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画意见我对着手中的红裙怔怔发呆,不由得有些小心的唤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就这件吧。”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无论是宁羽倾还是慕容清,都该有个了断的。

寻云和画意做事都是极为利索的,不一会便将我妆点妥当。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正红色牡丹绫锦长裙逶迤曳地,臂间轻挽屺罗金丝软纱,白玉飞燕佩垂在腰际,随步款摆,双鬟望仙髻上,没有的梅花,斜斜簪了九凤金步摇。

寻云抱着“惊涛古琴”,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从我换上这一席盛装开始,或许是从我让她带上“惊涛”开始,不同于画意的欣喜惊艳,她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眸光中带着犹豫和迟疑,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开口阻止我入宫一样。

然而,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依旧存着幻想和希冀。

一路到了紫荆宫中,从承天正门入,才得知太子加冕仪式已经结束了,如今除了皇上身体不适先行回了定乾宫以外,南承曜并满朝文武此刻都在清和殿内赴宴。

太监宫女们见到我,虽然面有异色,却依旧恭恭敬敬的将我引向清和殿的方向。

眼见得清和殿就要到了,前方转角处,却忽然现出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一袭明黄华服的庆妃娘娘正自清和殿的方向走离。

她的面上隐含微笑与遗憾,本来皇上抱恙,她是该陪在左右的,但到底不愿意错过所爱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所以不知寻了个什么借口留了下来,然而,却终是不能多待。

她见到我,先是略微一怔,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尖锐的恨,然而很快便又掩在了柔媚的笑意之下。

她朝我款步行来,微微勾着唇角开口道:“不是听说三王妃,哦,不,现在应该唤你太子妃了,太子妃新近表妹,又卧病在床,却还是挣扎着来参加太子殿下的加冕宴会,可真是识大体啊。”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娘娘过誉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识什么大体,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就像是今天,我会来,只是因为我想来。”

在试图伤害自己的人面前,笑,永远比哭有用得多。

果然,庆妃娘娘面色一变,唇边却仍是带着笑开口吩咐她身后的宫女和我身后的寻云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和太子妃难得见上一面,要说几句体己话。”

她既然这样说了,寻云和一众宫女自然只能远远站开。

庆妃娘娘虽然面上含笑,柔媚的语音当中却是暗含了说不出的狠厉:“太子妃可真是厉害啊,天牢死囚里的人也有本事能救得出来,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齐越天恋公主的新驸马是谁。”

“怎么会?我当然知道,为了这,我还谢了殿下好多次呢。”我回了她一个明媚的微笑:“娘娘既然知道了,却隐忍着不说,大概也是想到了,仅凭我一个弱女子,是没有办法救出他的吧。”

“你!”庆妃娘娘面色突变。

而我也失去了敷衍的兴致,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无论娘娘是想要威胁我,还是逼我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太子殿下的生死,只怕娘娘比我紧张百倍。而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去在乎他的。”

我不愿意再理会她,漠然的越过目带震惊与恨意的庆妃,径直朝清和殿正门走去。

寻云小跑着追了上来,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王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宣礼太监拖长的声音层层传响:“太子妃到——”

我淡淡一笑,伸手去接寻云手中的“惊涛”。

她先是不放,我也不急着用力,僵持了一阵,毕竟场合不对,她只能松手,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看着我低低道:“王妃,寻云求您不要再伤殿下了…”

“怎么会,我只是想要弹一只曲子给他听。”淡漠笑着,我抱着“惊涛”,缓缓步入清和殿中。

我不去看所有人的表情,只是微笑:“愿以一曲以贺太子大喜。”

皇上不在,南承曜坐在主座之上,深深看我。

或许是因为我出人意料的到来,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装扮,他幽黑的眼中深不见底,带了几分隐约的期盼,然而更多的,却是强自镇定的恐惧。

他迟疑着似是想要起身,而我却并不给他时间,径直抱琴坐下,然后那一曲“惊鸿”,便自我的指尖,倾泻而出。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一张“惊涛”,也是这一曲“惊鸿”。

我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潜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指尖凝着全部的心力,划出一个又一个如水音符。

当最后一个颤音凝定,满室寂然,而我也不等他们反应,强自凝了凝气力,然后越琴而起,翻袖折腰,急速飞旋,幻化出“照影”,惊尘绝艳的风姿。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娇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舞,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

我几乎是在用自己全部的执着来舞这一段“照影”了,每一个动作,如同在梦中一样,百转千回。

“…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

我想起了画册上的句子,其实自那一日看过之后,私下里,我也曾独自练过,毕竟这一舞照影,那样美,美得几乎虚幻,就如同,宁羽倾的身份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跳完这一段舞,会是此情此景。

鸦雀无声的殿堂里,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脸。

这一曲惊鸿、一舞照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强自稳住身形,我向着主座上的南承曜,微微笑着,莲步轻移。

他暗沉如夜的眼眸深处,蒙上了一层悠远与恍惚,他定定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唇边的弧度愈深,略略加快的了脚步,正欲开口,却不想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再无力强撑,软软的倒了下来。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对上他眸底深藏着的紧张和担忧,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入他温热坚毅的怀中。

“曜哥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仿佛害怕惊碎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无可自抑的一震,幽黑暗邃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挣扎流转,震惊、压抑、痴迷、沉痛、温存、害怕…那样复杂。

而在这一片暗沉而复杂的情绪当中,我似乎没有办法找到惊喜,当一切沉淀,便只剩下一片刻骨的深痛和绝望,充溢整个世界。

想要开口,话语辗转喉间,却被一阵难以自制的激咳冲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咳咳…咳…”

那样痛苦,几乎要连呼吸都不能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来,可是,我依旧拼了命的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用力挣扎着想要将破碎的话语说完全。

“不要再说了!太医,快宣太医,快去请淳逾意!”

我看着他面上掩藏不了的惊痛神色,以及眼中的恐惧,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紧,紧到颤抖。

“我…”

话未完,他却猛地俯身吻住了我的唇,那样的激烈,那样的惶恐,那样的,绝望。

吻住了一个人的唇,是不是就可以堵住她没有说出口的决绝?

死死的抱在怀里,抛却了裂痕,只当它是一片小小的青瓦,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玉碎?

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挣开他,只能无力的任他吻着,直到喉间的腥甜之气抑制不住的泛起,终于沾染了彼此。

他如同骤然惊醒,松开我,死死的盯着我瑰艳的唇色,天地间只剩下了死寂绝望,冷寒如冰。

瑰玮鼎盛的清和殿,仿佛在霎那之间,熄了所有的灯火。

似是带着惧意,他迟缓的伸手,想要拭去我唇边温热的红,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几近痉挛。

我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平稳着自己的气息,我非礼的弯起唇边的弧度,本不是这样的,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出口的话,终是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湿了谁人衣衫。

第114章

“王妃醒了?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寻云的声音静静响起,触目所及,是荷风轩寝殿里熟悉的布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寻云一个人,而她身上,穿着丧服。

“药是漓陌姑娘煎好了的,她和淳先生一直守着,直到方才煎好了药,又确定王妃没事了才离开了去静室那边,听说苏先生今日出关。”寻云一面将我扶坐起来,一面淡淡开口道。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所着的丧服之上,她面无表情的垂眸:“皇上驾崩了,殿下按例必须留在宫中守灵十五日。”

她的话语还算平静,然而我却看见,垂眸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分分明明的流露着恨意。

“王妃先喝药吧,不然一会药该凉了。”

她将药碗递给了我,我接过,本已无所谓,却在那碗浓黑的药汁甫入口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了药碗,看着寻云轻道:“归心散,我想知道姑娘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那么恨我的?”

她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笑了笑,仍算平静的开口道:“王妃果然是知道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这样的话。若无‘归心散’,‘千日醉兰’本不伤人,其实寻云当日从桑姑娘那里求来这药的时候,也只是用来防备万一,我本事希望永远都不必有用上这‘归心散’催发毒性的一天的,可是如今,与其让你这样伤他,长痛不如短痛,当年‘玉钩公主’那一道坎殿下能迈得过去,如今也一样能。就算是这一辈子再爱不了任何人,也胜过他受如今这样的折磨——我真的很想问问,王妃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那样为你,你从来就看不到吗?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可是如今…”

我静静打断了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又中毒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寻云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开口道:“或许我从来都没有和王妃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从前的玉钩公主,她和殿下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想我不用解释太多,那次殿下受伤,居然不要去请淳先生,反而让我到归墨阁找你,虽说时间紧迫,但到底说明他心里已经不排斥你了,到了第二天我才听说了清和殿上的那一曲‘惊鸿’琴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想到要对你用‘千日醉兰’的,在你们圆房之后的那一碗‘四喜羹’当中。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和殿下之间出了问题,你或许有能力把他伤得很重,就像如今这样——你毕竟是慕容家的女儿。”

她忽然神色一黯:“或许,我的‘归心散’仍是用晚了,只是我看着他那样待你,我总以为你们会有和好的一天,仍是我想得太圆满,也罢,你的心既然是铁做的,太子的心,也不该装下私情。”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从前的事情,既然在漠北的时候,我体内的‘千日醉兰’已经得解,而姑娘此刻却还是给我端来了‘归心散’,那必然是在我回来之后又再度得手,只是自从回来以后,我的饮食都是有人层层把关的,不单是疏影,就连我自己也在留意,可是我仍然没有察觉,姑娘是什么时候又得手的。”

“什么?你说‘千日醉兰’已经解了?怪不得,怪不得你刚才用了‘又’字…”寻云面色一震,随即凄然笑起:“殿下只是说你中毒了,要我们尽快找出内奸,即便是对着我们,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这样对你,可是你呢,你给了他什么?除了伤和痛,除了埋怨,你给过他什么?”

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而寻云眸光骤然一深,现在几许恨意几许决绝,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既然王妃有胆子在清和殿上闹出那么一场,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活了吧,既然如此,何不死得干净些,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玉钩公主,还是在装神弄鬼,趁着殿下如今不在,匕首,白绫,‘千日醉兰’,还是其他?王妃自己挑一样吧…”

“寻云!”

我尚未开口,门外泰安一声厉喝,目光沉沉的走了进来。

寻云面色微变,略略垂下面容,片刻之后,却重又倔强的扬起。

“怪不得你要支开丫头们,我若不是恰好遇到画意,问了几句感到奇怪才想要过来看看,你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混事!”泰安的声音缓了缓:“打小我就看着你长大,你从来都不是脑筋不清楚的孩子,今儿个是犯什么糊涂了,还不快给太子妃跪下!”

“太子妃?”寻云冷笑:“泰总管,你是不是还打算择日叫她一声皇后娘娘,只可惜这一切人家都不稀罕,全都是我们在一相情愿——”

她的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泰安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力道那样大,她的半边脸很快便肿了起来。

我微微一震,却终究只是默下声音,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我很清楚无论我开口说什么,都不啻于火上浇油。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寻云慢慢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额发,却并不去理会脸上的掌印,她只是流着眼泪看向泰安:“泰总管,你打死我算了,不然,我绝对不能再让她这样伤殿下,我不能看着殿下毁了…泰叔,我们都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人,他那样的人,为了她做到了这一步,可是她却还…泰叔,您看在眼里,就不会为殿下不值,就不会心疼吗?”

泰安动容,到了此刻,也没有办法再粉饰太平,只能叹息着问道:“千日醉兰是你下的,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内奸也是你,是不是?”

寻云面色略微有些僵,却依旧是倔强的点了点头。

“那杜如吟身上的‘千日醉兰’也是你下的?”

寻云依旧点头:“可是后来,我发掘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便给她解了。”

泰安长长一叹:“你,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如果殿下知道了,你…”

寻云毅然打断了他:“殿下断不了,那么我便帮他断,寻云一条命,换一个千古明君,无怨无悔。”

泰安摇了摇头:“经过了这一次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在殿下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是为他好,可是寻云我告诉你,我看着殿下长大,这么多年了,江山和权势从来都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会选择走这样一条路,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路可选择,从他下令逼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如果王妃出了什么事,那殿下才是真正毁了!”

“逼宫?”我有些震惊的开口。

寻云目带恨意的看我:“王妃以为是为了谁?”

第115章

“…‘惊鸿曲’、‘照影舞’,当着满朝文武,清和殿上王妃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你是不想活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呵呵,不然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呵呵…”

寻云的声音略响在寂静空旷的荷风轩当中,她重复着那一日,我对庆妃说过的话语。

我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即便那些话并非顺从本心只是刻意,却毕竟是我曾经说过的。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玉钩公主,只要皇上信了,那么你便是了,即便是不全信,你也不可能再活着,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失了皇嗣,一条命原本就是殿下死死护着的,现在又加了或许是前朝公主这个罪名,满朝文武都看着,皇上如何能容你?庆妃娘娘又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案上那一盏晕黄的灯盏明明灭灭,泰安闭了闭眼,却不再出声阻止寻云,他向来平和的眼中隐着很深的情绪,他和寻云一样,也是在为他的殿下不值的吧。

“…后来赐死的那一道圣旨下来,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不管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终于是结束了…可是,我错了,殿下竟然为了你,下令逼宫!在他最艰难的岁月里,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步,不是我们没有这个能耐,而是因为殿下曾经答应过夫人,永远也不要去憎恨他的父亲,要尝试原谅和爱…所以那么多年了,他宁愿隐忍着,不惜自伤,不惜留给世人一个浪荡王孙的形象以求自保,也没有走到逼宫这一步,却偏偏是如今,却偏偏是他已经名正言顺的当上太子了,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堂堂正正的问鼎这万里河山的如今,就因为你,就因为你!”

寻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不自觉的带上了尖锐:“你知不知道亲手逼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虽然殿下本意只是要逼皇上退位,但皇上本就病体沉疴,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刺激,他就死在殿下面前…这样的结局殿下不是没有料到,可他毅然选择了逼宫,就因为你!但你可曾有半分体谅过他?你又想过没有,此刻在紫荆宫中守灵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愧对的不仅仅是他的父皇,还有对他母亲守了那么多年的承诺!”

我的胸口,沉闷的疼着,双手也无意识的按在心口处,可是,依旧是抵不过那一阵阵窒息的压抑。

泰安看了看我,默然片刻,嗓音暗哑的开了口:“好了,寻云,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寻云打断了他,一双眼睛因着怒意和深恨,闪亮如天上星,再寻不到半分昔日沉稳清持的模样:“我就是要告诉她,让她知道,殿下为了她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就是要她知道,她根本就不配殿下这样待她!她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呵呵,真是笑话,若不是殿下,她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何委屈?而即便是有,那也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

“寻云!”泰安出声唤她。

而寻云却根本不去理会,只是目带恨意的看着我,她已经压抑了太久,情绪一旦寻到一个最细微的宣泄口,便挡无可挡,以一种近乎崩溃的方式喷涌而出——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怨殿下什么?因为慕容家吗?他们选择支持太子,你要殿下怎么做,引颈等死吗?殿下那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我们的人脉早已遍布朝野,而且大多都是与慕容家相左的势力,在夺嫡这条路上,慕容家的力量对殿下来说虽不是无足轻重,但早有防备,掀不起太多风浪的,可是因为你,他仍是不想与慕容家正式冲突,那一次你要回相府,他不顾宫中急招想要配你一起回去,只是为了给你的家人一个提点,告诉他们,他爱的是你,杜如吟只是一个幌子!告诉他们,不要因为表面就放弃你,而去选择太子!是你自己坚决不要他同行的!可是,可即便如此,他仍是让泰叔陪你一道回去,本来王府总管何须做这样的事情?还有那顶轿子和礼物的准备,哪一样殿下没用心,你的父母若是稍微留神,便能看出殿下对你的重视,只可惜,他们的心都被权欲蒙住了,一心以为你失宠了,所以急不可耐的投靠了太子!”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却止不住泪水潸然滑落,而泰安沉沉的声音,亦是低低响起:“王妃不要怪寻云无礼,她说的,都是事实,而王妃亦是亲眼所见,殿下放走了慕容潋。只是这之前要做多少疏通要冒多大风险,这之后要承担多少后患,王妃是看不见的。王妃也看不见,你弟弟毫无顾忌的用了本名成为齐越驸马后,殿下为了确保王妃无虞,为了避开牵连,费了多少周折。或许有一天,慕容潋会带着齐越重兵回来复仇,以殿下的性格,他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为了你,他还是放他走了。王妃,我们会这样冒犯,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要请你能试着去体谅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会体谅,又何至于会那么狠心?”寻云讥诮而凄凉的笑了起来:“王妃,我们今天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吧?你自个认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站了起来,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为杜如吟的事情没少埋怨过殿下,可你想过没有,如若不是她,被太子府死士挟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诚然,殿下接受杜如吟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懿阳公主,可他本犯不着委屈自己去对着她千恩万宠。你知不知道,杜如吟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时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鲜血淋漓来换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将她哄抬在明处高位,他只能忍着。我拿着燃尽的余香去找淳先生配来解药,你知道我递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他那样高傲的人,何至于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你!而你却没有半分体谅他,成日给他脸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呵呵…”

我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震动过后,心底却袭来阵阵钝痛和苍凉无力,我看着寻云,极其缓慢的开口:“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而就如姑娘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设的这个局,除了夺嫡路上的风险以外,那个一直都查不出来的内奸,是不是也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你!”寻云面色剧变。

而我只是有些麻木的摇头:“我并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他曾经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们都太骄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经牵绊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用?”泰安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王妃愿意对殿下打开心结,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无论如何,王妃依旧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鸣,相敬如宾,便只能两相折磨,含恨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泰安相信,王妃必然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我怔怔看着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话中的意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绝冷寂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用选,她会跟我离开。”

第116章

一袭青衫,苏修缅走到我面前蹲下,平视我的眼睛开了口:“之前我没有进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可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苏先生!”泰安惊道。

苏修缅却并不理会他,依旧静静看我:“我以为在这里你会过得很好,可是我错了,他带给你的还是一身伤痕。倾儿,跟我离开,即便是我不能陪着你,但以你的心性,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做一个普通的山间游医、教书先生,都会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如你所言,你留在这里只是一个死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来说,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他轻轻一叹,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不认为你留在这里还能幸福。知道了他的不得已,可是结果已经不可更改,你能放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我并不这样认为。那么,告诉我,你要怎么去面对他?”

我说不出话来,而泰安上前一步正色道:“苏先生,你救了王妃性命,全府都敬你谢你,甚至于只要你一句话,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如今,你精要想要带走当朝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苏修缅冷淡看他:“只要她想,这世间的事在苏某看来就没有什么是荒唐的。我本来可以用慕容潋用过的法子带她离开,换做是我,必然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只是我不愿意去骗南承曜,还是你以为你家主子可以承受她死了的消息?”

泰安一时语塞,而苏修缅重又转向我,开口:“倾儿,你自己去想,但是我可以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越早离开,才越有可能,我只会等到南承曜守灵结束出宫的那一天——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我看着他淡墨青衫的背影往门外走去,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我们曾经遇过一个身患绝症的妇人,其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就连“画鬓如霜”亦是无法回天,苏修缅冷眼看着那妇人的丈夫苦苦哀求,和那妇人痛苦不堪的神情,只是将一粒服之毙命的药丸交给了那名男子,淡淡道,她未必愿意再拖下去,只不过自己下不了狠心了断。

我想起了那妇人面上最后的隐淡笑意,想起了那男子带着痛与茫然却终究解脱了的神情,想起了苏修缅说的最后的那句话——迟早是要做决断的,迟不如早,一味优柔,累人累己而已。

“不用等那么久,”我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苏修缅,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你只要等我写几句话给他,然后我们就走。”

“王妃!”泰安惊呼,也顾不得礼数,上去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你不能这么做?你走了,殿下怎么办?!”

我闭了闭眼,力持平静的开口:“泰总管,你方才说过,你相信我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在我看来,我离开,便是这样的选择。我在这里已经无亲无故,不用再为谁活着,其实我们都太累了,只有我离开,我和南承曜之间的那个死结才能解开,否则只能是将彼此都勒到窒息。而我知道,无论是昭告天下说我病逝,或者其他,他必然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世人信服。”

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进寝殿另一侧,用屏风隔起来的小书房。

荷风轩不比归墨阁,格局布景都小了太多,虽然也有专门的书房,可隔得太远,且地处阴湿。

疏影担心我的身子经不得太重的湿气和寒意,特意叫人拿屏风就在这寝殿内隔出一个小小的书房,其实放不了太多东西,只是一个案台,和几架我常看的书,却也已经足够。

想到疏影,心底还是不由得一窒,我闭了闭眼,或许离开,真的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提起笔,依旧是湘妃竹管的紫霜豪,依旧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本来觉得有万语千言,可是到了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终是只落下了“珍重”二字,终是在起身的时候将纸张揉碎,既要离开,又何苦再这样空留牵绊。

我转出屏风,泰安和寻云已经不在,苏修缅静静的站在那里,对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