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误会不误会。这几年我在外打仗,家里上下老幼,哪个不是你操持。这些人,不说帮着你操心,居然还敢在你面前嚼舌根。算准了你是大家闺秀,不肯拉下脸来说教。这事你就别管了,好好照顾父母儿女,至于这西小院儿,我自然会叫人处理。”

年夫人“哎”了声,就扶着丫鬟出去。等出了书房,回头看看,这才似笑非笑地到后堂婆母面前立规矩。

当天下午,年家就来了几个牙婆子,领着几个年轻貌美、委委屈屈、哭哭泣泣的小媳妇出来。街上不住有人指指点点。有知道缘由的,还跟着大伙儿感慨,“这不是年大将军府上的小妾吗?听说,还都是受宠的呢!怎么说卖就给卖了?”

“可不是嘛!可怜喽!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家务活也不会干,年纪也过了,就是当个丫鬟卖了,只怕也没人家肯要啊!”

“是啊!这下子,也不知便宜谁喽!”

还有那泼皮,专到牙婆子跟前碎嘴。惹的几个女人,哭的哭,骂的骂,吵吵嚷嚷,不出半天,京城皆知。

圆明园平湖秋月,衲敏吩咐宫女太监全都在外头伺候,亲自领着淑慎公主和两个小格格洗菜熬羹。连一岁四个月的小宝也屁颠屁颠地抱着空盘子上蹿下跳,嚷嚷着:“姐姐,放这儿,放这儿!”

雍正看了直皱眉,埋怨皇后,“你自己做饭,还拉着孩子们不得安生。她们哪是干这活儿的人?”

衲敏摆上最后一碗汤,笑着反驳:“都是大姑娘,过几年就该许婆家了。学着干点儿怎么了?咱们家的姑娘,就是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邦!再说,我是她们的娘,帮着我干点儿活儿,还委屈她们不成!”

雍正无奈,“上马能打仗也就是了,咱们本来就是马上民族。这下马安邦?你还是算了吧!议事公主,可是那么容易当的?”

庄大格格听了,不满,“皇阿玛,不是的。我阿妈说,我的一个姑奶奶就是蒙古的议事公主,后来,还因为政绩,给封了固伦公主呢!”

怡四格格也点头,“是啊!皇阿玛,我们懂的多,将来,也可以帮您的忙啊!”

淑慎公主笑了,“皇阿玛别听她俩胡说。她们呀,就是在屋里绣花烦了,故意找借口开溜的!刚才,是谁说宁肯做三顿饭,也不绣半朵花儿来着?”

庄大格格跺脚,“姐姐又欺负人!不理你!”

看女儿们可爱,雍正也放开刚才的事,对皇后说:“都坐吧!看累的,满头是汗!”

衲敏遵旨,领着几个大闺女依次落座。小宝年纪小,平常都是衲敏给他挑好菜,抱到一边奶嬷嬷喂。偏偏今天他也硬来凑热闹,一个人坐了个大高椅,抓着两根筷子捣来捣去,捣的满脸满身都是饭粒。离他最近的怡四格格也跟着遭殃,好好的一身银丝芍药折枝绫罗紫金旗袍,给扣上一碗蘑菇炖小鸡汤。怡四格格向来温柔爱笑,今日难得换了一副怒容,握着拳头抵着小宝鼻子,嘴里一字一字往外蹦:“小——宝——,你——赔——”

小宝一看,知道自己闯祸了。眨巴眨巴眼,眼看自家娘也皱眉生气,知道衲敏此时也靠不住了。慌里慌张从椅子上出溜下来,仗着身子小,动作灵活,打桌子底下钻过去,一把抱住雍正大腿,“皇阿玛——”

衲敏一听,大怒,“叫老天爷也不管用!你知道你四姐姐这身衣服怎么来的?那是你十三婶婶亲自裁剪,一针一线缝的。从今天起,三个月不许吃糖果点心。省下钱来,给你姐姐买衣服。”

小宝嘟嘟嘴,继续抱佛腿,“啊——阿玛——”脸上饭粒一个一个在雍正腿上蹭个一干二净。

看儿子一面装可怜,鼻孔里还一面吹泡泡,雍正又恶心又可乐,取出手帕,亲自给他擦干净,抱到怀里,安慰怡四格格:“四儿别生气。阿玛替弟弟赔你!来人,把前天苏杭进贡的缠花锦丝凤纹绸缎取来,叫怡四格格亲自挑。喜欢什么颜色就挑什么颜色。淑慎公主,庄大格格,也都一起挑。回头,好好做几身衣服。”

淑慎公主和庄大格格急忙站起来谢恩。唯独怡四格格,红着眼睛不说话。衲敏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心疼的,不是东西,是她娘的心呢!想了想,坐过来搂四格格在怀,“乖,你看,两个姐姐都摩拳擦掌,等着好好挑呢!我们的四儿,怎么一点也不动心啊!哦,我知道了,四儿是嫌缎子还得重新做,是吧?”转头吩咐画眉,“去把昨天新做好的衣服拿过来,给四格格换上。另外两件也一起取来吧。”

画眉应声,领着宫人端上来三个托盘。托盘里,整整齐齐叠着三件旗袍,都是公主服色。

怡四格格看了,撅撅嘴,不说话。碧荷笑着拿起一件,对着怡四格格比比,“哎哟,我就说,主子娘娘眼光就是好,看看,做的多合身。四格格,这衣服啊,本来是主子娘娘打算给您做生日礼物,特意瞒着你做的,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呢!这会儿,反倒叫您提前穿了。走,咱们到里间儿,换新衣服去。”

怡四格格瞄了一眼,看样子还不错,就半推半就得跟着走了。衲敏笑着吩咐伺候淑慎公主和庄大格格的宫人嬷嬷,“还愣着干什么,陪你们主子试衣服去。”

三匹贡缎,三件新衣,这才把小宝闯的祸给按下来。衲敏扶额,也就是怡四格格,有个深得皇帝宠信的爹!换那两个公主格格,估计,雍正不过一句话完事儿!说起来,这碗水,还真得皇后帮着端平啊!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睡了。雍正又来,趁着衲敏摘头花的时候问:“怎么想到今天添什么生日?年妃也跟着你凑热闹!”

衲敏一愣,心想,今天本来就是我生日,只不过,你们都不知道罢了!嘴上却说:“我胡说的。也不知道贵妃为什么送礼,当着孩子们面儿,总不能说她记错了吧!好歹,贵妃的面子,是要给的。等回头,我再给她送一份儿回去,横竖,不能叫她吃亏就是了!”

雍正听了,一阵无力,皇后,你就这么不学无术,也不能连朕的话也听不懂吧?冷哼一声,径自上床睡觉。

衲敏背对他翻个白眼:神经!

等衲敏收拾好了,换了衣服,躺下睡觉时,就听雍正说:“这几天,年妃和齐妃,实在闹的不像话了。连弘时也跟着掺和。你抽空敲打敲打她们。两个妃子,不过替皇后管了几天宫务,就天天你吵我骂的,像个什么样子!”

衲敏“嗯”了一声,暗笑,还以为你是冰山呢!居然受不了这两位新欢旧爱的炮火了吧!

等雍正睡着,衲敏轻轻摩挲着手腕上年贵妃送来的镯子:能记得今天是我生日的,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了。只是,他这又何必呢…

54、落花时节又逢君

第二日,还没等衲敏叫来喜嬷嬷、刘嬷嬷,吩咐敲打两位宫妃,就有人来报:“恂郡王福晋递牌子求见。”

衲敏想了想,今天也不是对账的日子呀?莫不是,这人也发现年羹尧有问题了?便宣完颜氏进来。

完颜氏一进门,甩帕施礼,“皇后娘娘,您今天要是有空,就去廉亲王府上一趟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衲敏挑眉,“哦?廉亲王跟你抢生意了?”

“嗨!要抢也是老九啊!”完颜氏自个找把椅子坐下,说明缘由。

原来,当天廉亲王格格出生后,本以为没事了,完颜氏就领着詹姆斯走。到了府门外大街上,经过一个小胡同时,给乔家旺拦住,询问媳妇金巧儿在哪儿。完颜氏这才明白过来,把金巧儿兄妹给忘了。等回转去问老八,他正忙着看护玉瑶,顾不上。宜太妃醒来,又听说玉瑶昏迷良久,就做主放金太医回去,看金巧儿是个女大夫,照顾着方便,就把她单独留下了。

别看这位太妃如今不得势,可比起平民百姓,那还是高高在上!金太医和乔家旺无奈,只得回去。金太医因为是九阿哥贴身太医,出了廉亲王府就回圆明园太医班房待命。乔家旺则在京城里一面等媳妇,一面谈些生意。一来二去,跟完颜氏也熟了。眼看着小格格都满月了,金巧儿还没人影。乔家旺急了,又找到完颜氏门上,托她帮忙。

经过这几回接触,完颜氏看出乔家旺此人的经商天赋,想搭他这条线儿,就热心地替他跑了几趟。谁知,廉亲王府均以“福晋未愈,离不开女大夫!”为名,给请了出来。

说到这儿,完颜氏甩甩帕子,“什么人啊!你老婆身体不好,就不叫别人老婆回家了?都说他是个贤王,叫我说啊,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衲敏带着些担忧问:“玉瑶真的打那天生完孩子,就没醒过?”

完颜氏摇头,“没呢!就是因为这我才来找你呢!要是她醒了,我直接就去找她放人了!就不信她的话在廉亲王府不管用!”

衲敏叹气,“怎么会这样?詹姆斯怎么说?”

“哦!”完颜氏恍然大悟,“詹姆斯给你家老头叫到园子里来了!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我说呢,怎么放着詹姆斯不用,这廉亲王闲着没事儿关人家一个小媳妇儿干嘛!感情,是用不着啊!你说这人有病吧?他要求医,直接找你家老头叫放人不就完了?跑的我腿肚转筋!”

衲敏摇头,“这里头,弯弯多着呢!做生意你行!可这些,你还真就不如你家那口!对了,听说,你不准他去侧院儿了?”

完颜氏脸一红,“说什么呢!”接着催促,“快走吧!那乔家旺还等着领媳妇回家祭祖呢!”

衲敏无奈,只得抱着小公主喂饱奶,将几个孩子托付给奶嬷嬷们,几番叮嘱之后,才换了衣服领着碧荷、翠鸟,跟太后说一声,坐车出园子。

到了廉亲王府,果然如同完颜氏所说,气氛紧张的很!廉亲王府上没有侧福晋,福晋又昏迷不醒,以前赐下的精奇嬷嬷又给打杀了。因此,即使皇后亲至,也只有几个老成的管家娘子领着丫鬟出来迎接。

衲敏无心计较,“免礼平身吧!你们福晋在哪儿?带本宫去看看!”

郭络罗氏就住在正房东内室。衲敏挽着完颜氏的手进来,正看见金巧儿领着两个小丫鬟给郭络罗氏做按摩。金巧儿抬头看见皇后来了,眼泪刷就出来了,一下子跪倒在地,“民妇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衲敏点头,“好孩子,辛苦你了!快起来吧!廉亲王福晋怎么样了?”

金巧儿左右看看,衲敏会意,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爷呢?本宫亲至,居然也没个像样的人来接着!这就是廉亲王府的规矩!还不快滚出去,叫有身份的人来!”

完颜氏也狐假虎威,跟着碧荷把人都赶出去。几个管家娘子无奈,只好把人都带出去,守在廊下,另外派人去书房给廉亲王报信。

金巧儿看屋里就剩下皇后、十四福晋和碧荷等人,这才一五一十说明白:“皇后娘娘,民妇不敢说谎。廉亲王福晋她的身体虽然因为难产受了损伤,可是,并没有到不能清醒的地步!至于为什么没醒,民妇实在不知。也实在无能为力了。求娘娘,您带我出去吧。我还要跟家旺哥回山西老家,拜见家婆啊!”

说着,就要给衲敏跪下。

衲敏连忙吩咐碧荷扶起巧儿。看这孩子比前几个月,瘦了一圈。拍拍她的手,“本宫此次来,一来,是看看我这可怜的弟妹。二来,也是不放心你!不管怎么说,当日公主出生时,是你辛苦守着,寸步不离。单是这个情分,就叫本宫难忘了!好孩子,你别哭,一切,都有本宫呢!”

金巧儿这才拿手背抹抹泪,给衲敏福身,“民妇谢娘娘!”

衲敏一笑,转身去看郭络罗氏。完颜氏对着床上叹气,“怎么就醒不过来呢!平常多么刚强个人啊!”

衲敏不是医生,自然不能解释。看看郭络罗氏一缕头发垂到枕下,便叫翠鸟找来梳子,亲手给她抿好。收起梳子一看,这一缕弄好了,其他的却乱了。索性叫碧荷扶起郭络罗氏,翠鸟打开郭络罗氏的发髻,自己坐在她身后,给她梳发。

一面梳,一面感慨,“我本来以为,我的头发已经够好了,哪知道,玉瑶的头发比我的还美!”

完颜氏嘲笑,“你是全身就头发还能看,当然觉得好!人家玉瑶可是美人胚子!头发的亮点,自然就显不出来了。”

衲敏摇头,“美人如花,只是鲜花易败。我倒宁愿跟你一样,挣钱养孩子,平平安安过一世。其他的,都是浮云啊!浮云!”说完,自己先乐了!

完颜氏佯怒,“想说我长的难看直说!犯得着拉扯那么远嘛!”

衲敏不搭话,轻轻给郭络罗氏梳通头发。叫进来贴身丫鬟吩咐:“以后,你们福晋的头发,不必扎着。要散开,这样利于血液流通。每天要梳三百六十下。这是本宫从宫里找来的秘方,记住了?”

小丫鬟看看金巧儿,点头答应。

衲敏这才扶玉瑶躺下,问:“你们小格格呢?快两个月了吧?本宫赏的金镯子金脚链带了没?抱来给本宫看看!”

小丫鬟还未说话,廉亲王的声音就在窗外响起,“不劳嫂子费心了。小格格很好。您赐的金镯子很合适!”

衲敏看看完颜氏,见完颜氏摇头,明白这廉亲王是心情不好,冲人发火呢!想了想,没搭理他,坐在床边,跟玉瑶说:“你呀!就是太要强了!格格怎么样?我不也生了个格格?如今不还好好的!这男人呀,就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就是没咱们,不还有成千上万的女人哭着喊着要给他们生儿子?只要不在咱跟前晃,他爱咋咋地!十四弟妹不常说吗?男人靠的住,猪都会上树。叫我说,就是猪都会上树了,男人也靠不住!咱们的玉瑶是谁呀?那可是安亲王的外孙女儿!咱们郭络罗氏姑奶奶,对不?睡够了,该醒了。你不是说,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叫她们一起读书吗?我的公主现在都会依依呀呀叫了。你家格格什么样子,你还没见过呢!你要是再不醒,这格格谁来教啊?难道,还指望你家那头猪来教她绣花不成?”

碧荷跟翠鸟听了,心里乐又不好意思笑,都抿着嘴憋着;完颜氏可不管这些,对着门外一阵大笑。老八立在门口,听的一清二楚,知道皇后话赶话得骂他是猪,却还不了口,一阵堵心。

衲敏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直到口渴了,这才闭嘴,吩咐翠鸟把带来的礼物交给管家娘子,这才对金巧儿说:“贵妃这两天身体老是不好,太医诊治又不方便。你跟本宫回去看看。”

说完,带着金巧儿和完颜氏她们径自出府上车走了。

八八领着人把皇后送出去,一甩袖子,跺着脚回去。

当天晚上,詹姆斯就坐着皇后銮驾,到廉亲王府给廉亲王福晋看病。令人惊讶的是,詹姆斯居然叫廉亲王每天陪福晋至少说上一个时辰的话。更为惊奇的是,三天后,廉亲王福晋醒了。廉亲王福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闺女。第二件事,把廉亲王的东西,打包都给扔到书房里。从今以后,这对京城模范夫妻,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分居”生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衲敏带着金巧儿离开廉亲王府,顺着长安街走了往东几里路,绕进一个小胡同,往北第三家,就是金巧儿娘家。乔家旺已经等候多时了。一对小夫妻非要请皇后和王妃家里坐不可。衲敏摆手,“改日吧!家里还有吃奶孩子呢!”

二人这才作罢,跟在车外一直送到大街上,这才回去。

完颜氏坐在衲敏左手旁直乐,“这个廉亲王,居然连句话都不说,就把人给放了?”

衲敏笑笑不说话。碧荷冷笑,“我粘杆处一等侍卫出动,他敢不答应!”

翠鸟刮刮鼻子,“得了,刚升了职,就卖乖了!”

完颜氏故意唱反调,“那是,这往后,可就是干一样活儿,拿两样钱!能不先夸夸嘛!”

衲敏也跟着说笑。几人正说到兴头,突然车子一个猛停,众人提防不及,险些扑到车外。碧荷连忙定住身形,扶着衲敏,问:“什么事?”

车夫回答:“不小心撞车了。主子稍等。”

碧荷正要发怒,就听外面有人说话:“是在下不小心。惊扰了车里的奶奶小姐,还请不要生气。”

碧荷看看翠鸟,“年羹尧?”

衲敏扶着碧荷坐好,暗骂,天杀的年羹尧,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车外,秋风瑟瑟,桂花飘落,唯有菊花傲然挺立枝头,傲然等待今年第一场霜降的来临!

55、叔侄患病宫苑中

碧荷握着拳头忍了半天,终是没有跳出来跟来人当街对骂。完颜氏悄悄掀开窗帘一角,早有便衣侍卫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装作路人,围成一圈“看热闹”。

外头,王五全乔装改扮成车夫,跟人打哈哈周旋,愣是讹了那姓年的五十两银子,方才放行。

翠鸟跟碧荷打趣,“瞧瞧,我就说嘛!有时候,这巧舌如簧,比拳头如铁管用!”

完颜氏也乐了,对衲敏说:“你身边儿这都什么人啊!打架敲诈,描眉绣花,就差偷鸡摸狗了!”

衲敏一笑,“有用就行!你管他用什么法子。”吩咐翠鸟,“回去跟王五全说,那五十两银子,赏他了!”

翠鸟笑着答应,碧荷嘟嘴,“便宜那王五了!”

马车还未驶出半条街,后面就有马蹄阵阵赶上来。王五全扭头一看,正是方才撞车那位军士。心中吃惊,看看周围侍卫都在,便笑着问:“五十两就够了!再多,就不合道上的规矩了!”

那军士笑着立于马背,拱手开言:“我家将军说,惊扰了贵夫人。心中甚是过意不去,特意卖了两盆龙须菊,叫在下送来,以示赔礼。”说着,就将怀里菊花连同花盆一起放到车前,打马而去。

完颜氏在车里听了,哈哈大笑,“这个年羹尧,可真有意思。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菊花!这是想赔罪呢,还是想结仇呢!”

衲敏看看碧荷,“别理他。横竖,跟咱们没关系!”

到了圆明园,见了太后,汇报完情况,打发完颜氏回去。衲敏就去见了雍正,领出詹姆斯,用銮驾送到廉亲王府上。至此,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等到九月重阳,叫王五全随手扔到平湖秋月的两盆菊花,乍然怒放。北京的秋天,正式登场。

连着下了几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层凉。这日,衲敏带着几个公主格格正讨论,冬天搬到园子哪个地方住。淑慎公主喜欢万安方和,庄大格格嫌跟一干嫔妃在一块儿,太挤。怡四格格就说到瑶池仙境。衲敏搂着小公主嘲讽:“都说了冬天冷,你还住那四面不着地的湖中央。别的不说,光是那湖面的水汽,就冻死了!”

怡四格格不依,拉着衲敏袖子扭成牛皮糖,“不嘛!我就是喜欢那里嘛!”

衲敏正在无奈之时,小宝身边的陈嬷嬷连跑带爬滚进来,大叫:“主子娘娘,不好了,哥儿出花了!”

衲敏还没明白过来,淑慎公主先吓了一跳,站起来呵斥:“懂不懂规矩!主子娘娘这儿也是你说闯就能闯的。小阿哥出了什么事?跪好了回话!”

陈嬷嬷这时候也顾不上计较自己是太后亲赐的老人儿,比常人尊贵,就是见到皇上,蹲个身就行了,不用跪倒。当即跪倒地上,说小阿哥今天早上发烧,因为时辰太早,没敢惊动皇后,直接请金太医来看。谁知吃了一副药,反而更加烧了。金太医自己也不敢随便下药了,另外请来三个太医,几人会诊,才得出,小阿哥得了天花!

三个公主格格的脸色,立刻就刷白了。天花之于满人,如同洪水猛兽,自入关以来,多少人命丧于此。怡四格格看着衲敏说不出来话,庄大格格好些,只是拉着淑慎公主的手,互相安慰。碧荷、翠鸟等都强自安静下来,等皇后吩咐。画眉也从绣花房赶来,立在门口听差。

衲敏愣了半天,“天花“这东西,在她的概念里,也就跟“**”一类的传染病罢了。想当年,她在学校给封了几个月,不也安然度过了?可看大家如此紧张,也跟着害怕起来。咬着嘴唇想了想,吩咐:“陈嬷嬷,你快回去,好好照顾小阿哥,再派人通知太医院,立刻把所有擅长治天花的太医都请过来。碧荷,你清点这两天跟小阿哥接触的人,都叫到瑶池仙境,每日派人送吃的。半个月后,如果没有发病,再放出来。翠鸟,你跟三位公主格格身边得过天花的人一起,送三个小主子到曲院风荷。记住,进去以后,就不要随便出来。现在还不知道都有谁给传染了,外头太危险。还有,每天都要请太医来给主子们诊脉。画眉,通知王五全,马上派人告诉皇上,请他封锁圆明园后园。另外,你去通知喜嬷嬷和刘嬷嬷,请她们小心。本宫现在顾不得照顾她们了。其他人,还有谁得过天花,或是种过痘的,都跟本宫留下来,照顾小阿哥。从今天开始,没有旨意,不得随意出入。”看看怀中女儿,叹口气,“至于小公主,跟着三个姐姐,一起去曲院风荷吧。”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依命行事。翠鸟临走时,担忧的看看皇后,“主子,您——得过天花吗?”

衲敏听了,叹气,“就算没得过,如今这样,我也走不开呀!”

不一会儿,诸事妥当。

雍正正在正大光明跟年羹尧、隆科多商量与沙俄谈判事宜。见王五全在殿外不住张望,不像平日稳重模样,就叫进来问话。听他说明白,君臣都大吃一惊。隆科多当即拱手:“皇上,臣请旨,封锁圆明园后园。”

雍正点头,“皇后派人来,也是这个意思。”当即叫来侍卫统领,带兵封锁。又吩咐王五全:“回去跟你们主子娘娘说,叫她不用担心,太医们,会治好小阿哥的。”王五全打千下去,雍正又从背后叫住,“你们主子娘娘没得过天花,叫她自己小心。”

年羹尧听了,眉毛一皱,看着王五全战战兢兢得下去,琢磨琢磨说辞,对雍正启奏:“皇上,臣听闻,西洋大夫很是懂得如何治疗天花。不知,京城中,是否有这样的人才?”

雍正听言,立刻想起詹姆斯,叫高无庸,“立刻传朕旨意,宣詹姆斯大夫见驾。”

高无庸捧着圣旨去京城东大街西洋诊所传旨不提。宫里齐妃又派人快马来报:“皇孙永珅出花了!”

当下,又是一阵忙乱。

天色渐黑时,隆科多才跟年羹尧自圆明园大宫门联袂而出。看看外头天色,隆科多邀请:“怎么,羹尧,跟老夫到我家园子里喝一杯?”

年羹尧笑着拱手,“老大人就别取笑羹尧了。如今,皇子皇孙患病,我家娘娘在园子里还没音讯。羹尧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酒啊!”

隆科多听了,只得作罢,“好吧!那就等这场事过去,咱们这对忘年交,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回。”

于是,两人告辞各自回去。

圆明园平湖秋月,衲敏也听雍正说皇孙永珅也病了,当即问:“怎么这么巧?前两天,小宝跟我说,要去找永珅玩,我还没在意。后来,陈嬷嬷告诉我,是弘时领着永珅来请安时,俩孩子玩一块儿的。唉,早知这样,我就该让金太医也给永珅看看。可怜的孩子!唉!你说,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雍正看皇后自责,就劝她:“这事,搁谁身上,都想不到。如今,关键不是查问题的时候。还是先治好孩子们要紧。”

衲敏点头,又问:“詹姆斯他,行吗?”

雍正还未回答,就听外头金太医求见。帝后二人不敢耽搁,衲敏也顾不得回避,直接叫他进来。

金太医这个愣头青,一进门就问皇后是不是信不过他,要不然为什么叫个西洋鬼子来?

衲敏又急又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天底下,就咱们需要大夫,那西洋人,就不生病不吃药了?就学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且看看,詹姆斯是如何诊治的,相互之间,还可以切磋一下。要都像你这样,谨守一家之言,还有什么博采众长之说。本宫倒是问你,要是赶走詹姆斯,你能保证治好本宫的儿子吗?”

金太医这才闭口不言。衲敏叹口气,“小阿哥还没满月,本宫就把他交给你看护。如今,出这样的事,本宫知道,你心里也难受。可是,无论如何,小阿哥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你先回去,看詹姆斯怎么用药。记住,他每用一次药,你都要细细问明白,就是你们中西结合,互取所长也行。本宫不管过程,我只要,我的儿子健康。辛苦你了!”

金太医听了,看看皇后,作个长揖,告辞而去。

雍正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纳罕,“这个人,好生面熟啊!”

衲敏则没精打采的呆坐到炕上,暗暗心惊:一下子,两个孩子都病了?平日,都是陈嬷嬷等人照顾,就算她是太后安排的钉子,太后也绝不可能下此毒手。那么,小宝就不可能接触天花传染源。难道,是永珅这孩子身边出的问题?正史上,弘时的儿子,活到多大呢?

雍正心里则是琢磨,弘时这些日子,动作太过频繁了!他老子刚坐了皇位不到两年,圣祖孝期未过,他就急着想当皇太子了?看来,朕决定的秘密建储,还是对的。也趁着这次永珅得病,给他个教训。只是,唉,可怜了朕的皇孙啊!

连着一个半月,衲敏都陪在小宝身边,看着他发烧,烧退,出花,花退,看他疼得在自己怀里直叫娘,眼泪就跟着往下掉。雍正每次来看皇后,都要嘱咐她不要离小宝太近。可每次都能看见皇后抱着小宝哄他吃药,陪他睡觉。等小宝渐渐康复,雍正也渐渐迟疑:当初,年羹尧回京之时,自己答应年妃,等过些日子,就把儿子还给她,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看皇后和小宝的感情,就是亲生母子,也未必赶的上啊!如果强行拆开二人,就算皇后忍痛,小宝,恐怕也会因为想念皇后,排斥年妃,而难以获得年妃真心疼爱。如果这样,那小宝的处境,不跟自己当初一样吗?

雍正并没有犹豫很久,就有人替他下了决定。

56 丧皇孙妃子揭旧案

随着小宝日渐康复,圆明园的封锁也逐渐放松。三个公主格格也得以来看望小弟弟。园子里的气氛也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祥和。

衲敏冷眼旁观,金太医与詹姆斯居然不打不相识,成了跨国交。两人时常一起商量医术,互相探讨。趁着封锁解除,衲敏就向雍正进言,叫二人一起去看看永珅。听说那孩子还没有康复的迹象,真叫人担心!

雍正准奏。当天,詹姆斯和金太医就跟着高无庸到皇宫里去了。

哪知没过半天,金太医就拉着詹姆斯回圆明园。詹姆斯一面走,一面嚷嚷:“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果亲王领着江南巡察使从九州清宴出来,一面走,一面商量江南学政之事。正说着,那巡察使突然停住,果亲王顺着他眼光看去。一名太医,拉着个洋人,一路走,一路嘟囔。那洋人脸上,还又红又肿,像给打了一样。

果亲王允礼看了,问:“怎么有个洋人在园子里?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小太监解答:“回王爷的话。那个洋人是个大夫,奉旨在太医院里行走。拉他的那个是小阿哥的专用太医,姓金。”

“哦!”允礼本就是个刚毅稳重之人,见他们都有旨意,也没有拦着。便带着江南巡察使到值班房里去了。

等回到家中,允礼还觉得这事不对劲。既然那洋人有四哥旨意,允他园中行走,怎么会无缘无故给打了呢?果亲王福晋钮祜禄氏见他似有心事,便问缘由。允礼虽然独宠侍妾孟氏,但对嫡妻,还有着应有的尊重。便把自己的疑虑跟她说了。钮祜禄氏听允礼说完,四周看看,打发伺候的丫鬟们都下去,这才小声跟允礼说:“爷您这几个月都在江南,不知道家里的事。九阿哥和皇孙同时得了天花,眼看九阿哥好的欢实了,那皇孙还病着呢!我听说,太医院那边,都不敢说话。今天,皇后派医治九阿哥的大夫,哦,就是那个洋人去看皇孙。回来,就是这样了!”说完,又叹口气,“唉,这齐妃娘娘,大概是因为去年没给封贵妃,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气呢!三阿哥弘时也是个下得去手的人物,这打大夫,还真有可能!”

允礼怪了,“没封贵妃,跟太医、洋人有什么关系!她至于吗?”

钮祜禄氏摇头,“哎哟!我的爷,您也不想想,这九阿哥谁生的?别看现在养在皇后名下,可现在都在传,皇上,马上就要把他还给年妃养着呢!眼看俩孩子同时得病,偏偏一个好了,一个吊命,她齐妃,心里能不多想?别说贵妃,看见是皇后,恐怕也在她心里琢磨着吧!您看吧,这没准儿,又是一场大闹呢!要说也是,同样都是侧福晋,怎么偏偏封妃时候,就差这么多呢?论资历、论功绩,齐妃可不比贵妃差呀!”

允礼看了钮祜禄氏一眼,没搭话。四哥后院的事,他这个做弟弟的,没道理也没心思插手。只是,四嫂向来厚待于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儿子,刚养熟了,又要给还回去,四嫂心里,一定很苦吧!想到这儿,十七便吩咐钮祜禄氏:“这事咱们只管看就是了。别跟着掺和。你要没事,就到园子里多陪陪四嫂。其他的,随缘吧!”

钮祜禄氏答应,二人一起用过饭,允礼往孟氏院子里去了,独留钮祜禄氏自己坐在正院里。大丫鬟进来问:“画眉姑娘家里人都安排到庄子上了,今天回信儿,说都过得很好。福晋看,还有什么吩咐的?”

钮祜禄氏看着灯花,垂下眼眸,苦笑,“哪儿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这么大屋子,就我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吩咐的?明天跟我去园子里见皇后,早点儿备下礼物吧!”

大丫鬟应声下去。钮祜禄氏又独自坐了会儿,这才收拾睡觉。

第二天,一早,钮祜禄氏就坐车到了圆明园外。衲敏得知她要来,早就派画眉在小宫门处迎候。画眉家人都在果亲王府,对钮祜禄氏自是十分恭敬。领着钮祜禄氏一路行来,有的没的说些闲话。钮祜禄氏知道她惦记家人,便叫身边大丫鬟跟她细说。不多时,就到了平湖秋月。

见了衲敏,钮祜禄氏送上礼物,带着歉疚说:“臣妻听说小阿哥病了,心里急的什么似的。偏偏又不能来看望,只好到庙里烧了几柱香。昨个听说小阿哥大安了,恨不得立马飞过来看看。所以,今天一早就过来了。臣妻来的仓促,还请主子娘娘莫要怪罪才好!”说着,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