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滕逸从治疗室里出来,看到她脸上随即露出微笑。“薛宁。”

“滕医生。”薛宁起身,抬脚踢了下梁秋。“你要是无聊就去玩,三个小时后来接我。”

梁秋抬起头,懒洋洋的看一眼滕逸,复又低头玩游戏。“没事,我把这关过了再说。”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顾旭白了,那股子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高冷范,怎么遇到薛宁就崩到跟自己成了同类呢?

一面把蒋卿云哄的服服帖帖,另一边抱着薛宁睡的不亦乐乎,还怕人飞了,精分也不是这么精分的。

他回来这大半年,齐天宇明里暗里往他床上送的女人可不少,没见他动过谁,怎么就独独看上了薛宁这个奇葩?

薛宁撇撇嘴,跟滕逸一起去了治疗室。

房门关上,滕逸去倒了一杯水,微笑着坐到她身边,自然而然的喂她喝了一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她被那个男人带走之后,他脑子里一整天都是她晕过去之前,跟自己说的话。“滕医生,您见过被火烧的不成人形的人吗?”

“我见过,被烧的人是我爸爸,他是个警察。”

她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平静的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一如六年多前,苏先生第一次带她过来时的样子。

那一年她还很小很瘦,眼睛里没有任何的神采,空洞的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她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滕医生,您什么都不要问,我来只是不想苏先生担心。”

最严重的一次,她来的时候手上还挂着营养液,整个人干的像脱水蔬菜,仿佛闭上眼就会离开这个世界。苏先生在生意场上那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竟然在他的办公室里哭到崩溃,求着他救人。

滕逸第一次尝试给她催眠,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那个仿佛随时会死去的小女孩,心底筑着厚厚的墙,防备着整个世界。

他还记得,苏先生进来时,从胸腔里挤出来的那句话。“你死了,你爸爸帽子上的警徽就会一辈子蒙尘,你要死便死,我以后决不再管你。”

几近脱水的薛宁,听到这句话,双眼猛的睁开,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我活!”

从那之后,她必须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年左右,她渐渐恢复过来,跟正常小孩差不多,经常来找他,只是每次来,都只是在自己的治疗室睡一觉。

而关于她自杀和发病的原因,滕逸始终不知道具体原因。

“听说我说说话吧,滕医生,您会替我保密对不对。”薛宁慢慢躺下去,闭上眼。“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的话。”

、Chapter 31

滕逸目光专注的望着她,脸上带着能安抚人心的温暖笑容,轻轻点头。

为病人保密,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滕逸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让她开口,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选择倾诉。

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滕逸放松神经,尽量不让她感觉到自己在紧张。每个医生都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他也不例外。而好奇了数年的真相即将揭开,难免激动。

治疗室安静下来,舒缓的催眠曲,低低环绕耳边。

薛宁放空思绪,躺了许久才有勇气撕开回忆,苦涩掀唇。“我有一个很正直,而且学富五车的爸爸,他是名小警察…”

“滕医生,出事了!”助理惊慌失措的撞开门,语无伦次的说:“早上来的病人在海丰大桥上闹着要自杀,她的家人希望您…”

助理说到一半,看到躺在躺椅里的薛宁,本能的放低了嗓音。“滕医生…”

薛宁睁开眼,慢慢的坐直起来,脸上浮起理解的微笑。“滕医生,您去忙,我不着急,什么时候您有时间我再过来。”

滕逸冲她点点头,起身大步往外走。

薛宁坐了好一会才出去,看到梁秋还在玩游戏,抬脚踢了他一下,招呼他回锦湖。

“真回去?”梁秋坐在等候区,听到了助理的电话,知道今天是看不成了。

海丰大桥距离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呢,一来一回都过了中午下班的时间。

薛宁没搭理他,径自往大门走去。

回到锦湖,梁秋无聊的陪她看了一部电影,接了个电话,晚饭都没吃就走了。顾旭白6点多的时候来电话,说他出差,估计要两三天才回来,让她别乱跑。

薛宁看着自己的手,一阵无语。她这个样子,想跑,还真的有点难。

晚上薛宁又失眠,睁着眼躺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景象纷杂,一会梦见自己在火中寻找出路,一会又梦到自己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冷不丁听见梁秋在门外敲门,叫她起床吃午饭。

中午了?薛宁睁开眼,木然的望着墙上的挂钟,好一会才回过神。

吃饭的时候,薛宁看着梁秋毫不文雅的吃法,忍不住揶揄。“你二哥在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那是当然,你不知道,二哥从小就冷冰冰的,完全遗传了姑父所有不好的基因,天生带有生人勿近的气场。”梁秋嘴里全是饭,使劲咽下去,深恶痛绝的回忆往事。

薛宁听的嘴角直抽抽,他嘴里的顾旭白,跟她见识到的,感觉完全是两个人。

吃完去客厅,薛宁脱了拖鞋,用脚把笔记本电脑夹起来放到活动茶几上,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在网上搜索人肉别人的技术难学么,能不能教教我?”

“不难学,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资聪颖,三两天就能学会。”梁秋凑过去,嘿嘿笑开。“叫一声师父听听,我马上教你,不收学费。”

薛宁回头,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伸出脚,快如闪电的将他踢倒,冰凉的脚底踩在他的脖子上,唇边浮起冷笑。“你确定要我叫你师父?”

“你大爷的…我开个玩笑你至于吗。”梁秋脸都吓白了,双手举高,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我教。”

“真乖。”薛宁收回脚,慢条斯理的坐好。

梁秋坐起来,难受的咳了好久才停下来,拿起自己的平板,挪到她身边,一边讲解一边给她开书单。

薛宁听的认真,碰到不懂的地方,很谦虚的问并不时夸他。梁秋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除了有些坏毛病,总的来说比跟顾旭白相处的时候,舒服多了。

中午的时候唐恬来电话,哀伤的告诉她表白又失败了。

“多失败几次就不会难过了。”薛宁瞥一眼梁秋,继续淡定的安慰。“男人这种生物天性凉薄,不喜欢你,就算你把心挖开给他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卵用。”

唐恬在那头心如刀割,薛宁听了一会,索性一句话结束她的伤春悲秋。“他有女朋友了。”

果然,期期艾艾的诉苦转瞬变成了谩骂。薛宁把手机踢远,也不管她,示意梁秋继续。

“薛宁,我二哥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说粗话?”梁秋摸着下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不用觉得,我就是欺软怕硬,有意见?”薛宁侧眸,淡淡的扫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我,你在他面前不也装么。”

“你消失之前一定要告诉我,我去送你。”梁秋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有种相逢恨晚的心酸感。

薛宁直觉他的话里有话,不由的挑眉。“我为什么会消失?”

“没什么…”梁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继续教她怎么人肉。

顾旭白防的这么严,不就是怕她消失么。

——

有梁秋手把手的教,薛宁又在网上定了好几本相关的书籍,晚上不眠不休的看,早忘了要去见滕逸的事。而顾旭白说出差两三天,实际快一周了还不见人影。她也不在意,每天抓着梁秋教技术,然后自己看书。

五年前,纽约佳士得私人珍藏专场的藏家资料,对外公开的都比较笼统,非买家无法看到真实的身份信息。想要知道那位华裔女子的身份,她必须要通过别的手段,查到她的住址和联系电话、邮箱等等。

虽然梁秋可以帮忙,但她不想太多的让他知道自己的事。

他是顾旭白的表弟,表面上他总说自己是跑腿打杂的小奴才,但这几天通过他在电话里跟人交谈的内容判断,他在君安的职位,似乎不比齐天宇低。

君安集团旗下,有大型超市、制药厂、艺术品拍卖、地产,还有互联网+的家电卖场等等,庞大的让人侧目。

薛宁此前很少关心这些,毕竟跟她毫无关系。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因为修电脑遇到顾旭白,她给自己的十年,都不够她追查爸爸被诬陷的真相。

转了转脖子,薛宁看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忽然就想到了那天顾旭白跟蒋卿云说:周一爷爷80大寿,你跟我回去。

已经过了十天,他这段时间估计是一直跟蒋卿云住酒店去了吧。

薛宁忽然就有点想吐。

闭上眼躺下,被子也不盖,感觉脑子特别的乱。后天可以去拆手上的石膏,但下午的时候,苏先生给她来了个电话,让她明天去珍宝斋,说是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她已经不让苏先生和崔立珩插手这件事,没想到他们还是不肯放弃…

静谧中,感觉房门被人推开,薛宁下意识的睁开眼。

顾旭白披着一身凉气,赫然出现眼前,目光暗暗沉沉,犀利的像似要把她钉在床上。

“二哥?”薛宁缓缓坐起来,脸上浮起略带疲惫的笑。“你回来了。”

“唔”顾旭白走过去,弯腰将她抱起来,带着胡茬的下巴,在她头顶来回的蹭。“睡那边。”

薛宁知道他想做什么,枕着他的胸口,什么也不说。

虽然做过几次,但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疼,薛宁紧紧的抿着唇,皱眉看他。“疼…”

顾旭白深深的注视着她的脸,放轻动作把她抱紧,下巴蹭着她的颈子。“你在等我?”

薛宁差点就摇头了,忍了一会,闷闷的哼了一声。

顾旭白顿了下,唇角扬起,托起她的腰,卖力耕耘。

薛宁感觉自己像个真人手办,被他撞的七晕八素,完事的时候腿酸的难受。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终于没有继续失眠,洗完澡被他抱回卧室,身体挨着床就睡了过去,梦都没做。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惺忪醒来,看到顾旭白居然还躺着,不禁有些讶异。“二哥?”

“再睡一会。”顾旭白闭着眼,手臂横在她的腰上,显然是不打算起来。

薛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睡不着了。”

“唔”顾旭白慵懒的应了一声,下一瞬就见他掀开被子下床,抱起她去了浴室。

下楼的时候薛宁不用走路,可腿是真酸。顾旭白没事人一样,把她抱到餐厅放下,洗手拿碗盛上阿姨熬好的墨鱼粥,一口一口喂她。

吃完,薛宁见他始终不上楼换衣服,眉头不由的皱起。他不用去公司么?她跟苏先生约好了中午过去,顺便在那边吃午饭,没想过要带他一块。

“二哥,你…今天不用去公司么?”薛宁有点心浮气躁,语气也不太好。“年底很忙的。”

“不忙,一会你跟我出去一趟。”顾旭白看一眼她脚底的笔记本电脑,眉头皱了下,起身过去,把她抱回楼上。

换好衣服下楼,梁秋已经倒好了车子,笑眯眯的隔着车窗冲薛宁使眼色。

薛宁丢了个白眼给他,跟着顾旭白一道上车。

苏先生等不到自己,肯定会打电话过来,她倒是不太担心。就是不知道,顾旭白要带自己去哪里,为什么会让梁秋开车,而不是司机。

薛宁枕着顾旭白的胸口闭着眼想心事,过了一会,感觉不对劲随即坐起来,不敢置信的对上他的视线。

、Chapter 32

梁秋形容他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冷的地方,正经的他都一度以为,他是弯的,还暗搓搓的准备给他找几个小鲜肉。

尼玛…刚才那个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若无其事占便宜的混蛋,到底是谁!

薛宁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选择一次。

“好看吗?”顾旭白目光深深,淡定的跟她对视。

薛宁吐出一口气,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寒着脸保持安全距离。不就欺负她手不能动么,她忍!

天气放晴,远处青山的萧瑟荒凉不见了踪影,反倒有几分新春的蓬勃。车子一路往市郊的方向开去,薛宁越看越觉得路很熟,索性问梁秋,到底要去哪。

“南山。”梁秋吹起口哨,摇头晃脑的打开音乐。

薛宁抿唇,才挪了下身子想要靠到椅背上,就被顾旭白给捞了过去。“还有半个小时。”

还有半个小时,您老人家能不能不摸…薛宁翻白眼,某人干燥温热的手已经从后背滑到了胸口,脸上古井无波。

薛宁差点疯掉,有种想撕开他的胸口,看看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的冲动。

下车的时候,薛宁脸颊红的要命,低头站在顾旭白身边,听到他让梁秋在山下等着,跟着便被他抱了起来。

“您老人家不累么?”薛宁嘴角抽搐。“我的腿没伤。”

“我知道。”顾旭白淡定的吐出三个字,旁若无人的把她抱进寺庙大门,径自往里走。

南山寺是南山景区的著名景点之一,据说这里有位高僧,专门为人消灾祈福。

薛宁听苏先生白活过,所谓祈福说白了就是骗钱,然后弄些仪式烧点香烛纸钱,图个心安。至于消灾,估计手里真有些本事,会些风水堪舆,把脉看病什么的。

可她没病,也没想过求佛。

求佛有用,她的家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上山的台阶很高,30°左右的斜坡,长度差不多有南京中山陵台阶的三分之一。顾旭白抱着她,好似毫不费力,一级一级往上走。

深冬的南山萧瑟静谧,偶有鸟儿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天空碧蓝。薛宁窝在他怀里,看着高高的台阶,心底一片荒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累了,大概会找个有道观的山头,度过残生。”

“为什么?”顾旭白脚步微顿,低头看向她的脸。

“当个得道的道姑熬鸡汤,开解众生。”薛宁脸上浮起嘲弄的笑,目光专注的看着他的下巴。“有毒的那一碗,我会给你留着。”

顾旭白皱眉,冷不丁把她放下,转身,步伐飞快的走了。

薛宁耸肩,抬脚,一步一步的跟上去。

她是认真的。

若有幸能给爸爸翻案,她就算不死,也会永远离开,一天都不想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

上到台阶上方,顾旭白就站在大殿的门前,眼底蕴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淡淡的看着她。

薛宁吐出一口气,唇角自然向上提起,露出轻松自在的笑容,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你真让我来拜佛啊?可我想把这佛寺拆了。”

“不是。”顾旭白等她走近了,再次转身,绕过正殿往后面走。

他走的很慢,像似故意配合她的脚步,抿着唇一言不发。薛宁也懒得跟他胡闹,安安静静的跟着。

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两人来到一座居士住的院落,敲门进去。

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落叶铺满地,冷风一吹,随即飞起四处打转。顾旭白走在前面,落叶在他脚底被踩的漱漱作响。

来到其中一间屋外,他停下来,抬手叩了叩门。

薛宁竖起耳朵,听到屋里有人,年纪似乎还很大,刚想问就被他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