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爆发在即，魁首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这不是你能够探究的。”盘伽例行公事地答道。
艾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就是感觉到不安。
离开第九层有一段时间了，先是在九层外围整顿了从生活区归队的灰党军人，开启了通道内部的反重力装置，之后才集团行进向最外围的表层区域缓缓进发。
艾吉和莫比希望能够延缓争端爆发的时机，尽量在行进过程中做好军队的状态调整。
艾吉能够感知到自己处于球形房车内，对面是正在假寐的莫比，房车设定为自动驾驶状态，目的地是殖民堡垒的表层。
再注入一点集中力，感知渗透了房车的金属壁面，扩散到方圆近千米的范围。
在房车周边，有成百上千半透明似的球形空间，这些是张开了防护结界的肯特人。为了避免具有感知力的敌人的窥探，这种结界是必要的，但是如果遇到实力相差悬殊的强者，结界的作用就像是纸糊的灯罩。
艾吉很有礼貌地没有窥探到其他人的结界内部，梭巡着附近的状况。
艾吉就这么定定地坐在莫比多特的对面，看上去好像是在发呆。
熟悉他的莫比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莫比回忆起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登陆地球的那时候，堡垒刚刚经历了一场争端，然后是空间塌缩，几个老人进入了休眠，艾吉也失去了视力。有一段时间，艾吉不能适应无光的世界，直到习惯了使用感知。
肯特人感知能力的大小与能力强弱无关，这更像是每个个体与生俱来的特质。
莫比的感知几乎等于零，所以无法了解那种感觉。但是据朗木星说，如果闭上眼睛，感知的世界是无光无色的世界，看不到物体本身，却能感受到它们的波纹，更接近地触及它们的本质。
朗木星有一次曾经和莫比谈起过艾吉的视力问题，他那时候说道：“感知的确能够更接近地触及物质的本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世界没有光，全部都是由感受到的各种波纹所组成，那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是我，首先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重新学习。”
“重新学习什么？”
“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模样，学会如何辨认波纹所代表的物体，以及各种变化。”
不知道艾吉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不过可以确认的是，他总是能够自得其乐。
艾吉现在坐在房车另一边的皮质座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白绿皮面的地球人书籍。自从他家开始喂养地球人后，艾吉越来越喜欢看从外世界进口的各类书籍。
他从开始“发呆”到现在，已经很久都没有翻页了。
“艾吉？你还在吗？”莫比问。
艾吉点头道：“我一直都在。”
“你没睡着，或者是在想什么问题？”莫比出乎意料地问，“我看你一直没翻页。”
艾吉愣了片刻，想起坐在房车内部的是莫比，而不是常驻第九层所以和自己很熟的朗木星，醒悟地道：“我忘了。”
艾吉不打算特别提醒莫比，他根本不需要翻页就能很清楚地“看”到书中的内容。以前他对别人说起这一点时，尽管他极力地推荐感知的方便快捷，别人却总是露出很难过似的神情，后来艾吉干脆就不提了，也学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假装翻页。
不过总体来说，失去视力也不是件坏事！适应后起码可以“偷窥”到很多好东西。
艾吉左顾右盼片刻，对莫比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目前暂时没有相关报告，我们现在已经通过了第二层，很快就会到达目的地。”
艾吉侧过脑袋，把书本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指轻轻敲了几下，“艾丽莎，托特现在在哪里？”
[刚才穆奇坎普发来编码文字讯息，是常规联络。他说，最后一次派遣无人监视器时，托特仍然在那棵诞生树上，盘伽跟在他后面。但是之后就再也没有监视器能成功靠近白党休眠区，刚刚苏醒的白党们很黄很暴力。]
“你说什么？”
[很黄很暴力的白党们蹂躏了不下五架无人监视器，没有一架能够回航。]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五小时三十七分前。]艾丽莎的声音停顿片刻后，又道，[有一条新讯息，来自表层。]
“接进来。”
球形车内的金属壁顶上开启了一道窗口，投射出全息画面。
18 血腥托特
肯特星第82AI号驻太阳系殖民堡垒，地球日历20xx年9月20日。
第九层当日票选天气，阴雨。
由于红星医院被战时征用，从这一天开始，在医院供职的潘敏暂时不必上班了。潘敏可以拿着医院的任职证明到附近的一些私人诊所，但她没有马上去就职，而是撑着伞站在起居室的露台的护栏上，远远地望着阴郁的天空。
远处的方向，低沉的轰隆声传来，是一些九层建筑拔地而起的声音，红星医院就在其中。据说表层战区里，会有一些人类提供低端战时服务，医院也集中了一批精于护理的医务人员前往，潘敏不在名单中，尽管她曾经向院长提出要求。
十几栋数层高的楼房漂浮起来，向上行通道飞去。它们的底端有一些像是树根的组织，平常就依靠这些根须固定在地面。
难以想象的场景。
潘敏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孤独过。就算父母病故之后，她也一直能够获得别人的关怀，努力地和其他人靠拢，努力地和他们保持一致，然后自然而然地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融入的过程让人觉得怪异并且漫长，迎合别人的喜好，从不反驳别人的观点，渐渐地改变原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潘敏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不强，需要好几年才能逐渐适应。
在进入殖民堡垒之前，潘敏终于能够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没有差异，甚至获得了王文达的认可。但是在进入殖民堡垒之后，环境改变了，周围的人群变了，世界观和价值观也改变了，潘敏觉得自己再没有了勇气和精力再重新开始这个渐变自己的过程。
身后的建筑物空无一人，潘敏没有开灯，所以在阴沉的天色下，房子里黑暗空洞，敞开的落地玻璃窗像一个张开的大口，其中的黑暗在逐步蚕食安定的生活。
潘敏觉得自己有点怀念被人揉弄脑袋的感觉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喜欢上刚来时那种生活，即便有时候会因为艾吉的缺根筋觉得很纠结，但是她是快乐的。
她看着手里拿着的镀银汤匙，手指感觉着它的弧度，然后闭上眼睛，站出了露台护栏的范围外。
在三层楼的高空中，潘敏张开了眼睛，脚下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下面才是庭院里种植的草坪。
经过很多次的反复试验，潘敏发现手里感觉着汤匙的弧度，能够让漂浮稳定很多。汤匙就好像是念力的增幅器，难怪电视里那么多尝试使用念力的人，手里拿的总是汤匙，而不是刀子，或是筷子。
潘敏开始在庭院里飘来荡去，绕过高高的树冠，绕过屋顶的烟囱，然后又回到原先的位置，和在街道上行走没什么两样，雨滴打在雨伞上照样要发出咚咚的声音。
她站在空中看着那些被征用的建筑物飞向上空，渐渐远去。
天空的某处突然响起了打雷的声响，轰隆的一声。
潘敏觉得奇怪，今天票选的天气是阴雨而不是雷雨，只有在雷雨或是旱雷天气，才能听到雷声。顺着声音向发出处看去，大概是接近地平线的那端天空，由于被建筑物遮断了视线，看不到是否有闪电。
是天气系统故障？
又是轰的一下，漂浮在上行通道里的一栋六层楼建筑物好像遭受了鱼雷轰击，整栋楼一阵震动，然后被银白色的电弧所包围，噼噼啪啪的闪烁之后，从外至内的逐渐解体。
这个时候，第九层的防空警报终于响起。
[确认第九层遭受白党侵入，请居民避入防空设施。重复，确认第九层遭受白党侵入，请居民避入防空设施。]
[防空自卫编队出动，重复，防空自卫编队出动。]
那是什么！
潘敏赶紧回到起居室的露台里，收起雨伞看向远处。
解体之后的建筑物再也不能遮挡视线，只见一个黑点正在急速地向自己所处的方向飞来。
地面上飞起一个编队的肯特人，可惜他们的速度却追不上那个黑点。潘敏隐约觉得，有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她赶紧回到起居室内，关上落地窗门，再拉上遮光窗帘。自己躲在窗帘后，从缝隙中偷偷看向外面。
[潘敏，赶快离开三楼向下。]第九层中控电脑艾丽莎的声音在卧室内响起。自从潘敏严正声明需要有私人空间之后，艾丽莎很久没有出现在卧室内了。
“去哪里？”
[地下室有外出通道，你沿着地灯的指示方向前进。]
艾丽莎说完之后，起居室的地面亮起了淡黄色的条形地灯，一直延伸到门外。在没有开其他照明设施的情况下，显得十分清晰。这条指示地灯显然可以延伸到地下室。
但是——
[来不及了！]艾丽莎惊道，电子机械的声音中也能让人辨别出其中的紧张。
才走出两步的潘敏感到地面一阵晃动和轰隆巨响同时爆发，起居室天顶上的吊灯因为这次晃动而像钟摆一样剧烈地摆动起来。
同一时间，艾吉所在的表层工事内，响起电脑莫里森的声音:[接到艾丽莎的紧急通讯，九层领主宅邸正在遭受轰击。]
正在汇报工事运行情况的莫比停下了说话。
桌面上亮起了第九层的全息影像，是一栋地球人欧式古堡风格的建筑物，艾吉居住的领主宅邸。
镜头拉近，聚焦在宅邸上方凌空漂浮的一个人影，他背对着艾吉和莫比，展开的翅翼是白色的羽翼，金色的头发在阴雨的天光中显出金棕色的光泽。
莫里森继续道：[侵入者身份确认，白党托特。]
莫比看向艾吉，“托特怎么会在那里！”
墙面上的光屏亮着，那一边是身在第五层，通过视讯参与会议的穆奇坎普，突然道：“他是冲着‘灰石’去的。”
“不可能，这是违反誓约的行为。”
“托特会侵入第九层的禁战居住区，就已经违约了。他是个疯子！”穆奇坎普道。
艾吉说：“让所有人都避开他，进入防空工事。第九层留下来的没有人是托特的对手。”
“但是灰石。”穆奇坎普道。
只见影像中的托特，手中聚集了电弧跳跃的能量球，连续轰击向领主宅邸。宅邸外的能量护罩没两下就被击穿了，然后轮到宅邸本体遭受到直接的攻击。
艾吉说：“他拿去了还可以抢回来，打败他就可以了。”
全息影像扫向天空，一个编队的民兵队呈战术阵型包围着托特，正在连续攻击他，却毫无效果。民兵本来就不及正式编队，更何况他们面对的是托特。如果不是托特的目标全在于轰击宅邸，恐怕他们无一幸免。
“让他们离开。”艾吉快速说道，“托特要打死他们就像拍死蚊子一样，只需瞄准就可以了。”
避让命令很快通过中央电脑传递到达，只见全息影像中，民兵队员循序地飞离这个区域。
潘敏知道情况紧急，她两步跑到起居室门口，打开门，跟着指示灯光来到楼梯，这时候又是再一次的轰击。房间内突然明亮很多，但是闪烁而不稳定。她立刻想起刚才被电弧分解的航空建筑，相比起来，领主宅邸的建筑质量要高多了。
这并不是好现象，潘敏抬头，看见第三层的天顶钻入了蟒蛇般粗细的电弧，这些电弧似乎被什么给阻挡着，在天顶跳跃不停，但是很明显地占据了优势，正在向下压迫蔓延。
又是连续的轰击和晃动。
[他的目标是地下室的……]艾丽莎才说了半句话，声音就中断在那里。大概是通讯线路被摧毁了。
即便是加紧了脚步，来到一楼的时候，电弧已经追上了她的速度，而从楼梯到地下室门口，还需要绕到楼梯后方，打开一个地下门。
潘敏拉开地下门的同时，宅邸遭受了再次的轰击，比前几次的震感都要强烈。
天花板上的大梁和金属板同时坠落，又被电弧所熔融。整栋建筑终于完全崩毁。潘敏几乎是被震得从楼梯上滚落下地的，再回头时，通往地上的门口已经被封堵住了。
打开地下门时还在亮着指引方向的指示灯，因为能源系统的完全崩毁而熄灭。
地下室内漆黑一片，现在，连从地下离开的出口在哪里都没办法找到。
潘敏睁大了眼睛，希望能够看见出去的道路。
也许是适应了地下室的黑暗，潘敏渐渐能够看见一股灰蒙蒙的光满溢在房间中。这股黯淡的灰光是从墙角的一个架子上发出的。她跌跌撞撞地摸到墙边，顺着光亮摸到了一块项链坠子大小的石块。
拿在手心中，确实是它发出的亮光，很暗，但是却能及远。淡淡的让潘敏很奇怪的有一种温暖的熟悉感，就像天生和它在一起长大似的。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地下室？
被拿在手心的石块很快变得更加暗了，然后完全失去光亮，但是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地下室陷入了真正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陡然的，连地基都是要毁灭似的震荡，剧烈的爆破声在潘敏耳边轰鸣，她向上看去，地下室上方被轰开了一个巨大的开口。
天空的颜色映入了黑暗的空间，冰冷的雨滴落在潘敏脸上。
天上漂浮着一个金发男人，面容冷峻，白色的羽翼细微地颤动，然后降落收拢。
他站在地下室上方开口的边沿，俯视着下方的生物，静夜海洋般深蓝的双眸冷淡得仿若目中无物。
19 飞越第九层
整座领主宅邸被轰击崩毁，通过全息影像监视现场轻快的莫比皱眉道：“似乎他的力量更强了。”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奇怪，领主宅邸的底部放置了珍贵的灰石。
灰石珍贵到什么程度，有人将它形容为，1立方厘米的灰石就可以交易一颗孕育了生命的中等天体。但是实际上，这个等式很难成立，因为有生命的中等天体的数量，远比灰石要多得多。
这种异种能量晶体储存了强大的能量，却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中释放出来，领主宅邸的地下室恰好能够保证那块链坠大小的灰石缓慢地释放出可供灰党汲取的能量。
而艾吉的灰石，有一块链坠大小。为了保护它，房屋结构采用了外星超高密度去辐射化的异金属，附带了远程攻击防护罩。现在，这两层防护都被打破了。
说起灰石这种珍贵晶体，肯特人早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发现了。他们同时发现了一种独特的现象，这种奇异的能量结晶的质量十分不稳定，有时能测试出近于白矮星的密度，而有时候却像是气体一样稀疏。很长一段时间内，没人能够解释灰石为什么能脱离宇宙通用的物理定律。
艾吉指向宅邸废墟一角，道：“拉近距离。”
“那里是存放灰石的地下室吗？”莫比问。
但是不等监控器拉近镜头，就看到托特的双翼猛烈地展开，紧随而来的是一股能量波爆裂性地向四周发散。
噼啪一阵声响过后，散布在四周的一些监控装置全部被摧毁。
艾吉啧了一声，双手抓紧了沙发，说道：“把中央电脑切换到艾丽莎频率。”
话音落下，艾丽莎的声音立刻接通进来：[您领养的地球人没能及时离开宅邸。]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红星医院今天脱离第九层地基，所以她没有去上班。]
莫比看向艾吉，只见他紧紧抿着唇，双目一如既往地被遮挡在布带之下，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莫明的让人觉得难过，让他想起家里以前喂养的地球人自杀后，儿子那种内疚和痛悔的表情。
“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托特的力量很强大，这样的死亡来得很快，不会留下太强烈的痛苦。”
“我看到她还活着。”
“也许是你感觉错误，毕竟这不是现场，只是影像。”
艾吉没有吭声。
“你不会想要回去吧？只是个地球人，而且也领养不久。”莫比道。
艾吉看向另一边的报告，上面是表层的防护能量注入情况。他现在在这里的最大作用，就是在争端激化之前，为防护系统注入足够的能量，防止整个空间的坍塌。
曾经发生的事故给殖民堡垒的所有肯特人留下了惨痛的记忆。
[根据《殖民法》，殖民地的被统治生物在战时无豁免权，不受到特殊保护。]
“不用回去。”艾吉迅速地做出了选择，“立刻开启天顶望远镜系统，去除天气云雾，对入侵者实行精确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