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收拾东西,我想搬去他那里。”再也没有时间可供她挥霍的了。

“我送你去吧。今天正好开了辆SUV。”

“好。”

苏浅并不准备带太多东西,反正这里离律所近,要是需要什么,以后下班也可以顺便来取。

她在卧室里整理东西,许桦在客厅里打电话。

等收拾好了,许桦见苏浅拖着拉杆箱出来,连忙接过,轻道:“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吧。”他每每在她面前想要表现好些,却总是失控。

苏浅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我刚才已经拜托美国那边了,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你。”

“嗯。谢谢。”

接下来一路沉默到了目的地。

苏浅打开指纹锁,让许桦先进。室内很安静,沈辉还没有回来。

“你这是强盗行为吧?”要是沈辉那家伙知道苏浅要搬进来,一定会去接她的。

“嗯。先斩后奏。”这段感情从来都是他坚持得多些,如今轮到她了。

“得,我今天当了一回共犯。你快打电话给他,我前两天挖地三尺觅到了一个好厨子,请你们尝鲜去。这位师傅做药膳可是一绝。”

苏浅微微一笑:“我先问问他。”

许桦知道若是从前,苏浅一定会替沈辉答应下来,如今她待沈辉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这虽然无可厚非,但许桦想到她从前恣意张扬的样子,不由心中一痛。

“许桦说请我们吃饭。”能让大少爷花费心力找来的人,一定有些个门道。

“好啊。”电话那头自然是无悬念答应。

许桦接过手机,将地址报给了沈辉,又打电话给师傅,特别交代了食客里有一位胃癌病人。

这位师傅不愧经验老道,回复说没问题,从前做过类似的膳食。

苏浅原以为去的地方跟上次一样,是一家私人菜馆,谁知却是一户住家。淮海路上的小洋楼在解放初期都没收分给了普通住户,许家这一栋也不例外。前几年房子才还回来,却因为每层都住着不止一户人家,搬迁又耗了不少时日。再加上原来的格局早已面目全非,不得不花大力气重新修整,最近才算是大功告成。

走进铁栅栏围着的院子里,踩着雨花石铺就的小路,便有了曲径通幽的感觉。恰逢冬季,花园里除了几株茶梅便别无他色,却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显得那几抹嫣红艳丽绝伦。

许桦见苏浅盯着那几株茶梅瞧,便道:“后花园现在开满了牡丹,一会儿我们坐在窗边就能看见。”花园虽然是环绕式的,但前院因为出入问题,还来不及修缮,后园反而已经面貌一新。

苏浅一边踩着石子路,一边庆幸自己刚才回家换了休闲鞋。她对许桦道:“不愧是资本家,奢侈也玩得够精致。这地上好些雨花石那么漂亮,你却把它们跟水泥镶在一起。人家是鱼目混珠,你倒好,反过来把珍珠当死鱼眼睛用。”许桦刚才拉开虚拴的铁门,动作熟门熟路,加上她以前也隐约听他说过关于这栋小楼的事,也就不难猜到这是他的地盘。再看外墙虽然有翻新的痕迹,但还是尽量保持住了老上海原汁原味的风貌,应该也出自于大少爷的品位。

许桦听她这样说,笑道:“那是,咱们玩的就是精致的淘气。”禽兽配合她开起了红楼腔,逗得苏浅一笑。不过说实话,许桦长得有型有款,跟贾宝玉那芙蓉春花一般的相貌实在是南辕北辙,何况他行事风格霸道,半点脂粉气都无。

这里地处淮海中路,毗邻宋庆龄故居,附近是老法租界的核心区域,地段可谓尊贵无比。禽兽独占了这样一栋四面临空的四层花园洋房,怎不叫人妒忌到眼红。

苏浅道:“其实我更喜欢淮海路原来的名字。”老上海到底是什么调调,苏浅其实是不知道的,只能从张爱玲精致斑驳的文字里窥见一二旧影。倒是外婆以前经常对她说“红头阿三”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上海人骨子里也挺有民族优越感,印度人由于英国殖民的关系,做公务员是要懂英语的,而他们喜欢在中国人面前摆谱,经常在说不流利中文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加一句“I say…”因为发音和“阿三”很接近,便有了这个创意十足的“阿三”称呼。

“嗯,霞飞路确实更有老上海情调。”许桦也喜欢资料片里透出来的属于老上海的俗世欢情,“淮海”这两个字倒是大气了些,却失了红尘意趣。

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穿银灰色绸衫的五十岁左右中年男子站在门口,微笑看着他们。许桦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林叔”。那男子笑道:“我原是到你这里来躲清静的,不想却被你小子抓来当监工,这房子是弄好了,我却闲得发慌,你有客人上门正是再好不过。”

“是苏浅吧,这一晃几年未见,长成大姑娘了。”林叔这一身衣带当风,很有几分儒雅之气。

“林叔好。这么多年过去,林叔您却一点没变。”苏浅也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眼前这个人是许家的大管家,她从前见过几次。早几年听说他跟随许桦的父母移居海外,不想今天却又碰上了。

“呵呵,进来吧。”明知苏浅这话说得讨巧,林志恒还是很高兴。

底楼大厅的家具都是老式样,看成色应该有些年头了,不是仿旧西贝货。许桦带苏浅往楼上走去,木质楼梯踏着吱呀吱呀的,瞬间像是留声机的唱针倒转了几十个年头。

茶端上来还未闻得香气,苏浅先笑道:“我猜猜,该不会是茉莉香片。”

许桦只是一笑。有什么好诧异的,他想什么,从来都让她猜个正着。

窗台边向阳的地方放着几盆重瓣水仙,散着一股清冷香气。水晶花盆里用来固定根须的玻璃弹子折射出斑斓彩光。

“还是中国人有情调。在美国的时候看到的水仙都是种在泥地里的,凌波仙子下凡尘不说,还长得五大三粗,简直可以跟大蒜称兄道弟。”

许桦微笑着看着她。也不知因为她说的话真的是妙趣横生,还是他就喜欢这个调调,反正苏浅说的他都爱听。

“大哥大姐吵得两个老的头疼,反倒便宜了我这个渔翁。”他环视四周,嘴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苏浅明白他的意思,这栋房子少说也值五千万,估计是被当作物质奖励划到了许桦的名下。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林叔都过来了,你还是小心些。”苏浅轻声道。

许桦一直很欣赏苏浅的敏锐,他不争不代表他就是傻子。“两位高堂把我养到这么大,如今替他们当一回把子也是应该的。”

被自己的双亲利用,来一招祸水东引,也只有他能笑得这么开心。“伯父伯母身体还好么?”如果二老还健朗,许眉和许昭就玩不出什么花样。

“还可以,但终究是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听说大哥最近跟几个大股东来往很频繁。”

苏浅明了,许昭这是打算改朝换代。“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说。”别的她帮不了,有关法律上的事务可以提供些意见给他参考。

“嗯。”她已经够烦心的了,他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好。左不过是跟别家一样,手足相残的戏码,逼急了他也未必不是个好演员。

“对了,你不是喜欢雨花石么,沈辉还没来,咱们在这儿干等也无趣。我带你去看我的收藏,那才是珍品。”

“好啊。”苏浅一向对这些感兴趣。从前许桦收集古币,她虽然不懂但也看得津津有味。

许桦把她带到书房。清一色的(又鸟)翅木家具,雕着四君子图,清雅得很。书架的中层放着一排排锦盒。一枚枚形态各异的雨花石安然躺在明黄色锦缎铺就的盒中。有的似江南烟雨迷离,有的似三月花红柳绿,有的则似一株红梅傲雪。

苏浅兴致勃勃一枚枚看过去,待看到其中一枚却再也移不开目光。只见琥珀色的玛瑙质地上,一只白色玉猫蜷卧其中,双目微睁惟妙惟肖。整块石头质色纯净浑然天成,彰显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许桦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大方道:“喜欢就拿去玩吧。”

忽听一人插言道:“看什么呢?”却是沈辉来了。沈辉跟许桦自小玩到大,林叔当然也认识他,就让他自己上楼。沈辉发现客厅没有人,就一间一间挨个找了过来。

苏浅见他来了,笑着招手道:“你来看,像不像?”

沈辉走近一瞧,取笑道:“果然像某只四肢不勤的猫猫。”

苏浅闻言瞪了他一眼。沈辉侧身对许桦道:“怎么样,转手给我吧?”

“你们两人这是双剑合壁讹我呢。算了,便宜点割爱,就当折价上次对你挥拳头的医药费。”许桦知道不这么说的话苏浅是不会要的,因此他这句话说得极自然。沈辉却明白他是在道歉,两人对掌而笑,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组队玩游戏的默契。

只不过,有些东西给出去也就一句话的事,有些执念却是怎么都割舍不去的。也许,爱上同一个人也是一种默契。

正好楼下传来林叔说开饭的声音。苏浅也不矫情,高兴地拿了盒子就下去。

沈辉也知道给钱的话许桦一定不会要,便道:“谢谢。”一顿,他又轻声道:“你对她好,不必顾忌我。其实我很感激。”

许桦一听他用这种清淡口吻说出这样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强自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子别尽说些有的没有的,给我好好把命保住!”

沈辉微微一笑,如果可以,他当然想。

林叔看到苏浅手上拿的东西,笑道:“小桦对你倒是大方,这块‘玉猫’是全国奇石展上拍卖得来的,上次有个收藏家开价两百万他都不肯卖出去。”林叔是从小看着许桦长大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许桦的心事,虽然沈辉在他眼里也是好孩子,但多少还是有些偏心,想替许桦争一争。

苏浅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贵,便想还给许桦。不料沈辉却道:“刚才已经被他斩了一刀,这石头是你的了。”一顿,他又故意道:“所以某只贪心猫要是再想要新年礼物就没有了。”

“小气鬼。”嘴上是这么说,苏浅笑着走过去挽起他的胳膊落座。他什么时候对她吝啬过了。记得有一次放学,她不过说一句口渴,沈辉为了给她买一瓶绿茶,连坐公车回家的钱都没有,整整走了五站路才到家。苏浅后来知道了心疼之余就骂他笨,为什么不买两块钱的矿泉水,偏要买三块钱的绿茶。他只说了一句:“你喜欢。”从那时起,苏浅就明白,一个男孩儿是不是爱你不是看他给了你多少,而是看他肯不肯为你倾尽所有,哪怕只是三块钱的一瓶绿茶。

沈辉的菜单独摆在一边,用的餐具颜色也不一样。

林志恒微笑着对沈辉道:“先喝开胃汤,再喝粥。”他给沈辉准备的是海带香菇瘦肉粥。

苏浅对许桦道:“原来你请的大师傅就是林叔啊,真是受宠若惊。”她小时候去过许桦家那么多次,都没有尝过林叔的手艺。

“呵呵,我住在这里总要出点力。这几道菜对你都有好处,吃不下不要勉强,每道都尝一点。”林志恒刚才挖人墙角,现在却又心疼起沈辉来,不禁暗自感叹人老了就容易心软。

“林叔,你见多识广,有什么好的菜式,教教我。”苏浅尝了一口老鸭汤就知道林叔的功力非凡。

“一会儿我抄几个方子给你。不过有些菜挺费功夫的,就拿核桃枝煮(又鸟)蛋来说吧,需要文火慢炖四个小时。”

“没关系,我不怕麻烦。谢谢林叔。”

沈辉的左手忽然伸过去轻轻握住了苏浅的手。她哪里是喜欢洗手做羹汤的人,更不用说要花这许多功夫。苏浅回以一笑,示意无妨。

众人用餐完毕,苏浅见沈辉果然比平时多吃了些,对林叔更是心怀感激。

林志恒道:“你们去花园散散步吧,我去楼上给你抄食谱。”

苏浅道了谢就挽着沈辉的手跟着许桦去了花园。

果然靠围墙的花圃里开满了各色牡丹,有白色、紫色、粉红,在这萧条的冬日里竟然姹紫嫣红绿意盎然,叫人望之欢欣。

许桦道:“林叔祖上是出过探花郎的,以前家里藏着许多古籍书画,可惜文1革的时候都没了。他自己还苦学过中医。”

苏浅点头道:“你们许家出来的都不简单。”这倒是真的,就是许昭、许眉两个也是常春藤大学出来的高才生。

“哈哈,就我一个不学无术。”

沈辉笑道:“你是不学有术才对。”其实许桦是极聪明的,只是心思没有用在一般人认为的所谓正途上。

赏了一会儿花,外头终究冷,三人便回到了客厅。林叔正好拿了食谱下来,递给苏浅。苏浅道谢接过,大略扫了一眼,“核桃枝煮(又鸟)蛋:核桃青枝条250克,(又鸟)蛋3个。将核桃枝清水洗净,切成约3厘米左右长条,和(又鸟)蛋放入清水中,文火慢慢煮熬4小时,滤出液汁,取出(又鸟)蛋,饮汤吃蛋。每日1次。…”大概十几道菜,都是极费功夫的。不过但凡有一丝效用,她都要试一试。

苏浅想早些回去,便跟沈辉一同告辞。许桦明白她是想让沈辉早点休息,也不挽留,跟林志恒一起送他们到门口。

回去的路上苏浅收到一条短信,是许桦发来的:“林叔十几岁的时候照顾过我爷爷。他老人家也是得的胃癌,虽然最终还是病故了,但好歹多留了五年。方子你看着用。”

苏浅回了一个笑脸给他,暗忖林叔得到许家的赏识估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系鞋带

第二天是周末,苏浅一大早起来就想照着方子煮开胃汤。只是上面写的“北山楂100克,广木香50克,杭菊50克,猪苓50克 。”这些材料统统没有,要去现买。不过西红柿汁倒是可以现榨。苏浅榨了一杯西红柿汁,给沈辉留了个条便取了车钥匙出门去采购。

等她买了一堆食材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一进门就看到沈辉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电脑,显然她回来之前都在工作。不过旁边的西红柿汁杯子倒是空了。苏浅却不知道,其实沈辉刚喝完就想吐,但为了不辜负她的苦心,竟能生生忍住。

见她进来,沈辉微笑道:“先吃饭吧。”

苏浅将该放冰箱的都放好,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把菜做好了,红烧肉烧蛋,油焖笋,罗宋汤,香菇菜心,都是她喜欢的。这样看来只怕是她刚出去他就起来了,罗宋汤里的牛肉没有三个小时是不会酥烂的。

沈辉看她露出一脸馋猫样就笑道:“快去洗手。”

苏浅洗了手回来,笑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老爸对我诉苦,说我妈虐待他。我不在,菜做得也简单,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喝罗宋汤了。”

沈辉也笑:“那什么时候请他们过来吃饭吧。”他的母亲早亡,父亲有跟没有一个样。唯一有血缘的舅舅在他寄人篱下的几年已经磨光了亲情。因此他一直把苏浅的父母当作双亲。

“我爸喜欢环境好的餐厅,我们选个味道不错的地方就行。”

沈辉明白苏浅是不想让他累到,领情道:“好啊。”

“我爸妈那时候老说要在家里养只狗,取代我的地位。”

沈辉笑道:“不是没养么,逗你玩儿呢。”一顿,他接着道:“一会儿我们带小哈出去走走。这狗现在我都不敢放它进房间,一看到你就黏住不放。真是色狗一只。”

这个男人,连狗的醋也吃。苏浅笑言:“不是小区里也有只哈士奇么,叫六千的那个,是它女朋友吧?”这家主人也有意思,因为是六千块买来的,干脆就取名叫六千。

“人家主人宝贝着呢,看得紧,不许我们家的乱来。”

“我们家小哈比它漂亮,凭什么嫌弃我们?”苏浅一向认为哈士奇狗公的长得比母的好看。

沈辉看她一脸护短的样子就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光洁的侧脸。

“美人,你干吗调戏我?”典型的明知故问。

“要不你调戏回来?”沈美人极大方,在这方面他一向懂得吃亏就是占便宜。

苏浅也没有大动作,只把手指探入他的袖管里作怪。不过片刻,沈辉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叫了一声:“猫猫。”

两人闹了一阵,怕菜凉了,才安分吃饭。

吃完了饭,苏浅收拾餐具,沈辉上楼去吃药。

苏浅清理好了,上楼去找沈辉。却见他蜷曲着身子,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撑住衣柜,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

她跑过去扶他。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带着一抹艳红的血迹,表情已是在极力隐忍。苏浅脑中一片空白,几秒钟后才扶着他坐在床上,又取了纸巾给他擦。

沈辉擦干了唇边血迹,才缓过一口气,轻道:“别怕,我没事。”心中却在暗自懊恼,怎么就偏偏被她看见。

“经常这样么?怎么才能让你舒服点?”苏浅强压下涌起的泪意,轻声问。

“也不经常。不过一阵子,过了就好了。”

这么说来,他吐血已经不是第一次。苏浅知道他这话一定不尽不实,却也不再问。以后好好看着他就是。

“浅浅,我想睡一觉。”

“嗯。我陪着你。”苏浅怕他是想支开自己,一个人难受。不过幸好过了不过十几分钟,沈辉真的睡着了。

沈辉这一觉睡得很安心,醒过来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下楼的时候看到苏浅穿了鞋子,牵着狗正准备出去。刚才她在厨房忙碌,小哈从玻璃门外面看到她就兴奋地叫个不停,苏浅怕它吵醒沈辉,只能带它出去。

“我也去。”

“睡得好么?”心道:他看起来脸色是好些了。

“嗯。”

两人沿着小区的路慢慢走着,小哈几次想提速,都因为苏浅叫它“跑慢点”而乖乖放慢了脚步。

不过走了十分钟,沈辉忽然停下步子,苏浅以为他不舒服,心中一惊。谁知他只是蹲下1身子替她系鞋带。不但把松开的给绑好了,还将另外一只也解开重新绑过。苏浅看着他清瘦的背,视线逐渐模糊。她迅速抹去眼眶中再也控制不住的泪,却没发现早有两滴跌到了沈辉的手背上,绽开匀染到了一处。他不动声色地系好,替她慢慢把裤管放下来,给她足够的时间平复情绪。既然她不要他知道她的伤心,他就装作不知道。

苏浅这个人要说智商绝对不低,却总是不会绑鞋带。动作笨拙不说,不管哪种材质形状的鞋带,只要过她的手,走不了多久必然要松掉。沈辉不知道替她绑过多少次鞋带。后来苏浅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就要跟他学。沈辉却说:“浅浅,你不必学。你什么都会了,还要我干什么。”苏浅跟有些女孩儿不一样,处事极有主见,也很独立。以前丁美美给过她五字评语“主意大,心野。”苏浅明白沈辉喜欢她依赖他多一点,不要事事亲为,也就心安理得地不学了。

以前沈辉希望苏浅什么都交给他来做,让他来照顾,此刻却在庆幸,她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年,什么都自己学会了,只除了系鞋带。

沈辉从前为苏浅系鞋带是轰动全校的事迹。那一天他们两个同时上台领奖,苏浅得的是物理竞赛一等奖,沈辉得的是数学。因为是全市级别的数理化竞赛,而数、理两门的一等奖最终双双花落S中,校长自然笑得合不拢嘴。谁知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却让他嘴都僵了。苏浅领了奖状就要下台,沈辉却一把上前拉住她。五星红旗下,白衣蓝裤的英俊男孩儿蹲身为心爱的女孩儿系鞋带,微风轻轻扬起他额前的黑发。两人在晨光下的影子贴合在一处,不分你我。整个操场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师生目瞪口呆。十五岁属于早恋的范畴,即使有个小萌动,谁不是藏着掖着,生怕老师家长知道了,展开联合围剿行动生生把小嫩苗掐断。谁敢像这两个一样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其实沈辉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怕苏浅下台阶的时候摔倒,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蹲身,刹那成永恒。沈辉早已是全校公认的校草,他跟苏浅又都是成绩好到逆天的主。两个风云人物之间的韵事比明星绯闻有看头多了。自此以后,苏浅成了全校女生羡慕妒忌的对象。这一幕可谓震撼至极,直到好几年后还是S中每届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

这事当时不算完,沈辉跟苏浅好几次分别被拉到校长室谈心,采用的当然是各个击破的战略战术。谁知这两个都是硬骨头,对早恋事实供认不讳却死不悔改。苏浅就一句话抗辩:“我又没影响成绩。”沈辉更绝,任凭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轮番上阵狂轰滥炸,他一声不吭。叫他去罚站,他站在教室门口一脸风轻云淡,望着苏浅的眼睛还隐有笑意,引得无数女生围观,甚至还有高中部的。让他回去写检讨书,他交上去满满一篇字,五百格的文稿纸,个个都是“浅”字。校长本来打算将他的检讨书贴在走廊的橱窗里以儆效尤,看了那满纸密密麻麻的“浅”字差点没有血压高。这要贴出去,可就是一篇爱的宣言,当然不能用。结果那篇“检讨书”被苏浅乐滋滋地偷回家去珍藏。后来两人被逼急了,还统一口径,说要转学。哪有在初三转学的?其实他们两个早就被重点高中提前录取了,根本不用参加中考,这一转学,还不都成了别人的功劳。校长本来也不愿管他们,但这种事就怕有样学样,何况这两个都是偶像级别的人物,影响力不是一点半点。打不得也骂不听,校长愁得就差一夜白头,最后只能把苏浅的父母叫来做思想工作。苏妈妈倒是通情达理,说一定回去教育女儿。苏爸爸一开口就要求见见那个男孩子。校长立刻叫了人来。苏爸爸盯着沈辉端详了半天,一锤定音:“喵喵眼光还不错么。以后到我们家来吃饭。”苏妈妈从来就喜欢帅气的男孩子,何况沈辉这么有礼貌,成绩又优秀,一见之下也对他产生不了丝毫恶感。校长当时就觉得自己心理素质过硬,否则难保不咕咚一下载到在地,却整一个欲哭无泪,道不尽的教育家的心酸。这事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苏浅兀自想得出神,自然没注意沈辉擦去手背上水渍的小动作。

两人牵着手绕着小区走了一圈才回去。

苏浅下午趁他睡着的时候查了资料,知道沈辉这样的病人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出现饥饿感,所以喝开胃汤的同时,也要喝肉汤补充营养。一天最好多喝几次。最初肉汤里不能加东西,直到他喝肉汤还觉得饿,才能用肉汤熬稀饭,或是做面条,但是一定要熟烂。如果吃这些还感觉饿,这时候才可以吃质地软的普通食物。因此她一进门就继续把文火点上熬汤。

沈辉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只觉得心中又暖又痛。

最后还是会

晚饭的时候苏浅把排骨汤端上来,汤熬得极清澈,里面的排骨和白萝卜已经炖得酥烂。素来就有冬吃萝卜赛人参的说法,可见是大补的。何况苏浅在书上看过萝卜中含有丰富的木质素,可抑制肿瘤生长,里面的大量维生素A和C加之糖化酵素,有利于致癌物质亚硝胺的分解。

她用骨瓷碗盛了小半碗递给沈辉,怕一次盛太多的话他看了反而没有食欲。

沈辉喝了一口,赞道:“很好喝,很鲜。”本来就有九分好,再加上她的心意就有十二分了。

苏浅给自己盛了一碗,道:“我不会熬鱼汤呢。也就排骨汤还有些水准。”

沈辉笑道:“我会就行了。”她其实很爱喝鲫鱼蛋花汤。但是第一次喝沈辉煮的就被鱼刺哽住,吓得他心惊肉跳的。后来沈辉熬汤的时候索性把熬过的鱼肉都扔了,只留下滤过的汤水,然后再下蛋花。这其实是苏浅小时候得哮喘留下的后遗症。她因为忌口不能吃海鱼,久而久之就连河鱼都不喜欢吃了,所以一点剔鱼刺的技术都没有。

沈辉想起她被鱼刺哽住的糗事,笑道:“你是世上最不会吃鱼的猫了。”那次她被鱼刺哽住,喝醋咽饭团什么方法都用过了,都不行。最后他只能半夜带她去看急诊,让医生用器械把鱼刺从她喉咙里夹出来。当时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叫他看了每次煮鱼汤都心有余悸,因而格外小心。

从前苏浅是沈辉精心喂养的家猫,后来她因为一时贪玩跑了出去,再后来她到底因为放不下他又回来了。现在却是换了个,由她来精心喂养他。

他每饮一口汤,都觉得有千般滋味,心酸与欣慰同时涌起,分不清哪一种多些。他只知道倘若从头再来,他还是会载着她骑着单车穿过那片桃花林,还会在她崴了脚的时候汗流浃背地背她走到公车站,他还是会在初中毕业典礼上当着全校的人说出那一句:“在这里我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苏浅”。

苏浅见他把汤喝了下去,心中欢喜,便道:“猫不会吃鱼,狗却会吃肉。”希望他能多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