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字有声,偶尔,似有回音。

“本宫问你,皇上近段日子,可一直留在凤潋宫?”东太后继续问道。

“回东太后,是。”她字字斟酌,生怕说错。

“那为何皇帝,连一步都不曾跨出过,莫说是早朝,就连个人影都不见?”

李嫣艰难咽下口水,余光望去,就看见两位太后身着庄严的宫装,一时间,气氛压抑的厉害,“主子们的事,奴婢也不懂,皇后也从来不同奴婢说。”

“一派胡言!”茗皇贵妃怒不可遏,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单手直至向李嫣,“你是皇后的贴身丫鬟,明里来暗里去的,你会一点都不知晓?”

她吓得一个哆嗦,却,仍是一口咬定,“回太后的话,奴婢真不知晓。”

西太后转过头来,眼神犀利,一下让茗皇贵妃收回咄咄逼人之势,不甘坐下身,东太后见李嫣诚惶诚恐,笑着说道,“不用害怕,你只要说了实话,没人会为难你。”

话语慈祥,甚至,带着几分安抚之意,李嫣抬起头,一句话,说的坚定有力,“回太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眼中,两宫太后的脸色瞬间拉下来,“一个贱婢,还要本宫好言好语同你说话,”东太后率先勃怒,一掌落在方桌上,“来人,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是,太后。”先前领着她进来的那名丫鬟上前,示意旁侧的两位宫娥,一人一边按着李嫣的双肩,“敢顶撞两宫太后,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她闭着眼,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脸上,身后,西太后阻止道,“慢着!”

李嫣睫毛一松,睁开双眼,“不过是一名丫鬟罢了,跟着谁,不都是卑贱的命,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句句落在耳中,李嫣笑的苦涩,西太后说的没有错,她只是一名最低微的丫鬟,死了,也不过是一张浦玮,乱葬岗上添抹香魂罢了。她的执着,又是为那般?为的,可是他一个陌生的眼神?为的,可是他一句,似曾相识,又抑或,为的是黑幕苍穹下,那曾经,一双温暖的手?

李嫣不得而知,她摇下脑袋,双肩背钳制住,差点脱臼,“奴婢,只是一名奴婢,主子们的事,奴婢,一概不知。”

冥顽不灵!西太后手一握,眼角抽搐,“别打脸上。”

“姐姐。”东太后不解,“还留着作何用?”

“糊涂了不成?”西太后秀目一瞪,凑到她耳边说道,“她是皇后的人,皇帝日夜留宿凤潋宫,自然也受她服侍,万一找来慈安宫要人,岂不,自找麻烦?给点教训也就罢了。

”是,太后。“那丫鬟接令,顺势将袖子掳起来,李嫣浑身不能动弹,整个人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她想要直起身,却被丫鬟一脚踩在背上,几名麽麽上前,分别按着她不断蹬动的四肢,其中一人取来一个暗匣子,里面,装满了粗细不一的银针。

她身子趴着,根本看不到后面,等到反应过来时,丫鬟已经抓起一把银针,不管不顾,全部刺入她背部。

“啊——”

她眼前一懵,差点就晕过去,那针齐数没入骨肉中,却并未马上拔出来,西太后听着那凄厉的惨叫声,拍下胸口,冲着边上的茗皇贵妃说道,“茗儿,陪本宫下盘棋。”

女子张下嘴,双腿有些打颤,他走上前,来到西太后面前,“姑…姑妈,今日,怎么有了兴致?”

那丫鬟将手中的银针再次深入几分,肉中刺,腕上使劲,搅动起来。

“啊——”她惨呼,短短一声,眼前便一黑,昏厥过去。

茗皇贵妃手指颤抖,全盘心思,压根不在棋局上,“姑妈,她昏过去了。”

西太后却沉着稳重,举手投足间,压根没有丝毫的动容,端起边上的茶,轻吸一口后,全部泼在了李嫣脸上,猛地一个惊醒,丫鬟收回手中的银针,她无力哀呼,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既然已经来了,她就,没有想过能好好地走出去。

后背,被压上一块坚硬的木板,李嫣不知是何目的,只觉得那板很轻,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砰——”边上,一名身强力壮的侍卫重重一脚,踩在那板上,李嫣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差点被挤一块去,双手猛的一握,胸口,窒闷如潮。

“砰——砰——”

反反复复,没有几下,他便承受不住,嘴中,一口脓腥吐在地面上,犹如那血色残阳。

“回太后的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先前的丫鬟,颇为得意道。

西太后兴致正浓,看也不看一眼,就随手挥下,“扔出去吧。”

“是。”几人架起李嫣,一路拖着向殿外走去,来到厚重的宫门前,太监也懒得跨出去一步,就随手将她整个人丢了出去。

半个身子埋入积雪中,四肢百骸的痛,让李嫣犹如昏厥般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身上,被覆上一层,放眼望去,竟找不到半分身影。

风妃阅在殿内来回踱步,却久久不见李嫣的身影,“玉桥。”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守在殿外,听到叫唤急忙走进去,“奴婢在。”

“可有见到李嫣?”她站在面前,始终没有让玉桥抬一下眼。

“回娘娘,李嫣一早就出去了,奴婢也未见着。”

风妃阅摆下手,“好了,去外面守着。”以往,她都是寸步不离,今日,怎会无缘无故出走这么久?

李嫣顺着墙壁,一步步扶着朝凤潋宫走去,身上很疼,却又说不出,具体痛哪里,只有动一下,整个人,就同散了架似的,她三步顿一下,总算走了回去。

身上,没有一点外伤,走到殿门口,玉桥只是瞅一眼,冷声冷眼,“娘娘等半天了。”

她点下头,进入内殿时,林尹正给孤夜孑把脉,毫无起色,索性,毒性没有蔓延。

见她进来,风妃阅只是随口问道,“去哪了?”

李嫣望着榻上的男子,面色微缓和,她身子挺起,“回娘娘,奴婢被一点小事耽搁了。”

风妃阅并未深究,更没有多余的心思追问,“下次不要再随意走动,免得本宫担忧。”

“是,娘娘。”李嫣上前一步,林尹起身,望着她身姿诡异,走路,更是形同朽木,她眯下眼,看出几分端倪。

“这是第几天了?”风妃阅禁不住问道。

“回娘娘,第十天了。”李嫣记得清楚,度日如年。

“才…第十天。”风妃阅呢喃,“不知道陌医师走到哪了。”

林尹知道,风妃阅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师傅身上,只待一月过后,她转过身望着榻上的皇帝,循着陌辰吏的嘱咐,她不敢告诉皇后,即便是他找回药引,能将孤夜孑救醒的机会,也只有三成。

群龙无首,君家哪一方,明着,按兵不动,实则,却在找寻最有利的良机。

而两宫太后的那边,早已,蓄势待发。

天际刚划亮,风妃阅一袭紫色凤袍,屹立在凤潋宫前,她前方瞩着浩瀚红日,身后,则满室五彩瑰丽。碎发披在肩上,已经长长了很多,没有繁复的发饰,一样尊贵动人。

“娘娘——”守在殿外的玉桥唤道。

风妃阅一摆手,让李嫣同林尹留在内殿,只身一人走了出去。

凤潋宫内,一片喧嚣吵嚷声,无意的,刻意的,那声音尖利而刻薄,仿若一出去,就会被碎成千万片。

文武百官集聚一堂,自是,来讨伐她这所谓的姚颜,规劝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风妃阅走入大厅,代表繁荣昌盛的紫色在地面上迤逦而过,百官听得那声音传来,一时间,均缄默望去,礼仪在先,纷纷下跪。

她垂目坐上首座,以一敌百,面上冷静,实则,却暗潮汹涌,手心生汗。

起身之后,百官似有推搡,全然往了先前的义愤填膺,风妃阅并不着急开口,果见,两宫太后所维系的一方,已然按耐不住,红枫色的朝服犹如干涸血渍般,掐着人的咽喉不肯放开,“回皇后娘娘,皇上已有十日未上早朝,如今国事怠慢,边界告急,还望娘娘以大局为重,力劝皇上,社稷为主!”

“李尚书所言极是…”

“对,请让皇上出来见上一面…”

“我们有要事禀告皇上…”

群臣交相附和,咄咄之势,直逼向座上的风妃阅,身着甲胄的武将面露凶光,大有一声令下,挥军冲入内殿之势。

她面色平静,想着那金銮殿上,皇帝是如何俯瞰众生,将江山霸业牢牢踩在脚下,这一刻,风妃阅真正感觉到了孤夜孑的高处不胜寒,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见她久久不说话,底下众人越发紧逼,更有文官搜集了市井留言,一叠叠的奏折,竟全部推到她面前。“请皇后娘娘让皇上出来见上臣等一面。”

风妃阅望着足有半人高的奏折,所以抽了最上头的一本,打开,低声念出来,“君家有女,双凤入宫…”

说什么江山社稷,到头来,不还是扯上君家。

她冷冷一笑,嘲讽之意,昭然若揭,“皇上留宿于凤潋宫内,一非本宫之愿,二非,本宫强求,诸位大臣此番之意,倒是让本宫有口难辩,还有这市井童谣,本宫倒想深究,不知是哪位大臣费尽心思搜集而来。祸从口出,这妖言只说,亏得你们还将此拟成奏折,呈上朝堂庄严之地来。”风妃阅将手中的奏折‘啪——’地放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那茶盏哐当作响。

李尚书闻言,不屈不饶,躬身,“回娘娘的话,先祖立法,后宫娘娘不得干预朝政,这奏折,除了皇上,谁都不能翻看一眼。”

风妃阅瞅着底下众人,望向那一摞奏折说道,“本宫问你,先帝同皇上,您效忠哪一位?”

李尚书自持德高望重,身子板挺直,肃穆发言,“臣是两朝大臣,臣的尚书一职,便是先帝御封,如今,当朝天子执政,臣,定当效忠于皇上。”

“本宫,要的便是您这句话。先祖立法,自是同皇上有所相搏,这后宫不能执政一说,本宫不敢苟同。”风妃阅款款起身,小脸溢上明媚,殿外,阳光初融,将埋在角落的阴霾拂开,“十月初四,李尚书上奏,淮河以北,堤坍塌,洪水泛滥,造成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十月二十,刑部侍郎上奏,潮阳县衙内冤案重重,皇上大怒,落下圣旨,抄了那知县满门,十一月初二…”

她望着一张纸面如死灰的脸,原是绝密的圣旨,却被这般当中念默出来,没有皇帝的旨意,谁能如此妄为。

“娘娘…”李尚书赶忙阻止,十一月过后的圣旨,便有他联名上奏弹劾朝中丞相,而如今的形势,两宫太后却命他拉拢右相。那奏折若是被这般当众念出的话…

风妃阅知道他心中顾忌,适时收口,坐回位子上,“皇上已下令将朝中事务暂交右丞相处理,龙体金安,却也有疲惫之时,不过是整修一段时日罢了,炫朝国强民胜,诸位大臣理应辅佐右相,而不是一味地听信谗言,来我凤潋宫,上演这一出咄咄逼宫之戏。”

带头的李尚书脸色一下红一下白,只听得外头一阵声音传来,男子已经跨了进来。

“参见厉王爷。”众人纷纷行礼,风妃阅一听那三字,心立马咯噔一下,沉入谷底。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他又要来参合一脚。

“何事,如此热闹?”厉王爷身着黑色长衫跨进来,金蟒线勾勒出袖口的轻盈,他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回厉王爷的话,臣等聚集在此,只为见皇上一面。”李尚书上前,他是东太后的儿子,自然,也就不避讳。

“皇兄多日未上早朝,大臣们焦急探望,也是情有可原。”厉王爷自顾在风妃阅边上坐下来,“皇后娘娘,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一改称呼,笑容邪魅,且带着看好心的成分。

“厉王爷自重,”风妃阅随口接到,“这是皇上的意思,岂非儿戏,本宫断不会擅自主张。”

厉王爷面容稍缓,五指轻敲在桌面上,沉思片刻后,放转过头去,冲着诸位大臣说道,“既然皇后都这么说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李尚书微怔,站在原处,“王爷——”

“好了,”厉王爷显出不耐,挥挥手,“皇上既然不见,你们就算站破天,也不会有用。”

风妃阅拢起眉头,望着前后判若两人的男子,静默不说话。

“皇上就在娘娘的寝殿,臣等只有皇上一句话,皇上下的令,臣等不敢不从。”百官中,一名大臣走上前来,字字铿锵。

“对——”

“请皇上出来说句话——”

“臣等愿听皇上一句话——”

一呼百应,厉王爷凤目轻佻,这表面玩世不恭的东太后之子,潭底,依然聚起道道冷冽,风妃阅望着他的侧脸,却觉周身很冷,“皇上的话,便是圣旨,你们违背在先,一个个,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话语平淡,却自然有震慑之力。众人听闻,一时的热情膨胀冷静下去,偃旗息鼓。

厉王爷望着错愕的风妃阅,薄唇轻启,话语不再严厉,而是恢复玩味,“嫂子,只有我能欺负你。”

闻之,风妃阅冷嗤,狠狠转过脸去。

男子的笑意还未溢出口,却听得那内殿中,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听着,全身陡然一颤,“外头何事?吵成这样。”

语气,不悦,隐含愤怒。

凤妃阅后一怔,猛的一个激灵,堂下众人都是如临大敌,个个面色惊恐。

厉王爷俊目微眯,带着几分疑惑望向金碧辉煌的内殿。

“皇。。。。。。皇上。。。。。。”李尚书通的跪下,来不及反应的其他人纷纷跟着下跪,“臣,臣等过来探望皇上。”

里头,一下没了声音,凤妃又惊又喜。

“探望?朕说过,没有朕的命令,睡都不准踏入凤激宫一步!”男子语气阴沉,里头,隐隐还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谁若再敢来,朕一个个要了你们脑袋!”

皇帝的脾气一向不好,如今这样一闹,那李尚书自觉理亏,急急忙忙磕过头后,便带着一干人众灰溜溜的走出宫去。

凤妃心头大喜,起身之际,就要往里面走去。全然忘记了,那历王爷还在边上。

手腕被扣住,他倾身上前,低笑道,“嫂子,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凤妃怔神,用力将手挣脱出来,见他俊脸笑盈盈,也不好意思讲话说重了,“皇上不是说了么?谁都不见。”

厉王爷靠在桌沿,状似,有几分委屈,“皇兄不会将本王拒之门外。”

然而,身前的女子也是铁了心,“不见便是不见。”

自己这样随口一说,听着那语气,倒像是有几分置气,凤妃看见他也不强求,就站在边上直勾勾看着自己,“要见之时,自然会见,厉王爷还是请回吧。“

他红唇微勾,分寸自若,“那本王改日再来探望嫂子。”

说完,便转身而去,黑色袍角转起一个花色菱形,这男子,随性惯了,虽有轻佻,却并不惹人厌烦,懂得适可而止,不强人所难。

凤妃不作细想,掩上殿门后,大步朝内殿走去。

刚踏进去,就看见林尹同李嫣站在榻前,地上,凌乱不堪,被砸了一地碎屑,见她进来,林尹马上跪下,“皇后娘娘,请恕民女擅作主张之罪。”

风妃望向那张凤榻,男子依旧一动不动躺着,哪里有清醒的样子。。。。。。。

“林尹,你做得很对。”她顿觉无力,撑着桌子在一边坐了下来,“本宫,早该料到。”

李嫣见她还跪着,便上前,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只是刚一弯腰,小脸就痛苦的紧张在一起,身子定格在那里,浑身不能动弹。

“李嫣——”此时的林尹首先发现不对劲,急忙起身扶起她。

“怎么回事?”凤妃随即站起,大步走来。

“娘娘,奴婢只是不小心闪了下腰。”她有心相瞒,却力不从心,身子动一下,就跟散了架一样。

“还说没有事!”凤妃同林尹一起将她扶在凳子上,“昨儿我就见你不对劲。”

林尹见她只是一个劲喊疼,却又不具体说不出究竟痛在哪里,她手掌落在李嫣的背上,轻轻往下拖动,“啊——”

果不其然,她一声痛呼,眼眶里面全是泪水。

“究竟怎么了?”凤妃不解,跟着紧张起来。

“回娘娘,她受了内伤。”

“内伤?”凤妃美目转冷,“严重么?”

“等下配些药来,只不过,要调养好些日子。”林尹仔细在她背上摩娑,“这伤,也就一两天的事。”

凤妃见她愍眉,一个人在那难受,心里不免大为光火,“昨日你无故失踪,究竟去了哪?”

李嫣见她面有怒意,受伤的事情也瞒不下去,只得开口,“奴婢,去了慈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