身子,捂着伤口,喘着气。

新娘的眉宇微微动了一下。

“你到底听到了没有!说话啊!”树抬起头,不甘心地喊着。那时那刻,他的声音凄凉,几近哀求……这就是命运吗?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他怎么逃避,都会一步步实现的命运吗?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

一旁,烈弗罗兰的族长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是奇格龙族,自然不会讲话。”他俯视着树,“如果您还这样无理取闹的话,就休怪我无礼了。”

“你们龙族什么时候这么恶心了?竟然和魔……”

树的挑衅还没有结束,烈弗罗兰的族长就毫不客气地让结界强化,那种冲击,让树当场昏了过去。

“带下去。”族长平静地下命令。

“等等!”克拉迪娅冲了进去,难以置信地瞥了那个新娘几眼,然后,怯怯地开口,“对不起,这是我的朋友,可能当中有些误会,能不能把他交给我呢?”

族长看了她一眼,“如果他真是您的朋友的话……我衷心地希望他不会再造成任何麻烦。”

克拉迪娅立刻点头,“当然当然!”

族长携着新娘缓步走开。

克拉迪娅看着地上的树,蹲下身子,“你就不能用普通的方式和我重逢么?”

……

第十八章 封印

“被妖族袭击?”克拉迪娅看着面前的博恩,有些惊讶。

博恩点点头,“我第一次发现,你的这个朋友强得不像是人类呢。”他的嘴角带着一抹含意深远的微笑。

克拉迪娅思忖着,要不要告诉他树其实是幻魔王的教子呢?算了,这个消息太震撼,还是善意隐藏吧。

“克蒂,”博恩开口,“你还记得我们那个随行魔法师看到你的时候,说过的话么?”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克拉迪娅眨眨眼睛,摇了摇头。

“星辰之影射,延继王之血脉者,于混沌之乱世振翼而出……”博恩看着克拉迪娅,缓缓地说道。

卡拉迪娅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没错,她一开始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星辰之影射,延继王之血脉者”,很明显,说这段话的人,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神官的女儿,而是亚尔格兰的王女。问题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

“你们离开的时候,他也给了你们三个人赠言吧。我记得,你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自己,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对’,然后那个龙族的‘忠诚于别人不如忠诚于自己的心’,还有,关于树的‘好好记住现在’……这些话里,好像都是别有含义……”博恩思索着,开口,“然后,这次,他说了更让人费解的话……”

克拉迪娅也有点察觉事情的严重性了。“什么?”

“当所有契约破毁之时,吾将还原万物真实之姿,赐予众生安宁。吾之圣决,假汝之手而行。”博恩一字不漏地复述。

克拉迪娅皱起了眉头,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皇宫内的天机枢得到的天启似的。但是,若是天启的话,这段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可以肯定,这段话他是冲着树说的。”博恩自己补充道,“若是这也是会实现的事实,我实在是很好奇树的身份……”

“契约破毁之时?……”克拉迪娅默念着。到底指什么?“那,你问了那个随行魔法师了没有。”

博恩无奈地摇摇头,“他一向是神神叨叨的,问他,他也只会笑笑,好像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