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修知她素有未卜先知之能,但此行关系重大,万万没有不去的道理,联想前几次负伤回来,还当此次大约也就负点伤而已,又怕小狐狸跟着受伤,便不愿意再带她出门,还哄她:“我忽然想起来这次太忙,你带着过去恐怕更无聊,不如留在家里陪母亲?”

胡玖懵懂的时候跟小傻子似的,难得也有狡黠的时候,见死活拦不住易修,只能死缠着不放:“我也要跟你去。”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易修都很后悔当初的轻率。

他明明应该相信小狐狸的能耐,可惜身在局中勘不破。

当日他带着小狐狸出发,警卫营的车队护卫着他的座驾一路驶往卢家镇,与吴大帅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

两人对北平中央政府都有防备之心,故而会谈的目标一致,暗中结盟的意图很快达成,他带着小狐狸愉快折返。

小狐狸一路之上都精神紧绷,他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如果不是他押着,连吃饭喝水都要省了,一双眼睛时刻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环境。

进入南城辖下之后,易修的心情彻底轻松了,他笑着朝后排座位靠了上去,还揽着小狐狸试图让她放轻松。

变故发生的时候就在一瞬间。

路过一个弯道处,前面警卫营的汽车遇袭,也不知道谁在路中间埋了地*雷,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前面的汽车,波及了后面的车队,车队瞬间就乱了。

胡玖猛的坐直了身子,下意识要把易修往身后护,却反而被对方给搂进了怀里。

她声音是都直了:“快放开我!”

易修牢牢抱住她,甚至还把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柔声说:“乖,别怕,我在这里。”

道路旁边就是草木茂盛的山坡,车队被打乱停下来之后,便有一队黑衣人冲了过来,举木仓扫射。

警卫营架木仓还击,一边向着大帅的座驾收缩,一边抢救受伤的兄弟。

两方胶峙僵持,对方占领了地势之优,很快便对警卫营形成了压制之势。

警卫营浴血奋战,然而对方人数众多,并且还有后援,看样子倒像是要置易修于死地,竟然将前后几处路都堵了起来。

胡玖抱紧了他,小声但坚定的嘟囔:“就算是死劫,我也一定要留住你的命!”

易修低头听到她的话,心中暗惊,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对她万分抱歉:“阿玖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她近来修习有成,体内灵气疯狂流转,甚至能听到两里之外的声音:“有车队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

车窗的玻璃被打碎,司机已经趴在方向盘上不动了,随着哗啦一声,后排的车窗也被打碎,易修握紧手里的勃朗宁向外射击,一边护着胡玖。

当一队黑衣人集中火力射*击大帅座驾的时候,胡玖骤然变身,曾经被易大帅抱在怀里小小的九尾狐向天发出悲鸣之声,巨大的身体几乎要撑爆汽车内部,她的九条尾巴一瞬间全部冒了出来。

易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毛茸茸的触感所包围,就好像有人给他从头到脚蒙了一块毛茸茸的毯子,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奋力挣扎,想要从这种毛茸茸的包裹里面挣扎出来,一边挣扎一边惊慌失措的喊:“阿玖……阿玖……”

他的小小的,抱在怀里的可爱的阿玖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更,大概会被打死,马上就完结了,准备完结这两篇坑好好写一本古言,先别打死留口气儿我开新坑。

第四十九章

九尾狐的悲鸣一声接着一声,却一声比一声高亢尖利, 震人耳膜。

许多人喉头发甜, 直泛恶心,耳膜都快要被震破了, 连带着视物都几乎有了重影, 唯独易修被她保护的很好, 只能隐约听到她的悲鸣声, 却不觉得胸腔气血震荡。

九尾狐的身体不断变大, 有一部□□体已经从车窗里挤了出来, 无论是警卫营的人还是不远处的黑衣人都面露惊恐,震惊万分。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啊?”

“什么东西?”

“大大帅还在里面……”

“大帅!”

“大帅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警卫营的人面对大帅座驾各个窗户撑出来的白色的毛茸茸的身体心生惧意,又担忧易修,既踌躇不前,又不肯后退。

黑衣人面对异象, 有几个竟然冲了过来,对着汽车疯狂扫射。

子*弹透过车窗打进去,惹怒了九尾狐,只听得汽车发出咯吱咯吱让人牙酸的垂死挣扎声,整辆汽车的外壳都被不断挤的变形, 随时有被挤爆的危险。

无论是黑衣人还是警卫营的人都被眼前的异象吓到。

随着“砰”的一声, 整辆汽车的外壳连同车门四分五裂,只留底座,车内的情景顿时一览无余。

汽车的座椅靠背都已经被压平,其上趴着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白色庞然大物, 还有九条巨大的尾巴直竖着,在它的怀里露出一片军装的衣角,也不知道易大帅是生是死。

那庞物大物骤然抬头,但见它庞大的脑袋上面顶着两只血红的眼睛怒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而它的身上已经有多处中弹,鲜红的血迹正不断洇湿白色的皮毛。

它声声怒吼,忽然尾巴暴涨,卷走了一个靠过来的黑衣人,高高抡起又狠狠摔了下去,那人当即七窃流血,瘫软在地。

黑衣人得了死令,要置易修于死地,然而此刻易修被巨兽压在怀中,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不过看他的模样,多半已经被这只怪兽压死了。

那巨兽扭头看过来,血红的眸子几欲噬人,令人胆寒,那帮黑衣人不由后退,但巨兽似乎很愤怒,很快那巨大的尾巴又勒住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只听得“咔巴”一声,那人的颈骨便被勒断了,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软软的耷拉了下来。

这次不但黑衣人害怕,连警卫营众人都害怕不已。

但这些人是易修的心腹,数年跟着他在战场上搏命,怎能弃他于不顾?

他们顾不得会被巨兽攻击的可能,尽量悄悄靠近,想要在不激怒巨兽的情况之下救出易修。

很快他们就发现,巨兽似乎对他们的靠近并不介意,接连勒死四五名黑衣人之后,那帮黑衣人更害怕了,步步后退,发现同伴与自己都怀着同样的心情,顿时撒开脚丫子就逃,生怕下一刻就被巨兽给活活勒断了脖子。

巨兽仰天悲鸣,声震云霄,方圆数公里之内都能听得到。

黑衣人听到接连不断的悲鸣声,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的更快了,眨眼间就跑的干干净净。

巨兽的悲鸣声惊动了远处山涧里一名在树桠上打盹的老道。

那老道须发皆白,原本正睡的悠哉美哉,却生生被这悲鸣声吵醒,猛的坐了起来:“九尾狐临死之时的悲鸣?”

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迅疾如风,数十公里在他脚下不过三五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此刻九尾狐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缩小,露出她身体下面被紧紧压制着的年轻男子。

老道直冲了过去,警卫营的人谁也没注意到老道出现的方向,全都傻呆呆看着一脸愣怔从九尾狐肚子下面爬出来的易大帅。

“大帅,您没事儿?”

“大帅,是它救了您?”

易修毫发无损,从九尾狐的肚了下面爬出来,看到她皮毛上的弹孔与血迹,心疼的无以复加,颤抖着双手不敢去摸:“阿阿玖……”

老道似从天而降,旋风一般刮了过来,推开了一旁的易修,去摸九尾狐的爪子:“小玖?”

胡玖意识已经涣散,模糊中似乎听到老山羊的声音,艰难的睁开眼睛,喃喃低语:“臭老头,我找了你好久……”

老道盘膝坐了下来,紧握着小小的九尾狐的爪子开始输送灵力,喝道:“别说话!抱元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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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帅带着警卫营的人出门走一趟,拖着一车尸体回来,外加一名白胡子老道。

老道怀里还抱着只浑身是血的九尾狐,奄奄一息。

五姨太闻声而来,惊的魂都差点飞了,拉着儿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这才安了半颗心。

剩下的半颗心还挂着一肚子疑问:“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要对我儿下手?”

易修挂心胡玖伤势,老道抱着小狐狸进房之后设了结界,听不到内里半点声响,叫一声也不肯应,直急的他在房门口踱来踱去,忧心如焚,顾不得去查此次刺杀案的主谋。

五姨太难得强硬的吩咐刘洋去查此次刺杀案的主谋:“不先查出背后的人,你每天出门我都要提心吊胆。”

刘洋领命而去,她才想起一件事儿:“阿玖早晨不是跟着你一块儿出门的吗?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忽而脸色大变:“她不会是……不会是?”

跟着易修回来的两名警卫如窥天光,与同伴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对啊胡玖呢?

他们努力回想,遇到伏击之前,胡玖跟大帅正坐在汽车里,但遇上伏击之后再没见过胡玖,反而是汽车里出现了一只巨兽,最奇怪的是,大帅对着那只巨兽叫“阿玖”。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难道胡姑娘不是人?

今日伏击,易修的警卫营损失不小,泰半兄弟再也回不来了,其余受伤的已经送进了南城医院抢救,留下的都是死忠,但也架不住事情太过离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令他们心里恐慌不安。

等到刘洋回来之后,内中一人悄悄去找他,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刘洋:“……胡姑娘可能真的是妖怪,刘副官你知道不?”

刘洋:“……”

“它还救了大帅,按理来说我们不该说这话,可是……大帅会不会被怪迷惑?”

刘洋:“……”等等让我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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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从局中跳出来,大约就能梳理清楚,但是身在局中便不容易想通其中关窍,所谓的灯下黑正是如此。

刘洋彻夜未眠,花了好几日终于揪出了大帅伏击案的背后主谋,原来还是易为民手底下的老人。

原本在当爹的手下高官厚禄手握权柄,轮到易修主政,他便渐被边缘化,就连翁连唐这等每年都有不少孝敬的大商人都改弦易辙,投靠了易修,别提多憋气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让南城的实际掌权者换个人来做。

刘洋心思缜密,行动迅速,不等对方掩藏证据,便将主谋者逮捕入狱。

当他前去向大帅邀功领赏之时,易大帅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坐在胡玖的房门口,如同雕塑一般。

刘洋:“……”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大帅从来冷心冷血,难得对谁能露出如此牵肠挂肚的模样,胡玖是头一个,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暑假出门,昨天在宁波,今天刚到上海,定了三天的房……然后就遇上了台风。

难道我要留在酒店睡三天?崩溃!

第五十章

胡玖的秘密很快就被五姨太知晓。

她听说小狐狸居然是胡玖, 被震惊的说不出话,好半晌才道:“难道是阿修什么时候救了她,所以她是来报恩的?”

狐狸精报恩的故事深入人心, 更何况五姨太以前在堂子里待的时候, 未尝没有想过有奇迹发生,能被某个具有大神通的仙人所救, 脱离苦海。

胡玖还没醒过来,她就按捺不住兴奋, 在房门口走来走去, 十分期待伤好之后, 能够见识到小狐仙的神通。

五姨太跟易修在胡玖的房门口守了三日, 没等来胡玖清醒,却等来了面色不善的老山羊。

老山羊全力施法,守着胡玖整三日, 打开门见到眼巴巴守着的一对母子, 脸色十分不好。

“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

易修连忙凑上去, 关切的问:“阿玖怎么样了?”

五姨太也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往里面瞧:“阿玖呢?醒了没?”

老山羊自从渡劫失败, 落到南城, 之后一路靠着自己的本事混进了政客的府邸,在红尘里打滚, 这些年没少见识过人类的贪婪,对母子俩殷切的关心很容易就理解为“对小徒儿别有所图”的人类。

他打心底里厌恶人类的贪婪与野心,口气便不太好:“她醒了你们又想哄骗她做什么?”

“我们并没有哄骗她呀。”五姨太急了。

苍天可鉴,自从胡玖来到大帅府, 顿顿肥鸡大鸭子,新衣裳没断过,还请家庭教师上课,跟养自己亲闺女也差不多了。

老山羊心气儿不顺,连带着仙人气度都维持不住了:“没哄骗她,那小傻货能把命搭上?”

胡玖小时候在山里可是野的不行,还从来没见过她为了哪只走兽豁出性命过。

易修一口气梗在胸口,又是羞愧又是心疼,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对阿玖的担心并不比道长少半分,请您务必相信我!”

老山羊冷哼一声,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出尔反尔的事情我可没少见,别拿我当阿玖来哄骗。我见可多了嘴上抹蜜,手底下捅刀子的事情。”

易修:“……”这位道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多少恶意啊?

五姨太以前跟堂子里的姐妹学过几天戏,抚着胸口打唱腔:“天可怜见呀,道长可是冤枉我们了……”

易修迟钝的神经都被亲娘给惊醒,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拖着她往后撤,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母亲,要不您先回去,等我跟道长谈妥了您再过来?反正阿玖一时半会也不会醒过来。”

他与老山羊对峙,作为晚辈完全可以做小伏低,可是以五姨太疼儿子的一贯作风,恐怕见不得自己儿子对着别人陪笑脸。

本来是未来岳父见准女婿的场面,搞不好演变成两亲家大会战,那就不太妙了。

五姨太被儿子捂着嘴巴说不了话,只能不停的眨眼睛表示同意,哪知道易修一松手,她就开始直着嗓子喊:“道长哪——”后半句又被儿子给强力制止了。

易修很挫败:“都说了您先回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阿玖醒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派人去通知您。”连哄带骗,把人从三楼哄了下去。

崔蔷近来因善解人意而随侍在五姨太身边,无意之中得知胡玖居然不是人类,虽对此事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转而一想,连她都能穿越之后来到易修身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凡事无绝对。

不过胡玖并非人类之事却让她再次振奋了精神,跟着五姨太下到二楼,她连忙凑过去说:“老夫人,既然大帅不想让您在门口守着,不如我代您上去守着?”

五姨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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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书里,有多少青史留名的俊杰枭雄人生之中最艰难的时刻都被轻描淡写的带过去,浓缩成短短的几个字。

甚至有些经历根本都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中。

崔蔷从前在故纸堆里见到易修的照片惊艳不已,等真正见到他为了胡玖数日不眠不休,憔悴狼狈的模样,连那天遇刺之后的衣服都未曾换过,军装上还有胡玖的血迹,胡子拉茬,眼里布满了血丝,甚至为了见胡玖一面,跟老道陪尽了小心,说尽了好话,却莫名觉得这样的男人更令她心折。

可惜从头至尾,易修都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大约在易大帅眼里,她跟府里其余的丫环并无区别。

崔蔷都怀疑胡玖用了什么迷魂术勾走了易修的魂魄,让他为之而神魂颠倒,茶饭不思。

那须发皆白的老道却很是铁面无私,无论易大帅说多少好话,都不为所动,嗤笑一声:“你们这些人惯会舌灿莲花,哄的旁人为你们卖命,敲骨吸髓的压榨人,若是阿玖好不了,小心你全家不得安宁!”

说完这句话,老道黑着脸砸上了门,把易大帅关在了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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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时候匆匆而过,胡玖身上的伤虽然在老山羊的看护下已经痊愈,但她却依旧是兽形,且神思昏沉,未见清醒。

老山羊用了几十道召魂咒,都没能把她唤醒,焦心如焚,只能在她身边布满了聚灵符,盼她早日修复元神,清醒过来。

易修每日再三苦求,终于征得老山羊的同意,踏进了胡玖的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静静趴卧成一团的小狐狸不但体形比过去缩小太多,而且毛色干枯,毫无光泽,奄奄一息。

“阿玖,你醒醒。”

“阿玖,你醒醒啊……”

任是铁打的易大帅,也不禁心如刀绞,轻轻抚摸着她的小爪子,几乎滴下泪来。

他才伸手要抚摸小狐狸的脑袋,老山羊便重重咳嗽一声。

易大帅:“……”

老山羊活像个闺女被占了便宜的老父亲,板着脸申斥易修:“探病就探病,别动手动脚!”

易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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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幸福婚姻的前进路上,许多老岳父都充当了绊脚石这一光荣的职业。

虽然老山羊与九尾狐分属两个族群,但小狐狸听着他的教导长大,也不是没人管的野崽子,随便被个人叨回窝里就配了对。

老山羊自从放了易修进门,每日除了忙着为小狐狸聚集灵气,好助她修补元神,还要防着人类的崽子占她的便宜,眼错不见这只人类的崽子就搭上了小狐狸的爪子,身累又心累。

更心累的是,有一天来了个小道士,进门就对着他跪拜,张口就喊“太师祖”,还领着一长串曾徒孙们向他磕头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