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迪娅甩甩头,这样复杂的东西,要搞清楚果然不容易。

“啊!想不通!!!”克拉迪娅抓着头发,喊道。

博恩倚着窗台,左手托着下巴。“你说,今天,树为什么要阻止烈弗罗兰的婚礼?”

克拉迪娅叹了口气,“因为新娘长得和他喜欢的人一模一样……”啧,口口声声说撒伊尔是教母,事实上根本就是喜欢人家吧!否则干嘛这么激动!

“我听到他叫那个新娘‘撒伊尔’。”博恩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凝重,“撒伊尔,是魔王的名字吧?”

“是啊……”克拉迪娅也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新娘真的是撒伊尔,龙族和魔族通婚,这种事情根本是闻所未闻。“难道?”

“第一创世说,第三卷中,诸神之神雷瓦特莱兹与龙族的契约,应该是:‘吾赐予汝等划破黑暗之力,亦赐予汝等守护之名。汝等,需扭转毁灭之命数,捍卫众生。’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就合理了吧。龙族天生就是克制魔族的,龙魔通婚,这份守护的契约就被打破了……”博恩缓缓地说着。

没错,这是创世说中的龙族契约,如果那段话里的文字,意指的是这个,那么现在恐怕契约已经破毁了。

“然后,‘还原万物真实之姿,赐予众生安宁。’不论这个‘圣决’的含义是什么,是由谁做出的,我都觉得那不是一件好事……” 博恩用难得的严肃口气说道。

安宁?何谓安宁呢?克拉迪娅紧锁着眉。“我去问他!”她转身跑向树的房间,正巧撞上从里面出来的赛尔雷斯。

赛尔雷斯伸手挡着克拉迪娅,“做什么?”

“有事问他!”克拉迪娅的紧张溢在了语气里。什么都不说,只是微笑着的树,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她想知道……

“换个时间,他现在需要休息。”赛尔雷斯看了一眼博恩,又低头对克拉迪娅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若是把他当朋友,就不要问为什么,相信他。”

克拉迪娅被这句话堵住了,赛尔雷斯说的没错。那时,树也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事情,也不在乎隐瞒,只是相信她。那么,现在就是她做出同样的回报的时候了。

突然,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充斥着,房间剧烈地震动起来。

赛尔雷斯立刻打开了房门,里面却已经空无一人。

“有没有搞错啊!!!”克拉迪娅抓狂地吼道,“他那种身体,想去哪里啊!!!”她指着人去床空的房间,颤抖着对赛尔雷斯道,“这样叫我怎么相信他啦!”

赛尔雷斯摸着额头,叹了口气,“随便吧……”

……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是因为日落,一是因为淅沥的雨……

树用手撑着墙,吃力地往前走着。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让他觉得有点冷。只是,他不能停下来……即使他停下来,时间也不会停止……

克拉迪娅的客房就在烈弗罗兰新殿的东北角上,虽然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几个龙族的阻挠,不过刻印的减弱倒是让他原本的力量发挥的很好。

新殿的地面是用与梁柱同样质地的汉白玉铺就的,上面还雕刻着美丽的纹路。只是,若从高处仔细看的话,整个新殿的地面就是一个庞大的魔法阵。跨进新殿的时候,树就察觉到了,这个魔法阵的唯一用处就是——封魔。除了撒伊尔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诺大的格林芬塔,还有谁需要用这样的魔法阵来限制……这也就是最近刻印力量减弱的直接原因吧……

突然,他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是一种莫名的无力,他太累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就这样躺着,等待一切结束呢?

“是谁?!”龙族侍卫听到异样的声音,赶了过来。

树捂着伤口,跪坐起来。“我要见你们的王妃……”

侍卫中有人认出了他。

“我们的王妃不会见您的!您是亚尔格兰公主的朋友,请您自重!”侍卫冷冷地开口。对于一族的绝对忠诚,让他的行为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树扶着墙站起来,笑了,“不让我见她的话,你们会后悔的哦。”他的话里满是苍凉,丝毫没有威胁的气息。

侍卫们却依然毫不通融。“您在婚礼上不是见过王妃了吗?王妃殿下根本不认识您!”

树站直了身子,笑得挑衅。“我非见她不可!”

侍卫们拿起了手里的长枪,摆开了备战的架势。

树的身边瞬间又立起了屏障,将他困在了原地。

“请回吧!”龙族的侍卫最后一次有礼道。

树伸手,覆上那堵看不见的墙,瞬间,障壁犹如玻璃般碎裂。他的周身笼着淡淡的光焰,在一片阴雨中熠熠生辉。

“您……”侍卫们不再多说,执枪攻上。

树轻巧地闪避,丝毫没有反击的打算。

侍卫们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攻击反而更加的凌厉。

树轻轻站定,挥了挥手,有无数的光从地面下射了出来,那种景象宛如凭空多了一张美丽的蛛网,所有的龙族都被困在了网中,动弹不得。

“这是……”龙族的侍卫中,有人察觉了这光辉的性质,惊恐道。

“擒龙锁。”树默默地回答,“一个小时之后就会解开……得罪了……”说完,他捂着伤口,轻喘着气,疲惫地迈步。

“请不要再往前了!”不远的前方,有人用温柔而悲伤的声音喝制。

树抬起头,笑了,“雷伽……”

雷伽单膝跪下,“魔兽雷伽,见过树大人。”

“起来吧……”树平复了自己的气息,笑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雷伽站起来,表情里有着异样的坚决。“请不要往前了!属下,绝对不会让你见到殿下的!”

树有些小小的惊讶,“撒伊尔的命令?”

雷伽摇头,“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那个……雷伽,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树笑着,“先说好,我绝对不是去找她吵架的~”

“大人……”雷伽没有笑,依然是用那种悲伤的口气道,“我说过,请您不要伤害殿下……”

“我说了不会了啦!”树叹口气。

“伤害您自己,等于是伤害殿下……”雷伽开口。

“我知道啊……伤害自己,等于是伤害她……”树点头,“所以才要她解除这个刻印啊!”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雷伽直视着树。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啊……”树无奈地笑笑,一脸的戏谑。

“那么您告诉我吧。解除刻印之后,您要做什么……”雷伽的声音加大了。

树侧开头,不做回答。

“为什么您始终不了解呢?”雷伽喊道,“在殿下的心中您有多重要!”

树沉默着,周围只剩下淅沥的雨声,许久,他开口,用漠然的语气道:“即使我会毁天灭地?”

“即使您会毁天灭地!”雷伽的回答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您手上的刻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树看着自己手心的刻印,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场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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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焰屑,映着撒伊尔的眸子闪闪发光。她笑着,漠视一切。

“尊贵的幻之魔王,撒伊尔·帝伽殿下。”被淡淡的光辉簇拥的神族,用温柔得几近悲悯的口气说道,“您可知道您所守护的人,终将毁天灭地,将这个世界导上末路?”

撒伊尔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毁灭世界?那不是我们魔族的工作么?”

“不,不同于魔族的毁灭。”神族看着一边的少年,那种眼神,让他打从骨髓里寒冷了起来,“魔族只能毁坏物质的形体,改变它存在的形式,而他的毁灭能将一切归零,是真正的消灭。”

撒伊尔笑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神族默默重复了一遍。

撒伊尔缓缓举步,抬头,天空中,布满了神族的代战使,淡淡的光辉照亮了黑夜。她的声音,依然充满着魅力,“呵呵~~能打败我的话,要伤害他也是可以滴~~”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守护着他的背影,开口:“解除契约,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撒伊尔连头都没有回,“我、拒、绝!”

那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也许是自创世以来神魔的第一场战斗。

他突然觉得可笑了,神族,司掌创造,以“博爱”为名的神圣族落……这样的存在,却聚集了起来,只为了,杀死他……

他累了……如果和妖族战斗,他还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话,那么,现在呢?他要怎样说服自己活下去?

他看着天空,看着撒伊尔战斗的身影,苦笑着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那个值得被如此守护的人。

“够了!住手!”他站起身子,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残破枪刃。“够了……”也许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才是最正确的吧。

枪刃即将刺进胸口的一刹,他的双手被魔力的锁链牢牢地束缚。

撒伊尔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捧着他的脸。

“我不允许。”她用命令的口气道,“无论原因是什么,我不允许。”

“你是白痴吗!”他的愤怒,显得有些无力,“你没听那个神族说吗?我会毁灭一切,自然也包括你!”

撒伊尔笑了,“你没听我说吗?那又如何?”

他看着她,不知要如何应答。

撒伊尔笑着,那种眼神正视着他的灵魂,“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要你活着,就是这样……”

那是一种莫名的脆弱,让他不自觉地颤抖。“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撒伊尔笑着轻握起他的手,“善良的人会吃亏的~~”她将手与他的十指相扣,“不过我很善解人意的,就给你一个善良的做法~”

瞬间,紫色的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中溢了出来。

紫色的刻印,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她笑着,如同稚子般无邪,“我们的生命从此相系。一方生命终结的时候,另一方也不会再存于世上。”

树看着她,看着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容,“为什么……”

“呵呵,不想伤害任何人是吧~~”撒伊尔松开手,笑得狡黠,“那就先不要伤害我好了~~不准自杀~~明白了?”

看着手里的刻印,他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下落。

撒伊尔伸手,蒙上了他的眼睛。

“下面会发生的一切,我不想你看到……”撒伊尔的声音,温柔。

他闭着眼睛,听到了她最后的耳语,“五大族落中,唯有人类是温暖的。所以,我最喜欢人类……而所有的人类中,我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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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看着那个刻印,笑了。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母亲留给他的咒文书上最后的筹码是召唤魔族了,除了撒伊尔这种没心没肺、分不清事情严重性的任性魔族,这世界上恐怕是没有人能守护他。

“当所有契约破毁之时,吾将还原万物真实之姿,赐予众生安宁。世界之灭,假汝之手而行……”树浅笑着,说道,“你听过这段天启么?”

“……”雷伽皱着眉,不解。

“无论是什么……”树伸出右手,刻印的光明灭,雷伽就那样被束缚在了原地。“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

“大人……”雷伽想要说些什么,但刻印已经完全封住了他的行动。

“你们也想阻止我么?”树又静静开口,冲着身后的黑暗道。

“当然不,树大人……”几只魔兽从黑暗中显现,“若不是殿下的刻印,我们早就该杀死您了……”

树笑了,笑得很开心,“正确的判断……”

他举步,向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

第十九章 崩坏

……孩子,出生在这个时代,是你的不幸,也是这个时代的不幸。你不能逃避,只能接受,因为,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宿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他还在异想天开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时候,当父亲敲着他的脑袋提醒他少做白日梦的时候,当弄得满身是泥回家一样会被母亲责罚的时候……那份“普通”却开始离他越来越远。第一次的追杀是什么时候?他记不太清了。但是,他却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第一次跟他说话时候的情景。

『当所有契约破毁之时,吾将还原万物真实之姿,赐予众生安宁。吾之圣决,假汝之手而行』

他听不懂,但是母亲的惶恐却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也是那一天,他知道了自己并非父母所生。他诞生于世,却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许,他根本不能被称作是人类吧……

最先开始攻击他的,是妖族。他不同于常人的力量,曾经招致很多人的厌恶和憎恨。也有很多人畏惧、排斥他。这些负面的精神,引来了妖族。而妖族攻击他的目的也很单纯,通常没有人形的妖族,极度渴望着他的身体,而得到了他的身体,也意味着得到了那凌驾一切的力量。

起初,他还仅仅以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拥有与常人所不同的力量,所以“天赋异禀遭人怨怼”,不幸招致了妖族。母亲从未告诉他真相,只是在临死前含着泪嘱咐:

……总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树,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坚强地面对自己的命运,无论有多痛苦多不幸,都要坚强……

『吾之圣决,假汝之手而行』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的话,在那个五年前的夜晚,围攻他的那些神族的冷漠字句就充分地翻译了这句话的精髓:你是会毁灭这个世界的人。

……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妖媚而惑人的声音,在空寂的新殿中响起。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轻薄的雪绡笼着她白玉一般的身体,黑缎似的长发柔柔地散在肩上。她轻轻笑着,连鬓边的百合都为那种笑容而失色。她曳着裙裾,优雅地走下了台阶。

“撒伊尔……”树看着她,开口。

撒伊尔笑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掠去他发丝上的雨水。

“你受伤了?”撒伊尔抚着他的脸颊,瞳孔中染上了一丝杀气,“谁伤你的?”

“那不重要。”树拿开她的手,直视着她,“为什么?”他开口,问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撒伊尔笑着,“和烈弗罗兰的婚礼?呵呵,那是交易啦~~我和这群迂腐的龙族缔了约。你不知道吧,其实烈弗罗兰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要想维持他们王龙族的地位,竟然要借助外族的血脉……”

“血脉?”

“呵呵,契约的内容是我必须假装奇格龙族,直到诞下子嗣,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限制了我的力量——你最近是不是不能自由召唤魔兽了?我也有很多不方便啊~~讨厌~~”撒伊尔娇嗔。

“为什么是你?”树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游离了,因为伤的缘故么?

“当然了~~”撒伊尔笑笑,“神族和精灵族没有性别,人类的时间太过短暂,算来算去就只有魔族了。毕竟也是龙王,要找妻子,怎么也该有‘王’的头衔啊~~三个魔王中,只有我是女的,就是这样啦~~”

“你不像是会答应这种要求的人……”很冷……被雨水浸湿……

“我说过了,这是个交易。”撒伊尔的眼睛里泛着愉悦的光彩,“作为交换,所有的龙族以后都不能攻击魔族,死后也要销毁自己的身体……所有降魔的东西都不能留下……我是不是赚了?”

“为了雷伽?”树笑了,她就是她,下定决心要守护什么的时候,就不惜一切代价。

“是的。”撒伊尔不假思索地点头。雷伽受伤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而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第二次发生。

“难得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还会有这种可爱的举动。”树笑着,声音里透着一丝凄凉。

撒伊尔也笑了,“那么你呢?你会追着我而来,并不稀奇。但是,为什么要阻止我嫁给龙族?难道,你嫉妒?”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还是笑着,无奈,“一下子就破坏了两个,不愧是魔王……”

破坏?她破坏了什么吗?她不明白……

树退开几步,伸出了右手,手心的刻印在夜幕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辉。

“只要说出真实的理由,刻印就会消失,是吧?”他开口,声音有些无力。

不要说!撒伊尔的心里,有一个声音突然呐喊起来。但是,仔细听得时候,还是一片空白……

树深吸了一口气,“我,注定成为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你曾经为了保护我,给了我这个刻印,将我们的生命彼此联系。一旦我死去,你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你不让我自己了结生命,即使,那样做,对我,对这个世界都好……”

撒伊尔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下的咒语渐渐消失,化成了紫色的荧光,消散在黑暗中。

“……但是,我没有那么勇敢……逃避也好,自我牺牲也好,死亡,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解决方法。如果没有你的刻印,我也许早就离开人世了。”树看着撒伊尔,笑得温柔,“所以,我要你收回刻印,即使我死了,你也能好好地活着……”

撒伊尔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抽痛,“不要说了!住口!”她下意识地喊道。

树看着她,“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真相……知道么,我甚至庆幸过你失去了记忆,这样,你就不会有这种不舒服的回忆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为了这种理由就解除契约!我不允许!我决不!”撒伊尔吼了起来。

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啊,他的撒伊尔。任性、自私、喜怒无常,我行我素地决定别人的命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开始在乎这样一个魔族。甚至在乎到忘记了自己背负的命运,贪心地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和她在一起……

“我想守护这个世界,守护你……”手心的刻印已经完全消失了,树看着撒伊尔,伸手轻抚着她的发,“……撒伊尔……”

撒伊尔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扣着他的手指,吻上了他的嘴唇。她的心中一片混乱,她不知道怎样去辨别这样的情绪,只是,心痛,痛得快要碎裂开来……她知道,只要一松开手,这个人类就会彻底逃开,到她再无法追及的地方。她霸道地掠夺,咬啮着他的嘴唇,肆意纠缠他的舌头。她不放他走,即使是用禁锢的方式,她也决不放开他!

直到察觉他的窒息,撒伊尔才停下了自己发泄式的行为。她静静喘息着,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允许……”

树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她好冷,是因为她是魔族,还是因为她在伤心呢?他多想给她温暖啊……

她听得到他的心跳,也感觉得到那种人类特有的温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恋这样的温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