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居高临下,风妃阅仰起下巴,视线一一扫过上头众人,形色各异,她看见了陌辰吏眼中的沉痛,看见了厉王爷的隐忍,看见的,还有皇帝那琉璃般的眸子,那是一种复杂的神色,她却偏偏看不透。没有了熟悉的温柔,他俯视下来的高度,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开好远,触手,却不能及。

身后,被推了一把,牢门哐一声阖上,力道之大,连脚下都在颤抖。

这,是为什么?

风妃阅惊愕,清灵的眸子突射出几分惊恐,这是怎么了?

为何,迟迟不见君阅的身影?侩子手已经开始准备,明晃晃的刀子划过风妃阅眼眶,折射出她面上的惊恐,她小嘴微张,世界,在眼中由清晰转为模糊,晃动的冰冷,使得她心中的那份坚定不移,慢慢坍塌,直至轰的一声,天崩地裂。

夫妻缠 149 抄斩充军

天,黑了…

照在身上的,却是温暖。

是什么暖了双肩,又冷了我的心?

眼里,一块块破碎,怎么都拼接不起来,脸上有冰凉滑过,伸手抹去,好像是下雨了。

“行刑!”

“老爷,老爷——”

大夫人使劲摇着身前的囚柱,“是我对不起你啊,养了这么个女儿…

侩子手赤着上身,一把大刀被喷上烈酒,围观众人兴高采烈,一个个踮起脚尖观看。风妃阅望着皇帝,对方的视线却落在刑台上,双手被捆绑的君老爷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突然就撞开边上的侍卫,快步朝着铁笼而来。

她隐约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接近,君老爷疾步如风,身后的侍卫匆忙反应,也已追了上来。风妃阅钉准原地的脚想要向后退去,却听的一阵剧烈,‘砰——'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追赶的脚步停下来。

“我…”君老爷身子瘫软,靠着铁笼慢慢向下倒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不会…”

头上全是血,猩红之色将满头的苍白染遍,身下,那妖娆多姿的色彩汇聚成一团,朝着笼内大汩大汩的流窜,风妃阅来不及退让,眼看着鲜血蔓延到了脚边。她一个趔趄,满身的冷汗。

“老爷——”

哀鸣声,痛呼声,一下响彻整个刑场。随着齐刷刷的刀子落下,那片古老的青石面像是祭台一般,被人的鲜血洗刷。台下,胆小的人已抱做一团,先前的喧闹似乎在此刻静止。皇帝依旧面无神色,拔了君家这根毒刺,却并未让他觉得有些毫轻和,反而,更沉重了。

她看着他走下露台,一步步过来。侍卫将君老爷的尸体拉走,皇帝不顾脏污,沾着仇人的血,站到了笼子前。

风妃阅等着他说句话,退后的脚步来到他面前,举目凝望,她想起了厉王爷所说的话,如今想想,是啊。她怎么就能确定,那名被毁了容貌的女子便是君阅呢?方才,她突然有了答案,是因为信任,他要她信他,风妃阅从未怀疑过其中的真假,她没有那个意识,孤夜孑怎么可能会骗她呢?

可,如今,该斩的人已经斩杀,皇帝要想昭告天下,无异于,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

信任,却偏偏是这二字,将她伤的体无完肤,这最为讽刺的二字,像是一把利剑,没有给她痛快,却是一刀刀凌迟。

皇帝的沉默,让风妃阅豁然明了,浓密的睫毛上凝聚起水珠,真的,是下雨了。

雨下的并不大,打在脸上唯有冷的感觉,却不疼,边上的侍卫不敢上前,只能远远望着,生怕风妃阅有所举动。

“你让我今后,还能信谁?”这世上,还能有信任么?

“阅儿。”皇帝压低声音,却见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我不是。”

孤夜孑神色受伤,再度换来的沉默,让风妃阅心痛不已。在悬崖下,他能将唯一生的机会留给自己,可是江山同她,他放不开手的,却不是自己。牵起她的那双手,这回,选择了将她推出去,犹如万箭穿心的痛楚席卷而来,让她不得不接受这般事实。

记得,孤夜孑同她说过,你比不上我狠,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一件足够能让你狠下心的事。

她现在才知道,这样的事,足可让自己牢记一辈子,像是烫在身上的烙印,除外,你以血肉模糊的新伤去掩盖。

氤氲的视线,男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依旧是她熟悉的五官,可是,她却不认识了。风妃阅害怕地摇着脑袋,看不见了,自己是不是瞎了?那个摔落悬崖之时让自己趴在他身上、那个陪着自己垂钓、同她双剑和鸣的男子去了哪?不是他,她断定不是!

“孑,我把你丢了…”风妃阅泣不成声,她的软弱,她的无助,统统呈现在那一张惊恐万分的小脸上。

我把你丢了…

孤夜孑忽的一手落在牢门上,心口疼的抽搐起来,额上,青筋直迸,陌辰吏眼见他弯腰,心中已明白个七八分,刚要上前,却被陌修适时拉住,摇了摇头。

“皇上——”边上侍卫眼见不对劲,皇帝一手撑着囚柱,将身子勉强站稳后,冲他们摆摆手。

风妃阅双手掩面,指缝间流溢而出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胸口处突然被撕裂,她双手紧捂着,将上半身压下。小脸煞白,就连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大口大口的喘息后,眼泪顺着面颊,划过痛彻心扉,掉落了下来。

“阅儿,你没有把我丢了,我还在…”孤夜孑忍着痛,大掌顺着囚柱的间隙,伸进去,带有厚茧的掌心贴上她面颊,风妃阅惊愕回神,眼中,却已然换了一种神色。她同他一样,将右手伸了出去…

“皇上,当心——”侍卫生怕有变,急忙惊呼。

孤夜孑一动不动,他的阅儿,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他抚过她倔强的下巴,想要开口说,我还在,我不会让你有事,最后,再相信我。

然…

女子,一刀却划开了那尊王的脖子。

猩红蔓延,孤夜孑没有感觉到疼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风妃阅依旧熟悉的眼眸,另一手,抚上脖子,血,酴醾在男子高贵的玉色板指上,渗入…五指掌心,终身相刻。

“我把他丢了,你不是,不是…” 风妃阅收回手,掌中,紧紧地抓着那把小巧的水果刀,她走到边上,顺着铁笼子走了一圈后,蹲在中间。双臂将自己环起来,害怕的,一个劲颤抖。

“皇帝,再不上路,便要迟了。”西太后出声提醒,刑台下,千万百姓噤声,翘首以待。

厉王爷望着囚笼那具蜷缩在一起的身子,平静的面容下,却在极力隐忍。

侍卫们大步上前,跪了一地,“皇上——”

这一刀,划得并不深,斜开的口子却依旧狰狞,孤夜孑松开手,任凭鲜血汩汩而下。

“这下还了得,”东太后惊呼,面色却并没有丝毫的紧张,“竟敢当众刺杀皇帝,一并在这斩了倒干净。”

孤夜孑眸中透出几分狠戾,扫过的视钱更是令人不寒而栗,风妃阅始终不再看他一眼,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哭,也不再闹,仿佛已经认命。

天空中,细雨蒙蒙,片刻功夫后,突然飘下几片白茫。

“雪?”有人不信,扬起面容,阴晦的天色只看见一片片雪花犹如鹅毛般飞散下来,“怎么会下雪呢?”

是啊,开春已久,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下雪?

民众面面相觑,白色的雪花落下来,打在肩头,刑场上,血流成河,极致的艳丽将白雪皑皑深吸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好像更浓烈了。

“莫非,这下的是六月雪?”

“怎么可能,现在还不到六月,再说了,天降六月雪,乃是民间有奇冤发生,君家罪恶昭彰,怎可能是冤枉?快别说了,一会被皇上听见,活该你倒霉…”

冰冷的雪落在她手背上,那种凉,几乎渗入到骨子里去。

皇帝将身子让开,李公公心领神会,即刻宣布启程。

冗长的马队顺着一线朝北方驶去,坚固的铁笼隔开那人山人海,孤夜孑站在露台的最高处眺望,脖子上的伤口,血腥而恐怖。明黄色的龙袍被染红,九爪金龙浴血似要翱翔,风妃阅的后背弯成一种绝望,看在眼里,难以重负。

“叛国之人不得好死…”

百姓中,不知是谁带头高喊一句,原先静默的民众激奋起来,三五成群朝着囚笼围去,押解的侍卫见状,长上前阻拦,“退后,退后。”

出外采集的妇女们纷纷抓起篮中的东西向前扔去,‘啪啪啪——’蔬菜、鸡蛋,全部砸在牢笼上,百姓像是发了疯一样,难以镇压。君家女眷抱作一团,可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砸成狼狈。风妃阅安静地坐在笼子中间,后背上,布满不堪的秽物,每当被砸一下,她的身子就会下意识动下,却不抬头,也不痛呼。

一名妇人见状,单手指着笼中女子,“乡亲们,砸她,她才是大坏人…”

先前分散的民众听闻,逐一围拢过来,一时间场面失控,连侍卫都束手无策。孤夜孑掩饰不住面上紧张,忍着心口绞痛高声下旨,“谁为再敢拦着,朕将她一并发配至边关。”

话语强硬,掷地有声,李公公赶忙朝前走去,一边挥手向侍卫示意。

有了皇帝的命令,拦在两边的侍卫也就毫无顾虑,眼见有人闹事,便挥着手中的马鞭,百姓听闻皇帝口令,一个个不敢再有所动作,被押回集市街边。

孤夜孑阖上双目,须臾后睁开,凭栏而望,马队已恢复秩序,重新向前出发。风妃阅双肩动下,懵懂的眸子迷惘而不真实,仿佛方才的那一切,她并未经受。目光疏离望向远方,这才看清楚,她要去的,是一个于她来说完全陌全的地方。心头一阵害怕,想也不想地去找寻孤夜孑的身影。蓦然回首,在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之时,她面露欣喜,狼狈的面容下,唇角轻勾。仅,又是一瞬,在孤夜孑来不及反应之时,她却将那虚弱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恍如隔世,刑场上,妖冶而猩红的鲜血,让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风妃阅泛起眼雾,看着他的身影,在瞳仁中支离破碎。

孤夜孑双拳紧握,强忍着想要上前的冲动,他身姿挺立,孑然站上高台。

大队人马走出皇城,由于人多,故而行程较为缓慢,才出西郊不过几步路,原先肆虐的大雪在士兵的咒骂声中慢慢收势,风妃阅将手动下,才知浑身酸痛,手背上一大块淤青,定是方才被扔进来的东西所砸中。

“快快,加紧速度…”前方带路的一声吆喝,囚笼中,依旧有女眷哭哭啼啼,吵吵嚷嚷怕是得伴随一路。

马队驶入官道,押解的士兵已见神色松懈,料定不会有何意外。

‘哒—— ’马蹄声踩着清脆,先前的暄闹室然沉寂.只听得前方马儿嘶鸣躁动,差点将马上之人摔落。

“大人——”

士兵折返而来,“前方有动静!”

那名负责押解的男子勒住马缰,身子在马背上向四侧张望,“不好!” 他惊呼一声,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险地。周边林木苍郁,硕大的枝叶合着清风沙沙作响,如处塞要,等于钻入了一个死胡同。

‘砰砰砰——'

一声剧烈,眼见马队外有尖利的竹子突然自地底下破空而出,有的直接在马儿肚子下方穿肠而过,随行侍卫临危大乱,想要带兵突出重围,外头的退路,却已被青竹截断。‘咻咻——’半空中,砍落的枝干化为利箭飞驰而来,射杀无数。

风妃阅惊然抬眸,已出皇城,却依旧有人穷追不舍,又是谁,非要治君家于死地。

君宜吓得瑟缩在角落,两手护着小腹,那竹子穿过囚柱,速度之快,惊为天人,她慌忙闪一下,所幸,只是擦身而过。

惨叫声连成一线,来不及哼一下,便有人倒地而亡。

正在不知所措间,却听得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放眼望去,却是一片浓室的沙雾,仿佛从天际整个掀过来。

全身戒备,风妃阅赶忙从笼中起身,她双手紧抓着冰冷的铁栏杆,对方的马队已经来到面前,她凝目望去,却是惊楞无措,吓出了一身冷汗。

为首的,赫然便是七袂!

一袭黑色长袍尊贵而冷意,不同于寻常人的眼光,他却以明黄色的金线在胸口处绣出一只张牙舞爪的蝙蝠。嗜血、妖娆,在那振起的双翅中即刻闪现,垂落至腰间的墨发以一根罕见的白玉簪子束在脑后,修长的两腿垂在马侧,目光一下穿越众人,来到风妃阅的身上。

乍见她这幅狼狈,男子皱下眉头,马鞭在手掌上轻敲几下,那双眸子,溢满笑意。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依旧魅惑,依旧邪恶。

风妃阅如临大敌,全身冰冷。

他缓缓将右手抬起来,神情平淡,语气悠闲,“我只要她。”

“是,皇尊。”身后众人纷纷领命,手中的长鞭策过骏马,一路进攻而来。

树林中,偏在此时窜出一辆马车,风妃阅慌忙望去,却见一人飞身而落,已经砍伤几名侍卫。那边的囚笼被打开,再加上独步天涯的围攻,士兵们已没有那些精力去分管,只能全力迎战。二夫人眼见牢门被踹开,她双目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赶来的男子,“你…”

“别说那么多了,走!”男子毫不犹豫揽上她的腰,足尖轻点后,将她安全带回马车。

“女儿…”二夫人一手揪着他袖子,目光惊惧望向身后。

“你呆在这。”男子让她坐进马车,身子已然飞跃出去,风妃阅见他转眼落在自己跟前,神色震惊,“大叔?”

“我救你出去!”男子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长剑朝着那把大锁砍去,试了一下不成后,提聚起内力再度挥下。

手腕被震得发麻,可那锁却依旧安然无恙,男子面露异样,索性朝着边上砍去。

七袂在远处观望,眉宇中央,邪肆如惑,“难道你没有听过赤玄铁么?”

男子坚持的动作猛然一怔,手中,颓废下去,面色上,更多的则是不解,“他为何要这般对你?”

风妃阅从二人的话语中明白几分,看来这铁笼子,自己要想出去可没有那么简单,“大叔。不要管我,你快带着君宜离开,她即将分娩身子虚弱的厉害,禁不住这三番折腾。”

男子还在犹豫,风妃阅心头大急,忍不住催促,“等不得了,我不会有事,你们快走。”

君宜就在边上的囚笼中,此时,正一动不动躺在柱子上,裙摆下方已见湿漉,看来是羊水已破。

男子犹豫片刻后,点下头,风妃阅微笑,身子离开边际,重新站在中央。

“皇尊——”边上,属下望着那名男子,轻声请示。

“让他走。”七袂嘴角一勾,不以为然。

男子将君宜从牢笼中抱出来,二夫人目光焦急地望向风妃阅,见他归来,忙要下车去,“阅儿,阅儿——”

“不要去,”将君宜放在里头的软塌上,男子神色无奈悲切,“快,她快要生了。”

二夫人热泪盈眶,男子回头望了风妃阅一眼之后,策马绝尘而去。

她心头顿觉一松,如释重负。

押解的侍卫均被牵制,七袂修长的两腿一夹马肚,缓缓而来,如入无人之境。

风妃阅眼见他接近,黑色的骏马顺着铁笼子走上一圈,马蹄踢踏,而她,能像被捕获的猎物,对方并不急着撕咬,而是拧在手中,亵玩。

“你,总算是我的了。”手腕一紧,七袂高高傲视于马背上,在一身暗色眩晕下,如此开口。

正文 150 沦为猎物

风妃阅迎上他的视线,撕开的天空中,光亮依旧,透过去的两眼只觉恍惚,羽睫下,暗影横生。

“皇尊——”边上属下上前,“是否要将笼子打开?”

“多事,”七袂不怒而威,斜睨的双目在对上风妃阅时,转为几分戏谑,“关在铁笼子的滋味如何?”

她随手掸去肩上秽物,“你这般劳师动众,不会只是为了问我这句话吧?”

举在手中的马鞭在她面前轻挥,男子神色悠闲,“当然不是,你可知皇帝这特制的笼子,没有钥匙,那是打不开的。”

风妃阅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周边,在她眼里,自然看不出特殊来,只是从方才大叔的动作上来看,倒是能信几分。

“想不想出去?”七袂薄唇轻勾,下巴轻佻。

风妃阅一字一语琢磨他话中之意,目光落在他饱满前额上,那里,手绘着七朵诡异的小花。这人阴晴不定,行为举止更不按常理,自已每说一句话,事先都得前思后量,生怕跌入圈套,“你这般做,就不怕得罪朝廷?”

男子眉头挑起,额间繁花盛开,“朝廷?”

边上属下系数大笑,似乎对这二字分外不耻,七袂敛目,两眼中,突现阴鸷,“今日起,你便是我独步天涯之人,来人,带走!”

“皇尊,”一名男子上前请示,“这些人作何处置?”

七袂余光扫过众人,“老弱病残之人,留有何用?本尊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走,朝廷自会有安排。”

“是。”

风妃阅还未站稳,只见一人飞身上马,勒紧马缰之后,一干众人跟在七袂身后扬长而去。

皇城内。

孤夜孑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殿内,气氛阴霾,李公公时不时向殿外张望,皇帝则是安静地坐在边上,手中的酒樽递到唇边后又落下,反反复复,却是一口酒未喝。正在此时,慌张而来的将帅步子不稳,将李公公撞出老远后,跌跌撞撞跑进来。

孤夜孑手腕一抖,酒水倾出大半,洒满整个手背。

犀利的眸子落向他身后,满眼的空白,他心头大惊,起身之际,袖口无意间扫过桌面,只听得叮一声,酒樽落地, “人呢?”

男子风尘仆仆,坚挺的腰背弯下,重重在地上磕过响头,“皇上,属下该死。”

“说!”皇帝厉声,牙关却已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