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只是供选的寻常糕点,如今还算不得喜饼。”

“是这样?呀,这姐姐好生漂亮。”

宜悠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闻此她莞尔一笑:“多谢小姐夸赞,小姐身上自有一股烂漫气息,民女看着竟是十分欢悦。”

不卑不亢的态度,真诚的赞美,反倒更让人信服。

“娘,这姐姐说话我爱听,我喜欢她。”

县丞夫人只得一子一女,对着小女儿自是宠溺非常,自是舍不得她有丁点不如意。

“我儿福气大着,莫说不是喜饼,便是真喜饼,吃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只一点,她可不是你姐姐,宜悠如今还未及笄吧?”

“下个月便是民女及笄之日。”

“原来是妹妹,你生辰在哪一日?”

生辰八字本是女儿家隐秘,但对着县丞夫人,宜悠自是不会藏着掖着:“便是十五。”

“啊呀,竟是跟我同一天。”

亲女在前,县丞夫人心情也是格外好:“这可真是巧了,如今你无长辈,及笄之日怕是冷淡。”

巧姐性子与面向一般无二的开朗:“娘,这是怎么回事?”

说罢,她掰开一块喜饼,面露惊喜:“这馅料的颜色,可真是好看。娘,我就要这个。刚开始尝倒是没什么,现在越嚼,竟是越发觉得细腻。”

宜悠即便有意扯大旗,也不会于此刻去扯那苦大仇深的沈家之事。

“这馅全用花瓣所制,为了这几只喜饼,民女可是把四合院附近的桂花树全都扒秃顶。单这一种馅料怕是不够,小姐若是喜欢,还可加些肉馅与其余花朵。”

“单是听着就好吃,就按你说的。对了,方才我似乎在问你家无长辈之事。”

“此事恐污了小姐耳朵。”

“什么事竟这般严重。”

县丞夫人冷眼瞧着,见她面色坦然,竟不似其余商贾之女般,对女儿百般巴结,趁机便要为自家捞些油水。

尤其是见她喜饼做得好,她更是欣喜异常:“不过是遇到沈家那不慈的祖母同糊涂爹,几次三番差点把她逼死。”

“天下竟还有这等狠毒之事,妹妹这般漂亮,着实可惜。”

“小姐有所不知,民女如今所住四合院,便由夫人提供。若不是夫人,如今民女怕是还在云林村苦苦挣扎。”

是那不忘本的,县丞夫人见亲女面露崇拜,满心如喝了蜜糖般。

正待她说话时,那巧姐儿却拉下脸来:“娘,方才你是说沈家?那沈四丫所在的沈家?”

宜悠暗道糟糕,如今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便是四丫爹娘,几次三番逼迫于我,如今我娘已离开沈家。”

巧姐立刻生出一股同仇敌忾之感:“单看面向,姐姐也与那惹人生厌的沈四丫不一样。”

“好了巧姐,今日不提此事。”

巧姐似乎想到什么般,忙闭上嘴:“妹妹生辰当日,我自有好礼相送。”

“多谢小姐,夫人,民女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恩?”

“昨日沈家兄妹入狱,今日沈家老夫人再次以杀人之事被捕。来时民女想了一下,总觉这其中有蹊跷。”

县丞夫人扬高声音:“沈老夫人被捕?”

宜悠将个中缘由一一道明,巧姐瞪大眼睛听着,而后似有感慨:“怪不得娘平日要教女儿那些阴私之事,农家尚且如此…”

“巧姐不必惊慌,那边虽是大家,可你阿娘长兄也不是无用之人,日后自会有人为你做主。”

“恩。”

**

母女二人一阵感慨,正待再说些什么,就见那吴妈妈进来。

“夫人,死牢中沈福爱贿赂狱卒,说是要见家人一面。”

宜悠心思一动,昨日打落这二兄妹之时,她便觉程沈两家有蹊跷。程家过世的老太太也是厉害角色,怎会容忍这不贞的儿媳横行那么些年。

“还望夫人成全。”

“罢了,既然你这般要求,那便去一趟。”

说完她拉着巧姐:“这会你哥哥应已读完书,你且将这饼拿去,予他尝尝鲜。”

巧姐嘟起嘴,好不容易来个合心意的漂亮妹妹,且两人间有共同仇人,她便恨不得多与其玩一会。

“吴妈妈去。”

宜悠眨眨眼:“小姐岂能不知那牢狱是何地,其中定是积存不少晦气。小姐若是沾上,定是不甚妥当。”

“那…我在这等妹妹。”

轻松搞定此人,宜悠面露轻松。她心思重,见到这般玲珑剔透且天真无邪的玉人,只觉浑身舒爽。难得巧姐没有县丞夫人身上的骄横,更让她想去好生结交。

关上门眉目一转,前世记忆突然浮上来。前世陈德仁府上,大夫人举办赏花宴,她便见过一身形瘦削的官家夫人。

比起巧姐的圆润通透,那夫人瓜子脸上全是哀愁。听闻她成亲当日受过重伤,无法生育以致为婆母夫君厌弃。

前世她自视甚高,自不会对这种不得意的小吏之妻多加关注。如今想起来,在未进陈府之前,县丞夫人章氏似乎曾出府个把月。当时她初逢陈德仁,只想着使出浑身解数勾住郎君心,未等章氏归来,她便被带入陈府。

如今物换星移,虽不知当初究竟所为何事,不过她却是不忍心这般玲珑剔透的姑娘再受那般苦难。离着不过二十天,她且注意些吧。

**

牢狱与县衙连为一体,穿过后宅角门,再经公堂,西侧便是此处。

“宜悠姑娘,已是到了。”

“初次前来,我并不熟悉路,劳烦妈妈喊一相熟之人。”

吴妈妈朝内吆喝起来:“老头子,还不快出来。”

生锈的铁门打开,自内走出一满是酒气的老叟。吴妈妈捏住鼻子:“真是要命,大白天的喝得醉醺醺。”

老叟闻声精神一震,而后满是委屈:“还不是你,在家不让我喝。”

“罢了,别在夫人贵客面前丢人。宜悠姑娘,这是我家老钱,他管着牢狱这一块。”

“我求着夫人去见沈福爱一面,劳烦钱叔行个方便。”

“不麻烦,走吧。”

“你们俩去,老钱,少喝点酒,不然今晚你就睡这大牢!”

“我自是知道,夫人莫要担心。”

不知是不是幻觉,宜悠总觉钱叔背后有条尾巴在摇。低头抿唇,吴妈妈老两口还真是有意思。

“臭婆娘,竟知道管我。”

待走进后,钱叔忍不住咒骂:“姑娘,我老钱可不怕她吴妈妈,一点都不怕。我堂堂七尺男儿,在家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噗,钱叔厉害。”

“别笑,我所言句句是真。”

“我自知道,还是钱叔厉害。”

“你是见沈福海,还是那沈福爱?沈福海就在那边…喂,你们几个悠着点,闹出人命我也没法管。”

顺着钱叔声音看去,宜悠只见牢房中几人,正在对一团肉拳打脚踢。

“劳烦钱叔,可否将那他身上最破烂的那件衣裳给我。”

钱叔听她是夫人派来的,本就让着三分,如今又见她态度恭敬,自无不应之礼。

“你们几个,把他外面褂子扔出来。”

宜悠接过,捏住一角,看那几乎不见原样的外褂。穿过阴暗的走廊,她扫了沈福海一眼,昨天还一副族长派头,仅在牢内呆一天,他便成了一幅沈老太太都忍不住来的猪头样。

“钱叔,走吧。”

**

漫长且饥饿的等待中,沈福爱绝望中出现了幻觉。听到门大开的声音,她痴痴的望过去。

“娘来救我了?”

“沈老夫人被挡在外面。”

截然不同的声音,令她骤然清醒。

“怎么是你这毒妇!”

宜悠自是听得一清二楚,话在耳边打转,而后直接溜走,不留任何痕迹。对不在乎的人,她向来不会过多在乎。

“沈大小姐别来无恙,说起来,你这一辈子比我娘要幸运许多。”

“那个毒妇,是她活该。”

“真是个好命的人,如果没有沈福海,你能一直好命下去。”

“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了你?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清楚?如果未有当年之事,我能凭空捏造?若不是沈福海藏起那元帕与药包,能被我抓到把柄?

沈家人多嘴杂,你能藏十年,谁能保证下一个十年不会被发现。沈福海那般作为,族内早有看他不服之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早晚此事会被曝光。”

沈福爱疲惫的坐在地上,脑海中全是她方才说过的话。

“如何沦落到这死牢,难不成你还不清楚?是沈福海说,当初是你不知廉耻,引、诱、于、他!”

字字掷地有声,在密闭的死牢中回旋,打在沈福爱心头。昏迷前那句话,一直是她的噩梦。昨天还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带她来县城散心的二哥,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将她推落于这死亡的深渊。

“我要见娘,我要问问二哥为何如此对我,当年…我要见她!”

宜悠敏锐的抓住“当年”二字,果然她所料不差。沈福海老奸巨猾,不是易与之辈。所以她顺着心中的疑惑,从沈福爱之处下手。

“娘一定会救我出去。”

“痴、心、妄、想!”

“娘、娘…”

宜悠将沈福海衣裳仍在她头顶,夹着血液的腥臭让她醒来。

“你扪心自问,在沈老夫人心中,你与沈福海谁的分量更重!”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今早沈老夫人曾过府求我。她随身携带四通钱庄五百两银票,只为打通关系,救沈福海出大牢,继续享族长荣华。”

沈福爱面露惊喜:“娘来救我们了。”

“挺清楚,是救沈福海,这其中未有你。大越律明令禁止兄妹通|奸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违者必当除以极刑。你二人之事,一县之地人尽皆知。你且好生想想,若要沈福海脱罪,当如何办?”

她语速极为缓慢,引着沈福爱自觉往那方面去想。既然大家都知道,以沈家之力,还不能让那些人尽数闭口不谈。如当年那般强压不行,剩余之法便是:

“难不成,要找替罪羊?”

“是啊,替罪羊就、是、你!沈大小姐,我虽与你关系不好,但你却知我自小便是直肠子。今日话且与你说明,昨日沈福海就曾言明,乃是你引诱于他。

年少之人,中了那等虎狼之药,即便做下不轨之事,也可渐渐被世人谅解。而你,却要背负这骂名,死后都不得安息。”

“不可能,娘不会那般对我。”

“事到如今,你还自信自己在老太太心中地位,可以重过沈福海?若是真如此重,这些年你手中岂会丁点也无程家掌家之权?”

“掌家权?”

沈福爱重复道,心中却是起了惊涛骇浪。这些年她于程家确实自由,可却并无多少人尊重,是以出事之后,她自知无自保之力,只得第一时间逃回娘家。

当时她掩耳盗铃,只听信娘所言:掌家那等琐碎劳碌之事,怎可麻烦我们福爱。福爱只需打扮的漂漂亮亮,娘和二哥自会护佑你一世。

宜悠见她面色骤变,也知自己蒙对。宗妇不掌家,本身就是一种侮辱。而依老太太见识,说法不过是那有数几种。

“老太太是否威逼利诱,言明掌家辛苦,不欲劳烦于你。且程家对你心怀芥蒂,须得徐徐图之,润物于无声。又因后来产女,便教你一颗心放于孩儿身上,不要顾及其他?”

“你怎会知道?”

“若是我,也会这般说。先稳住你,沈福海便可高枕无忧,而她继续做族长之母,隐在暗处掌一族大权。”

沈福爱摇摇欲坠,过往那些疼惜的话语,背后竟隐匿着如此险恶的用心。联系种种,她便心生怨念。若不是二哥,如今她还好好呆在程家,做那富贵的族长夫人。若是娘肯多尽心,这些年她插手程家事物,牢牢掌握权力,也不会于事发后,毫无应对之策。

如今她竟然再被当做弃子,保全那万恶的二哥。既然他们不仁,她也不叫着二人好过。

“二丫。”

“我已改名,如今叫宜悠。”

“好,宜悠,我自知你与沈家无一点好印象。若你能将我救出,我自将此二人隐秘悉数告知于你。”

终于等到这一刻,她的预感全然正确。

不过沈福爱也着实痴心妄想,莫说是她,怕是县丞也不得放她出去。

“此事我办不到,大越律在那,我这般蝼蚁,着实无法撼动。若你能告知,我可保证你那女儿平安出嫁,不受此事困扰。”

“当真无法,不行!”

“别跟我摆那姑奶奶脾气,看看你身上那衣裳,可认出它出自何人?若你不应,在这牢中自会比沈福海还要凄惨。另则,程家大郎亦有子数名,若你出事,那女儿家的日子,怕是连沈福祥当日都不如。”

沈福爱抖落开衣裳,倒吸一口凉气。蹲在稻草上,她忘却了臀部疼痛。女儿如今是她最大牵挂,若是她也如四哥那般。

不,有她这等名声的娘,怕是她日子会更加凄惨。

宜悠看向目中无神的沈福爱,她坚信,对待独女,她自会有一分回护之心。

半响,沈福爱抬起头:“二丫可还记得白石堆边上那五百亩地,当年朝廷规整田地,此田夹在两村边引发争议。适逢我出事,娘便命二哥利用族长之便,将程家墓碑埋于地垄中。如何辨认,你且说说要如何对英姐儿。”

英姐儿便是沈福爱独女,宜悠点点头。她自是明白,地界若有争议,便要向上追溯历史。田间有程氏祖坟,此地当然归程家所有。老太太当真大手笔,竟是不惜牺牲沈家全族利益,也要将此事压服下去。

此事一出,沈家定无人护持沈福海。压下激动,她斟酌字句:

“英姐儿于我多有隔阂,我自会于程家要回你的嫁妆,交由二叔奶奶妥善照顾她。至于你,这段时日在牢狱,定能吃饱喝足,不受任何欺辱。当着钱叔面,我可立誓。以上所言,如有违背,自当不得好死。”

沈福爱放下心,这样也好。阖动嘴唇,她自吐出其余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这段好腻歪,还好明天就能结束了。

伏笔已出,走向康庄大道。

第五十五章

“她虽出自程家,但对那个家却不是全然信任。当日地争,她虽退后一步,却也暗中留了一手。”

“哦?”

沈福爱扯着那不成样的脏外褂,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你这般聪明,也不想想,究竟是得多大的本事,才能瞒天过海,一夜间起一整座坟?”

“你这意思,是说祖坟确实有,不过确属于别家。”

“不是别家,正是沈家!”

“那如何可以证明?”

“那坟不过是被换了块墓碑,原先挖出来的棺材和墓碑,却被娘藏于云山脚下。那时我心思乱,没怎么注意,只听着似乎是一堆乱石。”

乱石?宜悠想着山下那沃野千里,唯一的乱石堆,就是被她筑篱笆墙,围起来的白石堆。

难不成那么巧,她竟是用了那么长时间,与四人棺材埋在一起的白石!

单是想想她便有些作呕,宽慰着自己,事到如今还不一定是白石堆,她边打量着沈福爱的神色。

看她面色灰白,毫无紧张之感,她大致确定,这番话当不曾作假。

“只这一点证据,我却是不太相信。”

沈福爱手顿了顿,汗珠顺着打成绺的发丝滚下:“你护得住英姐儿?”

宜悠再次感慨自己选对了人,若是沈福海,绝对不会如她这般好说话。

“如今你能相信的人只有我,而能不能护住英姐儿,端看你能说出多少。程家不缺男儿,如今这般情况,程家压得越低,英姐儿自会过得越发好。”

攥着手指,沈福爱心思大动。平日夫君就对英姐儿冷淡,她无掌家权,英姐儿这嫡出小姐,地位更是丁点不比那小妇出的高。

二叔一家秉性摆在那,顶顶老实的庄稼人。自家当年嫁妆也算丰厚,若是交给这长辈抚养,定是极为妥当。可如今她却担心,“你如何保证,能要回我的嫁妆,并且将英姐儿交至二叔手中。”

“若是按照常理,英姐儿生为程家女儿,自当由程家照管。再不济,也有三伯母在,自是轮不到二叔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