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关键就看你,若是你能搅得程家天翻地覆,自顾不暇,英姐儿呆在沈家,程家自会高兴。且二叔奶奶多年未有一女,她对你的喜爱亦是人尽皆知。祖辈照护外孙女,那是在妥当不过。”

沈福爱顺着她所言想去,深以为然:“好,她却是另外留有证据。”

宜悠瞪大眼,亏得她多加小心。若是一早走开,扒不扒得出墓碑棺材另说,即便出土,亦不会令人信服。

“娘不识字,自不会有文书等物。当日她埋新墓碑时,棺材中填的乃是爹遗留的一二物件。”

“此事当真?”

“我也是偶然听闻,并不清楚。事已至此,我不妨也告知。程家这些年对我客气,盖因沈家多年米面资助。此项全由二哥记录在册,彻查祖宅,当能得到账册。”

宜悠凝神听着,心底却起了惊涛骇浪。老太太此举看似粗糙且败家,实则极为好用。程家为那便宜,亦会全力支持于她。而沈家这边,只会见得老太太背后站着整个程家,遇事自会高看她三分。

“如此,我定会兑现承诺之事。”

“好。”

吐出这最后一个字,沈福爱仿佛费劲了全身力气。听到两人脚步声走远,大铁门拴上,她失神的跌落在地,眼中溢出泪水。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死牢中只余悲惨的哭泣,没过一会,便转为虚弱的咒骂。比起方才的咒骂宜悠,此刻她完全换了对象。

“沈福海、娘,很快你们就会来陪我。”

**

沈福爱所言,宜悠自是听不到。拜别钱叔,她便去正院,与巧姐道别。

“小姐这帕子绣的当真好看。”

巧姐颊边溢出两只酒窝,更显得她天真可爱:“你我二人年岁相差不大,且一见如故,不如姐妹相称。”

“承蒙姐姐不弃,宜悠自是感激不尽。”

巧姐愣了下:“这…果然,我最是喜欢你这般痛快之人。跟我做姐妹,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别家那些姐妹,每次都再三推辞,当真是恼人。”

“噗,这丫头,可算遇到与你投脾气的了。”

县丞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便提起往日之事。原来巧姐虽长得小巧玲珑,性子却比一般汉子还要爽朗直接。偶尔遇到喜欢的姐妹,她便会提及此事,拉近二人距离。

“上次王家姑娘只推辞一句,你猜巧姐作何回答?”

宜悠笑道:“莫不是:王小姐若不愿,那我也不勉强!”

“才不是,当时我明明很有气势的说了一句:丑丫若是不愿,本小姐也不勉强!”

巧姐收起酒窝,玉手掐着腰,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当真将官家小姐姿态端到十成十。

“姐姐有气魄!”

“那可不,其实也不是我过分刁难,而是本就说点客气话。那些人,不若妹妹这般坦诚。”

“姐姐嘴这般巧,不知日后的夫君怎么有福气。”

说到这巧姐红了脸:“姜大哥自是极好。”

宜悠唇角维持着弧度,心中却平添一抹阴沉。前世她所认识的那形销骨立的夫人,正是陈德仁手下姜通判之嫡长子夫人。

若是方才,她还稍带犹豫。此刻见到不计出身,与她姐妹相称的巧姐,她却是坚定了本心。不论是否能从县丞夫人这得到好处,她都要拉巧姐出那火坑。

“妹妹怎生发起呆,你这般漂亮,等及笄,自会有无数俊俏的郎君上门求娶。”

“姐姐净知道打趣我,娘那般遭遇,我实在对亲事无甚想法。”

“女儿家都要过这一关,今日别说这些。宜悠,我当真没想到,沈家那老太太竟有这般多的银钱。”

程氏自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宜悠自是认出,这与早上老太太拿出来的一般无二。

“沈老夫人盘踞沈家多年,这怕是多年积蓄。”

“也是,你那事我也听说。只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老太太这命,我得为她保下。”

宜悠错愕,随即听出她话中隐藏的另一层意思。只保住老太太,那沈福海不就是弃子一枚?

“夫人菩萨心肠,这般做,也是在为姐姐祈福。”

“哎,行善积德一辈子,如今我便再心善一回。”

巧姐与宜悠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笑意。尤其是宜悠,经过这几日接触,她倒对县丞夫人有很大改观。

初见时此人一袭大红牡丹绸衫,整个人如牡丹般娇艳张扬。深接触后,便会渐觉她内心,也如那大红一般火热。

**

宜悠坐于马前,鼻尖是穆然斗篷上干净的皂角味。因着收了银钱,老太太只过下堂便被押后再审。

而她则在县丞夫人允许下,由穆然快马带着赶往云林村。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片片落叶,她不自觉的将脸往怀中缩下。穆然见此,放慢速度,胳膊僵硬的握住缰绳。

“要不,我牵着你走一会儿?”

“当真不用,此时必须得快点。”

程家一老一少两女人皆不简单,有前车之鉴,程氏必当有所防备。若是晚去一刻,由她毁灭证据,那可当真是大麻烦。

“那你坐稳。”

宜悠往背后靠了靠,瞬间感觉到后面男人的骤然紧张。

“此行只为公务,穆大哥不比如此。”

“得罪之处,敬请海涵。”

硬邦邦的说完,穆然将她圈在怀中。当年军中虽有红帐,但他年纪小,自是没去过。如今弱冠之年,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接近女子。

虽隔着一层衣裳,但怀中女子柔软轻盈,却是隔着布料过来。风吹过,几缕凌乱的发丝打在他脖子上,微痒的同时又带上少女独有的馨香,当真是让人享受。

深嗅一口,他飞速掰正自己心思,目视前方,再也不敢低头去看那一段雪白的脖颈。

对此宜悠却是丝毫未在意,如今她全副心神,均集中在那本秘密账册上。经此一役,沈福海自不会将其放在书房,那会是在何处?

“穆大哥,等下可否借官府大旗一用?”

“恩?”

“就如你与裴先生第一次来时那般,说是要查账。沈家家大业大,以我二人之力探查,怕是大海捞针。”

穆然低头,刚好看到怀中姑娘扭过来的头,一双杏眸中满含希冀。

“好。”

话音脱口而出,而后他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怎么就那般答应了她,这不算仗势欺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般做压根就不符大越律。

“就知道穆大哥会答应,沈福海作恶这些年,如今总算看到结束的曙光。”

此言瞬间给了穆然理由,惩恶扬善该当不拘小节。

“恩,你且放心去搜。回县衙后,我自当亲自向县丞大人请罪。”

“什么?”

“此举有违大越律法。”

宜悠风中凌乱,此人身材魁梧面相凶恶,怎么看都不像一块木头。怎么如今行事如此一板一眼,当真是让人想撬开他那榆木脑袋。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扭头:“县丞大人日理万机,岂会有空管这丁点小事。依我看,我们便向裴师爷说明一二,再由他定夺。”

“也好。”

答应得这般快,不会是早就想好如此逃脱吧?宜悠狐疑的盯着他瞅瞅,良久,她只见到他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被她盯着,穆然心中却打起鼓。她平日不曾惧怕他面上疤痕,如今这又是何意?

“到了。”

跳下马,他跳下去平复心绪,而后双手张开,试图将她托举下来。

宜悠收起打量的目光,前世她虽与此人有婚约,但只见过两面。重生后相处多了,最初那点尴尬也褪去。

腋窝被他大掌支撑,牢牢落在地上,她已是彻底回过神来:此人狡猾如狐也好,老实忠厚也罢,他总与自家无害。且如今目的达成,她得快些找到那账册才好。

**

“夫人,门外穆衙役与二丫一同来了。”

春妈妈打开帘子,急匆匆的报信。程氏晚娘脸拉长一截,因为一宿没睡好而脸色青黑。

“沈二夫人,我奉县丞之命,来清查沈家账册。”

“官爷好兴致,清查都不往带红颜知己。”

宜悠端着笑容,却不防程氏乍然走到跟前。怨毒的眼神,青黑的眼眶,乍一看倒像那话本中的黑山老妖。

一个哆嗦,她向后退,刚好碰到穆然胸膛。堪堪稳住自己,她也回过神来。

程氏走到如今,她该高兴才是。

“无理取闹,出言辱没官差,当被张嘴。不过念在沈二夫人突逢变故,心情不愉,穆大哥,今日之事要不就算了。”

穆然点头,不置可否,程氏气节。如今她算是明白,过往那些阴谋算计,在官家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

“差爷想查,那请便。此处乃是沈家私宅,无关人等不得进入。”

宜悠环胸:“今日我还真不是那无关人等,春妈妈,你且将二叔公及沈家几位爷喊来,我这有件沈家积年大事,要与众人言明。”

说完她迈进门槛:“我虽无官身,但此来乃是奉县丞之命,协助官差调查。”

穆然见她避重就轻,也适时躬身相邀。

“恭敬不如从命,此次前来乃是公差,不劳沈二夫人盛情款待。春妈妈,既然祖宅无事,你还不快去请人。”

自打这二人挪用沈家米面私开粮行被捅出来之后,沈家祖宅便冷清许多。春妈妈一走,如今宅子内只余程氏一人。

宜悠由穆然护着,先扫一遍书房。不出所料,连带暗阁中都没那本账册。她自不会怀疑沈福爱所言,倒不是多相信她,而是沈程两家交易,她也曾听说一二。

“究竟会在哪里?”

宜悠有些着急,眼看沈家人就要到来,若是拿不出账册,只得去挖那棺木。可空口无凭,她如何请动这些人,为她去挖那棺木。

“你先别急,老夫人长于战乱,自幼没这般宽裕。或许,她没有将东西往书房放的习惯。”

穆然一席话却是提醒了她,账册虽是沈福海所记,但最终经手人却是老太太。前世老太太,最爱往何处放东西?

“走,去西边。”

揪起穆然袖子,她一把推开阻拦的程氏,来到老太太房间。三两步走到一雕花箱笼前,看着上面的锁,她越发笃定。

“可否打开?”

“钥匙在娘身上。”

自发忽略程氏得意的脸色,她看向穆然。后者自怀中掏出一根细铁丝,如她所看话本小说中那般,转两圈,咔嗒一声打开。

满室光辉晃花了宜悠的眼,上面一层,全是婴儿拳头大小的银锭。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掀起红布,她顺手将一块银子扔到程氏脚下。后者赶忙捡起,而后往这边扑。

宜悠一拉箱子,程氏扑空,整个人蹲在那些银锭上。翻出一众细软,果然在箱底,她找到一本被红绸包裹的册子。

打开一看,她不禁乐了。沈福海过日子仔细,她自是知道,可她从未想到,他竟是仔细到这般程度。

“先天十年腊月十八,麦子壹佰壹拾贰斤、猪一头,经日升粮铺交由程元。”

先天乃是今上继位后年号,程元正是程家长子,沈福爱夫君,后面附一红手印,当是出自此人之手。

“先天十一年二月二,糯米贰拾斤、切糕十笼、棉布六匹,经日升粮铺交由程元。”

后面同样附一红手印

而后密密麻麻半册,交换物件或多或少,一针一线均记录在册。

宜悠交于穆然:“看,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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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午插秧,都叫到这儿来做什么?”

外面传来二叔公中气十足的声音,宜悠迈出门槛:“当然是我来,跟你们说些沈家隐秘之事。”

二叔公后面跟着几位汉子,见到宜悠皆面色不善。她自是明白,此时多数人身上宗族意识极强。她既除族,便比不得沈福海这沈家之人。

“你们且看。”

递过账册,她向右一步拦住程氏。

“莫要信这死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关起门来好好说。”

宜悠失笑,见她怨毒的眼神,想起前世今生之仇,突然心生一计。

“沈二夫人这般着急,定是知道些什么。也是,女生外向者毕竟少数,这些年,你可是为程家鞠躬尽瘁。几个月前我家卖包子,抢了程家一丁点生意,你便使出那等毒计。”

虽然老太太不识字,但沈家男儿多数认识几个大字。几颗脑袋凑在一处,扫一眼账册,眼刀便刮向这边。

“你们还有所不知,沈福爱出嫁当年,程沈两家是否于田地有过争端?”

“确有此事,难不成?”

未等她言明,怀疑之声便不绝于耳。

“我就说那地,应该是咱们沈家的。”

“当年娘和二哥一口咬定,又有程家祖坟挖出来,谁还敢再多说话?”

宜悠清清嗓子:“我自沈福爱处得知,当年为平息沈家兄妹之事,沈老夫人连夜将那墓碑换掉。”

“还有这等事?”

“当年老夫人留了一手,据传那坟墓中,藏着过世的沈老太爷几样东西。”

“当真如此?”

宜悠无所谓的笑笑:“我已被沈家除名,此时说谎,能与我有何好处?”

沈福江当即剁地,掩面悲泣:“我的亲爹啊,娘将你的遗物埋入程家坟茔,这是让你死了也不得安生!”

见老大出声,老五沈福瑞也接上:“挖了那坟,看程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哥,我们不能委屈了爹,这事怎么都能找回来。”

沈福祥不在,剩余沈家老三这些年懦弱惯了,此刻竟是当不了主,只讷讷的看向二叔。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二叔公面色凝重,简单的八个字,为此争端定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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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人极为注重婚丧嫁娶,是以坟茔外面虽粗糙,里面却别有洞天。

正值中午,田间人少,沈家老大老五两人赤膊上阵,没多久便挖出一青砖砌成的外墙。

等程家人闻声而来时,棺材盖刚好被开启。宜悠大着胆子往下看,古旧的烟斗旁边,躺着一具娇小的尸骨。

十年过去,尸骨上的衣物早已化作尘埃。突然,她眼尖的看到稍显青黑的尸骨脚趾上多出来的那一指。

“这…”

未等她问出口,沈福瑞已是嚎啕大哭:“娘,你怎么在这儿!”

沈福江也红了眼眶:“二叔,右脚天生六指,这一定是我娘。你看她骨头黑着,果然是被人毒死。我娘一世为人清清白白,没曾想到死竟进了别家的坟。”

前来的程元耷拉下眼角,心中暗骂。姑姑塞给他个破鞋也就罢了,竟还将这天生六指的姨娘塞到坟里,这可不给他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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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退后一步,她当真不知,阴差阳错间,这里竟能发现柳姨奶奶尸骨。天生六指虽是私密之事,但如她生辰八字般,该知晓的人总不会忘却。

至此她已完全放心,事实俱在,沈福海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出来。

“二丫,大伯和五叔多谢你。”

宜悠将帕子递过去,没再强调自己已改名。虽不是顶亲的叔伯,但此二人踏踏实实,全无贪婪之心。比起沈福海亲兄弟几个,他们倒更像她亲戚。

“都是长辈,如此这般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宜悠还有个不情之请,烦请二叔公要回沈福爱嫁妆,对其女照看一二。”

“英姐儿这段时日本就住在我家,都是亲戚,这自不用你提。”

至此宜悠总算放心,其后之事,自会由愤怒的沈家族人去办。