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两个武将打扮的男子便踩着重重的脚步踏进门来。

许永年个字不高,但身形粗壮,拳头一握,好似生铁。

康威人高马大,一进屋,就好像占了半间屋子去。

比起他们,周子甫便文质彬彬得多。不过他身量不矮,又出身行伍,举手投足之间自比那些书生多了几分粗犷豪放。

相形之下,谢鸣凰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美丽不可方物,却经不起碰撞。

许永年和康威是第二次见谢鸣凰。第一次是出发前,见得匆忙,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后来她便久居马车,足不出户,既不召他们开会研究军情,也不出来慰劳军心。虽说她是女子,多有不便,但她也是将军,这样不闻不问,弃之不理,早让他们心里早积了一肚子火。

康威还算耐得住,轻描淡写地行礼。

许永年则从进门就看着地板,一脸旁若无人的样子。

谢鸣凰也不以为意,开门见山道:“明磊在羊肠道设宴,邀我前往。”

康威和许永年心里同时一惊。

“我决定赴约。”谢鸣凰丢出第二句。

康威嘴巴一张刚要开口,那边许永年一句“他娘的”已经出口。

周子甫心头一震,暗叫不好,但看谢鸣凰面色如常,并无半点不悦,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在意。

“临行前,我有几句交代,你们记下。”她将在场几人各异的神情看在眼里,“首先,我离开之后,就由周子甫将军代掌镇东大将军之职。”

其实周子甫之前听她对他的说法和另外两人不同,心里就隐隐猜到她的意思,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其次,我走之后。你们加紧操练军队,接收城防,准备随时应战。明磊令东兰军后撤一里半,为的就是与我们在羊肠道一决胜负。”

许永年和康威对赴约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引了过去。

谢鸣凰道,“最后一句,你们切忌。”

周子甫等人见她说的郑重,不由竖耳倾听。

“非胜不还。”

羊肠道长近两里,两头窄,中间宽,两旁是高于千尺的峭壁。

夜半月圆,正好嵌在两边山头的中央。白极的光大咧咧地落在,引在路上,令墨兰手中的灯笼黯然失色。

“小姐。”她眼睛不断地瞄着两壁,“我总觉得此处阴森森的。那个明磊也不知道来不来。说不定等在前面的是东兰弓箭手。”

谢鸣凰轻轻掀了下脸上的面具透气。虽然里面一层是缎子,但紧贴在面上到底难受。

墨兰见她动,立刻一把将它拿了下来,“呼。差点憋死我了。”

谢鸣凰皱了皱眉,“有人。”

墨兰闻言准备重新戴上已是不及,一个极快的身影从前路冲出来,稳稳得在她们面前站定。

月光从他头顶照下,越发映衬得来者骨瘦如柴。

“在下伏万千,特来迎接谢将军。”他眼睛犀利如剑,从谢鸣凰脸上的面具移到墨兰手中的面具上。

墨兰有些尴尬,拿着面具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道:“来之前,逛夜市时候买的。”

出山之凰(八)

2010-6-10:44:274486

伏万千目光重新回到谢鸣凰脸上,“谢将军不愿以真面目识人?”

谢鸣凰淡淡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问。”

“为何?”伏万千道。

“因为明知故问,徒然浪费口舌。”谢鸣凰似笑非笑道。

伏万千一窒,侧身让开路道:“谢将军请。”

谢鸣凰负手,从他身前慢慢走过。

墨兰跟在她身侧,小声道:“小姐,我的面具…”

“夜市买的也是买的,要好好珍惜。”谢鸣凰悠悠然道。

墨兰嘴巴一扁,在原地跺脚。小姐一定是在生气她擅自取下面具。

伏万千加快几步,走到她身边道:“这位一定是墨兰姑娘。”

墨兰心想,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编出夜市这样的借口,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伏万千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墨兰姑娘认识在下?”

“废话。”墨兰没好气道,“你适才不是刚刚介绍过?”

伏万千道:“但是墨兰姑娘看上去似乎对在下有些成见?”

墨兰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接,“你是东兰大将,小姐是西蔺大将,我对你有成见岂非是最正常不过?”

伏万千虽然仍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默不作声。

谢鸣凰在前面听两人交谈,不由莞尔,放慢脚步,与他二人并肩道:“伏将军怎知我们会在此时赴约?”

伏万千道:“并非我知,是二哥说的。”

“明将军?”谢鸣凰声音中犹带着三分笑意,但眸中却清冷一片,“明将军真乃奇人。”

伏万千道:“我们常说,若是不打仗,他当个算命的也能糊口。”

谢鸣凰听他说得自然熟稔,完全不像是敌方战将口吻,心中微讶。

风从前方来,慢慢地疾了。

伏万千倏地闪到两人面前,替她们挡去一半的疾风。

墨兰声音不大不小地叹气道:“心是好的,奈何能挡的地方小了点。”

伏万千身体一震,血气从脚底一阵蹿到头顶。幸好走在最前,不至于让她们看到面色。

谢鸣凰嘴角微弯。

月渐西移,光从大道正中慢慢地朝右挪动。

谢鸣凰等人陷入黑暗中,墨兰手中的灯笼便显出作用来。

她正要走上前,替伏万千照路,就听他朗声道:“二哥,谢将军来了。”

前方依然静寂。

但道两旁却有十数盏宫灯骤然亮起。

八仙桌后,站着一个容色清雅的白衣男子。

广袖窄腰,拈发而笑。

不等谢鸣凰走到近前,他径自落座,“谢鸣凰。”

谢鸣凰也不客气,甩袖于他对坐,“明磊。”

“喝酒?”明磊不等她答应,便擅作主张地斟酒两杯,将其中之一放在她面前。

谢鸣凰泰然自若,拿起杯子朝旁轻轻一泼,“不饮。”

明磊眼中笑意更浓,“对攻?”

“互防。”谢鸣凰道。

他广袖一扬,“自古成霸业者,无不征战四方。”

“自古誉明君者,无不仁德天下!”

明磊道:“西蔺朝政腐朽,上至君臣,下至黎民,个个不思进取。”

谢鸣凰安之若素,“西蔺民风淳朴,上至叟妪,下至稚童,个个安居乐业。”

明磊含笑道:“论安居乐业,西蔺比起东兰,拍马难追。”

谢鸣凰道:“东兰内忧成患,还有他顾的闲情余力?”

明磊道:“谢将军何出此言?”

谢鸣凰轻轻吐出四个字,“幼主权臣。”

乾王萧逆行。

萧怀帝也算是有道明君,但是他在世时宁愿和谈也不愿将手中军权下放于他,可见对他忌惮之深。如今他受封摄政王,在东兰是真正的万人之上,却未必在一人之下。只要他想,那个五岁幼帝随时可能从龙椅上摔下来,成为他登基的踏脚石。

明磊似是早有所料,闻言并不惊异,“我主并无此意。”

非不能,实无意。

谢鸣凰道:“怕是无意却有心。”

明磊哂笑,从身边的小柜里另取出两只羊脂白玉茶杯,倒上清茶,双手递给她道:“嗜酒者,豪士。爱茶者,雅士。不知谢将军是否是雅士呢?”

谢鸣凰目光凝视他递茶的手。

茶杯平稳,杯中水却如漩涡般一圈一圈地缓缓荡漾,显然被他灌注了真气。

墨兰在旁大急。在天宇山,谢鸣凰的武功倒数第二,内功犹差。但她知道,此时此刻不容她置喙。

却见谢鸣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搭住茶杯。

杯子轻轻一震。

茶水晃荡得几乎从杯中漫溢出来。

明磊陡然松手。

谢鸣凰缩回手,微微掀起面具,就着茶杯轻啜一口,“好茶。”

明磊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面具却又放下了。

“乾王若想经此一役拿下西蔺,只怕要失望而返。”她放下茶杯道。

对她的挑衅,明磊波澜不惊道:“我拭目以待。”

谢鸣凰的面具是普通的灰皮面具,眼窝处露出两个小洞,以便视物。因此从明磊的角度,他只能看到那漆黑如墨的眸色,却看不到那双眼睛的样子。

她缓缓站起道:“将羊肠道拱手相让,是豪举,却未必是智举。”

“也未必是败笔。”明磊接得极快,下颚傲然抬起。

她微笑,“看来,只能拭目以待。”

“天色将明。”他抬头,望着那越来越白的东方。

谢鸣凰道:“与君一席话,谢鸣凰受益匪浅。”

明磊道:“彼此彼此。”

谢鸣凰抱拳道:“告辞。”

明磊回礼,“不送。”

谢鸣凰与墨兰疾步回城。

路上墨兰几次要开口,但见谢鸣凰取下面具后的脸色极为难看,不禁将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客栈,谢鸣凰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时辰。

墨兰一直守在门外,直到门开。

“小姐。”墨兰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你怎么了?”

“进来吧。”谢鸣凰转身进屋。

墨兰关上门,猛然想通此中奥妙,“难道是刚才与明磊交手时受了伤?”

谢鸣凰苦笑道:“我或许该多花点时间在练功上。”

“小姐输了?”

“输了。”谢鸣凰眼角噙着一丝狡黠,“不过他未发觉。”

“二哥。你素来不是狂妄无礼之人,为何今日一反常态?”伏万千与明磊依然坐在那张八仙桌两旁。

“为了故弄玄虚。”明磊微笑。

“故弄玄虚?”伏万千皱眉。

明磊道:“天宇圣师乃是西蔺第一奇人。他选的徒弟绝非常人,我若以本来面目与她应对,说不定会让她窥出我性格中的破绽,得逞先机。”

伏万千想了想道:“莫非这就是她戴面具而来的原因?”

明磊道:“我师承凤阳神算,师父向来以精通面相著称,她有备而来,不足为奇。”

伏万千道:“既然如此,为何二哥还要邀她相见?”

明磊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此战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伏万千迟疑道:“上下一心?”

“是人多势众。”明磊道,“我们有四个,谢鸣凰却只有一个。就算我被他看破了,还有司徒大哥藏在身后。”

伏万千恍然道:“不错,即便大哥也被看破了,也还有我和零陵。”

明磊摇头道:“错。若是大哥也被看破了,那我们就输定了。”

伏万千:“…”

他又开口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谢鸣凰的武功却比我想象中的要高。”

伏万千吃了一惊,“二哥输了?”要知道四大名将的先后顺序是按年龄排的,若论武功却是明磊最高。

“没输,却也没赢。”他补充道,“她的武功…深不可测。”

天色大亮,街上人声鼎沸。

但房间里却静得落针可闻。

墨兰道:“我不懂。”内力比拼输赢最是明显,就如拔河一般,怎么会不被察觉?

谢鸣凰微笑道:“我在关键时刻,用师父教我的法门,堵住经脉,将全身功力提升近一倍。”

墨兰骇然,“我听圣师说过,此法门极为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