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里红

作者:无处可逃

文案:

关于瓷:

“釉里红,窑彩也,千窑一宝。”——《景德镇陶录》

“釉里红……红如腥血,宝光灼烁,光彩陆离,耀人眉目,真绝世极品之奇珍品也。”——《历代名瓷图谱》

关于色:

“红色的美感是根本靠直接印象的。同时,这种直接印象在人身上所生的效力又因感情上强烈联想而增加。即原始民族中红的血液的颜色。”——格罗塞《艺术的气质》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紫苏 ┃ 配角:林怀尘,韩紅露 ┃ 其它:瓷器

包含三个番外:江湖杂谈(壹)、江湖杂谈(貳)、江湖杂谈(叁)

编辑评价:

紫苏和林怀尘的一段故事,作者不是在单单的说某个人,而是在讲一类人。透

过故事中的人物去讲述一段禅机! 这个故事如果给没有一点点社会经验的人

阅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第壹回

第壹回

这种沙尘天气,委实不是行路的好时光。黄色的沙粒夹杂着土疙瘩,一股脑的向人脸面上击去。明明击得人疼痛难忍,却连轻声抱怨也是不能:只怕一张了嘴便灌得满嘴的沙子黄土。往来的商旅大约都给困在路上了——丝绸之路像是一场大风沙如塞子阻住一般,再难通顺。

然而小客栈老板却甚为高兴,几支欲出关而去的商队因此迫不得已留了下来。几个汉子懒洋洋的出门往货物上加了数层油布,又看了几眼,回到店里。为首的一个汉子呸呸的吐了几口沙子,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狠命的撕扯烤得油汪汪的羊腿子,又唤店家:“这肉烤的一点鸟味道都没有,店家,多洒些孜然!”

一旁的伙伴问了句:“东西没事?”

“奶奶的,也不知道这些劳什子有啥宝贵的?偏生雇主看得紧,谁稀得看一眼似的……”

话音未落,小店厚实的帷幔被人掀开,卷进的风似乎是浊黄色的,如同怒吼的巨龙盘旋扫过,霎时间将一众人的声音都吞没了。

等到帷幔如同厚重的巨石般将外面的世界隔离开,室内重回宁静,才看清了来人——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大约是怕冷,穿得颇为厚实,戴着风帽,叫人看不清容貌。一众行路的,哪个不是看人衣饰的行家?一见那件纯白色貂皮斗篷,暗暗估了价,心中啧啧赞叹不已。

少女径直坐下,一叠声的喊:“店家,上茶!上茶!”

小二奉上了粗制的陶器茶碟。少女看了一眼,皱眉端起,那双手如同梅蕊间新雪,轻轻一握住那样粗劣的陶器,倒像能将娇嫩双手磨破似的,连小二都忍不住臊红了脸,无端觉得唐突。

不意“啪”的一声,那个少女将茶碗掷在一边,只是粗制的陶器耐摔,只裂开一个小口子,磕开的声音也粗砺,兀自还在桌边打转,唬得还在身侧的小二往后退了一步。

少女低垂着脸,隔了一会,声音清亮如同枝间莺啼:“这茶太淡,店家,我要浓茶。”随即加重了语气,“浓茶,越浓越好。”姿态中并不见凶狠,却淡淡的自有一份自上而下的气度,仿佛她生来就是这样的对人讲话。

小二第二次战战兢兢奉上茶,刻意站得远了些,似乎不敢惊扰少女浑然天成的骄傲气息。

茶水是褐红色的,又浊,泛着沉渣,几乎近似黑色了。不知用什么劣等茶砖沏成的,闻着几乎是一股涩味,少女垂下头,似乎满意了些,抛出了几分碎银,道:“随便要些吃的。”她的一缕长发从风帽中钻出来,乌黑柔滑,末梢沾了茶水,她不以为意的拨开,微微撩起风帽,露出凝脂般的侧脸肌肤。

店内的几个汉子,见了这一幕,倒被撩拨的心痒起来,只盼见下少女的庐山真面目,只是天不遂愿,少女刻意的将脸藏在了风兜中,握着茶碗,却也不喝,似乎只是在沉思。

厚实的毡布帷幔再被掀开的时候,并肩进来的却是两个美丽异常的异族少女。结了数根小辫,迥异于中原女子挺直俊秀的鼻梁,肤色亦是雪白,唯有眸子都是海蓝的。一着嫩绿,一着淡粉,微微扫了一眼小店,见到先前少女的背影,均是一喜。两人一前一后,脚步轻捷,在那少女身侧坐下。

白衣少女却扬声道:“店家,再上两杯茶。”又举起自己的茶碗微笑:“两位姐姐,这茶粗劣了些,还望将就包涵。”

粉衣少女柔声道:“姑娘,我们一路跟来,可不是找你喝茶的。”语气轻柔,甚是动听,却显然有些咬不准字,听得一众客人心中一痒,仿佛羽毛滑过心尖。

“是么?”先前的少女淡淡笑了笑,似乎有些困惑,“那两位这么不依不饶的跟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姑娘,愿赌服输,出了手就断没有再换回去的道理。”绿衣少女缓缓开口,神色却比同伴冷厉得多,“姑娘实在舍不得,我们再添点钱,就算是买下也成。”

“你既然这样豪绰,怎会和我计较?”少女坐着不动,懒懒的答了一句,“再说我来换回来的时候,将身上翡翠链子和七彩宝石的镯子都留下了,总算两不相欠了吧?”

绿衣少女声音如带寒峭,又带了讥讽:“换回来?你那是正经换回来还是暗里偷摸抢劫?全都还你。把原来的东西还来。这是赌场的规矩,谁有功夫和你瞎扯。”伸出手来一倒,似乎有水银泻过掌心,原来握着的几样东西叮叮咚咚的掉在桌面上。一条翡翠链子,玉色若琉璃般纯正,艳绿如同春水初上;而另一只银色的镯子,缀满各色宝石,粒粒光芒流转,几欲溢出,难得镯子塑形朴拙,竟与繁灿若锦的宝石相得益彰。

有人轻轻惊呼一声,想来是行家,知道这两件饰物价值连城。只是那个绿衣少女随手一倒,并无丝毫怜惜之意,而坐着的白裘少女,更是身姿不动:“怎么?这两样东西不入姐姐法眼?”

“入得,当然入得。”粉衣少女笑着打圆场,“只是我们这一行也有规矩,哪容的姑娘想来就来,想回就回?”

一旁已经有人不耐烦,大声问道:“那个小姑娘,你到底赌了什么东西?”这一问,附和之声连连,眼见这桌上的两件首饰如此珍贵,想必当日押下的东西,更是绝世之宝了。一屋子的人都默默停下进食,只是注视着三个女子,只闻呼吸声和柴火在炉中劈劈拨拨的细微爆裂声。

少女微微仰头一笑,不经意间帽兜轻轻往后滑下,露出一头秀美的漆黑长发,她站起身来:

“行,我就随你们走一趟。”她颇爽快得站起身来,眼神掠过角落的一个男子,似乎在伏桌小憩,最是普通不过的打扮,驼绒袄子,褐沉沉的瑟缩着肩膀,只是腰间别了一把剑,想来也是为了行走江湖唬人的。

她转过身,众人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世上竟有这样纯净至极的女子,肤色像是雪峰之上的万年冰雪,一双眸子漆黑如同光线难以照耀的古谭深渊,却泠泠的光芒生动。只是这两样,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再也无暇顾及其他。而这一番姿容,竟生生的将身边两位少女的艳色容光压得黯然。

才走了一步,脚下微一趔趄,她似乎记起了什么,返身轻轻一拂,将翡翠链子和镯子拢在手心,又微微顿了顿,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还在酣睡的男子,这才笑道:“这东西也算值点小钱,哪天还可以换些钱花。”语气有些俏皮,仿佛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俊俏雅致得如同小涧边初生的素白色小花。

直到三人都出门而去,角落那个男子却似乎慢慢转醒了,懒懒伸了个腰,蹒跚着脚步,眼神都有些迷蒙,走到之前少女的桌前:“店家,这些东西给我吃了吧?”其实是最普通的炸饼子,撒了当地特制的香料,有些呛人。他偏过脸连打了几个喷嚏,胡乱捡了几块炸得金黄的白面饼子,又回到自己的角落中去了,吃得啧啧作响。

这样一幅赖皮样子,连小二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鄙夷。边陲小镇上的这家客栈,又恢复了那副模样,羊皮袄子还带着的燥暖,让肤色黝黑的汉子们脸颊上透出沉红来,烧刀子大口的灌下,冲天的酒气、牲口的叫唤,沙尘特有的钻鼻,转瞬将刚才的一幕席卷而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入夜,屋外寒风肆虐,比白日多了数倍的严寒,门轻轻吱呀了一声。这是客栈中最下等的客房,挤得都是行走商队中最下等的饲养牲口兼管粮草的汉子。有人摸索着起来,口中犹自叨叨:“他娘的,谁起夜还不把门关严实?”接着便是嘭的一声,把门重重扣上了。

悄然立在屋外的男子,一身青色长袍,在这样的冬夜便显得分外的衣着单薄。他候了片刻,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子却拔地而起,已经伏在了檐边。

小小的敦煌城中,已是宵禁的时刻,却唯有一处宅子,还是灯火通明,显出了非同一般的气魄。谁也不知道,扶凉赌坊的主人是何方神圣,却汇聚起丝绸之路上的商贾大豪们,彻夜豪赌,而官府素来半闭着眼睛,颇有放任自由的意思。

他远远望见那所大宅子,暗暗提了一口气,正欲跃过那堵墙,却忽然觉得身后有极轻微的气流滑过。他心下微微一骇,随即镇定如初,并不向后转,手中长剑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滑向暗中藏着的影子。

兵器尚未相格,却被一股极纯正的内力荡开去,一丝声响也无。他心下略微一定,文为心生,这一道理用于学武一道亦然。若是从内力来判断,这样温正醇和的内力,定然是正派人士所有。

趁着几丝月色的光亮,便见到一个男子负手站在不远处,微微将头一偏,示意自己跟上。月色之下,只见到两丝极淡极淡的影子,如丝般滑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火捻子将客房中的一盏油灯点着,青色衣服的男子,赫然便是客栈中讨人剩食的怠惫男子。原来年纪甚轻,长得极为英气,犹是那一双眼睛,亮得像是西塞天边的星子,凝出的目光,竟然像是白昼一般,恍然将人看得通彻。此时他怀抱着长剑,沉默而警惕的立在门边。

之前招呼他的男子颇不在意的在桌边坐下,又招呼他:“来,坐。”

他并未移动身形。

“林怀尘,连我妹子都认出你是谁了,我要是再认不出,可不叫人笑掉大牙么?”

林怀尘终于轻轻笑了笑,似乎略微放松下警惕:“怎么?是因为这把剑?”

手中的兵刃淡淡泛着暗色光泽,剑格却包着藤甲,一眼扫去,剑身三尺有余。而这把剑本身,拿在这个年轻人手中,并没因为剑鞘的藤制温润而失去杀气,相反,夜色中所逼散的冷气,胜似了寒风。

授衣剑。

坐着的男子并未抬起眼眸,安然而笑:“在下紫言。”

一剑微雨。

只是这个名字显然没有让林怀尘放在心上,他只是轻轻皱起眉,问道:“这么说,早上的女孩子,真是你们紫家的?”

紫言似乎有些头疼的样子,轻轻抚了下巴,叹气道:“我倒希望不是。”

林怀尘终于动容,道:“她便是紫二?”

紫言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一点都不似这个江湖传说中来去如风、剑气飘灵的侠客。

他轻叹口气:“林兄弟,你夜探赌坊,为的是……”

林怀尘神色宁静:“救她。”顿了顿,又说:“看来倒是不必了,有一剑微雨在,她必然无事。”

而紫言的笑容却有些莫测,级缓的用商榷的语气开口:“在下就是想和兄弟商量下这件事。”

他微微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我妹子她……就是阿苏……自幼被骄纵惯了,这次非要来西域,家主就把她托付给我,让我一路照看着。”

林怀尘注意到,紫言在说起家主的时候,神色瞬间转为庄重,显是极为敬重自己的族长。他微低下头,那个在江湖中最普通的酒肆中与自己相约拼酒、密林中斗剑的豪爽廓拓男子,倒叫人忘了,亦是从弱冠起就纵横江湖,至今已十余载的传奇人物。

“前几日到了敦煌,我因为私事赶去安西,让阿苏自己转转,本以为出不了什么事。哪知道……唉,还是惹了麻烦。”

林怀尘实在想象不出,那样一个清丽的少女,能惹出什么大麻烦。

“她去赌坊转了转,把身边的银两输完了,又不服气,将从小一直戴着的宝石都做了赌注——后来又拿着家主给他的紫家信物,要了同行商队的几样珍贵首饰,去了人家赌坊,不知怎么搞的,又把原先的宝石夺了回来。”

林怀尘摊开手,问道:“是这个么?”

一块大小如同杏仁的红色宝石,光韵流转。室内的灯光昏黄,却只需一点,就足以让宝石本身的精华流泻而出,如同纯净的鲜血,又似唇边的胭脂,一眼望去,灿似星芒。

紫言只看了一眼,并不接过,点了点头:“这从小就是阿苏的额饰,后来行走江湖在外,她便将这块鸽血红当作了项链,一直随身带着。它又如何在你这里?”

连林怀尘都不得不佩服小姑娘的心思机敏。想必她跨入店中的时候已经见到自己,有意要了浓茶,颜色恰好遮住宝石。后来被人带走的时候,暗暗向自己使个眼神,果然就是轻轻的“嗒”一声,她说话间便把宝石扔在了茶碗中。

他欲将宝石还给紫言,紫言却不肯接,笑道:“亏得阿苏眉眼间和家主极像,只要是见过家主的人,多半能认出她来。”林怀尘点了点头,只是道:“是有些像。”然而世上眉眼相似的人极多,却少有这对兄妹一样,连气质都类似,几分不羁和洒脱,又带着大家族特有的清贵。姑苏紫家的二小姐,从来不愿人称呼自己小姐,倒是喜欢利落的被唤作紫二,只是由于兄长的纵容与默许,无拘无束的在江湖上行走。他倒不知道,紫临渊那样一个男子,竟然真的如江湖传言一般,会把妹子宠爱成那般样子。

“我是想烦请林兄弟出面去救阿苏,也好给她长点记性,以后不至于太胡来。”紫言看了看窗外,眉宇皱起,“这次的事,实在闹大了。”

听得林怀尘愕然,紫苏闹了赌场,本不是太大的事,却不知道为何紫言这般烦恼。

“……要是这块鸽血红丢了,家主一怒,唉……”紫言摇了摇头。

林怀尘终于明白过来,失笑道:“原来这块石头这样珍贵?难怪对方追着只是要它。”

而紫言看上却略有困惑:“贵不贵重,因人而异。只是这块宝石,却是阿苏小时候一个故人所赠,家主和那人渊源极深,是以格外看重。也只有她了,到底是孩子心境,明知这样做兄长会震怒,还敢拿去当赌注。”

“林兄弟,不若这样,要是不耽误你的事,就请你明天或者后天把阿苏救出来,若是说起我,就说我因为急事赶不过来。”

末了,才问:“你来敦煌所为何事?”

他来敦煌……不过是为了追随一个人的步伐罢了。那些她曾游历而过的地方,有生之年,他想一遍遍的走下去。那些记忆不属于他,却可以在一样的地方遥想过去。那柄流火剑出鞘的地方,是她曾经踏过的土地。那样的一切,熟悉得让自己心悸。譬如城外的沧桑女墙,历经了兵荒马乱,粘上鲜血和戾气无数,然而只要她轻轻触过,对于自己而言,便如同轻触她柔和盈洁的脸庞,温暖得如同天边的柔羽。

而他只是笑了笑,淡声道:“随便来转转。”

行走这江湖的,哪个不是有故事的人?紫言只是笑了笑,看出了他的敷衍之意,并未追问。这样清卓的年轻男子,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只怕心高气傲如锐剑出鞘一般,哪有这般的眼神,清澈的叫人心生好感,却又有难以看透的过往沉淀。

第貳回 上

第貳回 上

紫苏软绵绵的倚在床侧,美貌的侍女隔了薄薄的亵衣正在搜身,双手轻柔,有些像是挠痒,她便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立在一旁的绿衣少女实在忍不住,探手过去,从她颈子里扯出一条红色丝线,厉声问道:“宝石呢?”

这样肆意凌辱的态度——紫苏手指轻削,拂她腕侧大渊穴,迫得她将手放开,重重格住紫苏灵巧已极的手指。一格之下,翻手一握,已经紫苏的手腕捏住,微一用力:“还敢向我动手?”

紫苏却连看都不看,似乎毫无知觉,微微扬起头,只是微笑:“怎么?我早说了我没有,还不信么?”笑意坦然,对着绿衣少女,语气又有些傲然:“若不是黑曼陀罗花粉,你以为刚才那样就能制住我?”

“你若要格我手腕,势必将外关穴露出,若是拂中,你的手还会有如此力道么?”

她笑着摇头:“这位姐姐,你脾气还是这般暴躁。”

绿衣少女的手微微一松,复又狠狠加重了力道,粉衣少女轻声斥道:“春水!”

那个被唤作春水的绿衣少女松了松手,似乎带了愤恨,尖声道:“你再说!”

那日她又去赌场,将两件首饰一摔,指明要赌回之前输掉的鸽血红。那两件首饰太珍贵,惊得春水出来,禁不住她三言两语一激,竟回去重取了鸽血红出来,拍在桌上,大声道:“赌就赌。”其实她亦是有恃无恐,又瞧着紫苏并不精通赌博,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哪知紫苏早就看准了赌场的布局,一进门就挑了一张离大门最近的桌子,等到摆好了骰子,她作出要下注的样子,纤手一伸,不知不觉的将摆放在一旁的宝石夺了过来,掀翻了桌子就往外掠去。只怕扶凉赌场开业至今,从未有人如此跋扈放肆。紫苏侥幸得了手,也不见有人追出。只是到了后来,身上力气如同指间沙一般,慢慢的溜走,竟是动弹不能——到底还是被下了药,便在小客栈被两个少女赶上了,一直挟持到了这里。

这并非让脸面生光的事,紫苏偏过脸想了想,决定不提,对着粉衣少女道:“想不到两位姐姐非中原人士,竟然有这般纤巧的名字。”

“怎么,你知道我叫什么?”粉衣少女笑意盈盈,问道,“姑娘猜猜看。”

“绿如春水初生日,红似朝霞欲上时。”

紫苏在她脸上微微打量,那一身粉色薄纱将她衬得如瓷娃娃一般,“姐姐定然叫朝霞了。”

春水松开她的手腕,愕然:“不错,我姐姐就是叫朝霞。”

“姑娘好巧的心思,这名字是我家主人取的,原来竟还有诗句呢。”朝霞笑道,“来者是客,我们自然是不好为难的。只要姑娘留下宝石,我们自然好礼相赠,恭敬的送姑娘出门。”

屋外声音喧杂,不知是运了什么东西进来,车轱辘压过石头的声音,吆喝声,一时间竟把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都压了下去。朝霞向春水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匆忙出门去了。

朝霞缓缓坐下,又吩咐侍女:“去给客人取一盆冰水来。”

她亲自绞了帕子,敷在紫苏手腕上,歉然道:“我妹子性子急,脾气又不好,姑娘莫怪。”又感慨道:“姑娘的手腕生得真是好看。”

紫苏的手腕腕骨纤细,握在手中,脆弱的一捏即折——此时红肿了一圈,乍一眼看去,雪白的肌肤上仿佛戴了粉色的手镯,她抿嘴一笑:“手腕还不都一个样子?”

“姑娘,这次强把你请来,是我们的不对。只是我们姐妹俩寻找质地色泽如此纯润的红宝石,实在很久了。老实说,这里是西域和关内货物交流的首扼,什么样的珍宝我们没见过,未必就没有比这宝石更价值连城的。偏偏就是寻不到更好的,不如姑娘行我们一个方便,就算是将它卖了给我们也行。”

紫苏敛了笑,语气有些嘲讽:“这么说,那一日我当了这块石头,还真是羊入虎口。”

朝霞淡淡接口:“姑娘后来有胆量又把它给拿了回去,我也是佩服得很。”

静默突如而来,横亘在两人之间,一如窗外喧嚣依旧,更衬得两人之间静止若水。

半晌,紫苏才缓缓道:“鸽血红于我,也并非重要至极的事物。只是那是故人之物,我不能擅自将它送出,否则那一日我何至于后悔?”此时自己直陈偷盗,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便转开了眼眸。

朝霞脸色微微一变,才欲开口,屋外便有人唤道:“姐姐,过来看看这个。”

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紫苏一眼,碧蓝的眼眸隐隐滑过冰色,转身出门离去了。

直到随行的丫头们都离开了,紫苏才轻轻“哎呦”了一声,愁眉苦脸的看着被捏肿的手腕,重又将帕子浸湿,小心敷上,冰凉之意缓解了肿痛,才觉得舒心。

车马喧腾至深夜,终于渐渐隐去。紫苏浑身发软,挣扎着吃了些侍女送来的食物,又靠了一会,身子不能动,灵台却异常清明。眼见着对姐妹这样难缠,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块鸽血红,从来也不知道这东西这样“价值连城”,竟能活生生把自己困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夜半时分,寂静无声,似乎连油灯上那一豆小火都有了声音,忽闪着跳跃。

她听见自己轻咳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言二哥,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

窗子被人轻轻一扣,眼花缭乱的一瞬间,屋里已经站了一个人,淡声问她:“紫苏?”

似乎被轻微的气流影响,灯光一瞬间紊乱,紫苏望过去,那人立在阴影中,连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望得见清峻已极的身形,如同竹节般挺立。

她却笑靥如花,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像是有水流滑过,润的叫人心颤:“哎,林怀尘,怎么是你?”

林怀尘走上前,看了他一眼,才低声说道:“救你出去。”

“哦。”紫苏快活的向他伸出手去,“那我们走吧。”

他微微退了一步,低头看了一眼少女莹白如玉的手,问道:“你自己站不起来么?”

紫苏叹口气:“黑曼陀罗,你有解药么?”

江湖上最是常见的叫人浑身无力的药物,不会伤人,却是无解,只能等着它慢慢褪去药性。最是常见的药物,却并非常用——刀尖上舔血的人们,哪有这般心慈手软?

他略微弯下腰将她扶起,低声道:“我负你出去。”

紫苏趴在他背上,只觉得硌,那样一个硬朗的男人,又瘦,简直就像伏在了山岩上。她不舒服的动了动,随即背上一阵轻暖,林怀尘随手将白裘裹在她身上,道:“出去了?”

她无声的点头。

真如强弩上的利箭,只听耳边风声呼啸,不过眨眼间,已经立在了园子的假山上。她从裘衣中缓缓睁开眼看去,极大的园子里竟是停满了往来商队最常见的大车,一色用油布遮盖得严实。

紫苏只是好奇:“车子里装的什么奇珍异宝呢?”

林怀尘似乎也在沉思,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抓紧,我去看看。”

大隼般掠起,轻轻落在停在角落的一辆大车边,他伸手掀开了一角。

两人都是愕然,紫苏“咦”了一声,奇道:“黄土?”

他又随手翻了几辆,皆是瓦砾泥土,越发觉得诡异难言。偌大的园子,悄然一点声音也无,原本是豪赌的场所,建得美轮美奂,连游廊边的扶手也是汉白玉雕成,溶溶月色之下,似淡淡拢上一层薄纱般柔和。

紫苏才要开口,忽然觉得肩头一凉,白裘竟慢慢往下滑去,她心里一惊,微微低头望去,夜色中只见数双碧荧荧的眼睛,如同小小的烛光,慢慢的向自己靠拢。而脚边那一双眼睛,更是如磷火般,森森的看着自己——她心下大骇,一时间连提脚的勇气都没有,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记得喊了一句:“林怀尘!”

以林怀尘的耳力,竟没有听到一丝异样——那些獒犬天生异样,脚掌的肉垫极厚,又被刻意训练了,向敌人逼近的时候,竟可以做到全无声息,暗夜中双目荧光映出了森然的白牙,如幽灵般已将两人半围住。

林怀尘叹了口气,左脚迅捷的踢出,精准无误的在最近的一只獒犬扑上来之前踢在了它的咽喉处,又借着一踢之力跃起数丈,立在了假山一侧。他低声道:“我说怎么这么顺利呢……原来早被盯上了。”

紫苏从小就怕恶狗,此时被扯掉了白裘,伏在他背上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快跑快跑啊!”

林怀尘忍不住笑了笑,而仿佛为了应她的话,墙上刹那间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弩弓,一色指向两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