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又僵了——

他不提巫蛊不说诅咒,竟然要看她的容貌?

青眉愕然半晌,一时思考无能,最终吐出三个字:“登徒子——”

莲见顿时就笑开了,亲和妩媚,妖娆纯善——看得人毛骨悚然。

“看脸,不叫登徒子。看别人洗澡,才叫真好色——”

青眉的脑袋里嗡一声,塌陷了。

青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只记得莲见满意地在她快要变成化石的时候将娃娃收进了袖里,笑道:“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

本来今天该是要为表哥的事烦忧难过的,现在青眉却没了那个心思,满脑子都在担心——她这回被人抓了把柄,这就已经不止是“猜测”那么简单了。

他会拆穿她吗?

担忧半晌才注意到今日画苑很静,想来人都下山去了——画苑女子本就比书院男子少得多,不管心里想嫁的是谁,只要愿意,总有人会邀请她们出去的。这种日子若还孤零零地窝在画苑里,那就是耻辱。

青眉自然是不管这些的,她心烦意乱惶惶不安,只得走向女红阁,找点事做也好让心静一静。

一推开门,采光良好的女红阁中却宛若阴影环绕,一个人影站在她的绣架前,周身的阴沉哀怨仿佛一个女鬼。

青眉只是漠漠看了一眼,连吓都没被吓到,抬脚走进屋中。

“钱小姐有什么指教吗?”

她其实不想主动开口跟她说话的,只是钱相琼刚好挡在她的绣架前,不得已只能开口。

钱相琼有些木楞地把视线从绣图转向青眉,青白的脸色,眼圈乌黑唇无血色,已经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见到青眉,露出几分恐惧又似乎有几分希望——

“容小姐——青眉——你告诉我,你绣图里绣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夜夜都梦到这里,一天比一天清晰——”从什么都没有混沌的一团,渐渐有石有水,有漆黑长羽的鸟在灰暗的天空飞,一群群,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眉,我是不是快死了,那里是不是地狱?”

青眉看着她气焰全无的样子,面容淡淡,却因为她而想起来了方才已经忘掉的情绪。

一针针,她绣着绣图,便将钱相琼的魂魄绣进去——随着绣图渐渐完成,她一半的魂魄已在绣图中,慢慢见证着绣图的完成。

她应当,继续气焰嚣张,而不是这副软弱样子吧。

“做个梦而已,有那么怕么?”

“不是——为什么没有人懂呢——”

她摇摇晃晃着抓住青眉,却就这么晕倒下去。

青眉蹲下来,缓缓摘下遮挡了视线的斗笠,看着地上的女子。

真可悲,不知是她还是自己。

她们是敌人,她们喜欢着同一个男子。以为没有了她自己便可高枕无忧,如今她已不再是威胁,自己的心却只是更沉更暗。

兰楚亦,不是依然在山下吗。

就算眼前的女子半人半鬼成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人管。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她起身,戴好斗笠,转身走出女红阁去唤小童。

青眉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摸索着桌上那本厚厚的旧册子。已经开始的巫蛊便不能逆转,只是她已无心继续绣图。

如今她自己也不知停下来会如何,似乎都无心顾及。

只是想起昨日兰楚亦病倒,当时固然内疚担忧,却似乎是她唯一可以放下心中五味,感到安心的时候。

只有那样,他才不会去别的女人身边么。

她的心一顿,静默着,茫然着,一片空白。

不可以有那样的想法。她的情蛊尚未种下,一切还未可定论。

院外渐有吵闹之声,她听得是书媛的声音,起身绕出后院去看——书媛正在后角门外,青眉正要走过去却见她旁边的人是她那青梅竹马的项浩欢,便止住脚,没有走出去。

“你要不是诚心找我一起去,就不要来,大可约其他女子,用不着这样!”

贤惠如书媛似乎都生气了,项浩欢自己也一副委屈模样,“喂,要不是你爹娘我爹娘都总念叨我让我照顾你,我才不想管你呢。我是看好好的春祭典你一个人怕你闷才找你去的,不过是跟别的女人说几句话,你用得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

书媛几乎要翻了白眼,“谁会喜欢你——你那是跟别人说几句话么?从一下山就把我丢在哪儿自己去找女子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得路。你喜欢找谁去就找谁去嘛,何苦还拖着我,让我跟着左右不是人。”

书媛哼他一声就往门里走,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个长不大,不懂事的小子。项浩欢还想跟她辩,书媛已经看到青眉,快步过来拉住青眉,“真巧你怎么在这,走走我们回房——”

“喂!谭书媛!”项浩欢站在门外又不能随便进来,书媛回头回他一句:“明年,别再找我!”说完便拉着青眉走了。

10

10、第十回 恶斗前夜 ...

“书媛你和那谁……”

“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青眉才问出口就被书媛急急的反驳了,她可不想别人把她和项浩欢扯上任何关系!

“我们只是青梅竹马的孽缘而已,他小时候欺负我,长大了还处处讽刺我针对我——我只是好心不想看他那么逃学胡闹,那样将来怎么能有出息?好心当驴肝肺!”

一向文静贤淑的书媛似乎只有提到他时才一肚子抱怨,青眉没有青梅竹马,所以也不懂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她只是不解,既然这样不去理会他不就好了吗?

“不说了,提他干嘛!——倒是青眉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兰公子呢?”

书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啊,怎么一下子气氛好像阴沉下来了——?

“青眉……?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兰公子身体未愈吧!”

——怎么更阴了?

赶巧两个女子忿忿从她们不远处走过,不满着——

“沈姝燕太可恶了,相琼才刚病倒就一个人霸着兰楚亦,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要不是相琼病倒,轮得到她蹦跶吗?”

书媛听得微微冷汗……她现在知道了……

“青眉啊,这种事,很寻常的……”只是,青眉她都还没过门,兰公子现在就……这句话,书媛安慰得都挺没底气。

似乎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彼此立场不同想法不同而已——兰楚亦有如此出身,年少风流算不得错。以书媛所受的教导很明白这一点,但对青眉——任何一条礼教都告诉她青眉的吃醋是不对的,可是她却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青眉……”

“我没事。”青眉那幽幽的声音中似乎真的听不出什么低落来,她只道:“果然,是我的错吧。我还是应该答应表哥一起去的……

“嗄——兰公子果然有约你吧?为什么不去呢,你要多跟兰公子在一起,别人就没有机会了。”

“嗯。”青眉重重点了一下头——她努力放下之前那些想法——她要相信是自己的方法有错误,是她搞错了重点——与其要灭掉那些女人,不如先抓住楚亦表哥。

“你明白就太好了!”书媛是真的在为她高兴的,青眉不喜与人交往,自小一个人长在深闺没什么可以交流的朋友,思想难免偏颇。能够让她想开自然是好的。“唯有巩固好你跟兰公子的感情,才能稳坐正室管理后院妻妾,令一家上下和宁。”

——等等!

为什么还有妻妾?

她的美好向往瞬间又哗啦倒塌——所以……这其中的区别在哪里?

只有两个人的美好生活,真的只是梦而已?

书媛自然不知青眉此刻想法,她拉着青眉疾走,“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做点糕点,兰公子回来正好吃得上——”

听到糕点,青眉一顿——这个,可是她的致命伤……

“你不会我教你啊——”

——那就做吧!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

“这样想就对了!俗话说,抓住一个男人的胃,才能抓住男人的心!我们的身份将来必无需掌厨,但几样拿手的小菜点心却是必须,洗手作羹汤也是成为贤妻一个条件。”

“嗯……会做点心的确很方便。蛊从口入,自然比其他的方法有效许多……”

“……”

她听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应该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可是,可是——青眉啊,你的方向是不是有点错误啊啊~~

突然青眉打了个冷颤,仿佛突然有种被抛上云端的晕眩,又重重落下,反反复复——

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的替身娃娃!?

此时书院之内,莲见正翘腿坐在椅子上,上下抛玩着那香囊里掏出来的小布娃娃。他现在很认真地在考虑怎么当一个禽兽——

容青眉很忌惮这个娃娃啊,既然如此,怎么利用它逼出她的真面目好呢~~

他当然不会把她的事情捅出去,那样,兰楚亦没了面子可能心存芥蒂不说,还少了很多乐趣。

“——莲莲莲见!!”

云夫子横冲进来,让莲见微微一挑眉,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夫子进学生房间的时候,是不是敲一下门比较好?”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讨论这个——”云方直接扑上来,“你给我的香囊到底哪儿来的?我查过那个香料,就出自我们一直在找的大巫记!能做出这个香的人,就算没有大巫记也一定看过!快告诉我是谁——是不是就在书院里!?”

莲见被他摇着,静默片刻——

“确定?”

“当然!那是引魂香!引魂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份完整的配方!”

“……”

所以他这次可能还顺便发现了点不得了的东西?

“莲见你还发什么愣?快带我去找那个人!”

“嗯?”莲见勾唇一笑,“我有答应过带你去找吗?”

嗷~~!

“莲见你不可以这样~~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是吗?那么不巧——我水性挺好。”

莲见端着那张妩媚的笑容,乐悠悠地便起身,拂开嗷嗷乱叫的云夫子,独自出门去廖~~

“莲见~~!!”

走入院中的莲见稍稍驻足回头,“这院子里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夫子还是不要大呼小叫的好。”

早该知道莲见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

他以为,他不说自己就没办法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嗷嗷!!

折腾了很久,青眉的糕点总算有了点型出来。

书媛左瞧右瞧,好像——是没什么问题,可怎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诡异呢?

“青眉……这个颜色,怎么灰灰的……”

“一点纸灰,不会影响口感的。”

“纸——灰?”糕点里你放那种东西干嘛??

她该问吗?还是不该问吗??

“里面这是什么东西都钻出来了……”她伸手帮她摘掉,却连糕点都拎了起来,在一根细细黑线的牵吊下摇摆着,摇摆着……

“……青眉,你的头发掉进去了……||||”

“哦,那是我放在里面的,搁着吧。”

——她果然不该问的!她以后再也不嘴贱了!!

有人往糕点里面放这种东西的吗?吃了不坏胃吗?——不是!这种毛发横出的东西什么人会吃啊!!

“——青眉啊,不然咱们……还是再做点别的东西……?”

“为什么?已经做出来了,当然就拿这个过去。”

——拿这个,去给兰公子吃??

兰公子是脑袋坏了还是眼睛坏了啊,会把这种东西吃下去??

“青眉,我看还是算了——青眉,哎哎——”

兰楚亦自山下旋反,身边走着的人,和上午下山时是同一个。

——之所以有这句特别说明,是因为在山下这短短数个时辰里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看不见的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在怎么赶走小三这一点上其实青眉很应该跟沈姝燕学习的,下山的女子或有伴或结伴的,都或多或少存了侥幸,说不定有机会替代了兰楚亦的身边人。

这还未包括山下那些慕名已久的当地女子。

可是就这样,沈姝燕还是在兰楚亦身边站到了最后。

她随着兰楚亦一路漫步笑语盈盈,分寸拿捏恰到好处。——这个机会她等很久了。觊觎兰楚亦的女子中她不是容貌最好的,也不是家世最显赫的,所以她只能静静等着机会,一旦占住这个先机,在兰楚亦面前柔弱伊人的她背后足以与恶虎匹敌—— 一群雌性老虎的斗争是很血腥很可怕的。

她的一行本可以完美结束,只除了某个不解风情居然刚好不好散步遇上他们的妖莲。

“真巧——看来你们今天玩的不错?似乎没剩几个人还没上山了——”

莲家的人明明都是孤洁的清冷的,独他生如夏花绚烂得晃瞎了人的眼。狐裘折扇,步步生莲——沈姝燕不是不心跳,只是兰楚亦在侧她未忘记自己的目标。

只是这两个人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给面子——

“我正愁一个人晃着无聊,既然遇上你们,不如一起回去?”

“那自然好——沈小姐,我们便和他一起回去吧。”

“这——”这怎么可以?山下庆典熙攘,唯有上山小路可以有暧昧机会——她特意拖延到人少之时,怎么会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莲见给阻碍了——

她只能懊恼地看着兰楚亦和莲见并肩而行,咬牙挂上笑容跟跟上去。

有莲见在的地方,他岂会不是光芒万丈的主角呢?

他谈笑风生,沈姝燕只能拉出一张僵硬的笑脸应和,一路便走到了画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