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不出五个时辰,宜王便调用了自己手上的五万兵力,直往尚京城而来,本来,以尚京城不到二万禁卫军,为剿灭两处叛军而派出的十数万军队也是回不来救驾的,是怎么也挡不住这场宫变的了,不过谁都没有料到,就连风清玥也不曾想到,闲置多年的煊王居然在此时杀出,带了一万亲卫军,两万不知哪里来的秘密军队半路就将宜王的军队拦住了,张口便给宜王按上了欺君犯上的罪责,而后军队中走出去个身穿一般骑兵甲胄的年轻弓箭手只一箭射便穿了宜王军前主将的胸口,霎那间宜王军中人心溃散,不战而败。而这个年轻的弓箭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看似浮夸贪杯好赌的梁竞文,未来的风神将军。

至此,宜王败局已定,皇帝立即下旨将宜王软禁于宜王府内,削去爵位、收回兵权。

后两日,文至兵败,穆维信剿灭叛军六万三千余人,生擒两万七千多人,大获全胜,即日返回尚京。

又十日,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出现在西门关,夜闯锡镕军营,烧尽锡镕粮草,刺杀七王,次日晨,宇文鸿发动全面攻击,兵败而逃,七王虽身负重伤却性命无忧,但由于大计毁于一旦心中不甘与愤怒无法平息,终于还是吐血而亡。

短短一月十日,王师连灭两处叛乱,宜王被囚,朝内朝外皆归于平静,一切尘埃落定。

世人皆不明白煊王带领的两万骑兵和出现在西门关的五千骑兵是何来历,战争结束之后,那两万五千人又好像从未出现一般消失了,众人唯有叹其为天降奇兵。唯有晨轩、皇帝、岚和极少一些人知道这两万五千人正是龙芯环佩的真正秘密,环佩不仅是帝王权利的象征,它的意义更在于这支隐于山岭之中的秘密军队,用于守护真正王者的精锐骑兵。

凌烯坐在院内,仰望天空,昨夜还是云雾缭绕的,今天却是碧空万里,一滴雨都没下啊。事实难料,风清玥,还是输了啊,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境况如何。

以风清玥的心性,这一仗败虽败了,却也不会让他认输的,只要还有命在,他早晚还会东山再起的,亦如他父亲那般,怕只怕,他的结局,也会似他父亲...这不是凌烯所愿看见的,风清玥,虽不是她心中所爱,却知她甚深,是她难得的知己。

忽然敲门声响起,凌烯起身走出去开门,见一小童手拿一份封,问道:“姐姐可是悦歌姑娘?”

凌烯一愣,旋即点点头。

“有人请我交这份信于你。”

“好,谢谢。”

小童甚是乖巧,向她笑了笑,便走了。

回到屋内,凌烯才拆了信件,果不其然,乃是出自风清玥的手笔,信中写了一首情诗:

西山日暮雨骤,

夜凉残酒难眠,

忽见梦中人,

白裙倚栏望月,

依旧,

依旧,

经年相思情重。

凌烯看完信,不由莞尔一笑,这信在暗示她:

前两句明显是说锡镕兵败之事,他能写信来,应是安然无恙,只是要回尚京城找她不易。后两句忽见梦中人原本凌烯以为是在说她,看到“白裙”、“望月”才想明白,白指的是她生母白夫人,“月”同“悦”指的是她凌悦歌,风清玥是要告诉她,他还会继续帮她探寻白夫人的下落。而最后三句,许是多余,许是在对凌烯倾诉真情吧。

想来,锡镕败兵,风清玥该早有准备,才能留得一些实力,还能帮她找人。如此,凌烯也就放心了。

风清玥若不能帮她报仇,她便自己去,宜王军权已削,亲卫皆被革职查办,王府守卫虽严,恐怕也不会拼死保护这个叛君之人。

待她报了家仇国恨,便能安心去见晨轩,履行他们之间的赌约。

第六十二章

是夜,凌烯易了容,扮作一个满脸横肉的粗俗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醉音阁,老鸨孙妈妈看她一脸酸相,本不欲理睬,待她掏出一锭十两银锭子,孙妈妈立刻眉开眼笑的招呼起来。

凌烯开口便要见满月,孙妈妈脸色一凝,谄笑道:“不好意思,月儿现在不在楼里。”

“她何时回来,我等她便是了。”

于是凌烯直闯了满月的闺房,坐着喝酒等人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人终于来了,不过不是满月,而是晨轩。

凌烯难掩震惊地看着晨轩款款走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别来无恙?”

“怎么是你?!”

“坐,此事要慢慢说。”

凌烯没急着问,晨轩就不急着道明缘由,看着凌烯那副装扮抿嘴偷笑。

“快说吧。”凌烯有些微怒,看着晨轩那没心没肺的嬉笑,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好好,我说,我说。”晨轩收敛了笑,将事情娓娓道来,“早在数月之前,我的人便已探得大半尚京城内宜王的暗势力,其中也包括了这醉音阁,后来联络上满月并说服她为我所用。”

“她居然答应了?”凌烯的语气中满是疑惑,宜王训练暗部的方法何止冷酷残忍四个字能说明白的,从没人敢以身试法背叛宜王,凌烯是另有目的而满月则是自小就被训养长大的,岂敢出卖宜王?!

晨轩笑了笑,带着几分骄傲,道:“人总是能被说服的,只要方法和时机适当。”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凌烯不行,她对满月无甚兴趣,不再刨根问底,转而问道:“然后呢?”

“你可知为何半月多前宜王会无故早朝?”

“不知。”这点凌烯心中是有怀疑,猜测着若非宜王故意向皇帝挑衅,便是风清玥或者晨轩使了什么计策,好让宜王无法早朝。

“半月前的一晚,有两人夜闯宜王府将宜王刺伤。”

“怎么可能?!”凌烯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这让她太意外了。

“我原本也以为不可能,但却是一点不假。宜王不知何故早已将冷清派了出去,至今下落不明。而宜王府中其他身手武功一流的侍卫并不少,可那一夜却是全部中了毒,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

“是风清玥。”

“他?”凌烯虽有猜测,可听到晨轩告诉她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依旧是一惊一喜,惊的是风清玥居然能让宜王受伤不朝,喜的是他早已在谋划为她报仇一事。

“闯进宜王府刺杀宜王的人正是流韵流素。”

“她们...”凌烯心中凉凉的,凭她们二人之力能伤得了宜王必是以性命作代价了。

晨轩见凌烯黯然之色,明了她已猜到了二人的下场,叹了口气,又道:“不仅是她们二人,还有薛璟,若非她下毒,宜王也不至于被两个女人所伤。”

凌烯愣了愣,心中更是落寞,忆起薛璟曾对她说过的话,向自己所深爱的男人复仇,这是多么痛苦和悲哀的事情。

“宜王对薛璟...该不是全然无情,不然亦不至为她所害...”

突然间,凌烯想起了晨轩说到华圣帝手札里的话语,惶惶然顿悟不少,二十年的爱恨痴缠,由始至终都是一场悲剧一场空,天下如何,王位如何,为了自己勃勃野心,毁掉他人和自己的幸福快乐,怎么值得?

一个风神如玉、俊朗睿智,一个秀美素雅、才情无双,若是没有那份野心,而能怜取眼前人,爱护彼此、携手一生该是要让多少人羡慕呀!可如今,一个又爱又恨,终是魂归黄土,另一个因果报应,生不如死,下场竟是如斯可悲、可怜、可叹。

“如今,你有何打算?还要向宜王报仇?”

凌烯闻声抬眼,直直看着面前之人,循着那温柔如水、明朗如月的眼光,看入他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渐渐便有些痴了,缓缓启开樱唇,只道:“不恨了,那人可悲、可怜、可叹,却不再可恨了。”

晨轩听得清楚,笑意更深,忍不住将凌烯拥入怀中,轻声低语:“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嗯。”

“你输了。”

“嗯。”

“那便随我走吧,我的要求很简单,陪着我游山玩水,可好?”

凌烯想答应,沉默良久才道:“我还有一事尚未办妥,给我些时间。”

“什么事?我帮你。”

“找到我娘亲...”凌烯突然抱紧了晨轩,将脸埋在他胸前哭泣。她不恨了,不想报仇了,可是宜王究竟是将她母亲藏到哪里去了?!!

晨轩任由凌烯哭完了,不多问她什么,直接将人从醉音阁带走。

“跟我回靖王府,还是...?”晨轩一出醉音阁门,便问道。

“你跟着我走吧...我那里清净。”

于是晨轩便跟着凌烯走了,回到了南山上的那个小院,那个幽静了她母亲十五年之久的小院。

一路晨轩紧紧跟着她,心中多少感慨、多少欢喜,这一天他等了多久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不过终于还是给他等来了,等到了她带着他走近她的生活里、她的记忆里、她的生命里,她的心里。

身世的秘密凌烯藏了这么多年,今天才找到了能安心倾诉的人,心中的释然一点一点弥散开来,游走于周身,十多年,从未有一日让她这般舒服、这般轻松。

东方泛出淡淡的白光,天就快亮了,凌烯的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晨轩一夜都牵着她的手,静静听着,默默安慰着。

“放心,我们会找到她的。”晨轩如是说,脸上笑容温润和煦,自有一种让凌烯安定的力量。

两年之后----

光阴匆忙,离开尚京城两年,晨轩与凌烯一人一骑走过了五个州,大大小小三百多座城镇,一边寻找着凌烯的母亲,一边游山玩水,悠游于天地之间。可是两年了,即使晨轩动用了精武门、祀正门、甚至各地官府的力量,都始终找不到一点关于白夫人的踪迹。

树荫下两人各坐一边似是睡着了,不远处两匹马安安静静啃食着嫩草。

“烯儿,睡了?”

“醒着。”

“这里离听泉山庄不远,我们去拜访一下周神医如何?”

“听泉山庄...”

前一日,他们路过叶城,晨轩便去拜访了水蛟帮帮主陈旭,一来叙旧,更主要的就是打听白夫人的下落,可惜又是多一次失望,是以凌烯心情不大好,虽然她心知晨轩尽了力,她感激都来不及,但是那份失落偏是萦绕在心头怎么都挥不去。

“那睡火莲,烯儿可还记得?那只有你才配得上的莲花。”

那莲花,配得上那莲花的人是叶可情,那个凌烯易容假扮的妖女。

“你是在讽刺我吗?”

“呵呵,岂敢岂敢。周庄主是否认得你?”

晨轩的言下之意凌烯明白,于是微微点头,道:“嗯,他知道我的身份。”

“难怪了,不然以周庄主那古怪脾气,一个妖女怎会让他视如亲女一般。”

“他曾是文至皇宫内的一名药童,与我姑姑...是儿时玩伴,后来他如何出宫、如何学医修行的,我并不清楚,姑姑也不曾告诉我知。姑姑找到我时为除去我身上的胎记而带着我找上了听泉山庄,那时庄主便待我很好。”

“原来如此。”晨轩笑了笑,“走吧,咱们去拜会一下他老人家吧。”

两人到达听泉山庄之时刚好又是山庄开门接待病人的时候,满院子病患如同三年之前一般,挤满了人却冷清的很。

山庄中四弟子见了他们立刻将二人迎进了内院,着实惹得外头满院子人怒视、仇视。

入夜,待周昆行睡醒了,二人才去拜会,被周昆行以暧昧不明的眼神足足大量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

“哎呀!”周昆行喝着茶,突然一口喷了出来,吓人一跳。

“庄主?!”

“庄主?!”

“师傅?!”

凌烯、晨轩、东林、刺葵一众人不由同声叫了出来。

“没事没事...咳咳,别大惊小怪的,这么大声叫唤是要吓死谁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白了周昆行一眼,这到底是谁吓死谁啊!

“哦哦,对了对了,”周昆行不理会众人,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拉着凌烯就往外跑,一边说道,“前两日我收了个病人,你来看看。”

凌烯不明缘由,晨轩紧随其后,倒是东林和刺葵深知周昆行脾性,只能同叹一声,未跟出来。

“请我医病的人拿着这个做诊金的。”

凌烯接过周昆行递来之物,一看又是一惊,“这,这是,这是玄月啊!”

“什么?”晨轩看了一眼那物依旧不明不白。

周昆行见凌烯欣喜惊讶交加,便待凌烯解释道:“玄月乃是一块绝世无双的上上等墨玉,是难得的稀世珍宝,不过令这丫头这么高兴不是这东西多宝贝,而是这玄月是凌氏祖传之物,就如同龙芯环佩一般,不过此物不是用来号令兵马群臣的,而是文至国历代皇后的随身之物,是以外人鲜少知晓。”

晨轩一听,心中的喜悦全不亚于凌烯,这玄月或者就能带他们找到她母亲了。

周昆行领着凌烯和晨轩入得兑西苑,屋内两人听见外头有足音立刻出来看了,便就这么遇上了。

凌烯一见二人当场便愣住了,朱唇微启偏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晨轩不由细细打量二人,一人年约二十多岁,身穿青衫,五官样貌都极为柔美,甚至比女子更娇媚,却面容苍白显出一副病弱之态;另一人一身黑衣,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但让人生出一种极为苍老的感觉,长发简单的束起,本该俊秀的面容却因一双狭长的眼睛而变得异常冷酷,浑身散发着一种压抑人心的凛冽气质。

凌尉曦...十多年的女子装扮忽然换了男装,凌烯可依旧认得清楚,而他身边那人,她虽不曾见过,不过他身上的气质,那份阴冷的杀气,是冷清绝不会有错。不过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冷清又为何对他们毫无恶意的时候,即使再多奇怪和疑惑,都不及娘亲重要。

晨轩还不及问凌烯,她便冲进了屋内。

屋里灯光昏暗,充满了清苦药味,凌烯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床边,每一步都好像是走在沼泽地里一般艰难。

晨轩心中已能猜到,床上躺着的人恐怕就是凌烯的母亲了,他走到她身边,看着默立于床头的凌烯无声哭泣,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周昆行拉了拉晨轩,示意他外头说话,并将院内那两人一同赶出了房间。

“庄主...”

晨轩一开口,周昆行就已知道了他想问的事情,摇摇头道:“夫人中毒已深,我虽已清了她体内的毒素,却无法补救她已损伤过度的脏器和经脉。”

“那...?”

周昆行比了个三的手势,“最多三个月。”

晨轩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周昆行是天下名医、神医,若他都救不了,那还有谁能救得了?三个月,他陪着凌烯找了两年,却最后只能找回三个月,凌烯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两年来的失落和失望最后变成了绝望,她如何能承受?

周昆行没说,晨轩也没说,可聪明如她,但见他们的神色反应便已猜到一些了,于是也不问了,只是日日守着她娘,即使虚弱的白夫人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

数日后,晨轩乘着白夫人醒着,特意去拜会。

床榻上的妇人面上血色全无,吐息缓慢,即使晨轩不曾学过医,也能看得出她已行将就木,不由暗自叹气。

“白夫人。”

白夫人见过晨轩几次,虽然仅仅数面,却对这位翩翩公子十分有好感,见他来脸上的笑容也会深一些,看凌烯的眼神也会更暖一些。

“白夫人,晨轩此来实有一事相求。”

白夫人眼中透出疑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凌烯。

凌烯多日来少有与晨轩交谈相处,怎会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不由惊疑地看着他。

晨轩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说道:“白夫人,请您应允将您的独女悦歌嫁于在下。”

白夫人听言微微一错愕,旋即含笑看向凌烯。

“你在说什么呀?!”凌烯则是瞪大了眼睛,轻声叱问他。

“我要娶你,正向你娘提亲呢。”晨轩说得理所应当,凌烯听得既惊又喜。

下一刻却因着天性的羞涩和生母病重的沉痛,再次厉色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这般胡闹!”

“你难道不想让夫人看着你出嫁?”晨轩似乎早已料到了凌烯的反应,一语中的,令得凌烯再无语反驳。

就在凌烯愣住无语之时,白夫人忽然笑起来了,言道:“好好,能看着悦歌出嫁自然好。”

凌烯未及说什么,晨轩抢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白夫人已应允了婚事,先前庄主亦答应了晨轩为我们做媒,如此,悦歌是非嫁我不可了。”

晨轩笑着看凌烯,眼里五分温柔,三分期待,两分兴奋。而凌烯呢,五分娇羞,三分欢喜,却还带有二分悲戚。

白夫人是应了,可凌烯却还是心存犹豫,于是待白夫人睡下,便拉了晨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