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竞争懂吗?你们这叫徇私舞弊!”我方亦盛气凌人。

几来几回,场面有些难以掌控。

“黑山老妖回你的山里去,少来城里乱吠。”

“你也不照照镜子,别老胜浩胜浩的,这么肥,鬼都不会看上你。”

“没人要的是你,我男朋友疼我疼得可紧了!”

幸得老师们及时镇压,已然变为人身攻击的骂战才得以结束。

几天后,一封来自外校的情书突然降临我班,收信人为胖胖。

蒜颇不是滋味,坚信这绝不是“突然降临”,而是有预谋的“如约而至”,甚至放学后拉上我和姜亲临那所学校实地侦察。

还真被蒜半仙猜对了——信封上的寄信人对此事一脸茫然。详问,原来他们只是补习班同学,连交流都甚少。

第二天,蒜便迫不及待地揭穿了胖胖的嘴脸。

第三天起,胖胖以生病为由请了半个月假。据说,她躲在家里整日垂泪。

第四天的校园广播压轴曲,是我在纸片上写了近百遍的《Happy Happy Greeting》。

留言也是写过近百遍的:祝我和我亲爱的朋友们如愿以偿。

胖胖的家长既莫名又气愤,便向班主任反映了情况。

蒜可以说是整个风波的始作俑者。我和姜不出意外连带着地被捉拿归案。

我们班主任是位严厉的中年妇女,做人做事皆规规矩矩,却屡次被学生惹到暴怒,平添了许多烦恼丝。

不过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斥责某几位同学,这是我印象中唯一仅有的一次。

她追问着蒜和我们: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正义?”

“你们以为正义是什么样子的?”

“撕破别人脸皮逼得同学不来学校就是正义?”

最后她说:“记住,任何词语均可以用之偏颇,冲动妄为必害人害己,你们还小,别以为世界那么简单,少给我自以为是。恭喜你们如愿以偿了,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就和你们声讨的美国没什么两样。”

7.关键词:对立

很多年后,和蒜提及初中时代的往事,还会唏嘘当年的骁勇善战。

蒜是个善变没长性的主,我一直嘲笑她:“你能料定胖胖的情书是自己写的,就没预见到自己过不了几年也转成了哈韩族?”

如果聊天的地点位于她的家中或车内,那我们的背景音乐,八成是T团或者S团的劲歌。

“知道这叫什么吗?”某人偶尔带感地扭个几下,“这叫对立与统一关系之身体力行。”

我只能黑线:“原来马克思是被你气死的…”

事情过去一周,胖胖仍没有回归学校。

导火索已引燃,哈韩哈日两股势力不共戴天之势十分明了。明明之前喜欢H团和喜欢N团的女生常会为争论一些比如哪个哥哥最帅、哪个团人气旺之类的问题唇枪舌战,就差大打出手。当下,倒是出奇的团结。

虽然原挑选纸片的校园广播台人员因自家头头的“出卖”被赶下了台,但点播时间内却再没出现过我们喜欢的日文歌曲。

后来通过蹲点才知道原委——只要我们三个或者其他几名比较“有名”的哈日族往信箱里投纸片,她们便立马开箱门取出来。

我们纳闷了,钥匙从哪儿来的?

归功于卸任了的纸片挑选者。她临走前偷偷去配了一把,竭尽全力的为组织作最后的以权谋私。

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如果不巧在非点播时间播放了日文歌曲,无论是谁唱的,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哈韩族们必然会上前按下喇叭的开关键。

蒜动怒了,拨回来。

她们再关掉。

我再去拨回来。

最后我们之中最明事理的那个做了和事佬。姜叹了一声,提议:“谁都别听了,关。”

集班干部、优等生、美女于一身的姜,一句话抵我们无数个来来回回。

不过蒜不服:“为什么?是她们无理在先!”

姜解释道:“对立也要看环境。第一,她们人多,我们人少,少数服从多数。第二,老师眼里被攻击者是她们,攻击者是我们,再猛打猛撞会吃亏,以退为进也不失为办法。”

这就是我们的姜,知书达理机灵过人,随便说句话就能伪装成名人名言。用班主任的评价,就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幸而同学们的持久度没能与身高体重一块儿与时俱进。

期末考试前,我们被班主任押解着去胖胖家“真挚”地道了歉,期末考试后的普通班教室里,蒜和胖胖赫然变为同桌。

初一的夏天开始,学校统一为我们进行补习,为期二十天,假期伊始十天,假期结束十天。掐头掐尾,暑假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班和隔壁班合并,再一拆为二,以班级20名为界,之前的归提高班,之后的属普通班。

我期末发挥尚可,依照排名顺序缩在提高班的最角落,远离教室中央点,却不妨碍日日做个看好戏的旁观者。

提高班的亮点,不在于神乎其神的数学竞赛题,不在于新概念英语与3L英语双管齐下,而在于十亿飞和隔壁班花…

十亿飞虽收了人家的情书和杂志,但从未明确表过态。这次俩好学生同坐一桌,我们从第一天起便纷纷下压:赌!赌他的定力!

反观人头济济的普通班,群众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集中于蒜和胖胖身上。他们亦猜得不亦乐乎:赌!赌她们的定力!

这边厢班花献殷勤,天天捎早饭、同午饭、齐放学。

而那边厢,不久前当众互掐的两人居然偃旗息鼓了。

某日课间我去溜达,目睹了不寒而栗的一幕:蒜和胖胖共用着一副耳机,课桌中央竖着一只随身听,她们还时不时转头笑着聊天…如此和谐。

原来对立的双方只需要某一共同兴趣点即可走向统一——630剧场,《名侦探柯南》。

一字打头的最后一年,似乎所有事情都凑到了一块儿,“双迎双庆”之风吹遍四面八方。

199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50周年,是为“双庆”之一。

初初步入炎热的时节,围绕这一历史事件,电视上广播里的相关正史野史铺天盖地,渲染着红色的历程,我却莫名为沉重的曾经动容。

尤其当我一屁股坐在503路炙热的发动机之上,伴着身后不远处甩着小红旗的售票员阿姨焦躁的嗓音。扭腰注视前方,忽觉面前的玻璃窗明几净,外头的世界一览无余。

自司机师傅自备的收音机里传来稳稳的女声,不疾不徐地讲述着五十年前的故事。

“…过了外白渡桥,我们就打进城了,毛毛,你要坚持住,你快到家了。我的战友,我那奄奄一息的战友,艰难地露出笑容:‘是啊,我看到了,亭子间窗口下,弄堂里晾晒的衣物,蓝条汗衫,旁边站着我的老外婆’…”

503路驶上外白渡桥时,忽地重重一颠。收音机顿时翻倒,“嗞嗞”的杂音丛生。

身临其境之感就这么被破坏了。

去年,洋气的上海书城在古朴的福州路破土而出,之后成了辅导书的聚集地。从我外婆家到书城有多条线路供选择,可我独喜欢搭乘途径外滩的这条,意图吹吹江风摆脱恼人的骄阳,不料此次蒙上了一层悲恸。

受那中途颠断的故事影响,我似被下了蛊般寻了一路蓝条汗衫,未果。直到打开家门,它就飘扬在我家阳台上,貌似是我的…

猛然间,背脊发凉,感动活活转变为恐怖…

爸妈最近都格外繁忙,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合唱。

卫生系统“双迎双庆”合唱比赛定于金秋九月举行,先每个区决出前二,获胜者代表区晋级全市比赛。

十分不巧,我家各位医生的工作单位大多位于同一区。事业单位就是好面子这口,导致竞争的白热化已代入家庭生活。

走火入魔最严重的当属我妈。也不能全怪她,思想文体本就是工会主席的份内事。

我妈同样出身于医学世家,不过是中医。医生家庭发不了财也饿不死,生活算小康,外公外婆便把闲钱砸在了独生女的艺术熏陶上,以致她虽是位小家碧玉,琴棋书画倒也不差,凑合着能伪装个大家闺秀。

她百般才艺中,最出挑的还是声乐。我妈刚入小学起便开始师从家隔壁音乐学院的某位教师,听说还是位大师。名师出高徒,所以即便我妈学医后再也没时间练声,习成了半吊子一个,但童子功摆在那儿,业余圈混混还是没问题的。

这次合唱比赛,领导高度重视,工会主席遂亲自出马——我妈不仅担当领唱,还把过往的恩师请出了山。

我爸就没这么多才多艺了,至多滥竽充数。但他们医院的负责人不放人,硬是称赞我爸腰围大,因而气沉丹田中气足,故而把他拖进了和和“啊”之类的“语气词小分队”…

其实吧,人家逢场作戏唬弄住郁主任而已,他竟把好话当真话了,在家里还不安分地制造噪音。

“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啊!我们意气风发,走进那新时代…”

受到我妈冷眼相待:“五音不全瞎嚷嚷什么。”

“胡说什么呐!”老爸抗议,“我们指导老师都说了,我低音洪亮具质感,高音缥缈有意境。人家是电视台专业人士,你懂什么?”

“呸!人家是说你高音上不去,也就只能哼哼低音罢了!”

家里的气氛由此剑拨弩张起来。

我震惊于比个合唱竟然能够挑起家庭战争,急忙转动脑筋寻找缓和办法。

“那个,这是什么歌啊?好耳熟。”我使劲憋出问题。

果然,得到他们一致鄙视。

《走进新时代》,据说出自去年春晚节目单,可惜我对那台晚会的印象仅限于《相约九八》和《健康歌》,以及陈佩斯朱时茂。 

说这首歌是这两年最红火的歌,当之无愧。张也的歌声飘满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几乎成了各单位各部门合唱比赛、文艺演出的必唱曲目。

所以当我们学校发布了合唱比赛的通知、班主任第一时间敲定了这首参赛曲目之时,我全然没有讶异,淡定接受。

接下去的问题,关于第二首参赛曲目,候选林林总总:

一,《同一首歌》。因撞曲机率过高,故放弃。

二,《七子之歌》。因童声版本深入人心,却无同学可以还原或接近,故放弃。

三,《中国人》。因女生表示音调低沉不喜欢,故放弃。

四,《我是女生》。因男生集体罢工,故放弃。

纠结了几天,最终十亿飞提议道:“《I Believe I Can Fly》怎么样?《空中大灌篮》主题歌。”

我在一旁了然点头:“哦,就是兔八哥唱的那首啊。”

再次,得到他们一致鄙视。

班主任高估了我们的演唱实力,十亿飞低估了他班的选歌范围。

磨合练习了两周,眼看比赛近在眼前,我们才发现初三某班选的两首歌和我们一模一样。班长急忙潜伏入他们的排练场地,被敌方察觉,落了一顿冷嘲热讽归来。

我们自然气愤,皆不服输:他们放学后在风雨操场排练,我们也转移至相同阵地;他们分两声部,我们就分三声部;他们吼得响,我们就吼得更响…

风雨操场一下子仿佛硝烟弥漫的战场,对立双方一触即发。

国庆节前最后那周一,合唱比赛如期而至,我们学校的和区卫生系统的碰巧撞了日子。

早上一家三口好好收拾了番,光鲜亮丽地出了门。待晚上回来,唯独一人依旧得意洋洋,剩余两人俱郁郁寡欢。

对立走向统一,还有一个立竿见影的办法——大鱼吃小鱼,果断迅速干掉对方。

就如被老妈医院一脚踹飞的老爸医院…

还有被初三某班甩开好几条街的我们班…

不过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紧接其后还有为期两天的运动会。

合唱比赛的失利使得班级凝聚力空前,甚至本该安安静静的广播操比赛在我们夸张的呐喊加油下变得一片嘈杂…

广播操比赛只抽班级中做得比较标准的十五人,其余三十多人只需围观即可。

我们偏不,一股脑儿全挤上了简陋狭窄的主席台。

总算我班同学不负众望,拿下第一。老师宣布结果后,我们在主席台上欢呼雀跃。

地方小加跳跃幅度大,极易发生人员受伤。

这不,就听得“啊”一声惨叫——

有人从主席台上摔了下去…

8.关键词:懵懂

1999年9月18日,国务院颁布了《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是年国庆,破天荒头一次,放七天长假。

老师们在为调课补休忙碌,学生们则自然在为领导的英明决策欢欣鼓舞。

因为在9月29号的校运动会广播操比赛中,我不慎自主席台坠落,致右前臂骨折,所以最荣幸的人应该属我——大家休七天,我正大光明地休八天。

咳咳,如果这能叫作“荣幸”的话…

是我们班主任送我去的医院,我爸工作的医院。

我悲悲戚戚地向家长报告:“老爸,我手摔断了,现在坐在你们医院门诊大厅里。”

“啊?”老爸在手机那头一惊,用闷声闷气稍显遥远的声音匆匆补充,“我马上下来。”

左等右等,眼前好不容易出现了位手术衣。可那身形,显然不是我爸。

“郁慷郁主任的女儿?”来者询问道。

我闻声抬头,怔怔打量了他良久,视线身不由己地停留于手术衣肩部补丁处。

“是。”我木然回答。

他本戴着口罩,手中还握着手术帽。确认完我的身份后,伸手解开口罩的结,摘下的同时缓缓一笑:“丛丛?我是郁主任的学生,主任跑不开,让我陪你去看病。”

他叫尚既,我爸的开门弟子,听说聪明又能干,深得我爸喜爱。

不过要论与老爸同事的熟悉程度,可比我差远了。

“这不是丛丛吗?好久不见怎么…还没长高啊?”拍完片子,尚在手术台上的老爸特意委托了一位同事替我上石膏。

那伯伯边忙活边向身旁的学生介绍我,还机不可失地顺带吐槽:“修复重建科郁主任的女儿。啧啧,从小就瘦瘦矮矮的,一点儿不像骨科医生的后代。”

我尴尬,故没话找话:“修复重建科是啥?我爸不是骨科的么?”

“你不知道?你爸他们搞断手断脚的越做越强,于是抛弃我们创外独立出去咯…”说到一半,伯伯终于注意到我身边还有一人。

瞧着脸生,手术衣上却印着本院院名,不由好奇,便问:“你是我们医院的?”

“您好,我是郁主任的学生,研一在读,没课的时候来帮老板的忙。”他答得有条不紊。

伯伯顿时恍然大悟:“传言郁主任一招就招了颗科草,原来是你啊!”

之后,他们的重点成功转移至科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