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小年将军冤枉,衲敏也不能替他求情,免得雍正想起来那顶“绿帽子”,直接把小年将军给砍了。反正年二早年从军,去的是新疆,如今再去西藏,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弘琴对年羹尧没什么感觉,除了那次叫他一声舅舅,觉得这人对自家额娘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小心思。

弘纬说这话,其实就是在试探。他想知道,雍正心里,是真的属意弘经,还是自己。要是弘经,就留着年羹尧做助力;要是自己——如不能将年羹尧收做心腹,便只能压制这一派新崛起的势力。或许,看在皇额娘与哥哥的面子上,保他们荣华富贵,也就是了。

雍正听弘纬说完,眯着眼睛看看小儿子。弘经心胸开阔、眼界高远,但毕竟出身不如弘纬。况且,论帝王心术,弘经太过醇和,凡事与自己一样,直来直去,不如弘纬善于迂回。雍正在帝王心术上,吃了不少亏。要不是这几年修身养性,早就被史官们拿笔作刀,狠狠地钉在史书上。做皇帝,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因此,经过这两年比对,雍正更加属意弘纬。何况,他自认为,孩子还小,心胸眼界什么的,还是可以培养的。再说,年羹尧此人,明显更加看重弘纬,将来——只要皇后在,定然不会叫弘经夹在舅舅与弟弟之间,两边难做。今日,听了弘纬一番话,雍正心里便乐了。这孩子,还真懂得如何“攻心”呐!

雍正没说话,弘纬也不敢确定他心中想法,只得站在一边,等候雍正开言。

衲敏看着弘纬叹气,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可是,离纯良二字,相去甚远。但愿,将来他们兄弟,不要像康熙晚年众数字,为了那个位子,反目成仇吧!

这点儿,弘琴可是不怕。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弘纬对弘经有多么“疼爱”?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起来的,是公主所;第二个想起来的,就是弘经。不管那次弘经去看年妃,弘纬总是派人偷偷跟着;看见弘经有一点儿不高兴,便急忙凑上去安慰…也是,“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嘛!

这几人正在各自思量,忽听弘琴身后一宫女上前跪拜,言道:“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万岁爷大喜!”

雍正抬眼一看,此女正是谨言——皇后身边的西林格格。当着皇后与公主的面,雍正也给这孩子几分面子,叫她起来,问:“朕何喜之有啊?”

谨言垂首淡笑,“回万岁爷,奴才愚钝。早年跟随先父江南上任,看到有些大家宗族,严格教导子弟,甚至连亲戚、邻居家的孩子,不分贵贱,也要一同到宗学读书。奴才年幼无知,便问先父,为何这么大的家族,有那么多人做官,家大业大、吃喝不愁,还要逼着孩子上进,甚至,连亲戚家的,也要读书,又不问人要学费,那多麻烦呀。先父就说,祖上功德,能延续几世?儿孙争气,才是正理:子孙有才有德,君子之泽,必绵延不息;子孙不学无术,纵祖宗德被五世,亦有尽日。今日奴才听宝贝勒说起年大人家中,严格教导子弟,与幼年所见,颇为相似。想那年大人,乃是封疆大吏,子孙靠祖宗荫庇,便能有高官厚禄,根本无需他忧虑。居然还能有如此高见。不仅是年家之兴,也是万岁之福。若真如宝贝勒所言,年家日后,人才辈出,为君分忧,为民谋利,真乃万岁之福、国家之兴!”说完,竖起耳朵听听,雍正似乎并未发怒,便重新跪倒,“奴才想到这里,一时替主子高兴,御前失仪,还请主子降罪。”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衲敏听谨言这么一通话,抿抿嘴唇,乖乖,你该不是穿来的吧?

弘琴则乐了,谨言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是不是看上我哥哥,想给他保住年家呢?

弘纬皱眉,这个谨言,太能说了吧?照她这么一说,年羹尧什么都没干,平白就大功一件了?

雍正笑了,对衲敏说:“皇后啊,这孩子平日不言不语,跟个没嘴的葫芦似的。没想到,一旦说起来,还真是有理有据,叫人听着,心生偎贴。皇后有福,身边有这么个贴心的孩子呀!”

衲敏听了,淡淡一笑,不知如何回答。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雍正再起了封谨言为妃的心思。

弘琴咯咯一笑,“皇阿玛,我倒觉得,这孩子,有当年仁孝皇后之风呢!”

谨言跪在地上,连称不敢。弘纬听了,看看谨言,没说话。雍正不尴不尬地笑笑,“是孝诚仁皇后,又说错了。”

衲敏撇嘴,叫起谨言,岔开话题,“你跟公主来,有什么事吗?”

谨言对着皇后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皇后过目。一边轻声讲解,过年时,各宫物品配置。

衲敏翻看完毕,笑着对雍正夸赞:“万岁爷慧眼识珠,咱们这位西林格格,与公主一静一动,做起事来,就连懋贵妃,也夸了不少次呢!”

雍正点头,坐在旁边,看皇后处理宫务。

衲敏看大致没什么问题,便把本子还给谨言,吩咐她与公主:“本宫看,诸事有你们和懋贵妃、齐贵妃办理,很是不错。只是,太贵妃刚去世一年有余,焰火之类,不可大办。将这一项撸了。要是焰火已经买好了,就吩咐内务府想办法卖了。毕竟,这种东西,不宜久存。还有,延禧宫年妃那里,过年诸事物,比照翊坤宫、承乾宫。若是事先准备的不够,就从景仁宫拨。宁可本宫这里短些,也不要委屈了年妃。其他嫔妃,按照分位拨付。成贝勒、六公主、七公主那里,再加两层。不够的,还从本宫这里拨付。”

谨言急忙翻开本子,一一记下。

弘琴跟皇后笑闹,“皇额娘,那——是不是我跟哥哥弟弟们的,也加两层啊?”

衲敏一笑,点点弘琴脑袋,“你平日里强取豪夺,从我这里诳了多少东西去。好容易过年了,我就那么一点儿进项,还不够塞牙缝的,又要应付你打秋风!美的你!”

雍正听了,心算一下皇后终年俸禄,是不够平日花销打赏。便趁皇后忙着处理宫务,悄悄吩咐高无庸:“从朕私库里,挑几箱好东西给皇后送去。”

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弘琴便领着谨言,带着一帮宫人太监离开。弘纬也急忙告辞。伺候帝后的一帮宫人太监,也都识相地站到一丈之外,垂手侯召。

出了御花园,弘纬便要与姐姐分道。弘琴一把拉住他,“反正你也没事,跟我到永寿宫坐坐。”

见弘纬还有些犹豫,弘琴连忙保证,“放心吧,那里现在就是我临时议事的地方。没有后宫嫔妃。除了六妹妹、七妹妹偶尔去坐坐,没别人。”

弘纬这才点头,穿过西六宫宫巷,跟着到了永寿宫正殿。

弘琴赶其他人做事,殿内,只留下谨言。拉弘纬坐下,指着谨言问:“谨言好不好?”

一听这话,谨言暗中叹气:这位主子,又发什么疯?

弘纬不知弘琴话里何意,只道伺候皇后的女官,自然是好的。

弘琴听了,咯咯笑笑,“那我去跟皇额娘说,把她送你屋里,伺候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谨言恨不得把五公主掐死。皇后早就当着万岁爷的面,说等过几年,就放自己出宫嫁人。就连万岁都没说什么。您这位公主,整天操心给弟弟屋里塞暖床丫头,这叫什么事儿!怪不得,万岁爷老早就想把您给嫁出去!依我看,明天出嫁都算晚的!

弘纬呆愣着看了弘琴半天,颤颤地伸出手指,“你——”

对着弘纬手指,弘琴颇为无辜,“我就是瞧着她有些像仁孝皇后,没别的意思。”

弘纬无语了,“你你你”了半天,还是垂下手来,埋怨一句,“胡闹!”

这俩人坐在上头大眼瞪小眼,谨言心里,无明业火腾然而起。上前几步,对着公主、贝勒跪下去,“两位小主子不必为难,皇后主子早就有言在先,奴才到了岁数,就能出宫。公主,您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只是,主子娘娘懿旨,不敢不遵。”

弘琴也舍不得难为谨言,托着腮帮嗯了声,“好吧,你既然不愿意,本宫不勉强。只是,谨言,你真的很像仁孝皇后。尤其是今天对着皇阿玛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

谨言跪在地上,低头冷笑,心中暗骂:你才像仁孝皇后,你全家都像仁孝皇后。

谨言性子,有些像衲敏,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发火,就不管不顾。何况,她虽然平日谨慎,但毕竟是个孩子,心性中还蕴含着些血气方刚。弘琴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那个短命皇后,偏偏谨言自幼孤苦,父母、兄弟皆早逝,最讨厌别人说短命无福之类的话。谨言要是再不回敬,也就不是西林觉罗家大姑娘了。

对着弘琴磕个头,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回复:“公主抬爱,奴才不敢当。只是公主,明朝仁孝文皇后徐氏,尚远遵古道、贞静纯明、孝敬仁厚,有汉马氏唐长孙之风。虽处中宫,其一念惟在仁民。明仁孝文皇后崩,明成祖感言:自此之后,入宫不复闻直言。仁孝皇后去世时,明成祖正值壮年,竟不复立后。并使皇后灵柩,先于帝王入陵寝,是为第一位进入明十三陵之人。试问,奴才何德何能,能与明仁孝文皇后相提并论。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再提起此事,否则,奴才只有长跪不起,以慰仁孝皇后仙灵。”

弘琴几番想插话,皆被谨言滔滔陈词,压的说不出口。弘纬连番威压,居然都不能令谨言怯弱半分。直到她一番话说完,上头端坐这俩人才能开口,“谨言,我说的不是明朝徐皇后,是先帝元后赫舍里氏仁孝皇后。”

谨言微微一笑,“启禀公主殿下,先帝元后谥号为孝诚。”

弘纬半眯眼,凌然开口,“照你这么说,我朝仁孝皇后,比不得明朝仁孝文皇后?”

谨言低头微笑,“敢问宝贝勒,我朝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氏,与明朝孝慈高皇后马氏相比,如何?”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弘纬和弘琴也不得不说,朱元璋之妻马皇后,做的确实比叶赫那拉氏孟古好。

不得不说,明朝初期几位皇后,都有仁德劝政爱民之举传世。就连最后一位周皇后,国破之日,在坤宁宫自尽。史书记载,也是颇为仁厚。而自家这几位——孝端文皇后还算是能够帮助皇帝稳固朝邦、安抚蒙古,却没听说过劝上仁政爱民之举,那时候正打仗呢,不滥杀无辜就不错了。至于孝庄老太后——那是位善谋之人,宫斗朝斗,里里外外一把好手,遗憾的是,也没多少劝谏之类德风。这个弘纬可以证明。顺治爷那两位,自顾不暇,哪有空管老百姓死活。往下看,先帝三位皇后,呵呵,还没等她们想起来爱护百姓,就都下去陪孝端文皇后了。扒拉扒拉,似乎,还就现在的皇后提出过“以民为本”、“藏富于民”,以及时不时感慨几句“老百姓过的不容易”之类的话。即便如此,也是小心翼翼,不肯教人猜忌有干政之心,留下话柄。

再想下去,弘琴看弘纬的眼神就变了:我说,您老当了六十多年皇帝,元后不说了,当时局势,没的选。那继后呢?就不能挑个能干过马皇后、徐皇后的?

弘纬也十分委屈,“谁也没拦着,不叫她们劝诫帝王夫君啊!是她们自己不说,咱有啥子办法?”

现在殿内情况,谨言就是不往上看,也知道这姐弟俩没词了。这种事情,他们越强词夺理,谨言就越能引经据典,驳的他们哑口无言。难得这孩子发一次脾气,哪肯就这样善罢甘休,对着二人再磕一个头,“奴才斗胆,品评一番明朝后妃。明朝后宫,家教森严,皇后大多贤德。至于爱民,奴才以为,出身平民,更能懂得民间疾苦。出身贵族,难免沾惹后院是非。庆幸的是,明朝后妃,乃至亲王、皇子妃,俱为平民女子。她们长在民间,自然会为民间百姓做主说话。即使中山王之女徐氏,也没有骄奢跋扈。另外,皇后长子,不出意外,定然立为太子,一旦立储,绝少更改。这样的家规国制之下,皇后不贤德、不仁孝,实在说不过去。”

呵呵,这番话说的可是委实有点狠。先是讽刺当朝娶妻,只娶贵的,不娶对的。再是说,当朝立储,不顾正统,连着几朝,立的都是庶出之子。从努尔哈赤到顺治,几乎没有不休妻、不废后、不以妾为妻的。努尔哈赤连着废了两个元妻太子,康熙皇帝娇宠嫡子一生,最后,还是圈了了事,这个弘琴可以证明。这样的体制下,皇后自保尚且困难,何谈什么帮助帝王匡扶社稷?更何况,出身贵族的女儿家,性子再温和,那些后院阴私,恐怕,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不少。

想到这里,弘琴便叹口气,拍拍弟弟肩膀,对谨言说:“下去忙吧!今日之事,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谨言长出一口恶气,对着二人行礼,跪安退下。

过了许久,弘纬才幽幽地问:“你说,挑媳妇只挑家世、模样,是不是——错了?”

弘琴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用挑媳妇。呃,现在看来,连额驸也不用挑了。日子到了,花轿来了,只管上就行了。”说完,看似轻松地笑笑。

弘纬点头,“其实,皇额娘还是有着能跟仁孝文皇后一拼的潜质,只可惜,她太谨慎了。”

弘琴冷笑,“不谨慎,早就给扔到冷宫里喽!”

再说御花园,闲逛的帝后二人。望着夕阳余晖消失在西山之下,园中古木奇石渐渐褪去晚霞红光,雍正拉过皇后的手,微笑着悄声问:“皇后,朕把弘纬的名字写在了正大光明匾后,你高兴吗?”

冷不丁地,听到皇位传承,衲敏吃了一惊。低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皇上,祖宗有训:妇寺不得干政。皇上,您这样问,臣妾不知该如何回答。”

雍正淡笑,“那就说说你心里的话,你最想说的话。朕想听。”

衲敏叹气,“皇上,对您来说,或许,这个难题,终于写出来了,总算可以暂且放心了。可对臣妾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宝他,毕竟年长。将来,您可要好好安排,莫叫他们兄弟反目才是啊!”

雍正哈哈大笑,凑到皇后耳边,“皇后放心吧。朕在传位诏书上,同时写上,叫弘纬登基后,就封小宝为和硕亲王。这样,小宝也算有了诏书护佑。弘纬自然会给他这个哥哥几分面子。你说呢?”

雍正本来以为,这样是极好的安排。既可以告诉弘纬,弘经同样受到重视;又可以让弘经得到弘纬恩封,必定感恩戴德,一心拥护新君。哪知,皇后听言,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几张几阖,最后,还是狠心问了句:“皇上,您想害死小宝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宝宝的那位出来了!吼吼!

152 进军西藏

皇后这话一出,即使声音细若蚊虫,雍正听了,还是阴沉下脸来。“皇后这话何意?朕知道你素来疼爱九儿,甚至超过了喜爱小十。可小九也是朕的儿子,他又没做错事,朕怎么会害他呢?”

衲敏无奈,平心静气跟他讲道理,“皇上,臣妾当然明白。臣妾更加清楚,您是如何想保小宝一生富贵。可是,皇上,臣妾斗胆,问一句,当年明成祖对次子汉王是何等宠爱。最后,可是要求过太子,后来的明仁宗给汉王什么好处吗?”

“这…”

衲敏看雍正面露迟疑,接着小心问:“皇上,远的不说,单说咱们大清朝。倘若,顺治爷的荣亲王没有夭折,而是跟裕宪亲王一般,长大成人。而世祖传位诏书中,白纸黑字标明,皇三子继位,皇四子获封和硕亲王。皇上,您觉得,孝献皇后之子将会如何呢?”

如何?以皇阿玛的性子,必定会明面宠爱,暗中压制,窥伺一旦有错,即刻申斥,把四叔里子面子剥个一干二净。然后,“轻轻”处罚,例如,圈了呀,关了呀,革了呀,或者,免了四叔的罪——叫他出家呀,等等。既出了气,又弄个好名声!要不然,朕怎么会选弘纬呢?还不是喜欢他擅长帝王权术,玩的转朝廷世家嘛!

想到这儿,雍正惊出一身冷汗。弘纬玩的转朝堂,自然也玩的转小宝。要真将那样的诏书公之于众,弘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记住。如此一来,除非小宝跟五弟一般实诚,否则,必惹祸端!

“唉!”雍正想通了,便对着皇后叹气,“多亏跟你说说,要不然,朕走以后,他们兄弟还真要成了陌路。以小宝那性子,嫉恶如仇,同朕一般,最恨贪腐结党。看见不平事,非管不可。到时候,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就是弘纬宠他,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更何况,还有那么一份诏书。罢了,这件事,皇后不要与人说,朕自有主张。”

衲敏摇头,“臣妾怎么会跟人说呢!抓紧时间闭嘴都来不及。皇上,以后朝政上的事,您跟大臣们商量吧,臣妾——真的没本事,帮不了皇上呢!”

雍正听了,十分苦恼,“这种事情,除了十三弟和你,叫朕跟谁说?何况,刚才那些话,除了一国之母,众皇子的母亲,又有谁能与朕直言呢?唉!”

衲敏听了,顿时无语。只得走近些,轻轻握住雍正的手,对他笑笑。

看见皇后笑,雍正诸多烦恼,立刻消失大半。看看太阳落山,冷气渐侵,便挽着皇后的手,一同回到仁和堂。冬日长夜,雍正竟然未曾再出仁和堂大门一步。至于这俩人都干啥了,嘿嘿!

第二天,大年三十,一大早,弘琴坐着公主暖轿去仁和堂给皇后请安。到了门外,看见谨言领着宫女,端着洗漱用具,侍立门口。远远瞅见公主仪仗,谨言急忙上前施礼。

伸手掀开轿帘,弘琴瞅瞅门外宫女,手中大铜壶还冒着热气,奇怪了,“都这时候了,皇额娘还没起身吗?”

谨言微微低头一笑,回答:“禀公主,主子和主子娘娘——还未起身!”说完,笑着低下头去。

弘琴听了,哈哈大笑,坐在轿子里留下句:“没事,叫他们睡吧!昨夜,劳累了呢!”说完,放下轿帘,拐个弯,顺着养心殿与永寿宫之间的小路,向北去了。一路走,还不忘吩咐贴身太监到御膳房说一声,叫多做些滋阴壮阳的膳食,好给万岁爷补补!

谨言低头笑够了,这才收了笑容,站在仁和堂外伺候。哪知,宁贝勒、宝贝勒早就站在公主轿子后头,听见俩人对话,都明白了什么意思。

王五全早就迎上来,笑着对二人说帝后尚未起身。

弘经一笑,摆手,“罢了,烦劳王谙达,爷与十爷去上书房,回来后再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吧!”说着,拉着弟弟就往上书房赶。

一路上,净是过年喜庆之景。处理完了曹家弊案,弘经心情轻松。一路上,不住拉着弟弟说些世家诸事。品评哪些人家清廉,哪些人家有贪腐之相。说了半天,不见弘纬答话。不由问:“弟弟,你在想什么呢?”

弘纬心思怔忡,不及思索,脱口而出,“你说,谨言笑起来那么好看,怎么爱学那位,老绷着个脸呢?”

弘经张了半天嘴,最后,笑着埋怨一句:“你个男孩子,老管人家小宫女是哭是笑干嘛?”

弘纬无奈,只得对着弘经赔笑。这事,算是揭了过去。

平平和和过了年,开春二月,年羹尧便率领大军,带着全副驻藏大臣龙套,开往西藏。临行前一天,年羹尧歇在夫人屋里。把孩子们都叫来,一一嘱咐。

这些年,年家男女老少在年二将军带领下,本着多学少说的原则,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喜欢文的就去考进士,喜欢武的就去参军。唯独小儿子喜欢航海,年羹尧也没拦着,反而有空就给他讲西洋史。看看几个孩子,都能自立了。年羹尧笑笑,又叫来儿媳,当着年夫人的面嘱咐:“俗话说,家有贤妻夫祸少。你们都是我和夫人的好儿媳。从今往后,父亲不在家,跟着你们男人,好好过日子。我已经跟夫人说过了,不准他们纳妾。就是正室无出,也不准往他们屋里塞人。其他的,都听你们婆母安排吧。”

几个媳妇听了,都十分感激公爹。年家三个儿子,也没闲话。

年羹尧又说些好好照顾孙子孙女之类的。想起大孙女都要满十三了,快该嫁人了。便嘱咐年夫人,到时候找皇后,请她给安排一家好人家。不求别的,只要女婿肯上进就行。另外,最好挑那些不纳妾的人家。

二儿子二儿媳夫妇听了,心里又是一番高兴。皇后要是能管自家闺女婚事,那闺女将来到了婆家,也由几分体面。又有这样的娘家,日子自是过的容易。

年夫人笑着答应,问:“老爷可是有什么合适人选?妾身心里也好有数。”

年羹尧哈哈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叫你去找主子娘娘,也是因为她看人不看家世,而是看重人品与潜质。还有,别打宗室主意。皇家的亲戚,是那么好当的?姑奶奶的例子,你们可是看在眼里。这还是好的!理密亲王嫡妃,家世可是比咱们还好,做了二十多年准皇后,结果呢?都记住了?”

屋里人都点头称是。又说一会儿话,年羹尧便托口困了,叫夫妻几人回去。

候着人走了,年夫人上来给年羹尧宽衣入睡。二人躺到一起,年夫人摸着年羹尧的辩子,轻轻叹气,“姑奶奶也不说给你求情,愣是眼睁睁看着你去那荒凉之地!”

年羹尧冷笑,“她不落井下石就够了,还指望求情。你怎么不问问,她一年能见皇上一次不能?”

年夫人大惊,“可是,她毕竟是宁贝勒生母,又是四妃之首啊!”

年羹尧摇头,“正因为她是宁贝勒生母,所以,皇上才将我派到西藏。怕的就是我领着年家势力,拱起宁贝勒。致使康熙晚年夺嫡之事重演。夫人啊,我走以后,不知何时能回。你往后,要少跟完颜氏交往。你也知道,完颜氏她就是个市侩之人。我在,她自然会一心为咱们。我要不在了,她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有什么事,非得宫里贵人帮忙了,宁可去求皇后,也别去求姑奶奶。那位也是个遇事六亲不认的主。要不是运气不好,熹妃,乃至皇后,早就被她给撕吃了!”

年夫人叹口气,钻进年羹尧怀里,“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纳妾。原来,是吃过女人的亏!”说着,照年羹尧肩上,狠狠咬下去,直到见血,方才罢休。

年羹尧任她啃咬,只是一个劲嘱咐,他走以后,要好好给孙子孙女们说亲事,找的人家,都不能碍着宫里贵人的眼。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争取比皇后娘家乌拉那拉氏还要低调!

年夫人含泪答应。二人说完正事,又干了一场。本来年羹尧是想把这几个月没交的粮一下子补齐喽。年夫人心知不妥,伸手捂住那话,嘴里呢喃:“爷,等你回来了,多少次不行?明天还要早起呢!”

年羹尧这才罢休,搂着夫人闷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雍正领着文武百官、宗族亲王,亲自到德胜门外送年羹尧等将士。此去西藏,路途高远、前途叵测。纵然能平安到达,西藏那未开化之地,又哪里能安安生生做官?更何况,年羹尧此去,肩上还担负着改土归流西藏“试点工作”。说白了,就是把当地的“土皇帝”废了,改派流官。□喇嘛、活佛班禅会答应?各处小土司会答应?一招不慎,夹着尾巴跑回来——那还算运气好的。运气稍微有点儿赖的,正好喂天上秃鹰。

雍正大概也觉得因为吃干醋,就把年羹尧扔到那险象环生之地,多少有那么一丝愧疚。所以,当着众臣的面,对年羹尧一行,很是夸奖激励一番。并保证,留京家属,朝廷负责照顾生活。要是不幸,成为了烈属,往后日子,朝廷包了!多少,也解决了一些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临行前,年羹尧递上奏折,告别皇帝与众文武,跨马而去。

雍正乘龙辇返回紫禁城。坐在御辇上,翻开年羹尧奏折,雍正就乐了。以前,听人说年羹尧独宠夫人,雍正还有些不信。今日看来,临赴藏前,都不忘求皇帝,万一他要没了,千万要供给夫人衣食,求朝廷赡养。字里行间,都是对夫人浓情蜜意、依依不舍。一个大男人,能为女人折腰至此,雍正自认不如。回到养心殿,便找来皇后,把年羹尧这份奏折给她看了。吩咐皇后,日后对年家女眷,多加照顾。万不可寒了远方大臣的心。言语间,颇有些轻松之色,仿佛如释重负,又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衲敏神色如常地领了旨,回到仁和堂,就叫来弘琴,吩咐她往后好好关照关照年家。

弘琴冷笑,“皇阿玛不是不喜欢那家人吗?怎么反而又要关照他们了?”

谨言淡笑,“远方将士,为国拼杀。朝廷对家眷多加照料,也是吾皇仁慈。”

衲敏一笑,“他哪里是这么想的呀!分明是看见年羹尧夫妇恩爱,放下一颗吃醋的心罢了!”说着,打发走弘琴、谨言,窝在炕上装睡。回想当年,在大学校园里,遇到一身军装的小年将军,到后来等他到部队,又回到地方,跟他订婚,又解除婚约。印象最深刻的,居然不是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白等他一天,而是二人在一起时,那些无比快乐的时光。想着想着,衲敏就笑了。有些东西,或许,真该放下了。

半年后,年羹尧将军奏折回禀,接替阿尔珣职责,一切按部就班。只是,西藏地区形势,颇为微妙。加之阿尔珣返京,诸多民生事务,他一人处理不来,请皇帝派一善谋善辩文官前去协理。

雍正想了想,召来军机大臣,最后议定由前任驻藏协理大臣那苏泰前去。又派了一名汉臣文官,名刘统勋,为帮办大臣。

可怜的刘大人,按照正史,本该长居京城。哪知,被年羹尧这只大蝴蝶给糊弄的,到那离天最近的地方,呆了将近三年。三年后回来,其子刘墉看见父亲,惊了半天,最后,才问:“爹呀,您这脸皮,咋就成了关公了呐?”

当然,这是后话。

过了二月,天渐渐暖和起来。今春干旱,京城久不下雨,天干物燥。弘琴与懋贵妃商议,晓令各宫,吉祥缸要常注水,用火用炭,一定不能离开半步。以防走水。

其实,这样的训令,各宫每年都会收到。大家都不在意。该忙礼佛就还去礼佛,该忙夺嫡的,接着夺嫡。不过,这么一则训令,却给住在阿哥所里的某位爷,提供了个绝妙的点子!

153 火烧钟粹宫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弘琴喜欢三月,不仅是因为春天来了,还因为三月初三,就是自己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就能收到好多礼物。近几年,更是每次都能收到来自草原的礼物。

她最喜欢的,就是织有各种图案的毛毯。察尔汗的母亲弘吉拉氏是位织毛毯的高手。她不仅自己织,还教部落里其他妇女织。就连京城皇后名下庄子上,也有人学着织羊毛,除去自己用,还能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甚至,有的上等货,还能顺着蒙古,卖到中亚、东欧。颇具东方神韵的毯子,在当地很受欢饮。

当然,弘琴自然不知道,那图案,都是她皇额娘画好,叫人给弘吉拉氏送去的。每天晚上,裹着毛绒绒、光溜溜的毯子睡觉,弘琴就能梦见雍正十二年,跟察尔汗深夜谈心。想着想着,就梦到了草原上,如同白云般,在一望无垠草地上静静觅食的羊群。

今年也不例外。早在三月初二,弘吉拉氏就递牌子进宫,借着拜见皇后的名义,将公主的生日礼物,送到景仁宫。

一面听弘吉拉氏说些什么草原美景,一面感慨,闺女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过两年,就是再舍不得,也该出嫁了。想起来,衲敏就想叉腰大骂万恶的封建主义!谁搞的姑娘十五就得嫁人啊!我非要二十才嫁!呜呜,很明显,察尔汗是要抗议滴!雍正八成不会同意滴!君无戏言啊!

不说衲敏一个劲脸上赔笑,心中哀怨。公主所,弘琴得了信儿,从永寿宫赶回来,入目便是一个大箱子,放在桌子上。

宫女们站在门口,等着公主回来开箱。

六公主、七公主就住在隔壁,得知未来姐夫给姐姐送东西来了,都扶着小宫女,过来凑热闹。淑慎公主也带着嬷嬷们来看妹妹。

姐妹几个叽叽喳喳。六公主摸着毛毯,拉着妹妹一个劲儿羡慕,“五姐姐,你看,这只小羊,毛绒绒、胖乎乎,还会吃草,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呢!”

七公主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都没有。”

弘琴美的咯咯笑,“那有什么。等到年底你们俩生日,我叫察尔汗给你们俩也送来两条。”

淑慎公主原本坐在一旁微笑着喝茶,听弘琴这么一说,忙道不可。说察尔汗尚未有眀旨选为额驸,还是不要声张。妹妹们如果想要,她那里还有几条,也是不错,等过两天,给妹妹们送来就是。

六公主、七公主急忙摆手,连说不急。安妃不止一次告诫二人,想要什么东西,跟五公主求,或是跟皇后要,她们都不会理论什么。就是不能跟淑慎公主要。一来,淑慎公主寡居,东西本就紧张;二来,安妃私底下,也觉得这位公主命格不好,怕女儿们沾染晦气。

淑慎公主见了,只得悻悻作罢。弘琴冷眼旁观,略微皱皱眉,瞪门外淑慎公主嬷嬷们一眼,低头去看察尔汗送她的蒙古弯刀。心中暗暗琢磨,当初,要是那些嬷嬷们不拦着额驸进公主房,公主说不定,还能有一儿半女,哪会像现在,这么孤苦,连个念想也没。又琢磨,是不是跟皇额娘说一声,再给公主挑个额驸?横竖,天家的女儿不愁嫁,天家的寡妇女儿——应该也不愁嫁吧?

淑慎公主干坐了一会儿,觉得跟妹妹们没什么话说,便借口身子乏,回去休息。弘琴点头,丢下手里东西,亲自扶着淑慎出门。六公主、七公主对视一眼,跟着出门。一路上,弘琴轻声嘱咐她好好注意身体,将来,定给她个好归宿,云云。

淑慎公主淡笑,扶着妹妹的手,反过来安慰,“我经了这么多变故,哪里还想什么盼头。不过是希望皇额娘与皇父健康平安,咱们姐妹们,都能好好的过日子,就知足了。倒是你,察尔汗毕竟年岁不小,你——真叫人担心呐!”

弘琴一撇嘴,“他要敢挂,我就改嫁!”

淑慎公主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六公主、七公主听了,想笑又不敢,只得低头憋着。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搀扶着刚要出公主所大门,就听东边一阵喧哗,淑慎公主抬头一望,“天呐,走水了!”

可不是,东边天空,一股黑烟,直冲蓝天。索性,今日无风,烟势不大。要是大风天气,不知下头火苗,又要如何蔓延呢!黑烟火起方向,早有人瞧着铜锣大喊:“着火了,着火了!钟粹宫着火了!熹妃娘娘还在大殿,快来救人呐!”

六公主、七公主吓的急忙抓紧奶嬷嬷,众宫女也不知所措,站在廊下着急。

弘琴皱眉,唤来两名贴身太监,吩咐一个,“去,探问探问,哪里出事了?叫水龙队快去。临近宫院,禀明各宫主位,看好吉祥缸里的水备用。”再吩咐另一个,“到上书房去,给几位爷带话,安排好身边的人,别往东六宫去。等没事了,再出来。”

小太监走后,弘琴又叫来贴身宫女,“到仁和堂去,告诉皇后,请她不要担心,凡事有我。”小宫女答应一声,便急急往仁和堂去了。

弘琴又叫来奶嬷嬷,“到永寿宫找西林格格,叫她跟懋贵妃好好看着,别叫人趁乱闹事。”

奶嬷嬷喜答腊氏急忙答应,领着个小宫女,忙着往永寿宫跑。

弘琴看看两位妹妹,叫到身边,轻声安抚:“你们别怕,看那烟尘冒出来的地方,是东六宫钟粹宫方向。安母妃在西六宫,不要紧的。”唤来二人奶嬷嬷,“好好照顾二位公主,火灭之前,不许出公主所,免得冲撞了。”

两位奶嬷嬷急忙答应下来。弘琴这才扭头去看淑慎公主,还好,这位公主神色平和,并无不虞之处。弘琴满意地笑笑,“姐姐陪我去慈宁宫看看众位太妃、太嫔们吧。这事,咱们看见了,她们八成也能看见。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可不能吓着。”

淑慎公主点头,“自当同往。”

等这二位走后,七公主拉拉六公主袖子,嘟囔,“怪不得,阖宫上下,没有不听五姐姐的。这么紧张的事,她几句话就安排周全了,怎能不叫人敬佩!”

六公主不断嗯嗯着点头,“以后,咱们可要抱紧五姐姐大腿呀!”

火势看着大,其实,不过是烟多、火少,可恨的是,地方太多。从小厨房到偏殿,再到大殿、后院,全都有小火苗,刺啦刺啦,欢快地烧着。好在吉祥缸里,早就注满清水。水龙队还未到,众宫人在熹妃指挥下,提着水桶便将火扑灭了。年妃、裕嫔得了信儿,带着人从延禧宫、承乾宫提溜着水桶出来,就只剩下几颗火星,满地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