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那,凌烯与白夫人四目相对,眼神相交,若不是凌烯穴道被封,当即她便会失声哭喊出来,面前的女人是她曾经的依赖,如今的依恋,这么多年来日思夜想的娘亲,可是即便是近在眼前,白夫人也认她不出来。

白夫人看见了凌烯,看见了她眼里隐隐闪烁的泪光,心底一丝似曾相识的亲近感滑过,她有些意外有些奇怪,旋即又复低下头去,一副逆来顺受的卑微模样,不再看凌烯一眼。她以为自己的女儿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命丧黄泉,岂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就是自己的嫡亲骨肉。

薛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表面依然不露痕迹,继续说道:“今日我带来了些上好的人参、灵芝给凌小姐补补身子。”

凌尉曦双眼难不离凌烯,却又怕太着痕迹,暴露了凌烯的身份,闻言向着薛璟恭恭敬敬回道:“多谢三夫人。”

薛璟没有多做停留,似乎是有意玩弄凌烯一般,不让她多看看自己娘亲,来去匆匆。

薛璟将凌烯押进马车,解开她的穴道,说道:“记得王爷交与你的任务嘛?”

凌烯狠狠瞪着她,抿唇不语。

“我知你不畏死,所以绝不会以死相迫这么无趣,但是也不表示我对你就无可奈何了。”薛璟的用意是这么明显,这么残忍,凌烯可以不顾自己死活,但是她却不能不顾忌自己的娘亲,“文至已亡,可你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你用性命保护着的凌尉曦也活着,你若是想让他们早些去和你的父亲祖先们团聚,我当然不介意帮你一把。”

凌烯的心犹如堕下万丈深渊一般,再无言语。

也罢,宇文晨轩本就是她的任务,出卖他一次是出卖,出卖他二次也是出卖,一开始就注定是要背叛他的,她根本就不需要犹豫,可是她现在却难受的要命,恨不得自己十二年前就死了算了。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鲁城城门都还未开,凌烯浑身湿淋淋站在城门口,眼神空洞,好像在梦游一般,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表情。她是一路走过来的,冒着大雨,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似乎是丝毫没有知觉一般的走过来。

城楼上的官兵中有收了风清玥银子的,见到凌烯妙龄女子、孤身一人、手持长剑,显然是风清玥要找的人,立刻给风清玥捎了信去。不多久,宇文晨轩和风清玥就急急赶到城门口,令守兵提前开了城门。

二人原先听到凌烯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中都是喜不自胜,可当他们在城门口看见凌烯时,却连一丝欢喜的心情都没有。

大雨之下,凌烯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显出她玲珑有致的窈窕身段,乌黑的秀发搭在她苍白脸庞,真好像一个瓷娃娃一般,可她眼神涣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叫人担心不已。

宇文晨轩快步走到凌烯身前,轻声唤道:“烯儿。”

凌烯怔怔地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那样的神情,宇文晨轩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么熟悉,她看着他,看着他担忧紧张的眼神,深深望进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心中一阵绞痛,眼泪就滚落下来化入雨水中,连她自己都再也分布清楚,只是宇文晨轩知道,她在哭。

“烯儿,我在这里,”宇文晨轩以为她是太过忧虑以致如此,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让她切切实实的知道他没事,没有受伤,没有遇上任何危险,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在她身边。

宇文晨轩不知道,当凌烯触碰到他的体温之时,内心挤压着的千百种感觉都再也无法控制的翻腾起来,好像是要将她蒸发干净似得,那种火山爆发、洪水翻涌的感觉将她的最后一点意识都完全吞没了。

凌烯忽然闭了双眼,晕死过去,惊得宇文晨轩失声喊了出来:“烯儿!”

风清玥在一旁看得清楚,同样被她的突然晕死吓了一跳,立刻对宇文晨轩道:“快扶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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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蹙着眉头,一手搭在凌烯的脉门上,一手捻着自己银白的山羊胡子,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姑娘脉搏迟缓且细弱,她会突然晕倒应是积郁难舒,加之淋了一夜雨受了寒气所致,只不过...”

“不过什么?”宇文晨轩屏息静气地等了半天,这老大夫说话慢慢吞吞,简直是要逼死他了。

“只不过这位姑娘有中毒的迹象,老夫实在探不出究竟是何种毒,更难为她解毒医治。”

“那她为何高烧不退?为何昏迷到现在?她什么时候会醒?”宇文晨轩一口气抛出几个问题。

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老夫先开一副驱寒的药,为她降下烧来,她自然会转醒过来。至于她所中的毒,恕老夫爱莫能助了。”

风清玥取了药方送走大夫,立刻派人去抓药。

“她怎么会中毒的?是宜王?”短短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凌烯会变成这样?风清玥无数疑问,而最可疑的就是宇文晨轩,他丝毫不问凌烯中毒一事,显然是早已知晓。

“是叶可情。”宇文晨轩双眼不离凌烯,口气中带着无奈。

“叶可情?!”怎么可能?!不,也不是不可能,或者这是凌烯的苦肉计也说不定。那么现在呢?凌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似装出来的啊。

宇文晨轩将前一阵的事情向风清玥详细说明之后,风清玥便能猜到七七八八,一切都是凌烯部的局,或者是凌烯姑姑布的局,他不禁高深莫测地看了宇文晨轩一眼,他实在让风清玥很惊讶,凌烯需要做这么多事情方能骗过他,那么如今呢?凌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次她要怎样才能让他不疑心?谎言好比一个毛线圈,只要找到线头,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要一点点蛛丝马迹,宇文晨轩就会找到这个线头,拆穿凌烯的所有谎言。

“那你是打算?”风清玥试探性地问道,虽然他已猜到宇文晨轩对他定会有所隐瞒。

“去庚城,想办法找到解药。”

“你可有把握?”

宇文晨轩摇摇头,道:“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

风清玥看了看昏睡着的凌烯,道:“我去安排马车和船,明日一早便能上路。”

“多谢。”

宇文晨轩坐在床头,看着凌烯苍白的玉颜,心里不断在问:心中积郁?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担心什么?为何从来都不对我说呢?

明明近在咫尺,却似天涯一般遥远,明明伸手便可触摸到的人儿,为何让他这样捉摸不透呢?除了谎言、欺骗和假象,他们之间是否从来有没亲近过?没有相互了解过?究竟是他自己的戒心太重,还是她从不相信呢?

宇文晨轩头一次觉着这样备受折磨,胸口的压抑和郁闷是这样难受,又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我觉得很难受,很闷、很燥、很烦,好多话想告诉你却说不出口...”宇文晨轩喃喃自语着,又忽然轻笑起来,“呵呵呵呵...若你在不醒来,我恐怕也要因为郁结难舒而昏倒了,赶快醒来吧,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多么难,也让我一起分担吧...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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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烯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已经上路,而她所坐的马车风清玥命人改造过,是以非常舒适,也不觉得颠簸。她身边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见她醒了过来,立刻把脑袋伸出窗去,高兴的喊起来:“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小丫头这么一叫,车夫旋即勒住了马匹,宇文晨轩和风清玥应声而来,相继登上马车。

“烯儿,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对上宇文晨轩关切的眼神,凌烯欲言又止,心中的罪恶感又翻腾起来,姑姑和薛璟的话犹在耳畔,叫她无所适从。

见凌烯久久不回话,风清玥似乎了解到什么,拉着宇文晨轩一把,道:“她刚醒,还需要休息,咱们先出去吧。”

宇文晨轩看了凌烯一眼,无奈点头,退了出去。

当马车再次开始前行,凌烯才觉得松了口气。

“姑娘觉得怎么样?可是要喝水?”小丫头看着凌烯询问道。

“不用了。你是?”

“我叫暮秋,风公子命我照顾姑娘。”

“风公子?我从不曾见过你,新人?”

“嗯,风公子两天前才买下我的。”

凌烯点点头,不再问什么,闭上了眼,靠在一旁休息。

她记得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清晨,记得自己有多失控,现在她要如何向宇文晨轩解释那两天发生的事情呢?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若你果真爱上他了,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求他原谅你,从此以后,你和我,和凌氏都再无关系。】

【文至已亡,可你母亲还好端端的活着,你用性命保护着的凌尉曦也活着...】

凌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根本就没有,不管她是凌悦歌或是凌烯,她早已注定了要为了复仇而活,没有其他路可走,没有其他选择,若是没有笑、没有泪、没有爱,她会走得轻松一些。

凌烯心里再清楚不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可是每每面对宇文晨轩,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笑容也难以牵扯出来,似乎连时间都是凝结着的,每一刻都让她难以忍受。所以她尽可能地避开他,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躲开他,也躲开她自己。

客栈的房间里,暮秋为凌烯备好了饭菜和热茶,照顾周到。

“姑娘,再多吃一些吧。”暮秋略带苦相地劝说凌烯,自从凌烯醒来,她都吃的很少,风公子虽然面上不说,但是每一次见到暮秋将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端出去,脸色都很难看,眼神有些吓人,虽然暮秋不知道为什么风公子模样这样俊俏却会让她不寒而栗。

“暮秋,我想洗澡。”

“好,姑娘稍等。”

暮秋年纪虽然小,不过手脚很麻利,这几日凌烯不与她多说话,每一件事暮秋都小心翼翼的办妥,让凌烯顿觉轻松,至少,不会是宇文晨轩亲自端着饭菜来喂她。

想起那样细心的宇文晨轩,凌烯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姑娘,姑娘,水好了。”暮秋又一次叫醒精神恍惚的凌烯,无声叹息。

“怎么了?”

“啊,没什么。”

“暮秋,你方才为何叹气?”

凌烯一直都不多话,突然这样问道,令得暮秋一时不知所措,半响才道:“暮秋在想,姑娘这么美,为何总是愁眉不展的,叫人看着心疼呢。”

凌烯看着暮秋,突然想起甜儿,心中又是一阵失落,出卖她,甜儿会活得好吗?还是又一次流露街头呢?她自己呢?出卖宇文晨轩,她会活得好些吗?

暮秋见凌烯久久不语,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紧张起来,道:“姑娘,暮秋不懂事,说错什么都清姑娘莫怪啊!”

“没事,你出去吧。”

“...是。”暮秋见凌烯神色淡然,应该是没有生气,才诺诺应了一声,离开了。

凌烯将自己整个人埋进水里,感觉水将胸腔里的空气全部抽空,直到完全不能呼吸,才放过自己,霍的离开水里,大口呼吸。

“暮秋,凌烯在吗?”屋外传来宇文晨轩的声音,霎时叫凌烯一阵心惊。

“宇文公子,姑娘正在沐浴。”

“那我等她。”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这些日子左躲右闪的,最终还得面对他的。凌烯沉沉闭上眼睛,想哭。

第四十五章

宇文晨轩踏入房间,屋内还弥漫着未曾散去的热气,带着一些熏香的湿气萦绕在他周身,让他突然生出一种似幻似真的感觉。

凌烯坐在梳妆台前,擦拭着湿漉漉的乌发,没有一丝粉黛妆点过的玉颜显得格外苍白,带着些哀伤的神色,分外楚楚动人。

宇文晨轩搬了张椅子在凌烯身侧坐下,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凌烯轻缓的动作,看着水珠从她额头滚下,看进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犹如一片死水,无波无澜亦无神采。他有些心痛,有些心惊,即使凌烯曾经欺骗、隐瞒,对他施以诡计,但是也从不曾有一刻,会如此这般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他记忆中,有凌烯虚伪的巧笑,有她悲戚的眼泪,有她奸狡的冷酷,有她无奈、仇恨、紧张、震惊、坚忍,甚至恐惧,也有恬静和温婉。但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心境,她就像是一件一碰就会破碎的宝物,他渴望得到,却不敢触碰,患得患失,即无法压抑,又不知所措。

当宇文晨轩第一眼见到凌烯时,就已知道她定非普通酒家女,与此同时,他不自觉地被她吸引,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宛若星辰缀于夜幕那么摄人心魂,更因为她举手投足之间所散发出的气质,实非那些庸脂俗粉可以企及的,她的眼神中总是带着高贵,她的笑颜背后总是有孤傲神色,她的伪装里总是藏着猜不透的寂寞,而她偶尔露出的淡淡笑容是这样的迷人,好像流星一闪而过,甚至不留一丝痕迹,却美的叫他无法忘怀。他知道,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爱的女孩,需要被疼爱,只是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他希望有一天,她会愿意让他为她分担一些,成为她的依赖,只是他不知道,等待会这么艰难,而他想要的结果还没有来,他就可能失去她。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凌烯微微侧过脸,看向宇文晨轩,她可以继续欺骗,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搪塞,即使聪明如他,而她了解他,宇文晨轩绝不会追问她不愿意说的秘密,他太宽容,对她,太用心了。可是,当他温柔的手掌覆在她手上,停住她拨弄头发的动作的时候,她几乎失控的痛苦出声,那是她想依赖的温热,她无法抗拒,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即使她可以欺骗自己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见她咬着唇瓣不语,宇文晨轩心底就一把无名之火冒了出来,“是不是不能对我说?是不是我不值得你信任?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你就连谎言都不会对我说?”

凌烯倏地抬眼看他,不可抑制的震惊和恐惧在她脑海里撞击,她只能摇头,她不想、不要、害怕他这样想,但是他的话就好像正是事实,叫她无言以对,更无从反驳。即使她能看出宇文晨轩的眼神中的失落和担忧,远远多过气愤。

“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晨轩从未想过,这个世上,除了他娘亲还有第二个女人会让他如此心疼,连晨裕都不会,或者说不需要,晨裕又太多人的宠爱,她很幸福,而凌烯却像是一株生长在断谷绝壁下的奇花,饱经风霜,一直在等待,有人愿意为她冒险,将她从那个黑暗的地方带走,并悉心呵护。

无疑,宇文晨轩以为他会是那个人,渴望成为那个人。他已经发现了她,开始为她冒险,但是当他即将触及她的时候才惊讶发现,若将她强行带走,她会急速枯死,这不是他要的结果,是他害怕的结局。

凌烯欲言又止,一直在摇头,一再摇头,她说不出口,不知道怎样说,也不能说出口。难道她要告诉她,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骗局,一个接着一个的骗局?叶可情就是她,她利用了他的同情和怜惜,甚至是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她是不择手段的,美人计和苦肉计并施,只为了骗他!无论,他对自己有多好,最终她都会背叛他,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一再选择原谅和包容,而她还是本性难移!她是文至公主,所以她恨他的父亲,憎恨所有跟着华圣帝打天下的文臣武将,也憎恨杀了她父亲和亲族的宜王!她藏在宜王身边,接近他都是为了报仇,要颠覆这个王朝,要杀尽洛邑皇室的所有人!

不说,他会气恼,但是说出来,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会恨她,恨极了她。只要一想到他总有一天会用憎恨和厌恶的表情看着她,凌烯的心就会一块一块碎落下来,血肉模糊,痛的难以呼吸。那将是哪一天,她不知道,只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是今天,不要是现在。

她的神色为何突然变得这样痛苦,为何只是一味摇头,晨轩再也无法忍受,她将所有的事和痛苦都藏起来,却让他备受折磨,他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宇文晨轩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捏着凌烯的肩膀,将她也拽起来,语气中难以压抑的愤怒和悲哀,道:“你就不能对我老实一次吗?究竟你要隐瞒什么?是不是我该不闻不问?任由你这般消沉?看着你昏迷数日而不管不顾?我做不到!”

“不...不,你不需要这样对我...不需要。”凌烯的声音细若蚊吟,每一个字都似乎要花费她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才能让晨轩听得到。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晨轩渐渐失控,往日那些温柔和调皮都不见了,凌烯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的霸气居然会这么骇人,叫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的眼神锐利地好像要把凌烯拆开来看个清楚,看看她是不是有血有肉有心跳的人。

她知道,凌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她知道,很清楚的知道她和晨轩彼此吸引,互生情愫,知道他喜欢她,知道自己心里一日比一日更深更强烈的感情,只是他尊重她、宽容她,一点一点的让她沉溺,但是凌烯过不了自己这关,若即若离,一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却又一再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引诱他。

凌烯的眼泪滚落,一连串,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令晨轩更是心疼,却也更烦躁,更加无法冷静下来。

“我是不是该庆幸、该欢喜,至少我在心里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至少你已经不想再诓骗我、不愿意随意搪塞我了。哈,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事实,你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不要再问了,不要问...”

“那好,我不问这个,是不是其他的事情你都能老实回答我呢?”凌烯不敢点头答应,也不敢摇头否决,不过晨轩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继续问道:“凌烯,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算什么?算得上什么人?一个甘心被你欺骗的傻瓜?还是一个不容有失的任务?”

“不是...不是...”凌烯喃喃道,几乎被他的话吓死,不是,她知道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可是她确实是这样做的。

“那是什么?是什么!”晨轩几乎是吼出来的话,“即使早已断了,但你始终带着我送你的簪子;不过是宜王府的一点风声,你就耐不住性子折回来找我...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

凌烯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一下就安定不少,却也更害怕晨轩知道真相。

宇文晨轩缓缓吐气,平复一些心情,又道:“告诉我,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想知道。我可以不问你的身份、不问你的过去、也不再追问尚京的事情,不问了,什么都不问...但是,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可有一席之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尺,四目相对,都想看穿对方,都在寻求一种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慰藉和依托。

晨轩炙热的眼神,几乎是要将凌烯熔化,那样真挚而坚定的眼神是凌烯不曾见过的,如无垢的白雪,如冻结的坚冰,丝毫容不得她说违心的答案。

凌烯缓缓靠近晨轩,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以凌烯的身高刚好到宇文晨轩的肩颈处,带着挣扎靠在他肩头,当另一个人的心跳和体温与自己这么近,近的分不清彼此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有些慌张更想紧紧抓住,那种温柔的依靠似乎可以让她安然入睡,宁可永远不再醒来。

她缓缓仰起头,对上晨轩温柔如水的眼眸,没有说话。她想问,为何他会这样包容和宽恕她,即使他可能早已知晓她另有所图,为何还要对她说这番话,逼她坦白自己的心事,为何明知她不是可信之人,却还要爱她?

凌烯不敢问他,也不敢问自己,究竟是爱他,还是准备伤他,今后又将如何?完成姑姑交代的事情,然后向他坦白,希冀他的胸怀能宽容一切背叛?还是一走了之,由得他憎恨自己一辈子?

此时此刻,凌烯已经管不了这么许多了,甚至管不了自己的思绪和行为,她只是忠于自己的感觉,看着眼前的男人,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第四十六章

屋内一阵寂静,凭风清玥的耳力,自然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甚至他们的呼吸和叹息。

事情的发展并不如风清玥预料的那样,却是虽不中亦不远,他早料到宇文晨轩从凌烯口中问不出什么来,也猜到凌烯会有办法让他不再问下去,而且所用的方法一定是攻心为上,绝对不惜色相,不过,唯一出乎意料的,凌烯的真心,她居然会承认对宇文晨轩的感情,这跟自杀有多少差别,凌烯当然比风清玥更清楚。凌烯的身份和使命都不允许她和宇文晨轩之间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方才所言所行都是在自掘坟墓。若说这都是凌烯的演技,风清玥绝不会相信,她还太嫩了些,也太用心了点。

风清玥不由无声呲笑一下,此时此刻屋内该是一片幸福宁静了,可往后呢,他们能快活多久?凌烯能瞒多久?风清玥只要一想到真相揭破的那一刻,心里就很痛快,继而才发现他自己竟然会觉得胸口堵得慌,疙疙瘩瘩的,极度不畅快。

当初父王告诉他要好好利用凌烯的时候,风清玥不以为然,只是敷衍了几句就过去了,即使他早已了解自己的婚姻必定不是由自己的喜好决定的,而是一场利益至上的交易,也打算顺着父王心意完成这场交易,谈不上愿意或不愿意,对他来说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并不重要,若是能讨父王欢心,他自然乐意为之。直到凌烯站在他面前,勇敢而镇定得不似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他才对这场交易生出一些乐趣来。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内心的欲望,他想得到凌烯,她的人和她的心。两年前,当风清玥第一次见到凌烯的时候,他就知道。凌烯不仅是个美丽聪慧的女孩,拥有足以令男人沉迷的娇俏妍态,引发男人最本性的征服欲望;而且她的身份对风清玥来说极为有价值,得到她更胜于得到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

对于向来掌控大局的风清玥来说,现在宇文晨轩对凌烯的占有既是对他的挑战,让他跃跃欲试充满斗志,原本他并不急于得到凌烯,但是今日,却突然改变了心意,好像一头被惹火的狮子,绝不容许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

前往庚城的日子里,风清玥看着宇文晨轩和凌烯之间点点滴滴表露出来的情谊,依旧保持着风度冷眼旁观,不急不躁也不插足其中,他有一种其他人难以拥有的自信和气度,总能以最冷静的方式看待一切,掌控一切。他绝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人,他只是看得比别人多一些,想得深一些罢了。

无论宇文晨轩或者凌烯在对方身上花费多少真情和心意,只要凌烯还是凌烯,最后都难免被事实所伤,经历一场难以挽救的毁灭。这怪不得任何人,只是他们自己泥足深陷,而风清玥则旁观者清,如同一局棋,谁能掌控全局不为其他任何事或人而妄动,那么自然能大杀四方,胜券在握。

夜幕沉沉,星如灯火,风声如同诗人的低声沉吟,让人不由如痴如醉地被夜色所迷。

在风清玥的大船上,宇文晨轩、凌烯和风清玥三人围坐在甲板上,一边赏月一边喝酒,正是良辰美景、醇酒佳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凌烯从不曾坐着船,这样赏玩夜景,心中不由产生一些感叹。黑夜中,翻腾的河水也是黑色的,星月的倒影在河水中展开,变成另一张夜幕,波涛之中,明亮的星辰闪闪烁烁比起头顶上的一片夜色更有另一番生机和魅力,似真似幻似虚似实,叫人分辨不清亦不想分辨,只愿这样的水光夜色永远不要散去,只愿这如梦境一般的景色能将自己包裹其中,带人醉去、睡去。

宇文晨轩恍然道:“如此景致真叫人由衷赞叹呐,天地之间幻化无数,唯有此刻才叫人惊觉自己的渺小。”

风清玥道:“等到了黄河河道,宇文兄恐怕更要赞叹了。”

“哈哈,是嘛,若是如此那就更要好好看看了。”

“黄河河水涛涛,其中波澜壮阔是别他地方所看不到的,我本不是诗人,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了。此时正值汛期,黄河之水奔腾而去,可比其他时间更加壮丽...只是,却也是天灾呐,当疯狂的潮水如同猛兽一般袭击城镇村庄,破坏一切而去,宇文兄恐怕便会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了。”

宇文晨轩没想到风清玥会忽然这么说,确实让他心中不免沉重,他淡然一笑:“风兄心怀天下,这份悲天悯人的胸襟晨轩自问不如,来,让小弟敬你这一杯。”

凌烯向风清玥投以一种暗藏玄机的眼神,他,风清玥,悲天悯人,真是难得,不知是真是假,或者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两年前和两年后,风清玥的外貌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淡定,却让凌烯感觉更加深沉、更加内敛、难易度侧,对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在凌烯思绪翩然远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晨轩灼热的眼神,自从那一日,晨轩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直白,对她越发呵护备至,不着痕迹的关怀,自然得不像话,像极了老夫老妻一般,默契十足,每每当她恍然发现晨轩对她的好,便叫她羞涩十分。

风清玥看在眼里,将莫名的妒忌忍在心头,他有些焦躁了。他将暮秋买回来,不仅是让她照顾凌烯日常生活的,也是暮秋成为他的眼睛,真正了解凌烯。风清玥很小便学会了从细微之处识人,更是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兵法,不管对谁都好,观察、审视、探究、度测、试探、判断早已成为他的习性。

但是,晨轩对凌烯性情恰到好处的拿捏,让他极为不舒服。宇文晨轩是不是会吩咐暮秋做些小事情,比如清晨在凌烯睡醒之前,为她换一种熏香,于是那一日,她的心情意外的好;偶尔为凌烯换一种茶叶,且要换另一种茶具来装,又会逗得她很惊喜;在船上日子总是过得有些闷,晨轩又会想出些鬼主意来消遣寂寞,虽然他一直都将风清玥当做主人,从未做任何出格事情,就算风清玥看得出,晨轩的消遣都是迎合着凌烯的,却也从未忘记过风清玥,甚至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这个做主人的又一丝一毫被忽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