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自城里寻了酒,拎着坛子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头灌。

素儿看在眼里,却也没挡。

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一万人,打到现在,连五千都没剩下。

这还是都包括了重伤的人。

实际上,能够自主行动的,也就区区三千左右。

素儿突然有些后悔,如果不带着大家杀回来,就地将人解散,是不是活命的机会能更大一些?

她踱到孙平面前,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

孙平却失笑着摇头——

“不可能!咱们是军人,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军人啊!”

“可是你伤心,不是吗?”指着他手中的酒坛,“借酒消愁,愁只能更愁。”

“我……”

“报——”突然一声高喊,打断了孙平的话。有将士跑至二人近前,“报!郡主,城外有一女子只身前来,说是要见您!”

“女子?”素儿一愣,“什么样的女子?”

那将士想了想,道:

“很瘦,骑着马,样子……太黑了,样子看不清,但好像比郡主大上几岁。”

“我去看看!”她转身便走。

孙平赶紧放下酒坛从后头跟上:

“我随你去!”

素儿没拒绝,两人上到城楼上,往下一看,果然有一女子正仰头向上望来。

单人单骑,夜风吹过,显得有单薄。

“念巧?”素儿惊呼:“念巧!怎么是你?”

玉玺已经…

听闻上头有人喊,城下的人也看出了那正是自己要见之人。

于是赶紧挥着双臂高叫:

“素素!素素!快开门让我进去!”

“快!开城门!”素儿急声吩咐,自己转身就要下去。

孙平一把将其拉住,谨慎地道:

“郡主小心,在此关键时刻,是敌是友可得想想清楚啊!”

素儿摇头,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谁是敌,她也不会是敌。”

终打开城门放了念巧进来,丫头一路狂奔累得气喘吁吁。

一见了素儿赶紧下了马,再将其拉过来左看右看。目光对上她的大伤小伤时,气得跺脚。

“好好儿的皇宫你不呆,跑来这里打仗,罗素素,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一句话出口,孙平愣了。

直与一旁边的将士对望一眼,心里暗道:罗素素?

她第一次对大家说她叫凤素儿的时候,孙平心里就划了一个疑问。

依稀记得好像曾听人说宫里的素宁郡主是姓罗的?

“你说话啊!”见素儿不动,念巧急了:“有没有怎么样?你的伤严不严重?”

素儿抬了抬胳膊,再踢了踢腿,这才道:

“你看呢?我都能亲自出来见你,还能严重到哪儿去?你……”

突然看向念巧的目光中带了质疑,猛地抓住她还在审看自己的手,厉声道:

“你怎么来了?”

“你跑了,我能不来吗?”

“说!”她一声大喝,“为什么元京的将士突然退兵了?是不是李易做了什么?你在离开天都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元京人没有退兵的道理。

白天的那一战对于元京来说,应该会取得着压倒性的胜利的。

退兵的道理她之前想不明白,可是如今见到念巧,原因就很明了了。

出兵,是为了得玉玺。

那么退兵,是不是就意味着玉玺已经……

李易啊李易

“素素。”念巧神色恢复严肃,“离开天都之前,我用飞鹰传书给了主子。元京退兵,是因为突然接到了玉玺已经到手的消息。”

“李易把玉玺给了元京皇帝了?”素儿大惊。

念巧认真地点头:

“就算现在还没到,至少口信也已经送到了。主子答应将玉玺送给元京皇帝,条件就是沛城撤兵。我白天其实就到了,是元京在这里的主将接到了他们皇帝的旨意。”

素儿半晌未语,一觉得心里头一揪一揪的疼。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那么重要的一个东西,他怎么就说给就给了呢?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他接到念巧报信之后马上就做了决定的吧?

李易啊李易!

轻闭了眼,有液体自眼角溢出。

就差那么一点儿,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她就没命了。

他又救了她一次,又救了她一次啊!

“郡主!”孙平在侧,也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

虽说还不清楚这个刚进了城的女人所说的主子是谁,更不明白为何传国玉玺会在她们手里。

但却知道,是那个主子用传国玉玺换了他们一条命。

“郡主。”又轻声叫道:“先回营再说吧!这位姑娘想必也必了,属下差人去做些吃的给你们送去。”

“好!”素儿点头,“送到我那里吧!今晚她与我住在一起。”

孙平点头离去,远走了几步,心思却起伏难奈。

世界上真的有宁愿舍弃传国玉玺也要换回旁人一条命的吗?

那个主子做到了,可是策王呢?

想想那个一惯冷面的策王爷,孙平暗自摇头。

他不能,他永远也做不到。

……

沛城一直都有人住,离厥和元京的将士更是住了很长的时间。

存粮很足,地窖里还能挖出酒来。

不用等吴掌柜的救济,城里残留的东西足可以养活他们所剩下的这几千人马。

甚至还有药材可为受伤的将士疗伤。

这一次,他信的是她

次日晌午,素儿差了信使,拿着自己的亲笔手书去真冠城,见夏候策。

那封书信内容其实很简直——

我已替你讨回沛城,大军指日便可返回天都。只有一个要求,带上天贤军!

……

收到信时,夏候策的伤势已经无性命之忧,可以倚着靠背坐到软榻上了。

信被其拿在手中,自斟酌了许久,终还是轻叹一声,对那信使道:

“回去告诉你们郡主,本王……都依她!”

“王爷!”信使正要谢过,周寻一步便跨上了前,阻拦道:“王爷要三思啊!”

夏候策目光一凛,周寻顿了顿,却还是坚持道:

“王爷!天贤军与咱们大仇不共戴天,难道您忘了他们是什么样的小人?难道您忘了他们差点儿要了您的命吗?”

夏候策的手指狠狠地缩紧,他知道,周寻说得一句不差,都是事实。

可是……

“罢了!”他无奈道:“这一次,我信的是她。”

……

信使返回沛城时,带来的便是这样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消息。

剩下的这几千将士一听说自己的欲血奋战终于有了回报,终于可以实现最初那个回家的梦想,个个儿都笑逐颜开,身上的伤心好了多半。

三日后,伤兵恢复得也差不多。

素儿着人做了几十副担架,将重伤员抬着夹在队伍中间一同行进。

终于,大军开始缓缓前行,足行了两日,才到了真冠城下。

出城迎接的是周寻,到了素儿面前行了军礼,见了孙平却仍是白眼一翻,闷哼一声不说一句话。

孙平也不怪,指挥了身后的将士跟急了,随着周寻向城内走去。

而沛城那边,早已在他们出来的同时,由神武军的人接任把守。

一个月后,夏候策伤势无碍,大军终于吹响号角,班师回朝。

……

一路上,夏候策独坐在马车内,素儿带着念巧骑马混在天贤军的队伍里。

拦在天都之外

念巧一声声叹气,幽怨地看着素儿,多少次欲言又止。

快到天都城时,素儿终是看不下去,主动道:

“是不是想劝我随你回安平?”

“你知道还问!”念巧一肚子气,“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那个夏候策的心里是有你,可你永远都排在那个九五之位的后面!当你与他的皇位发生了冲突时,他放弃的,永远都会是你!”

“我知道!”素儿轻启声,泛了丝苦笑。“早在三年之前,我就知道了。”

“那你还傻乎乎的等了他三年?那你还傻乎乎的再跟着他回天都去?”

“我不是跟着他!”

素儿转头看向念巧,这个丫头已经二十出头了,却还没嫁。

说起来,是自己耽误了人家。

“念巧,你该找个人嫁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没人要了!”

“说你呢!”念巧气得在她身上狠拍了一巴掌:“别往我身上扯,现在说的是你!”

“我不说了么,我不是跟着夏候策。三年前答应等,是为了救他一命,为了不让他彻底绝望。而现在——”自回头望了望那几千天贤军,道:“我说过,要带他们回家!念巧啊!”她轻抓上对方的腕,“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的陪伴,也谢谢李易。”

“谢他什么?”念巧不放过,追问去:“谢主子什么?”

“谢谢他的任性!”

素儿扬了笑,打马冲上前。

天都,就要到了!

……

然,谁也不曾想到,大军临城,却只迎得了一道圣旨。

传旨太监有模有样地尖声道:

“皇帝有旨,策王大军立即退兵三十里扎营,没有旨意不得擅入天都!”

一时间,众将哗然。

谁也不曾想到,征战三年,回朝时所面对的不是众官百姓夹道相迎,而是这一道三十里外扎营的圣旨。

素儿似明白了什么,赶紧纵马到了夏候策的车前,掀了帘子轻声道:

“我出城的时候皇帝就一直重病不朝,握了朝政大权的,是睿王殿下。”

撕破脸的机会

夏候策沉了半晌,点头,吩咐道:

“告诉那太监,本王尊旨!”

早便听说如今并非皇帝掌朝,想必连那圣旨也不是皇帝本意。

夏候策借口身受重伤不便下车,免了接旨的形式。

大军原地调头,撤军三十里。

扎了营后,夏候策第一时间差人悄悄进城前去打探。

果然,探子带回来的线报,正是皇帝病危,睿王殿下当朝理政一人掌权。

而那道不让他们进城的圣旨也正是睿王所下,那上面加盖的是睿王理国的虎伏,并不是天子印!

素儿哭笑不得,夏候策却对现状现了满意。

她明白,于他来说,这许是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