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律师楼,苏浅把自己深深埋入工作中。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居然是神出鬼没的许桦。

“你快下来。陪我去一个地方。”

禽兽有命,怎敢不从。苏浅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整个楼层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其实她很感谢许桦能在今天想起她来,她确实不想一个人呆着,至少今天不想。

坐上车,苏浅道:“去哪里?”

“佘山天主教堂。”大少爷心情很好的样子,赏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以前每年平安夜她都会去教堂的。倒不是信教,只觉得在人群中可以冲淡独自在异乡的感觉。圣诞节其实是传统的家庭聚会日,这个时候,无论开车去哪个小区都可以看到家家户户的窗前都摆着装饰得琳琅满目的圣诞树。那缤纷的色彩于别人是家庭的温暖,于她则是漂泊的孤独。

苏浅表示没意见。兰博坚尼开出市区之后倒确实稍稍体现了一点它的优越性能,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他们进去的时候教堂里面在唱诗。稚嫩的童音听起来格外圣洁。整个教堂被白色的蜡烛点缀得灯火辉煌,两边的走廊上摆满了圣诞红,确实非常有节日气氛。

两人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来。

再然后苏浅跟许桦两个不信教的人也跟着队伍上前接受牧师的祝福。

得了祝福就得出力。最后的传统节目当然是募捐。苏浅保持了在美国的消费习惯,皮夹里有一打信用卡,却没多少现金,于是全都捐了出去。没想到大少爷也是,把一打大团结都贡献了出去。教堂的工作人员接过去的时候激动得手都有点抖。

苏浅笑问:“你今天怎么那么大方?存心吓人不是。”其实许桦这个人从来都是大方的,不过她平日开惯了他的玩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我高兴。”平安夜,有她坐在身边,他是真的高兴。

出来的时候教堂里的风琴声还在夜风中悠扬地响着。两人站在后山的天台上并肩静静听了一会儿。

回程的路上因为在郊区,晚上也没什么车,许桦终于逮住机会把顶篷收了起来。天上倒是有几颗星星的,虽然称不上璀璨,但抬头看星空本身就让人心生宁静。他们在路边停了车,仰头看了五分钟才走。

要不是怕她这样感冒,许桦还想多呆一会。

“其实我更喜欢白天的教堂。彩色玻璃折射出来的光格外漂亮。”

“你以前在MSN空间上放的那张照片是在哪个教堂拍的?”照片里的她坐在教堂前端的台阶上,头侧仰着,一束束从高处的彩色玻璃处透过来的光照到她的脸上、身上,直叫人目眩神迷。

“华盛顿大教堂。”她每次去DC都恰好赶上樱花节。杰斐逊纪念馆前,一排排临水照花,红缨纷飞。四月是这个城市最美的季节。

“比佘山教堂大吧?”虽然佘山的是远东第一大教堂。

“一般一般,世界第六。”

许桦笑得很愉悦,她这是在学他。他从前最喜欢大言不惭地说:“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车子缓缓驶入市区的时候路过商业区,一排排巨大的海报里赫然有一幅浪琴的。铺天盖地的红玫瑰组成的背景衬托着那一对经典情侣表,上面写着广告语:“浪琴——用时间铸就爱的永恒。”

苏浅不禁用右手摸了摸表盘,忽道:“肚子饿了,几点了?”

许桦伸了伸手,好让袖管退下去些,看了一眼腕表,道:“九点了。再忍忍,一会儿就到。”

今晚是所有有女朋友的男士义不容辞向商家献血的日子。晚餐、鲜花、礼物一样都不能少。

禽兽带苏浅去的地方是一家私家菜馆,闹中取静。苏浅后来才知道,真正所谓的私家菜馆是不对外营业的,采取限定名额的会员制,所以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

点的都是她喜欢的家常菜,水晶虾仁必不可少。茶喝的是极品铁观音。苏浅上次回国的时候从许桦那里剥削了两罐去,今年知道她要回来,他老早就准备好了,却一直没有机会给她。

开动的时候有花童经过。这里的花童不像浦东滨江大道那边的,会一路跟着行人死缠烂打,一直追到地铁里去强买强卖。那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只是捧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安安静静地走过去,看到客人招手才会上前靠近。

苏浅忽然招手叫她过来。许桦见她动作,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心脏就出毛病了,好端端地会忽然漏跳一拍。

苏浅买了一打黄玫瑰,递给许桦道:“送给你。”他与她太熟悉了,说谢谢反倒对不起他的一番情谊。

黄玫瑰代表友谊。

许桦却不接,反而转头对卖花的小女孩道:“小妹妹,你这里所有的红玫瑰我都要了。”

卖花的小美女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心想:虽然眼前这位帅叔叔这么大手笔,我今天肯定可以早点回家。但别人买玫瑰都是一副吃了蜜的表情,为什么他偏偏看起来那么凶,一副喷火龙的样子。

但到底还是人民币重要,小女孩顶着压力递过一大捧红玫瑰,立刻携款潜逃。

刚才苏浅就看见了许桦手腕上的表,还有什么不懂的。她给他黄玫瑰是真想谢谢他这几天的关心,也是不想叫他难堪。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受伤就贪恋不属于她的温暖。他是玩惯了的人,她却是玩不起的。她很珍惜许桦这个朋友,绝不能就这样毁掉他们的友谊。

“许桦,你不必一时可怜我就牺牲自己。”苏浅看他拿着筷子慢慢磨碗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只能试着缓和气氛。只是今晚她的幽默细胞显然罢工了,这一句实在有失水准。

他最终闷闷地道:“我犯贱行了吧。”他又不是观世音慈航普渡,牺牲个鬼。他以前老说自己人贱人爱,花贱花开。可这话偏偏到她身上就失了效,她就是不爱他。对了,她一向喜欢沈辉那种天天向上的有为青年,不是他这种不事生产的二世祖。

他到底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眼前这个傻子为什么对沈辉死心塌地,不就是那混蛋以前对她千依百顺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么。他就不信,自己做不到。

鲜花和烛光,本是最温馨甜蜜的手段。结果他们这一桌却变成了气氛最诡异的所在。

默默吃完一餐,许桦送她回家。

苏浅下车后,许桦也跟着下来,把红玫瑰跟黄玫瑰全体往她怀里一塞,照例绝尘而去。

她明白他的意思,黄玫瑰他不接受,红玫瑰却是一定要送出去的。

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次回来怎么就全乱了套。还有,这许多花,她要怎么办?

真相

苏浅的memo写了一半,一抬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难怪肚子饿。她是从来不能像那些明星一样,为了保持身材晚上九点以后打死不吃东西的。以前大学的时候,沈辉的宿舍离她家很近,晚上经常到她楼下给她送吃的。她那时最喜欢KFC的蛋挞和烤翅,没想到去了美国才知道,那里的KFC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

苏浅套了件bcbg的蝙蝠袖长款灯笼毛衣,再戴了条羊绒披肩,便拿起钱包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关东煮。

在收银台排队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周亭亭,也是下来买夜宵。

这一次是苏浅先叫的她,道:“我家就在前面,怎么样,上去坐坐吧?”

周亭亭笑道:“好啊。去看看你怎么布置的。”她老公出差去了,儿子在奶奶家,正好有时间。

进门之后苏浅叫她随便坐,自己插上电热水壶准备泡茶。

周亭亭笑道:“谢谢。你一个人住啊。”

“是啊。”

周亭亭是做妈妈的人了,笑起来尤带两分羞涩,道:“上次看到你跟许桦在一起,还以为…”

“哦。上次是我刚刚搬进来,他来帮我忙的。”

周亭亭听了这话却又误会到了另外一层,道:“早晚的事情么。你们到底是在一起了。”

苏浅听她的语气不乏感慨,不免奇怪。

周亭亭看了她的表情,笑道:“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当着全班的面甩了他?就是因为看到他的铅笔盒里面刻着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心高气傲的,怎么能容忍被别人甩,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一顿,她笑道:“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想不到他那时候才十几岁的人,就有那么深的用心。”

苏浅听得越发奇怪,道:“什么用心?”

周亭亭道:“是了。他这个人闷骚得很。绝对拉不下面子来告诉你的。他那时候暗恋你,你却喜欢沈辉,他为了帮你才来追我的。”

苏浅一听就明白了。那时候全班都知道沈辉喜欢周亭亭。其实事实倒也不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刚好是对异性萌发好奇的年纪,班级里的女生自然都要拿来品评一番。有人问沈辉的时候,他便随口答道:“周亭亭最漂亮。”这话传到后来却变成了沈辉喜欢周亭亭。

周亭亭见苏浅不搭腔,以为她不信,便道:“是真的。我那天无意中看到他铅笔盒的下层刻着你的名字,立刻跑去质问他。他亲口承认的。”然后她又开玩笑地道:“我的初恋可是因为你才毁掉的,这事我要记仇一辈子。”

苏浅只能笑着说抱歉。

再闲聊了会儿,周亭亭表示夜深了,该告辞了。苏浅把她送到电梯口,走回来的时候却在想:难道许桦不是因为一时看她可怜,想安慰她?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么多年,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就算周亭亭说的是真的,可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当不得真。

第二天是周末,苏浅决定回家去住,好陪陪爸妈。

苏爸苏妈当然是高兴的,准备了好多她喜欢吃的菜。

苏爸爸平时喜欢喝一点红酒,但苏妈妈是不喝的。难得苏浅回来吃饭,有人陪他喝酒,苏爸很高兴,话也就格外多一点。

“喵喵啊,你是不是跟沈辉赌气啦?”

苏浅心中一惊,但仍平静道:“怎么啦?” 沈辉订婚的事情闹得这般大,难保老爸不会听到风声。但他的用词和语气又不像。

“哦,前两天我去外地出差回来晚了,大概十一点多的样子,看到他站在我们家楼下抽烟。他说是来还你外套的。”一顿,苏爸口气严厉了些,教育女儿道:“人家等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别耍大小姐脾气。你搬出去那么长时间了,居然不告诉人家。肯定又不肯接电话了,害得他大冷天在外头苦等。”自己女儿作的功夫苏爸也略知一二,如今沈辉这样周正的好孩子到哪里去找,到手的好女婿别给折磨跑了。何况现在满大街都是歪瓜裂枣,哪里再去找一个像沈辉这样卖相好脾气也好的来配自己女儿。

“那外套呢?”

“哦。我说我会替他交给你,叫他早点回去休息。他说不用了,他会自己给你的。”

“那你跟他说我搬去哪里了?”

苏爸没胡子吹,却也瞪起了眼睛,道:“废话。你这孩子不懂事,我当老爸的还能跟着你瞎胡闹!”

苏浅无论吃什么都食不知味,她胡乱扒了几口饭,便道:“我今天还是回去住,有几份重要文件忘在那边了。周末准备赶工的。我明天再来。”

苏爸苏妈虽然不乐意,但到底觉得工作重要,嘱咐她叫车回去要当心,晚上不要熬夜,还是放她走了。

外套大概是真有的。那天去沈辉的订婚宴,她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被服务人员用椅套罩了起来。后来被许桦一搅合,她就把外套忘在宴会厅里了。事后她也想起来过,只是为了一件外套再回到那个伤心地,她是怎么样都不愿意的,也就算了。

可是如果沈辉真的拿了外套,为什么不还给她?她最近跟他也见过好几次,他却连提都不提。

想到这里苏浅便叫出租车司机再开快一点。其实她也知道不可能,就算他有时候真的会来,难道今天就也一定会来么。可她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一看。

当苏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沈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被抓了现行的偷窥狂,尴尬和苦涩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白天他见了她还能勉强应付。她却在晚上无声无息地忽然就出现在他面前,一下子撕破他所有伪装,让他无所遁形。

“外套呢?”苏浅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爱她爱得情不自禁。刚才她特地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要开进来,就是怕惊动了他。本来是只有万分之一希望的事,他居然真的在。当她远远看见他那熟悉的高高瘦瘦的背影的时候,几疑自己在做梦。

“没带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其实那天晚宴上苏浅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许桦拖着她出去的时候,他虽然嫉妒地几乎控制不住,却仍然很感谢他把她带走。事后清理场地的时候,他发现了她的外套,便拿了回去。他竟然可耻地贪恋外套上面属于她的味道,几次话到嘴边他就是舍不得还回去。他对自己说留个纪念也好啊。其实她给他的东西都好好地放在家里,他一件也舍不得扔掉的。要说纪念的话,哪一件不是,但他就是不舍得那件外套。他自从知道她住在这里以后,几乎每个晚上从公司回家的路上都要绕到这里来呆一会儿,有时候是抽上一根烟,有时候一连好几根。今天虽然是周末,但他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一般地来了。刚才看到她第一反应是把烟掐灭,因为她不喜欢,她会咳嗽。承认吧沈辉,她是你今生今世最大的瘾,戒不掉的。要将她生生剜去,痛过挖心刮骨。

“你这算什么?”她这一问饱含愤怒与心酸,几乎有些破音。

“明里跟人家订婚,暗里对我深情款款。沈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她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苏浅宁愿他已经不再爱她了,这样她也好强迫自己去了断。可现在这样算什么!他心里爱着她,却要舍了她去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在他心里,她比不上他的事业,所以再难也要把她割舍了去。这比任何事实都叫她心痛到无以复加。想想看,你最爱的人把你放到天平的一端,然后不断在另一端添加砝码,最后得出不得不舍弃你的结论,再然后他不论怎样痛苦怎样挣扎或是自我折磨,都不改初衷。

没有一种事实会比现在的更加伤人。

她一直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淡了,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她愿意赌一把,放下尊严去挽回一次,就当是这七年来她欠他的。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这叫她情何以堪。

苏浅从来没有哭得这样声嘶力竭过。

“浅浅,浅浅。你别哭啊,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沈辉想靠近她,替她擦眼泪。他根本不是什么程序天才,见了她智商立刻变为负数。其实刚才他只要借口有别的事情,只要死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她才在这里出现的,然后冷冷走开就行了。可是她那么敏感那么聪明,现在找任何借口都已经来不及了。

苏浅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哑声讽刺道:“接下来你想要怎么办?叫我当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沈辉举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知道的,他的浅浅比任何女孩子都骄傲,他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他绝不会有这样亵渎她的念头。

“那你准备跟叶宜解除婚约么?”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不甘心,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不会。”他沉默良久,仿佛在挣扎迟疑,终于还是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万念俱灰。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苏浅缓缓背过身去。

“再见。”这两个字轻轻落在冷风里,其实却是她的决心。

他恐怕不会明白,她是真的在说再见,对她爱过整整十四个年头的人说一句再见。无论再怎么痛,她都已经决定逼迫自己放手,哪怕千难万难。她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的理智不允许。

她是苏浅,她可以的。

生病

苏浅前两天早上起来就觉得有点喉咙痛,刷牙洗脸之后喝了一杯牛奶好像就好了,也就以为是空气干燥的缘故不是真的感冒。虽然她每次感冒的症状都是从喉咙痛开始的,但后来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就没当回事。

不料今天才真的爆发了出来。会开到一半,感觉有点头重脚轻的,喉咙像火烧,忍不住要咳嗽。

沈辉看到她苍白的侧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眉头不禁越皱越紧,桌子底下的手飞快地按键,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不一会儿,助理于兰急匆匆地进来对沈辉耳语了片刻。

他放下手中的笔,道:“抱歉。临时有些急事。我们能不能改约?”

叶宜摊摊手,甜笑道:“你去吧。没关系的。”

苏浅这个给人打工的自然也没意见,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等她跟叶宜都出去了,沈辉对于兰道:“做得不错。谢谢。”

“沈总,那今天接下去的日程安排怎么办?”

“全部取消吧。给孟医生打电话,叫他赶快到我家去一趟。”

于兰看着他急匆匆走出去的背影,心道: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这次兼并能不能成功。沈总对这位苏小姐简直非同一般地紧张。她第一次单独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沈总后来连开年会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苏浅坐电梯到楼下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这里是叫不到车的,得一直走到路口去。平时是没什么,但她现在感冒淋不得雨。如果打电话叫车至少也要等一刻钟。

正踌躇间,一辆白色宝马停在她面前,车门瞬间打开。BMW,be my wife.以前沈辉对她说过,他别的牌子的车都不会买,只买宝马。

“上车。”沈辉的语气不容质疑。

刚刚一同出来的时候叶宜去了洗手间,苏浅知道她要是在这里僵持着不上车的话势必会被她看见。原本并没有什么,但多了客户这一层关系,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她一咬牙终究还是上了车。

“送我回律所。”

沈辉根本不理,直接把车开上了中环。

等他把车停进车库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苏浅的头昏昏沉沉的,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好任他抱着。她的本能眷恋着他的味道,理智却排斥着他的怀抱。再爱又有什么用,这个男人根本不要她。

她既没有像以前一样勾住他的脖子,更没有像小猫一样紧紧偎入他的怀中,而是把头微微偏过一边。沈辉就这样抱着这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女人异常艰难地上了楼。

刚才在路上沈辉已经用手机通过网络把家里的暖气开出来了,所以室内温度很舒适。

他把她放到自己卧室的床上,替她脱去鞋子,道:“浅浅,把外套脱下来。不然我就替你动手了。”

这个男人就是有本事把威胁的话说得那么温柔动听,苏浅除了妥协还能怎么样呢。

沈辉拉过空调被替她盖上,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她总是不知道照顾自己。要是他今天不管她,还不知道要病成什么样子,就是这样叫人不放心。

被子上有他的气息。苏浅挣扎着要起来。

沈辉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浅浅,你要恨我也得等病好了,有力气以后。”说罢他就转身出去了。

苏浅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很快却又上来了。原来是倒了水给她。

他把枕头垒在一起,让她靠得舒服些。才端起杯子示意她就着他的手喝水,好像她病得连水杯都拿不动了。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她的眼睛被热气一熏便有些水汽出来,终是拼命忍住。他对她还是那么温柔细致,是想折磨死她么。

沈辉踌躇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如何措辞,过了片刻,终于说道:“浅浅,这个案子你就不能退出么?回美国去不好么?”一顿,他又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律师,我这么说没有半点不尊重你专业素质的意思。只是,我不希望你夹在中间。”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你放心吧,等这个案子完了我会走的。”苏浅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她是真的觉得心累。只是律师的职业道德叫她不能罔顾客户的利益说走就走。

孟医生来的时候看到苏浅惊讶道:“小丫头,你回来啦。”孟医生认识苏浅的时候她确实是小丫头,就一直这么叫了。其实孟医生最早是许桦的家庭医生,不过苏浅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发病,把许桦跟沈辉都吓得不清。许桦当时就请了孟医生来看,苏浅自此就成了孟医生的病人,直到她出国。

苏浅认识孟医生之前每年都要住一次医院,认识他以后就不用了,有什么事可以请他过来。所以她很喜欢这位医术精湛面容慈祥的老医生。

苏浅笑了笑,道:“是啊,又要麻烦孟伯伯了。”

“呵呵。没关系,感冒么,小意思。你小时候哮喘发作才叫吓人。那次你被送到我们医院的时候心律两百以上,都要通知家属签病危通知书的程度了。你在急救室里面是不知道,那两个小子在外面吓得面无人色的。”

“闹,这一个还急得哭了。”孟医生笑眯眯地指了指沈辉。

那时候苏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倔强地不肯吸氧,沈辉他们怎么哄啊劝啊的都不肯。他走出去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她因为不能呼吸痛苦万分的样子,一瞬间眼泪就流了出来。这一刻他才开始知道,里面那个人痛,他也会跟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